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略施粉黛的小脸使五官相较从前更加深邃明艳,顾盼之间,眼波流转,唇瓣不点而朱,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男人的呼吸微微停滞了片刻,捂着后腰的手尚且未松开,便看见宋熹之轻启红唇,开口询问:“好看吗?”
“很好看。”
男人真心实意的回答,声音带着磁性,那深邃的眼眸片刻都没有离开她的脸。
她似乎是女神与女妖的摇身一变。
第222章
宋熹之听见这话,莞尔一笑,随即又是缓缓从软榻上起身,裙摆随着步伐微微起伏。
她走到了男子的跟前,微微站定。
两人站在窗户边,似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男人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她,没有说话,等宋熹之在自己的面前站定,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等待着她的下文。
只见宋熹之将袖中的那一块玉佩掏出来,在男人的面前展示,动作小心翼翼,看起来她十分宝贝。
玉佩置于宋熹之的掌中,一时间倒是看不出哪个的颜色更加温润通透。
“多谢恩公从前的救命之恩。这块玉佩我完璧归赵。”
男人一愣,眼眸都眯了起来,便听宋熹之的声音继续道:
“这枚玉佩不是属于我的东西,终究是要还给主人。”
男人的眼眸在瞬间是墨黑了起来,他飞快抬眸,从玉佩上挪开了视线,长腿又是往后退了一步,望向了宋熹之的脸。
他的声音低醇:“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宋熹之早知道他是这样的回答,脸上没有什么意外,只是缓缓收拢了掌心,把玉佩握在了手里。
“你不要这块玉佩,那我便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了。”
男人琢磨不透宋熹之的用意,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耐心的等候着她的下文。
宋熹之开了口,声音轻轻地,就像是在讲一个话本子: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她的娘很早就死了,她甚至连自己娘亲的模样都不记得了。有一天,她的父亲又带回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说是她的后娘。”
“后娘生了一个妹妹,在这样的高门大户,后娘就生了一个女儿,祖母自然不满,可妹妹却被父亲看作是掌上明珠,他空置后院,甚至为了后娘分了家,几人搬到了外面住。”
宋熹之说着,眼眸幽幽,就像是陷入了渺远的回忆中。
“小女孩陷入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她分明是原配嫡女,可在府中更像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她谨小慎微、讨巧卖乖,却得不到父亲的一个好脸色,连带着下人也轻视她。”
“人人都称赞父亲是一个慈父,会在散衙之后,时常带上些首饰玩意,回府便抱起妹妹,询问她的功课,甚至会让妹妹当马骑。”
“可他看向女孩的眼眸,却永远是冷若冰霜,女孩只能旁观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阖家团圆的场景,自己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在做错了。”
“她看爹爹抱住妹妹,府里的老管家抱住自己的女儿,街边的小贩都一手牵着自己的孩子,一手售卖冰糖葫芦,似乎天下的父亲都是这样。”
“可她却不一样,她只能在一个又一个深夜,双手环抱住了自己,小女孩时常幻想,被人坚定的拥抱着,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
“是不是会觉得很温暖?胡子是不是扎扎的就像有刺?在爹爹结实的胸膛里,是不是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她从出生开始,就没有感受过属于家人的拥抱,那分明是世间最寻常的东西,却成为了她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男人听到这里之后,就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抬起头,想要上前一步,伸手拭去宋熹之脸上的泪,却又只能强忍着克制住自己的动作。
他声音嘶哑的询问:“那最后呢?”
“故事中的小女孩,最后得到了拥抱吗?”
听见这话,宋熹之终于笑了,她点了点头,泪珠从她的脸颊滚落:“最后她得到了。不仅是得到了一个结实的怀抱,更是得到了一个坚定的选择。”
“寒冬腊月之中,湖面上的冰块甚至未消融,她就被永远善良天真的妹妹,失手推入了湖水之中。”
“所有人都畏惧于冬日的严寒,憎恶于女孩难听的名声,所以他们不止是驻足观看,更是冷嘲热讽,任由她挣扎在冰冷的湖水里,只说一句活该。”
“妹妹似乎因为受惊而在湖边哇哇大哭起来,急急赶来的爹爹抱住了妹妹,不断安慰,甚至都没有顾及湖里的女孩。只有安定侯府的贺公子,分明是身居高位,分明是朗如日月,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一切的跳下了下去。”
“他救下了那个女孩,用结实的臂弯紧紧的搂住了她,女孩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终于听见了心跳声。”
“原来在别人的怀抱里,是真的能听见心跳的。”
宋熹之顿了顿,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她拭去了自己的面上的泪,又是接着开口:
“安定侯府的人瞧见这副场景,更是在湖边急得团团转,贺老夫人急急用斗篷盖住了湿漉漉的两个人。”
“她的话语重心长,她对贺公子说:你救了这个姑娘,你和她的名声就全都毁了,你又该如何是好呢?”
“可少年的声音坚定,就像是二月的春风吹化了满池的冰,他说:‘祖母,若是有男子因为此事,就觉得她名声尽毁,那此人定非良配。’”
“如果没有人娶她,那我来娶。”
宋熹之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往下面说了。
她回忆起了当时的一切,她被用斗篷盖着,听见这句话的同时,还听见了少年犹如擂鼓的心跳。
在那个时候,她的心跳与他共振。
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安定侯府与宋府定了娃娃亲。
后来在赵千兰和宋俊材的操作下,让宋若安与贺景砚交换了庚帖,她与贺云策交换庚帖。
她一直不疑有他,又因为贺景砚常年不在京城,于是认为贺云策才是那个救了她性命的少年。
谁知前世发生了种种过后,她发现贺云策原来根本不会游泳。
宋熹之发现自己前世苦苦坚守的一切又是成了一场笑话,在她的晚年时光,她看着自己的夫君和自己的妹妹其乐融融、阖家幸福。
她分明是贺云策真正的妻子,可就活得像是一个局外人,就像是她幼时一样。
男人静静的听完了全部。
他瞧着宋熹之泪流满面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的胸膛涌起了无尽的酸涩,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的捏住了,心疼的近乎窒息。
他脑海中一直紧绷的那根线,在一瞬间崩掉了。
男人再也顾不得其他,这辈子学过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被他顷刻见抛之脑后。
他毫不犹豫的上前了一步,青筋暴起的大掌扣住了宋熹之的后腰,又是将她望自己的怀里带。
男人的力道大极了,一手扣在宋熹之的腰侧未动,而另一只手则是紧紧的贴住了她纤细的脊背,拥她入怀中。
掌心传达着滚烫的温度,他似乎是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血骨之中。
“宋熹之,我的心跳……你听见了吗?”
男人的脸颊贴着她的发髻,缓缓闭上了眼眸,他低低的询问。
低哑的声音在幽静的卧房内响起,不知道是撩拨着谁的心弦。
第223章
宋熹之听到这话,耳畔便听见了男人稳健的心跳声。
砰,砰砰。
他的心跳似乎越来越快,他宽大的怀抱温暖无比,坚定有力的传达着力量,似乎能遮风挡雨。
宋熹之咬紧了牙关,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滚落,她的浑身几乎是要颤抖了起来。
可她不过是吸了吸鼻子,便闭紧了眼眸,用力的将男人推了出去。
男人感受着她的动作,似乎有些猝不及防,他的长腿往后踉跄了两步,情动的眼眸里还带着几分惘然。
可宋熹之却是捏紧了手中的玉佩。
她始终望着男人的脸,表情肉眼可见的有些哀伤,却还是坚定的将手中的玉佩举到了窗户外头去。
深夜寂寥,外头有些冷。
月光照耀在她的手背,微风吹拂着她的手腕,让她的胳膊竖起了一根根的绒毛。
“这块玉佩,对我同床共枕的枕边人来说,非常的重要。你不承认这块玉佩是你的,便也不承认我是你在安定侯府同床共枕的枕边人。”
“你既然不需要这些无用的东西,那便任由我来处置。”
宋熹之的话微微停顿了一下,眼眸里带着几分决绝,随即又是继续了下去。
“我所在的院子地势很高,若是在此刻松手,玉佩掉了下去,就会碎了,你真的不会心疼吗?”
男人只是站在原地,盯着宋熹之手中的玉佩,眸子幽深的犹如古井一般,此刻正翻涌着惊涛骇浪。
宋熹之的手在冷风中伸了许久,见男子没有任何动作。
她松开了手。
一声清脆的声响,玉佩掉落在石头上,应声而碎,宋熹之闭了闭眼眸。
“所以你真的不是我在安定侯府同床共枕的男人?”
男人沉默了许久,才极为艰难的嗯了一声,那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今夜过后,我便会消失,希望你和你的夫君好好的,不要因为我影响了你们的感情。”
宋熹之听见这话,突然笑了。
她的笑容璀璨,惊艳了浓重的夜色。
她只是拔下了着自己发髻中斜插着的那根白玉簪,牢牢的握在了手里,又是往窗外伸了出去。
一瞬间如瀑的黑发散乱,叫她浓艳的容颜在寂寥的黑色中显得越发的妖冶。
男人的眼眸猛地一缩,长腿一瞬间便往窗台的方向迈了一步。
只见宋熹之摇头:“不,我跟我的夫君不可能了。”
“因为幼时的一个许诺,我满心欢喜的嫁给了他,我期盼能跟他白头偕老。”
“可是我现在发现,我并不了解他,他有秘密,有隔阂,我们之间就像是有着一堵无形的墙。”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知道他到底爱不爱我。或许他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温和,或许此刻他一切的选择都是被迫的。”
宋熹之一字一句的说着,盯着的男人猩红的眼眸,眼眸里满是墨色:“没有人珍惜的东西,捏得越紧越是惘然,倒不如任由她去,你说好不好?”
她说完这话,一颗晶莹的泪珠便从她的眼眶里滚落。
她再次松开了手,眼见着她手中的玉簪便要掉落了下去。
男人眼眸一变,终于慌乱了起来。
他盯着宋熹之手上的玉簪,女子方才的话还在他的耳畔回荡。
宋熹之实在是太聪明了。
就算是他咬死了不松口,却也不能打消她的疑虑,她似乎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
而她方才的那番话,更是表明了,这是他们定情的玉簪。
若是她松了手,玉簪碎了,也就意味着她真的心死,他们俩再也不可能了。
男人分寸大乱了起来。
他再也顾不得斟酌和犹豫,一个箭步冲到了窗台处,又是紧紧的捏住了宋熹之的手腕,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他欺身下压,动作似乎还带着几分强迫性,他一下便将宋熹之抵在了窗台处。
两人紧紧的贴着,男人的力道极大,下意识的把她的手腕捏的生疼。
可宋熹之却没有惊慌,她只是盯着男人的眼眸,一字一句的道:“你到底是谁?”
男人眼眸沉沉的盯着她,压低了眉骨,胸膛还在猛烈的起伏着,明显就是一副被气极了的样子:
“宋熹之,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舍不得那枚玉佩,就做了一个假的哄骗我,假意在我面前摔碎。可轮到了这支玉簪,你就舍得了?”
“你就舍得真的把它摔碎了?”
男人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宋熹之笑着点了点头,眸子里含着水光:“是的,方才摔碎的玉佩是假的。”
“玉佩是你的,是你的财产,是你的全部家当。我自然舍不得摔碎。但是玉簪是我的,是我的感情,若是感情多且无用,摔碎了又何妨?”
她从前就已经确定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从前与她在安定侯府里同床共枕的男人。
今夜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让他承认罢了。
男人听见这话,深深的望着宋熹之的眼眸,眼里愠色渐浓,渐渐的酝酿出了一场风暴。
“你的感情?这何尝不是我的感情呢?”
宋熹之听见这话,茫然了一息,紧接着眼泪滚滚而下:“你终于承认了?”
“你终于承认日日夜夜与我在侯府里同床共枕的男人是你?”
男人闭了闭眼眸,没有说话。
宋熹之冷嘲:“你看,你到现在都不回答我,这就是你对我的感情?”
“你的感情就是我们结为夫妻,却同床异梦?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甚至我与你擦肩而过时,你说我们是陌生人?”
男人下颌紧绷,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一下一下抽搐,苦涩在他的喉头,不上不下,叫他吞也不得,吐也不得:“不,不是这样的。”
“你分明是爱我的,而我也爱你。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我们并非是同床异梦的夫妻。”
宋熹之伸手抵在男人的胸膛处,将他猛地推了开:
“我爱的是幼时毫不犹豫选择救我的贺景砚,我一直以为那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爱。”
“但是我发现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时过境迁,其实可能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知道你有苦衷,我知道我的选择耽误了你和贺景砚的宏图大业……”
她回忆着过往的种种,声音有些哽咽:“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所以阴差阳错与你成亲,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又是怕贺景砚丢下我,所以我不顾你的想法,抢占了你的身子。”
宋熹之的声音低低的,她眼眸低垂,觉得自己的大脑很混乱:“从前的僭越和冒犯,我很抱歉,希望没有影响到你的计划。”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你们的计划是什么,但是我会尊重,会理解,毕竟背负着血海深仇不容易。”
她对着男人微微的福了福身子,态度带着恭敬和疏离:“从今日开始,在外面,我就当做不认识你,在侯府里也与你扮演表面夫妻。”
“等你有朝一日不需要侯府了,需要离开了,我便与你和离,我们再无瓜葛。”
第224章
男人的眼眸猛地一缩,他盯着宋熹之的眼眸,略微泛红的眼尾似乎在诉说着不敢和绝望。
他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喉间那抹不上不下的苦涩变得越发浓郁。
他知道自己上前一步,近乎失态的握住了她手中的那根玉簪时,就已经输了。
可是他从未想过,自己承认之后,眼前的女人竟然会是这样的决绝。
将“抽身”这两个字,讲得也太过轻而易举了。
她居然爱的始终是幼年时候的那个贺景砚。
而他们这些日子相处,竟没有在她的心底留下一点点的痕迹,甚至无法激起她心中的一点点波澜。
让她产生一点点的犹豫。
男人的内心翻涌出了史无前例的嫉妒。
他承认,他嫉妒,他不甘,他后悔。
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有宋熹之的声音继续打破了满室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