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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

    今夜的气氛实在太好。

    烧烤加了一次又一次,一直到所有客人都走光了,他们还兴高采烈地坐在这里。甚至邀请了远处的保镖们也加入进来,傅奇犹豫片刻,竟然也同意了,只是不允许他们喝酒。

    反而是张喆破了例:他从来不在拍戏中途喝酒,但是却毫不犹豫地叫了几打啤酒,接着又开始兴致勃勃地教杨倚川划拳。

    很多几个人都喝得满脸潮红,还一手烧烤,一手啤酒,几颗脑袋凑在一起比手画脚,根本就看不出半点明星与导演的样子。

    松虞只是在一旁笑着,突然很想抽一根烟。

    于是她站起身来,跟其他人打了个招呼,躲到旁边。

    身后仍然不断地传来欢声笑语。

    她咬着烟头,深吸一口气,熟悉的尼古丁灌进肺里。

    一个轻盈的脚步声却出现在身后。

    她转过头,是尤应梦。

    松虞扬了扬手中的烟盒:“来一根吗?”

    尤应梦:“好。”

    松虞淡淡勾唇,低头,掌心拢着火,帮尤应梦点了一根烟。

    黑暗之中,这张妩媚的面容被火光照耀着,仍然是如此摄人心魄。

    饶是松虞也是女人,不禁还是感到心神荡漾——帮影后点烟,这是怎样的殊荣。

    但尽管尤应梦拿烟的姿势极其慵懒和百媚横生,站在那里,都像一幅电影画报。

    真正一口烟吸进去,反而立刻开始咳起嗽,眼眸里也泛起一层水雾。

    “咳咳——”

    过着一会儿,她细瘦的指尖夹着烟,望着松虞,却慢慢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几年没碰,竟然连烟都不会抽了。”

    戒烟本该是一件好事。

    但松虞却知道,究竟是谁逼着她戒烟。

    于是她微微一笑,对尤应梦说:“没关系,我们剧组别的没有,烟是管够的。”

    对方一怔,显然没想到松虞会这样回答自己。

    她定定地看着松虞,良久之后,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果然没有看错。”尤应梦说,“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和别人是不同的,陈导演。”

    “叫我的名字吧。”

    “好,松虞。”

    两人又相视一笑。

    这场酒最后喝到深夜,三个男人都喝得醉醺醺,好在他们还算知道分寸,没有真的烂醉,以至于影响明天的拍摄。

    松虞也很庆幸自己叫了帮手过来,否则单凭她和尤应梦,可没办法将这几个人给扛回去。

    回到酒店后,她才发现,尤应梦竟然就住在自己隔壁的那间套房。

    顿时松虞的脸色有些古怪。

    万一尤应梦发现自己和池晏竟然住在一起,那她可就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但尤应梦并未察觉到此事,反而还误解了松虞的眼神。

    她神色不明地勾了勾唇,轻声道:

    “放心,他没有来。”

    松虞在心虚之下,甚至心跳漏了一拍,以为对方所说的“他”就是池晏。

    但接着大脑恢复神智,她意识到了尤应梦所说的人是谁。

    是她的丈夫荣吕。

    “那真是太好了。”松虞顿时如释重负,非常真诚地说,“他最好是连探班都不要来。”

    然而尤应梦却并没有笑。

    走廊的白炽灯照耀着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却更显得她脸色雪白,犹如一张艳丽而无情的面具。

    她的眼神极其空洞,慢慢地说:“他不会来的。他答应了,放我这一周的自由……条件是,等我回去,就要给他生个孩子。”

    说到这里,尤应梦又掩饰般地笑了出来:“你们这电影是定档在明年吧?宣传期再见到我,应该就是大着个肚子了。”

    走廊上一阵穿堂风吹过。

    或许是因为今夜吃得太多,太油腻,松虞突然感到胃部一阵微微的痉挛。说不出话来。

    她想,自己从未见过这么难看的笑容。

    第43章

    宽恕我

    第二天早上,

    傅奇照旧送松虞去片场。

    一贯都是他亲自开飞行器。

    松虞仍然坐在后排,低头检查今天的拍摄计划。她也早已经习惯了傅奇一言不发,做个沉默的影子。

    但突然之间,

    她听到傅奇说:“陈小姐,

    我要为之前的事情,向您道歉。”

    松虞一怔,

    放下手中的工作,

    慢慢抬起头来。

    但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望着傅奇的后背。他虽然瘦,但是年轻,也很精壮。只是不同于池晏,傅奇总是微微佝偻着腰,

    习惯性地躲在暗处。

    “是因为我的不知轻重,

    给您造成了困扰,非常对不起。”

    他一贯寡言,

    从没有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还是以这样文绉绉的口吻,整个语气听起来都十分生硬。

    松虞:“算了,都过去了。”

    虽然他们立场不同,

    但傅奇这段时间到底也帮过她不少。

    然而安静片刻,

    她却听到傅奇更艰涩地说:“但之前的事情……是我自己自作主张,不是池先生的意思。希望您不要因为这个原因,

    对他产生什么误解。”

    她摩挲着手中的器,不动声色地笑了:“是你老板派你来当说客?”

    傅奇摇头:“不,陈小姐,他不让我说这些的,是我……”

    松虞打断他:“那么你又在自作主张了。”

    傅奇顿时噎住。

    而她不置可否地翘了翘嘴角:“我们走吧。”

    *

    这一天他们拍摄的仍然是一段非常重要的情节。

    男主角沈妄第一次杀人。

    起因是他的养父石东在府上宴请宾客:其中一个人,

    远道而来的贵客,据说也是某个帮派大佬,名字里恰好也有个“东”字。

    或许因为撞了名讳,两人并不怎么对付。

    众人唤客人为“东爷”,反而称呼石东为“石爷”:这样一来,高下立判。似乎这位飞扬跋扈的东爷,比起石东来,在所有人心里,要更配得上这个“东”字。

    但石东仿佛丝毫不曾被冒犯,还是笑呵呵地坐在席上,招呼众人喝酒。

    石东是个精壮魁梧的中年人,即使只穿一件普通T恤,仍然能看出手臂和胸膛都练得肌肉勃发。面相并不凶悍,反而有一点斯文和善。只是常年染一头银发,令整个人多了一点难以形容的邪气。

    而台下的另一位东爷,不修边幅,大腹便便,行事风格则要嚣张许多。

    他很快就喝得醉醺醺,不断大放厥词,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句句直指着石东。

    过了一会儿,他借故出去方便。

    回来的时候,手中却还拽着另一个人。

    对方被他拖着,踉踉跄跄地走进来。经过门槛的时候,差点被绊到。

    东爷大笑一声,硬生生揪着她的头发,将她给提了起来。

    仿佛手中抓的不是女人乌黑浓密的发,而是一条训犬的粗绳。

    那是个窈窕而曼妙的身影。

    在他的强迫之下,女人昂着下巴抬头,露出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脸上却写满了隐忍的痛苦。

    这本是一只名贵的鸟雀,却被人狠心拔了羽毛。

    这就是尤应梦所扮演的莲姨。

    “石老大,家里藏着这种宝贝,怎么都不跟兄弟们分享的?”

    东爷故意一脸狎昵地,埋首在莲姨的脖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沈妄坐在人群之中,看到自己的亲姐姐被如此对待,立刻脸色就变了。

    但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根本不配在这种场合说话,只能暗自握紧了拳头,转头看向石东——那是姐姐的男人,是她的保护者。他一定能够做点什么。

    然而石东的表情根本丝毫不动,还是一样笑容可掬,像个活菩萨。

    “兄弟们谈正事的场合,怎么好叫女人出来?”他微笑道,“阿莲,谁让你在外面乱跑的?快点向东哥道歉。”

    莲姨咬着唇,不肯说话。

    于是石东的声音一沉:“阿莲……”

    回答他的是“刺拉”一声。

    布帛被撕碎。

    幼嫩的花瓣被扯烂。

    东爷径自扯开了她的衣襟,露出一截雪白的香肩,像夜明珠一样,在这黯然浑浊的夜里,熠熠生辉。

    他更放肆地大笑道:“道什么歉?坐下来陪你东爷喝一杯就是了。”

    淫亵的目光,像一只无形的、湿滑的手,顺着她胸口大敞的雪白,逐渐向下。仿佛已经看透她衣襟深处,雪肤上一点勾人的玫红。

    莲姨却蓦地动了。

    像一个死物突然被唤醒亡魂。

    那双莹白的手,以一个极其妩媚的姿势,慢慢将一只满满当当的酒杯,送到了冶艳的红唇边。

    她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堪称惊心动魄的笑容:

    “是。东爷,我敬您一杯。”

    说完就毫不犹豫地仰头。

    烧刀子一般的酒,灌进了纤细的喉咙里。

    “爽快!”

    旁边知情识趣的人,立刻大声叫好起来。气氛也一扫方才的剑拔弩张,立刻变得热闹非凡。仿佛看女人喝酒,是一个多么助兴、多么令人血脉贲张的事情。

    东爷轻哼一声,斜眼睨了对面的石东一眼,脸上既有得色,也隐含一丝不甘。

    他对这种残花败柳本就没什么兴趣,不过是借机羞辱石东而已,没想到这女人倒很豪爽,再跟她纠缠,平白显得自己小气。

    酒实在太烈。像一串红辣辣的鞭炮,顺着莲姨的喉管一直炸进了胃。一杯接连一杯下去,她立刻有些晕了,目光也透出几分暧昧的昏沉。

    但这时候再想离场已经不可能了。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了石东身边,依偎着他坐下,一张红晕的脸,宛如怒放的红玫瑰。

    石东顺势揽住了她,姿态亲密。

    酒席之间,时不时有人飘来窥探的、若有似无的目光,尤其以东爷最为放肆。这些目光都好似细细的藤蔓,直往莲姨被扯烂的衣领里,蠢蠢欲动地钻。

    但她与石东,始终视若无睹。

    角落里的沈妄,也死死看着他们。眼前的珍馐仿佛不存在,他味同嚼蜡,双眼也像在滴血。

    从前这类场合,石东从来不曾让他姐姐出席过。

    他原本的妻子早就因为难产而死了。尽管莲姨只是情人,但向来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所有人都一向对她尊敬有加。

    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姐姐,过得很好。

    但直到真正站在了这样的场合,沈妄才明白,原来姐姐也不过是被人养的莬丝花,可以随意供人观赏。

    这场筵席一直持续到深夜。

    石东在酒桌之间,到底咽不下这口气。他一贯是笑面虎的风格,所以不断地暗暗地命人向东爷敬酒,嘴巴里却又将他捧得飘飘欲仙。

    到最后东爷喝得烂醉如泥,嘴里还一直大声叫嚣着;“没喝够!没喝够!老子回去要继续喝!”

    石东虚情假意地说:“这么晚了,不如在我这里将就一夜?”

    东爷却两眼如铜铃般地一瞪:“谁、谁稀罕!爷要回家!”

    他是彻底醉了,醉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一个年轻的小弟赶紧过来搀扶住他。东爷也就从善如流地,将自己醉醺醺的身体架在那个年轻人的肩膀上。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人太多,场面早就乱成了一团。

    其他人也都喝得神智不清,只听见东爷高声喊过一句“回家”,就随意地摆了摆手,让他们赶紧走。

    两个人慢慢往外走。走进角落里,走进寂静无人的黑暗里。

    月光缓缓地照亮了左右两张脸。一张脸是醉得人事不省,另一张脸却还极其清醒。

    那真是一张好看的脸。年轻,英气,生机勃勃。

    这张脸本该令人想到阳光,想到青翠的树,想到沸腾的气泡,还有许多美好的事情。

    但此刻他的眼神是如此冷酷。比寒风更凛冽。

    像一把雪亮的刀,迫不及待要去收割,去杀戮,去舔舐刀锋的第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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