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在人群中的秀王,看着宋熹之与宁王的互动,握紧了手中的熏香。想起宋熹之与苏明礼亲自上门送香的那一日,他便追悔莫及。
“贺云策啊贺云策!”秀王咬紧了牙关。
与品香楼这边的门庭若市不同,贺云策花了大价钱新开的若安楼,却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贺云策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自己空空荡荡的香楼里,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他为宋若安精心准备的东西。
香楼处处雕刻着宋若安最喜欢的海棠,窗边的帷幔用的是宋若安最喜欢的月影纱,就连置放熏香的柜台,用的都是宋若安喜欢的梨花木。
贺云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捏住了,揉碎了,撕裂了,他的喉间溢散出无助的哭声。
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可怜又可悲。
楼里的伙计看见贺云策这边的动静,纷纷是慌了神,他们也对方才品香楼里的事情有所耳闻,于是急急上前劝慰。
“老板,没事的,并不是说铺子就看不成了,咱们价格放低一些,照样能卖卖给那些买不起正品熏香的人。”
“对啊对啊!您不是一早就打算卖品香楼的翻版熏香嘛?那价格肯定不能这么高。”
香楼里的老师傅们都觉得很奇怪,他们以为自己这个新东家,一开始就打算剽窃品香楼的熏香,作为自己的噱头和卖点,从而出售平价熏香。
他们一开始还觉得,能找到八九不离十方子,也是不容易的。
可谁能想到,他这新东家,在铺子开业的第一日,便雄赳赳气昂昂的去告品香楼剽窃了。
这简直是……倒打一耙。
众人想到这里,倒是纷纷沉默了下来,对自己的前途也多了些许的担忧。
“卖给买不起正品的人”,这句话就像是利箭,猛地戳中了贺云策的心脏,让他浑身一颤。
他用力的抹了一把脸,随即去书房掏出了宋若安藏起来的那些古法原方,又是交给了香楼的制香师傅。
“你们按照这个方子做,看看做出来的东西是否与品香楼的一样。”贺云策现在出奇的镇定,声音也有些冷。
几个制香师傅都有些错愕,也有些惊奇,不过还是按照贺云策的吩咐去办了。
贺云策站在原地看他们制香,眼眸深深,也不哭也不恼,也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十分平静的等了许久,为首的制香师傅才将按照方子制成的熏香,交到了贺云策的手上。
熏香师傅摇了摇头:“很像,但是不一样。不过便宜卖给百姓也是够用了。”
贺云策握着熏香的手在瞬间收紧:“你们所有人都能看出很像?”
熏香师傅点了点头,说话是异口同声:“我们制香了许多年,自然能看出来,这个熏香方子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肯定与原方不同,不可能制出一模一样的。”
这话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贺云策突然痴痴的笑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泪水从眼角溢出:“若安啊若安,你怎么什么都是在骗我。”
“我这样反复的向你确认,可你却连一句实话都不愿意说,宋若安,你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啊?”
他望着对面门庭若市的品香楼,又是捏紧了手中重重叠叠的古法方子,便突然往品香楼的方向走去。
第145章
此刻的宋熹之正在香楼二层的厢房内,与宁王聊天。
今日之事,虽都是她一手布局,可就连宋熹之自己,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这样顺利。
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京兆尹亲自把宋若安带回了京兆府。
这一切还都是因为宁王在暗中的帮助,又是威压又是撑腰的。
其实那味绝迹的天华凝枝,就是她自己准备的,因为她手头正好有最后一味,又会和配方里的其他成分相生相克,最后才决定把天华凝枝写在了方子上。
可是她没有想到,宁王居然直接在众人面前,说这天华凝枝是自己准备的,让贺云策哑口无言,再也没有质疑的机会。
宋熹之想着,便站起身,恭敬的朝着宁王敬了一杯茶:“今日之事多谢殿下,臣妇以茶代酒,敬殿下一杯。”
宁王眯着眼睛笑了,他往后仰了仰身子,将宋熹之送到手边的茶水喝了个精光:
“不过是举手之劳,本王能看出你给的东西没有问题,所以那天华凝枝是否是本王的东西,这根本不重要。”
“若是你想报答……”
宋熹之伸长了脖子,有些愣神,便听宁王继续道:“日后也不必再本王面前自称臣妇了。”
听见宁王这话,宋熹之笑着点头:“不过您如此想到见我……”
还未等她开口把话说完,便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喧闹,隔着木门隐隐约约便能听见贺云策撕心裂肺的声音。
“宋熹之,求求你见我一面,求求你见我一面……”
宁王扬眉望着宋熹之,宋熹之却直接开门,对着外头道:“把人放进来吧。”
其实现在的贺云策,她还挺想见的。
等贺云策跌跌撞撞的闯进厢房,头发凌乱,眼尾通红。
整个人颓唐不已,再也没有了从前在人前那样张弛有度的感觉。
他的手中,还捏着一沓厚厚的纸张。
他扶着门框望向宁王,满是血丝的眼眸里写满了沧桑:
“殿下,微臣知晓您不仅精通熏香,更是对历史文物颇有研究,微臣想让您坚定一番,这些方子是不是真的?”
宁王又是看向了宋熹之,见宋熹之抿着唇点了点头,宁王才接过了贺云策手里的纸张。
他将那些易碎的方子放在阳光下仔细观察了片刻,又是裁剪下一角放在水中浸泡,放在鼻尖扇闻。
过了良久,才得出了结论:“这些古物看似有十几年的历史,可其实不尽然。”
“这些都是仿古制成的,用了特殊药水,仿制手法极高,大概是一个月前的东西吧。”
宋熹之仍旧是坐在原地,听着宁王的判断,眼眸里倒是多了几分意外。
没想到宁王连这个都能判断出来,这东西是上个月做的,不过是小舅舅哄骗了大舅舅做出来的。
就连大舅舅自己都不知道是有什么用。
贺云策听见这话,并没有悲恸的嚎啕大哭,只是僵硬的点了点头,脸上还挂着一丝嘲讽的笑。
宁王把手中一沓的方子还给了他,还有些好奇:“怎么?你现在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了?”
他指了指贺云策手上的方子:“这些都是证物,京兆府大概很需要,不过你想如何处置,那都在你了。”
贺云策只是缓慢的抬头,望向了宋熹之的方向:“你真的会制作熏香吗?”
宋熹之还未回答,宁王便长腿一迈,坐回了圆凳上,他点了点头:“她会制作熏香,自幼的功底,天生的奇才,本王佩服。”
贺云策黝黑的眸子始终定格在宋熹之的脸上,就像是隔着她,在望着前世自己的妻子:“可你制作熏香,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
宋熹之知道他是在问前世的事情,心中是想要冷笑:“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情?”
“你从来不会记得我的好,对我带有先入为主的厌恶,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都不知道,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你都觉得是欺骗是谎言……”
宋熹之话说一半,语气变得越来越激动,不过她又是陡然冷静了下来,她耸了耸肩:“算了,我也不在乎。”
贺云策把心里的话在一瞬间脱口而出:“可你从小顽劣!天天不在宋府待着!却喜欢和一些三教九流往来!”
“若不是赵夫人管束着你,你便被人哄骗去青楼卖身了!你说我不了解你,可这些事情是假的吗?”
宋熹之深吸了一口气,连开口的欲望都没了,直接想让人把贺云策赶出去。
可宁王的眼眸却在一瞬间亮了:“若是这个事情是真的,那你的熏香便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学的?”
他几乎是恍然大悟的开口:“也是,若是规规矩矩待在闺阁中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学得会医术和熏香呢?就连本王都需去跋山涉水。”
宋熹之失笑:“再如何研究,也会有人觉得我是水性杨花、自甘堕落。不仅幼时混迹青楼,成亲后更是私会外男。”
宁王瞪大了眼睛,举起双手,英俊的脸上多了几分无辜:“你说本王是外男吗?出门做生意,哪里不遇上些男人,幸得你夫君理解。”
贺云策听见这话,心头大骇,他猛地往后退了几步,脸色甚至比方才还要惨白。
他耳畔隆隆回响着的,便是宋熹之和宁王方才的那番对话。
前世他与宋熹之撕心裂肺争吵时的一幕幕,此刻都浮现在眼前。
贺云策觉得前世那些他不理解的东西,仿佛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若是一个规规矩矩、安守本分、温柔贤良、懵懂无知的妇人,你又如何能求她有医术、会制香,能在疫病横行之时杀伐决断,与其他妇人不同呢?
“之之……前世的一切,都是我误会你了?”
贺云策的双眸,紧紧注视着宋熹之的侧颜,口中喃喃自语,声音轻轻的,心脏却是在狂跳。
他懊悔之极:“为什么前世不论你如何辩解,我都不愿相信呢……?”
第146章
贺云策心中千回百转,干涩、苦闷又内疚的情绪几乎是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那种感觉不亚于方才得知宋若安不会制香时,那样的撕心裂肺。
他始终注视着宋熹之的侧脸,那分明是一张熟悉的脸,可贺云策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贺云策想着,随即身上捏了捏拳,便上前了一步,心中简直是有关于从前的千言万语想要问,想要对她说。
此刻他已经走到了宋熹之的身边,又是欲言又止的叫了一声:
“之之……”
宁王的瞳孔震动了一下,表情也在此刻变得微妙了起来。
宋熹之听见这话,瞬间头皮发麻,她直接往后退了一步,与贺云策离开了半步的距离:“你的称呼,我受不住。”
贺云策感受着她防备又的眼神,又想起两人此刻的关系,心中有些酸涩,又是有些庆幸。
他酸涩重生一次,宋熹之阴差阳错的成了自己的大嫂,而不是自己的妻子。
可他又是庆幸,幸亏自己重生了一次,自己前世对宋熹之的伤害还没有发生。
更幸运的事,前世的所有事情,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晓。
既然前世的一切可以忽略、抹开,就像是冬日里银装素裹的雪地一样,将他从前的一切不堪都粉饰太平。
那么今世在他还未真正伤害到她的时候,他的这一句道歉就都不算迟。
贺云策想到这里,重重的松了一口气,他没有上前,只是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随即又再次开口:“大嫂,对不起。”
宋熹之终于听见了他久违的道歉,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又是闭了闭眼眸。
垂在身侧的双手松开又握紧。
她觉得这一声轻飘飘的道歉不够,对比前世发生的一切,倒是显得可笑至极。
她甚至从贺云策的眼眸里看见了几分庆幸。
庆幸什么?
宋熹之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
贺云策看着她这样沉默的表情,张了张嘴,又是想要开口,可厢房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
一道男子的声音远远的从门外传来。
他打开厢房的门,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愤怒:“对不起?别说宋老板了,就连本王都不愿意!”
几人听见这道突兀又熟悉的男声,纷纷诧异的抬起头,就看见秀王推开厢房的门,又被宁王的侍卫拦在了门前。
他愤怒的脸贴在了厢房半开的门缝里,让几人都看得清楚。
等他与宋熹之对视时,脸上的愤怒又微妙的转化为了尴尬和讨好。
“小王听闻宋老板与小皇叔在厢房里闲聊,于是便想上来与小皇叔喝个茶,顺便和宋老板道个歉。”
秀王急急开口。
其实京兆府的人离去后,秀王就想要见宋熹之一面,为的还是从前,那熏香的事情。
此刻他已经在厢房门口登上了许久,人群来来去去的挤着他,他站的连腿都已经发酸了。
结果他还没抱怨呢,便看见贺云策不知死活的闯了进去。
既然连贺云策这个十恶不赦的匹夫都能进了,那他凭什么不能进?
于是秀王犹豫了片刻之后,思量再三,也强硬的闯了进去。
宁王两个侍卫挡在厢房的门口,又是有些无奈的看了宁王一眼,看见宁王摆了摆手,他们才终于把人放了进去。
秀王得到了允许,如蒙大赦的进了厢房。
原本能够见到宋熹之,他很开心,整个人也雄赳赳气昂昂的,可当他走到贺云策身边的时候,脸色又是骤然的耷拉了下来。
他看着贺云策那张可恨的脸,冷笑了一声,劈头盖脸的就是骂:
“小贺大人,你的爱妻还在京兆府的牢房之中呢!你倒是有闲情逸致在此喝茶。”
“宋若安有这样大的本领,也是多亏了你的助纣为虐,你觉得这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便能揭过你对宋老板和本王的伤害?”
若是当初他不听了贺云策的谗言,直接接待了前来送香的苏明礼和宋熹之,也就不必这么兜兜转转的讨香了。
不仅在诗会上失了颜面,甚至在誉王面前都被冷嘲热讽。
若不是贺云策从中作梗,说不定这香楼都是有他的一份!
秀王想着,便越发咬牙切齿了起来:“你方才在人前装的撕心裂肺,到底是真的被人哄骗,还是假无辜呢?”
贺云策听见这话,只觉得脸上火热,他看着宋熹之有些玩味的眼神,一下子捏紧了手里的方子。
“今日的事情给你带来了不少的困扰,我知道一句道歉是不能磨平的,如今真相大白,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贺云策说完,又是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些被捏皱的方子。
他就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最后抬头看了宋熹之一眼,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贺云策走了,宋熹之的脸色骤然松动了下来,原本乌云密闭的厢房里,气氛也在此刻好了不少。
秀王朝着宁王作揖:“见过小皇叔。”
等宁王点头后,他便直接转头,也朝着宋熹之做了一个揖:“还要给宋老板赔个不是。”
“从前你和小苏大人,亲自来我秀王府献香,可我当日不得空,没有见到。”
“除了是没有缘分之外,也全都是因为贺云策的挑拨和阻拦!”
“是他听信宋若安的话,偷了宋老板铺子的熏香,又是装模作样的送到了小王的面前,让宋老板和病体初愈的小苏大人等了这么久,简直是追悔莫及啊!”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当日宋熹之带着熏香,在秀王府门口站了那么久,却不得秀王的接见,如今她开了这个香楼,倒是要让秀王在她的厢房前久等了。
宁王听见这话,在此刻瞪大了眼睛,他猛地一拍桌子:
“你居然让宋老板久等?是哪来的胆子?若是她站久了,被冻得制不了香了,那要怎么办?”
秀王被自家皇叔突然的动作吓得一个哆嗦,又是赔笑,像一直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是是是,小皇叔说的对!”
宁王上下看了秀王一眼,双手环胸:“自家孩子不懂事,宋老板,你说吧,要怎么罚?”
第147章
宋熹之听见这话,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知晓秀王身居高位,从前不见也正常,如今见了他,能给她道歉,已经不是一件容易事了。
这还能怎么罚?
宋熹之想到秀王送去苏府的那封信,又是感受着秀王求救的眼神,于是笑着开口:“那便罚秀王殿下用两倍的价钱购入品香楼的熏香吧。”
秀王听见这话,眼神都亮了起来,他顺势在宋熹之的身边坐了下来:“好好好,你这里还有什么熏香的存货,本王花三倍!四倍的价格买了!”
宁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