第46章
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了在过审的基础上保留特色，魅魔一族的魔法被他们改良过，诺尔记得全部细节。魅魔们使用梦境操纵，能让目标梦见自己潜意识最感兴趣的人。随即他们引导目标自行完善幻象，深陷暧昧逼真的梦境……
等这春宵一梦结束，魅魔便能收获相应的生命力。
不过出于隐私和礼貌方面的考虑，施术的魅魔并不会旁观整个过程。
“很遗憾，我没有精力分给‘那方面’的妄念。”
就算知道魅魔们听不见，诺尔还是对着那张熟悉的脸喃喃出声。他的目光穿过金色的眼眸，看向幻象之外。
当然，诺尔也知道幻象为什么指责他说谎。
方才与自己对话的不是“忒斯特”的幻象，而是诺尔自己潜意识的投射，它本就是他的一部分。人无法自己欺骗自己。
“我承认，其实魅魔的魔法也不算选错人……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上，我确实最需要他。”
诺尔终于伸出一只手，摸上忒斯特的发顶。
他从未对真正的忒斯特这样做过，他猜疯修士不会喜欢。就像诺尔想象的那样，忒斯特的头发柔软干爽，在他掌心留下温热的体温。
幻象弯起眼睛，他安静地躺在原处，任由诺尔抚摸。
房间内很安静，只剩两人清浅的呼吸声。诺尔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忒斯特的头发，长发温水般淌过他的指缝。皮肤磨蹭着发丝，发出丝绸摩擦似的簌簌轻响。
想到活生生的忒斯特此刻也在身边，诺尔神奇地平静了些许。
现实确实沉重，忒斯特也未必会真心帮忙。但……“身边有人”和“孑然一身”，果然是不同的。
等手上沾满发丝的浅淡香气，诺尔闭上双眼，再次抱紧了那个幻象。
感谢魅魔的小手段。就结果上看，他确实放松了许多。
可怜的魅魔们，他们注定没法从自己这里得到生命力——一只纯粹的死灵生物身上，怎么可能榨得出生命力？
或许是老天感受到了魅魔们的怨念，诺尔真的睁开双眼时，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
忒斯特躺在他对面，平时柔顺的长发变得乱糟糟的。他看向诺尔的目光分外复杂，眼中隐含着几分控诉之情。
诺尔下意识抬起手，嗅了嗅自己的手掌。果不其然，他在掌心嗅到了忒斯特发丝上的幽微气味。
诺尔：“……”
诺尔：“……对不起，我昨晚……那个……”
“你昨晚把我给活生生薅醒了。”忒斯特幽幽说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怪梦？给羊剃毛吗？”
诺尔缓缓移开视线。
忒斯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意味深长地哼了声：“好吧，不开玩笑。用脚趾猜都能猜到，那群魅魔快饿疯了，肯定想从你这个‘人类’身上捞点油水。”
“我就不问你梦见谁了，不过……你喜欢头发？这癖好还挺别致，好在动静不大。”
诺尔咽下千言万语，他沉思数秒，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魅魔们没有食物，自然也没有早餐，只有清晨的王庭集会。
忒斯特和诺尔各得到了一把椅子，两位玩家仍不被允许进入王庭，只能在外面的大厅等待。
此处白天黑夜界限不清，就连这“清晨”的界定，都是由王座旁的沙漏状况判断。
王座之上依旧空空如也，那位名为“薇丽敏娜”的女王至今不见踪影。诺尔看着那空荡荡的美丽王座，努力压住了叹气的冲动。
“昨晚，我感到了被冒犯。”
忒斯特赶在所有魅魔之前开口道，语气严肃而悲伤，“我知道各位很饿，但你们怎么能连招呼都不打，直接猎食我的爱人？”
室内一片静寂。
“……请允许我来解释，忒斯特先生。”
那位名叫阿多尼斯——简称多尼——的男魅魔站了出来，他晃晃悠悠走到忒斯特和诺尔面前，艰难地鞠了个躬。
忒斯特委屈地看着他，诺尔也努力做出被冒犯的不快神情。
“大家都知道这样很失礼……和其他族群一样，我们本来不会碰同胞的爱人。抱歉，我们真的很抱歉，可是孩子们太饿了。”
诺尔的“不快神情”险些没挂住：“什么？”
“您可能不知道，”多尼看着地面说，“长生种的寿命越长，生产越不易，后嗣也越珍贵。自从……自从我们被困在这，已经很多年没有孩子诞生了。”
“孩子们成长，需要大量的生命力……我们强行让仅剩的孩子们陷入沉睡，可还是需要生命力去维持基本消耗。”
说到这，他的头埋得更低了：“如果跟您直说，像是在绑架二位帮忙。我们就想着一次……一次就好，一次就能让他们多撑几个月。说不定您不会注意到，到时候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诺尔哑然，他捏捏忒斯特的手，佯装无知地发问：“我听说魅魔们会时不时外出物色猎物，你们的地牢里也有人类，你们为什么不多挑些猎物？”
魅魔多尼的神色有些不安。他担忧地看了眼忒斯特的方向，又迅速收回视线。周围的魅魔们纷纷沉默不语，偌大的空间里只剩几声零星的叹息。
“我也很好奇。”忒斯特趁热打铁，问得清晰响亮。
“……因为做不到。”半晌，多尼苦涩地回答，“伟大女王海雅森丝还在时，我们还能正常捕猎。之后就……很多同胞离开梦境边缘，就再也不见踪影。”
“最开始十个里面会失踪两三个，再后来这个数字变成了五六个。最近二十年，出去‘狩猎’的人没有一个能回家。”
“海雅森丝是一百五十多年前去世的。”
诺尔尽量平静地继续道，“一百五十年了，你们知道原因吧，你们的敌人是谁？在哪？”
也许是察觉了对方语气下的细微杀意，魅魔多尼终于看向诺尔。
他发出一串粗哑难听的笑声，缓缓摇了摇头。
“我们只知道敌人是永恒教会。”
他慢吞吞地说道，“至于对方用了什么手段……我们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见识过的魅魔全都消失了，没人带回线索——一百五十多年，一个都没有。”
诺尔无声地抓紧椅子扶手。
“地牢里那些人类，都是主动入侵这里的永恒教徒。要不是靠这些人勉强撑着，我们几十年前就要饿死了。”
多尼麻木地继续，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也许您会认为我们无能。但除了席瓦之境的族群，其他国家的魅魔几乎被赶尽杀绝。哪怕活得这么窝囊，我们也算是撑得最久的……”
忒斯特心说，
诺尔冷冷回应。
忒斯特在他脑海里笑得毫无顾忌，
“我不会为那些孩子提供生命力。”
诺尔冲魅魔多尼嘶声说道，“想救他们的话，你们自己出去找吃的。”
多尼用“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诺尔，黯淡的眸子里不见怒气：“是我们冒犯在先，我们能够理解……”
“可是我不能。”
诺尔声音低下来，他站起身，走到多尼面前，“换了我想救我的孩子们，我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体面、荣耀，这些都可以不要——如果你的素养不允许你质问我、斥责我，那你为什么不恳求我？”
女王毫无踪影，孩子们正在死去，族群即将毁灭。魅魔们一边缓慢饿死，一边按部就班地“生活”，平静地选择下任王储，仿佛世界依旧正常。
是他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多尼翻起枯干的眼睛，看着诺尔的目光如同一具真正的尸体，其中毫无波澜。
他什么也没说。
反倒是忒斯特有些意外的扬起眉，看着诺尔挺直的背。
“说出来。”诺尔直直看着他的眼底，“说你们还想活下去。”
多尼扯动嘴角，木乃伊似的脸上露出一个让人看不懂的笑容。
“之前说过，我负责忒斯特大人的王储选拔。”
他语气礼貌地岔开话题，退开几步，又朝忒斯特恭谨地低下头去，“王储选拔的内容已经决定了。”
“谁能成功带回发疯的女王，谁就是下一任王储。”
作者有话要说：
忒斯特：（好好睡着觉，半夜突然被抓起来疯狂摸头）
忒斯特：（陷入沉思）
忒斯特：……朋友你XP好奇怪哦。
第53章
王与骑士
真实世界。
影狼本恩在黑森林里快乐地奔跑，这里没有常年不化的冰雪，只有爪感柔软密实的草坪与落叶。枝条上挂着甜丝丝的果实，羚鹿和三角羊胖得像球，一口下去都是肥美脂肪。
离开了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它不用再时不时陷入沉睡，也无需攻击特定目标。眼下它全身充满力量，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在哪打滚就在哪打滚。
短短几天，本恩发现自己胖了一圈儿。
这不太好，它努力思考道。
它是只强大的影狼，应该多追求生活质量，少模仿猪的生活方式。不如把这些猎物抓给那个白毛人类，他能把它们变得更美味。
于是它咬死一只三角羊，小心翼翼叼在嘴里，跑向森林外围。
黑森林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味道，其中有一股万分熟悉，猛地扯住了它。影狼本恩犹豫了也就半秒，迅速败给了好奇心。
它来了个急转弯，跑向那熟悉味道传来的方向——
罗森警官刚要啃下一根鸡腿，差点被突然冒出的狼头吓得噎死。
“什么？”他茫然地抓紧鸡腿，就差拿它来瞄准影狼。
“是那条影狼。”朱医生淡定地往火里丢木柴，“我闻到了它的气味，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林小姐，不用紧张，这是许阅的狼。”
本恩叼着那只羊，它蹲坐在原地，疑惑地歪过头。圆圆的红眸里，倒映出六个身影——
矮精灵罗森和狼兽人朱利，这两个家伙的味道它认得。
这会儿在朱利身边，还坐着一位傀儡女巫。她正眯眼看着它，双手握紧怪模怪样的枪。
顺时针看去，火边还有肩膀上停着巨型五眼乌鸦的报丧女妖，她正把一个半透明的小小幽魂搂在怀里，警惕地看着本恩。那只乌鸦也张开巨大的翅膀，试图护住身边人。
完了，好多人啊。
狩猎之夜里最多四个玩家，它也最多能数到四。现在、现在有玩家气息的活物超过了五！不得了，真恐怖。
本恩呆呆地张开嘴，三角羊嘭的一声砸在地上。
“这是许先生给我们送粮食吗？”那只报丧女妖紧张地问。
罗森一言难尽地看向僵住的影狼，这东西当敌人的时候恐怖得要命，真成了同伴，反而傻乎乎得让人心累。
“我猜不是。许阅让大家在红雾山谷等，他没说会派影狼接应。”罗森说道。
“可是我们等了几天了。”那女妖神经质地说道，“那个许阅真的可信吗？他会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我们要不要联系他？林姐不是说她有办法吗？”
狼兽人朱利温和地开口：“钱小姐，许阅说他最多迟两周。贸然联系可能会给他造成麻烦……有我们在，你们不会有危险。”
许久，女妖才惴惴不安地“嗯”了声。
报丧女妖身形消瘦，全身裹在灰色斗篷里。
那斗篷粗看只是脏兮兮的麻布面料，要是仔细观察，会发现那是她皮肤上生长出来、类似于头发的某种东西。“斗篷”深处露出女妖青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通红眼珠，看着有几分骇人。
“林恩时刻盯着周围。”她肩膀上的巨型乌鸦安慰道，“思思，别怕。”
“我那是怕？我是担心孩子，你这个当爹的也上点心，宝宝吓死了。”报丧女妖说，将那幽魂抱得更紧。
她的双臂徒劳地穿过那珍珠白的幽影，小女孩的幽魂却做出被抱紧的姿势，牢牢贴着母亲。
影狼的出现确实让小女孩吓了一跳，她几乎要钻到女妖身体里。
偏偏影狼死死盯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女巫琳恩坐不住了，她换了换位置，挡住影狼的视线。
“让这家伙到处跑，许阅他们肯定在一个挺麻烦的副本。”
罗森终于咬上鸡腿，边咀嚼边嘟囔，“这玩意儿憨归憨，打起架来很厉害，他们不会随便放弃它。”
“同感。”琳恩瞥了眼那只巨大的黑狼。
在与诺尔他们分别后，她一路前往各个大城市。收到诺尔的邀请时，她正考虑来葡萄领附近转转，索性和罗警官他们碰了个头。
这段时间，琳恩只做了一件事——几个大城市附近，每个交通枢纽都藏了她的玩偶。
透过玩偶的眼睛，她尽力注视着一切。
哪怕邻居们被抛到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变成怪物。他们还是会本能地亲近人类、寻找人类求援……这里的人类可未必友好，她必须先于神殿找到“行为异常”的怪物。
一路走来，琳恩没能找到妹妹的踪迹。但她在葡萄领附近发现了在同一区域乱转，却始终没能相认的一家三口。
报丧女妖妈妈、巨型五眼乌鸦爸爸、幽魂小女儿。
三只标准的怪物，同时也是住在悦园8号楼一单元302的一家子。
女巫琳恩找到他们的时候，这一家人严重受惊，几乎要精神崩溃。乌鸦爸爸还被原住民射伤了翅膀，要不是及时遇见了会回复术的罗森，他说不定会就此残疾。
不幸中的万幸，罗、朱两位与这家人打过交道。有熟人在，这一家人的精神振作了不少。
“思思，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许先生家的窗帘吗？每次经过都要提两嘴。”
乌鸦爸爸试图活跃气氛，“这回咱们可能算能逮住人了——你可以当面问他从哪买的，回去咱们就买，多少钱都买。”
女妖愣了愣，她垂下头，虚虚摸着幽魂女儿的头：“嗯，回去就买。”
琳恩下意识翘起嘴角，下一秒，这微笑凝固在了她的脸上。她痛呼一声，捂住了左眼：“调查骑士！”
她安置在黑森林边缘的玩偶被发现了。
玩偶最后的视野里，一位年轻骑士面带微笑，长剑狠狠刺下。魔法反噬的剧痛如同一把锥子，琳恩差点惨叫出声。
罗森瞬间扔掉手中的鸡骨头，他拉长一张脸，吟诵起晦涩的咒语。周围的空气逐渐波动，六人的身影水蒸气般蒸腾模糊、原地消失。
朱利站起身，毛发竖起，野兽的苦涩气味覆盖式散发出去，牢牢掩盖住其它味道。
报丧女妖抿紧嘴唇，一股若有若无的排斥感充斥了周围空间。原本想要接近的野兽调转方向，停在枝头的鸟儿扑棱棱飞走。
巨型乌鸦的五只眼睛亮起红光，它站在女妖肩膀上，机警地看向某个方向。
琳恩缓过来时，邻居们的魔法已然交织成一座看不见的防护堡垒。
她吹了个口哨，落叶中钻出泥土拼凑的人偶，它们散发出格外诡异强烈的气息，朝各个方向跑去。
最后，这位傀儡女巫扯扯嘴角，她取下腰带上粘着蜻蜓翅膀的兽骨，朝影狼扔去。
“你也快逃！”她哑着嗓子说。
影狼顿时不再看热闹，它舌头一伸，追着骨头就跑，连肥胖的三角羊都忘在了原地。
羊头正朝向六位邻居的方向，空洞的眸子里没能映出任何东西。
黑森林边缘。
“……有意思。”尤金拔出插在玩偶头颅里的剑，“这位傀儡女巫聪明过头了。”
“团长？”
“以最少的玩偶，监控最大的区域。她的布置手段，你们都要学习学习……这可不是正常怪物该有的智力。”尤金踢了踢那具破损的玩偶。
他们听闻了圣徒安娜金出动的消息，特地前来巡视支援，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很可能是异界怪物。”一名年轻骑士若有所思道，“我们是不是要优先抓住它？我是说，在圣徒大人们察觉之前——”
“不，不。它的应对太完美了，这片森林又太大，抓不住的。”
尤金笑道，“……比起让它逃掉，我反而更担心另一件事。”
他的金属靴子微微使力，伴随着一声脆响，脚下的陶瓷玩偶化作碎片：“怪物的个体作战能力比人类强，却不是人类的对手，你们都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