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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郑兴怀似乎是见识过白衣术士的嘴脸,没有怪罪和生气,反而问道:“听说许银锣和司天监相交莫逆。”

    白衣术士嗤笑一声:“我知道你动的什么主意,许公子是我们司天监的贵人。不过呢,你要是想通过他见监正,就别想啦。司天监不过问朝堂之事,这是规矩。”

    郑兴怀正要再说,便听白衣术士补充道:“许银锣早就去司天监求过了,这条路走得通的话,还需你说”

    他,他已经去过司天监郑兴怀神色复杂,回京的使团里,只有许银锣还一直在为此事奔走。

    其他人碍于形势,都选择了沉默。

    说话间,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继而是赵晋的怒吼声:“你们是哪个衙门的,敢擅闯郑大人居住的驿站”

    郑兴怀等人奔出房门,恰好看见一身戎装的曹国公,挥舞刀鞘狠狠扇在赵晋脸上,打碎了他半张嘴的牙。

    打更人衙门的银锣,带着几名铜锣奔出房间,喝道:“住手”

    吩咐铜锣们按住暴怒的赵晋,那位银锣瞪眼警告:“这是宫里的禁军。”

    赵晋脸色一僵。

    银锣深吸一口气,拱手道:“曹国公,您这是”

    曹国公目光望向奔出房间的郑兴怀,笑容阴冷,道:“奉陛下旨意,捉拿郑兴怀回大理寺问话,如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什么”

    打更人和赵晋等人脸色一变。

    郑兴怀巍然不惧,问心无愧,道:“本官犯了何罪”

    曹国公一愣,笑容变的玩味,带着嘲弄:“看来郑大人今日没有外出,嗯,楚州都指挥使、护国公阙永修返京了,他向陛下状告你勾结妖蛮,害死镇北王和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

    郑兴怀身体一个踉跄,面无血色。

    怀庆府。

    侍卫长敲开怀庆公主书房的门,跨步而入,将手里的纸条奉上:

    “殿下,您要的情报都在这里,郑大人已经入狱了。另外,京城有不少人,在四处传播“郑大人才是勾结妖蛮”的流言,是曹国公的人在幕后指使”

    怀庆一边听着,一边展开纸条,默默看完。

    “本宫就知道父皇还有后手,阙永修早就回京了,暗中潜伏着,等待机会。父皇对京中流言不予理会,便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厉害。”

    她挥了挥手。

    侍卫长告退。

    待书房的门关闭,穿素白长裙的怀庆行至窗边,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春景。

    轻轻的叹息回荡在书房中。

    东宫。

    临安提着裙摆飞奔,宛如一簇艳丽的火苗,裙摆、腰玉、丝带飘扬。

    六位宫女在她身后追着,大声嚷嚷:殿下慢些,殿下慢些。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银铃般的悦耳嗓音回荡,从外头飘进殿内。

    太子正在寝宫里临幸娇俏宫女,听见妹子的喊声,脸色大变。慌慌张张的爬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快速穿起来。

    好在东宫的宦官们懂事,知道主子在为皇室开枝散叶努力,硬拦着没让临安进寝宫,把她请去会客厅。

    太子一边整理着装,一边进了会客厅,见到胞妹时,脸色变的柔和,温和道:“什么事如此着急”

    临安皱着精致的小眉头,妩媚的桃花眸闪着惶急和担忧,连声道:“太子哥哥,我听说郑布政使被父皇派人抓了。”

    太子沉默一下,点头:“我知道。”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子,自是有底蕴的,朝堂上的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临安鬼祟道:“父皇,他,他想家伙郑大人,对不对”

    太子挥退宦官和宫女,厅内只剩兄妹二人后,他点了点头,给予肯定的答复。

    灵动的桃花眸子,黯淡了下去,临安低声道:“淮王屠城,杀了无辜的三十八万百姓,为什么父皇还要替他遮掩,为此不惜嫁祸郑大人”

    这关乎皇室颜面,绝对不可能有半分退让太子本想这么说,但见妹子情绪低落,叹了口气,在她肩膀拍了拍:

    “你一个女儿家,别管这些,学学怀庆不好吗,你就不该回宫。”

    临安垂着头,像一个失意的小女孩。

    太子还是很心疼妹妹的,按住她的香肩,沉声道:“父皇喜欢你,是因为你嘴甜,因为你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为什么现在你变了”

    临安弱弱的说:“因为许七安位置越来越高了”

    太子脸色一变,露出恼怒之色:“是不是他怂恿你入宫的。”

    “不是”临安小嘴一瘪,委屈的说:“我,我不敢见他,没脸见他。”

    淮王是她亲叔叔,在楚州做出此等暴行,同为皇室,她有怎么能完全撇清关系

    对三十万冤魂的愧疚,让她觉得无颜去见许七安。

    她甚至自暴自弃的想着,永远不要见好了。

    “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想让我去向父皇求情吧”太子引着她重新坐下来,见胞妹啄了一下脑袋,他摇头失笑:

    “父皇连你都不见,怎么会见我临安,官场上没有对错,只有利益得失。且不说我出面有没有用,我是太子啊,我是必须要和宗室、勋贵站在一起的。

    “你也就是个女儿家,没人在乎你做什么。你若是皇子,就前些天的举动,已经无缘皇位了。”

    临安一脸难过的说:“可是,杀了那么多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吧。不然,谁还相信我们大奉的王法。我听怀庆说,替淮王杀人的就是护国公。

    “他杀了这么多人,父皇还要保他,我很不开心。”

    傻妹妹,父皇那张龙椅之下,是尸山血海啊。

    这样的事以前很多,现在不少,将来还会继续。谁都不能改变。

    包括你中意的那个许七安。

    太子无奈摇头。

    大理寺,监牢。

    初夏,牢房里的空气腐臭难闻,混杂着囚犯随意大小便的味儿,饭菜腐烂的味儿。

    闷浊的空气让人作呕。

    大理寺丞拎着两壶酒,一包牛肉,进了监牢。缓步来到关押郑兴怀的牢房前,也不忌讳肮脏的地名,一屁股坐下李。

    “郑大人,本官找你喝酒。”大理寺丞笑了笑。

    手脚缠着镣铐的郑兴怀走到栅栏边,审视着大理寺丞,道:“你气色不是很好。”

    “哪里不好分明是气色红润,浑身轻松。”

    大理寺丞拆开牛油纸,与郑兴怀分吃起来。吃着吃着,他突然说:“此事结束后,我便告老还乡去了。”

    郑兴怀看他一眼,点头:“挺好。”

    吃完肉喝完酒,大理寺丞起身,朝郑兴怀深深作揖:“多谢郑大人。”

    他没有解释,自顾自走了。

    多谢你让我找回了良心。

    方甫走出地牢,大理寺丞便看见一伙人迎面走来,最前方并肩的两人,分别是曹国公和护国公阙永修。

    他们来这里作甚,护国公身为案件主要人物,也要收押

    大理寺丞目光掠过他们,看见两人身后的随从收押还带随从

    “大理寺丞,咱们又见面了。”

    阙永修笑吟吟的迎上来,上下打量,啧啧道:

    “原来只是个六品官,本公在楚州时,还以为大人您是堂堂一品呢,威风八面,连本公都敢质问。”

    大理寺丞压抑怒火,沉声道:“你们来大理寺作甚。”

    “当然是审问犯人了。”阙永修露出嘲讽的笑容:“奉陛下口谕,提审犯人郑兴怀,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入地牢,违者,同罪论处。”

    说罢,两位公爵并肩进了地牢,随从关闭地牢的门,在里面上锁。

    他们要杀人灭口大理寺丞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如遭雷击。

    他本能的要去找大理寺卿求助,可是两位公爵敢来此地,足以说明大理寺卿知晓此事,并默许。

    因为两位公爵是得了陛下的授意。

    “他们要杀人灭口,然后伪装成畏罪自杀,以此昭告天下。如此一来,对淮王的愤怒便会转嫁到郑兴怀身上。

    “这比推翻之前的说法,强行为淮王洗罪要简单很多,也更容易被百姓接受。陛下他,他根本不打算审案,他要打诸公一个措手不及,让诸公们没有选择”

    大理寺丞疾步而去,步调越来越快,到最后狂奔起来,他冲向了衙门的马棚。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许七安。

    只有这个茅坑里的臭石头才能阻止护国公和曹国公,只有他能为心里的信念冲冠一怒。

    曹国公掩着口鼻,皱着眉头,行走在地牢间的甬道里。

    “这点臭味算什么,曹国公,你是太久太久没领兵了。”独眼的阙永修嘿然道。

    “少废话,赶紧办完事走人,迟则生变。”曹国公摆摆手。

    两人停在郑兴怀牢房前,阙永修看了一眼地上的酒壶和牛油纸,呵了一声:“郑大人,小日子过得不错嘛。”

    郑兴怀双眼瞬间就红了,拖着镣铐奔出来,狮子般咆哮:“阙永修,你这个畜生”

    阙永修也不生气,笑眯眯的说:“我就是畜生,杀光你全家的畜生。郑兴怀,当日让你侥幸逃脱,才会惹出后来这么多事。今天,我来送你一家团聚去。”

    郑兴怀大吼着,咆哮着,脑海里浮现被长枪挑起的孙子,被钉死在地上的儿子,被乱刀砍死的妻子和儿媳。

    楚州城百姓在箭矢中倒地,人命如草芥。

    一幕幕鲜明又清晰,让他的灵魂颤栗着,哀嚎着。

    阙永修畅快的笑起来,笑的前俯后仰。

    曹国公在旁冷笑,道:

    “这几日你上蹿下跳,陛下早就忍无可忍,要不是你还有点用,早就死的无声无息了。郑兴怀,你还是不够聪明啊。如果你能好好想想楚州发生的一切,你就该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到底是谁。”

    郑兴怀陡然僵住,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

    几秒后,这个读书人身体颤抖起来,不停的颤抖,不停的颤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那些,那些都是他的子民啊”

    他底下了头,再也没有抬起头。

    这个读书人的脊梁断了。

    阙永修哼道:“感谢曹国公吧,让你死也死的明白。”

    说着,他伸出手,狰狞笑道:“给我白绫,本公要亲手送他上去。”

    一位随从递上白绫,一位随从打开牢门。

    阙永修大步踏入,手腕一抖,白绫缠住郑兴怀的脖子,猛的一拉,笑道:

    “楚州布政使郑兴怀,勾结妖蛮,屠戮三十八万百姓,遭护国公阙永修揭发后,于狱中悬梁自尽。

    “这样的结局,郑大人可满意”

    郑兴怀已经无法说话,他的双眼凸起,脸色涨红,舌头一点点吐出。

    他的挣扎从剧烈到缓慢,偶尔蹬一蹬腿,他的生命飞速流逝,宛如风中残烛。

    这一刻,生命即将走到终点,过往的人生在郑兴怀脑海里浮现。

    苦难的童年,奋发的少年,失落的青年,无私的中年生命的最后,他仿佛回到了小山村。

    他奔跑在村里的泥路,往家的方向跑去,这条路他走过千遍万遍,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的急。

    砰砰砰

    他焦急的敲打着院门。

    院门缓缓打开,门里站着一个普通的妇人,饱经风霜,笑容温婉。

    他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人生中的港湾,歇下所有的疲惫,开心的笑了。

    “娘,我回家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巨响打破了安静的地牢。

    通往地牢的铁门被暴力踹开,重重撞在对面的墙壁上,巨响声在地牢甬道里回荡。

    许七安拎着刀,冲入地牢。

    大理寺丞气喘吁吁的跟在他身后,到了他这个年纪,即使平时很注重保养身体,剧烈的奔跑依旧让他肺部火烧火燎。

    大理寺丞追着许七安冲进甬道,看见他突然僵在某一间牢房的门口。

    僵在那里,如同一座雕塑。

    大理寺丞心里一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踉踉跄跄的奔了过去。

    阴沉的牢房里,栅栏上,悬着一具尸体。

    大理寺丞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老泪纵横。

    第385章

    怒!

    阴暗的地牢,阳光从气孔里照射进来,光束中尘糜浮动。

    许七安站了许久,然后,他觉得不能让郑大人继续这样下去,便进入牢房,把他放了下来。

    尸体仅留一丝残温,死了有一会儿了。

    大理寺丞坐在牢房外,嚎啕大哭。

    许七安却没有特别的伤心,只觉得他就这样走了,也是一种解脱啊。

    从楚州回京城的路上,他看着这个读书人的脊梁一点点的弯曲,身形日渐佝偻。

    他太累了,背负着三十八万百姓的命,每天都不敢让自己空闲下来,因为只要空闲下来,那种海潮般的窒息感就会追上他。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你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什么都做不成,那三十八万百姓也没让你报仇啊。”

    许七安整理着郑兴怀的遗容,想为他合上眼睛,可怎么都做不到,那双暴凸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浑浊的人世间。

    “你每天那么努力的去游说,可人家总是爱答不理。我当时想和你说一句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他们只觉得你吵闹。

    “郑大人啊,京城的诸公们,并没有和你我一般,经历过楚州屠城案,他们无法像你这样的。年年都有灾情,年年都有无数人饿死冻死,亲眼目睹和在折子上看到,并不是一回事。

    “好不容易从楚州屠城里活下来,一头扎到京城,原以为朝廷会还三十个公道,却不料赔上自己的性命,呵,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半点没错。

    “我当日能为张巡抚拼命,原想着这次也要为你拼命,只是我还找到办法,你就已经去了。也好,人生悲苦,你这一生过的真不咋样。”

    整理完了,许七安站起身,后退几步,朝着这位可悲可敬的读书人,深深作揖。

    地牢外,聚集着一群披坚执锐的甲士。

    大理寺丞带着外人进入衙门,原本倒也不算大事,但地牢是重地,除非了寺卿、少卿等高官的手书,否则任何人都不允许擅自进地牢。

    狱卒当然有拦过,但被许七安一脚踹飞,就没敢再以卵击石,跑去通报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站在前方,负手而立,身后是衙门的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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