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姜母点头，声音低迷，“有，在你爸住院第二天。韩干事带着陈组长来探望过，代表单位送了二十块钱人情。”“韩干事？”
静姝下乡早，回城晚，对于他爸的同事领导，除了同住家属院的邻居，其他根本不认识几个。
姜大鹏接腔，“自行车厂负责后勤，人事变动的副主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韩主任怕的就是这个，所以早早受领导安排过去探望老爸。车祸发生时不在上班时间，不算工伤。厂里顶多出于人道主义，给点营养费，别的甭想。”
“爸还能去上班吗？”姜绮姗问到重点，静姝等人也很想知道。
姜母微微抬头，脸色阴沉灰败。
“你爸是技术工，做的手上活，现在半只手臂切掉了……”重重叹气，只要想到今后的生活，罗凤英就隐隐想哭，她忍着泪水说：“单位不会再要他。不辞退，不招回，跟办理停职没两样。反正你爸一天不去上班，一天就没工资拿。”
众人听明白了，单位鸡贼，变相的拖着姜父，让他主动办离职。主动办离职，兴许能拿点补偿金。反之，如果没眼色，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话，可能一分钱拿不到。
姜母擦擦眼角，扫了一圈各怀心思的儿女们，淡淡开口：“趁大家都在，我想跟你们商量商量赡养费的事。”
罗凤英要强大半辈子，让她主动张嘴问三个儿女赡养费，不亚于把脸皮丢地上任人踩踏。
可是…现实迫使她不得不低头。
姜雨来工作多年，按理说能存下不少钱。但谁让儿子不争气，不仅将他们二老存款霍霍得一干二净，还把自己工作弄丢了。
现在，罗凤英手头只剩一百多块钱。
全家老少要吃喝，姜大鹏刚刚参加工作，工资不多。况且马上入冬，他的工资得用来买蜂窝煤，交电费水费等等。
七七八八一算，压根没钱支撑姜父调养身体。
姜大鹏耷拉脑袋装鸵鸟，等着底下两妹妹开口。
“妈，您直说吧。每个月该给多少赡养费，只要合理，我愿意出。”
小女儿一张嘴，姜母感动的一塌糊涂，眼眶潮湿。心想，从小带在身边的孩子就是不同，知道体贴爸妈。
姜母真情流露的太明显。
默默不语的静姝郁闷吐气，低垂的视线落在旁边覆过的大手上。干燥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手背，撩起眼皮，是徐斯关切的目光。
我没事。
她无声微笑。
“金额合理，我自然答应。”
得了两个女儿准话，罗凤英深呼吸，斟酌道：“按时下物价来算，静姝和姗姗一人每月出十八块生活费给我跟你们爸爸。”
“生活费即赡养费，这里面包含了我们平时伤寒感冒或小病小痛，需要去诊所开药的费用。”怕女儿们不愿意，她立马解释十八块包含哪些支出。
十八块，听起来不多。实际上，相当于普通农户家一个月的生活开支。
在她回城那年，相熟的于大娘家，一家子七口人，一个月恐怕花费不到十块。
“可以。”
静姝抽离思绪，满口答应。不过，她眨眨眼，“哥呢？大哥出多少。”
第59章
分摊医药费
她和小妹可以出赡养费，前提是大哥先担起责任。
姜大鹏突然被点名，表情变了又变。因大伙的视线全聚焦在他身上，迫于压力，他只能表态说：“我，我跟你们一样。”
“每月从工资里抽出十八交给妈。”他咬牙肉痛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出大头呢。
姜绮姗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翻了个白眼。
秦枫看到，不由偏头偷笑。转过脸来，却是一副正经样子。
“既然说定，那就立字为证吧。”
“不用这么麻烦，妈心里记着。”
静姝浅浅一笑，坚持，“口说无凭，立个字据，以后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温温柔柔的嗓音神态，可说出的话，却不容反驳，极具力量感。
姜绮姗难得没和姐姐唱反调，她心直口快，直指痛点：“亲兄弟明算账，妈，现在白纸黑字写下来对大伙都好，免得日后发生分歧，兄弟姐妹闹僵。”
两个女婿默契的没有发表意见，看似很好说话，实则……指不定心里如何盘算。姜母心想，幸好临时改了数字，若真按之前的金额，不仅女儿们会跟家里离心，恐怕她那俩女婿早就跳出来说话了。
罗凤英垂眸起身，转背往房间走，去取纸笔。转身的时候，她再三庆幸，好在自己没听儿子话！
白纸黑字，签字盖手印，一式四份。
由徐斯，秦枫俩女婿作证。
“妈，我们先回去了。”
“就走啊。”
“嗯，秦枫就请三天假，公婆想让我们在家多陪陪老人。”
老人也就是秦枫爷爷奶奶。
“行，你们回吧。”
姜母与小女儿夫妇在门口依依惜别时，房里的绾绾哭着醒了。
徐斯反应极快，一阵风似的闪进美美清清两姐妹房间。
等静姝抬脚跟上去，人已经抱着孩子出来了。
随着身体慢慢发育，宝宝视力逐渐放远，静姝刚凑近，小人儿就啊啊地张开双手想投入妈妈怀抱。
老实说，二十四孝老爸有点子吃醋。
不管平时带的多勤，在他女儿心里，妈妈依然是天下第一好。
诶，说多了都是泪！
罗凤英送别小女儿夫妻，回头顺手关门，却在不经意间与趴窝在大女儿颈侧撒娇哼唧的幼童来了个视线交汇。
小孩儿长得是真好，白白嫩嫩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仔细看五官，吸取了父母双方的优点，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无意露出的手脖子泛着银光，如果她没看错，那是银手镯吧。
“这孩子几月份生的？”
由于静姝背对着她妈，反应慢了半拍，徐斯便回答，“九月中旬，那时正值夏天，生在好时节。”
“坐月子没？”
“坐了。整整一个月没出房门，差点憋屈死我。”静姝垂眸敛眉，七分玩笑三分认真说：“当时我暗暗发誓，再也不要吃这种苦。”
刚关心没两分钟的罗凤英听见女儿的话，眉宇间的褶皱越拢越深，“净说胡话，生孩子是女人天职，有什么苦不苦的，等绾绾长大点，你们再拼一胎，争取生个儿子，姐弟俩年龄相近，你也轻松些。”
静姝最讨厌她妈这种论调。
同为女人，却把重男轻女的思想贯落实到自己女儿身上，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静姝懒得辩驳，示意徐斯拿上女儿的东西，他们回招待所。
“晚上我们不在家吃，您少做两道菜。”
罗凤英不懂自己哪里又得罪了闺女，总觉得对方在阴阳怪气，不贴心。于是她脸色一沉，语气硬邦邦地：“行，随你。”
不在家吃正好，省粮食。
现在家里一分钱要瓣成几份花，闺女留下吃晚饭，她不仅添累，粗粮，菜都要多准备两份。
静姝三人走的时候，姜大鹏转身进了房间，态度冷漠。
“我家很可笑吧。”
回招待所的路上，静姝脑子里一直在复盘，回放刚刚发生的一幕幕，越回忆越觉得酸涩悲凉。
她脱口而出的自嘲，让徐斯停下脚步。
温热大掌拉过她的手，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两人十指交缠。
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摩挲她虎口软肉，“明天分摊完爸的医药费，我们买票回北京。”
静姝顿了顿，步子迈得很小，旁边徐斯为配合她节奏，走得很慢，很慢。
“好。”她仰头瞧他，“店里生意最近不好，我心里惦记着，早些回家，也早做处理。”
男人长太高也不好，跟他讲话，总要仰脖子，没一会就酸了。
“要帮忙吗？”
静姝被他一副万事都能搞定的自信脸逗乐了，她噗嗤笑出声，揶揄说：“聪明的你能帮我把客人从其他地方拉过来吗。我客源被同行抢走了，这个月收益比上月足足降了百分之二十。”
徐斯单手抱着孩子往上提了提，认真道：“试试看。”
“嗯？”静姝挑眉，她开玩笑的……“真有法子？”
“回北京再说。”
店铺具体情况他了解的不深，要想法子，也得先分析问题出在哪儿，而不是盲目去抢客源。
物极必反。
姜父的手术费，住院费，以及各种用药费用，加起来竟有一百多。
姜大鹏从窗口接过单子，转头对两个妹妹说：“一百二十九块六毛。”
“你先出，等会我们再把钱给你。”
姜大鹏捏着单子，尴尬说：“我身上没那么多。”
“真的！”妹妹们怀疑的眼神让他立刻翻了翻左右两边口袋，身上所有钱加一起只有四十几块。“才领一个月工资，孩子们要吃喝……”
静姝抬手，让他赶紧打住，实在懒得听大哥叽歪。
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
徐斯心算厉害，“按平均分摊，一人四十三块二。”
“给。”今早出门前，她本来想多带点钱放身上，后来一沉思，不行。若被他大哥瞧见，肯定又要起幺蛾子。
于是，静姝将其中一百放徐斯那儿收着，她身上就带八十几，手术费再贵，顶天两百左右吧。
少了，还有她妈罗女士在呢！
至于昨日罗女士诉苦，说家里积蓄全用于赔偿大哥伤人一事上，没钱支付她爸的医疗费，饭都快吃不起的这种说法，静姝自始至终就不信！
姜大鹏之前可在单位上过六七年班，再怎么着，也绝不会掏光救急钱。
第60章
疏离
姐姐痛快掏了钱，当妹妹的自然不甘落后，毕竟昨天在娘家，是她大言不惭说医药费平摊。
办完出院手术，怎么把老爹运回家又是件难题。
这回，静姝和姜绮姗没吭声。
背不得，抱不得，显然只能叫车拖。姜大鹏看看秦枫，打算求助他。比起不熟的徐斯，秦枫在本地有人脉有资源，而且还有钱！
妹夫两字刚开口，姜绮姗连忙咳嗽打断。
秦枫也是人精，向前迈半步的脚不动声色收回来，既然老婆发话，他肯定顺势而为，不接这个出钱又出力的难题。
病房里，姜雨来诶呦诶呦哼唧个不停，问他哪里痛，他答不上来，反正就是不舒服。
罗凤英被他磨的没脾气，坐在椅子上破罐子破摔，“行啊，你懒着不走，可以。但别指望我会给你交钱，这次住院所有费用都是儿女们掏的，他们现在各自成家，也没精力总来管你。我要带俊俊三姐弟，更没空天天送饭。
哼，你就作吧，作到最后，我看你能得到什么。”
病床上的老男人被媳妇骂得一声不吭，脑袋歪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像是在等台阶下。
寂静的房间内，其他病人家属无声注视着他们一家，默默看热闹。
家丑不可外扬，虽然，已经扬的大差不差了，但姜绮姗自尊心强，擦过姐姐静姝的肩膀站在病房门口，冲她爸说：“爸，我跟大哥去找车，你快点让妈帮你收拾收拾，穿好衣服，别等车来了，你还什么都没弄，让人家干等。”
小女儿嘚吧嘚一大堆，伶牙俐齿的令他毫无反驳之余地，装死吧，那边嘴巴仍旧不依不饶，非得听到他开口。
“您说话啊。”
姜雨来闭着眼，上下嘴皮蠕动，声音小小的，“嗯，知道了。”
“走吧，哥。”
经过静姝身边时，姜绮姗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
静姝挑眉看过去，勾唇轻语，“辛苦了。”
“哼。”
秦枫也跟着他们走了。
走廊上就剩他们一家三口，以及不远处进进出出的护士小姐。
“你带绾绾去楼下大厅等，这儿到处喷了消毒水，刺鼻得很，宝宝肯定闻着不舒服。”
不仅如此，由于病人多，空间闭塞，浮动的空气中满是浑浊，令人发闷的怪味。
徐斯：“那你…”
静姝偏头看向病房，她妈正吃力地帮父亲穿衣服。
“我去帮我妈一把，她一个人难搞定。”
徐斯颔首，亲亲女儿脸颊说：“宝儿，我们下楼等妈妈。”
说着便抱孩子慢慢走远，拐下楼梯。
黄面的还没有在小城市流行起来，偶有一两辆小车驶过，却是县城有钱人的私家车。
而最流行的交通工具——自行车，显然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
看老婆愁眉苦脸，秦枫说话了，“我大伯倒是有车，不过那是单位配给他用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外借。”
尽说废话。姜大鹏心里嘀咕腹诽，静待他下文。
收到老婆跟大舅子期待的眼神，秦枫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我去打个电话，问问大伯。”
“好咧。”不用出钱，姜大鹏喜笑颜开，字里行间盛满拥簇意味：“还是我三妹夫义气，疼我小妹，连带把我们家里人都放在心上。人呐，就怕对比。”话里话外，竟把徐斯拉进来贬低。
秦枫摆摆手，掉头找电话亭去了。
一番吹捧，吹到了姜绮姗的心坎上。本来就是嘛！
凭他徐斯是重点大学学生怎么样，回归社会，他哪哪都比不上秦枫。
家世，人品，能力，就连看眼色这种细节，秦枫处处高他一大截。
过了二十分钟，秦枫大伯的单位用车开到医院楼下。
私家车前排后排加一块，最多坐五人。
姜大鹏立刻说：“让我爸妈坐后面，秦枫坐副驾，姗姗也上去。我走路回家，哦，对，还有静姝…”像是才想起他们一家三口似的，表情犯难道：“没位子了，要不，你们跟我一起走回去？”
“不用。”她语气一如往常，听不出太多情绪，“我们买了下午车票回北京。”
“本来打算送爸到家再离开，既然没位置，干脆就在这里道别好了。”她弯腰，隔着敞开的车窗，对父母说：“爸妈，我和徐斯带宝宝回北京了，您二老在家好好照顾自己。”
上车就假装睡觉的姜父，听完大女儿话，缓缓撩开眼皮。
罗凤英把手伸出车窗外，徐斯靠近，配合地弯腰，让岳母方便够到女儿。
多年主妇生涯，让她一双手变得粗糙无比，指腹掌心满满的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