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水雾升腾,赵鲤趴在桶沿,惬意得像一只打呼噜的猫。“嬷嬷不用那么客气,叫我阿鲤就可以。”
对于向她散发善意的人,赵鲤从来也不吝坦率地回应。
“礼不可废。”
万嬷嬷放下水瓢,又拿起沾过香榧胰子的软布要给她擦背。
刚一撩开她披散在背上的头发,万嬷嬷手一顿。
赵鲤察觉,略一回忆,就明白了为什么。
”吓到嬷嬷了吗?”
听赵鲤问她,万嬷嬷才回神:“只是有些惊讶。”
少女单薄的身上,遍布深深浅浅的伤痕。
以万嬷嬷的眼力,可以辨识出鞭痕,还有针扎的密集小眼。
最重的一处,是右边肩胛骨上一处烙痕,像是烧红火钳烫的。
凸起的烫疤,如同一条红色蜈蚣。
眼前这身体,说是昭狱受过刑也有人信。
万嬷嬷犹豫着,不知要不要问。
赵鲤自己开口道:“是在边关时弄的,从小到大,边关那对养父母喝醉了不高兴了,就会打……我。”
她本想说赵鲤,却临时转了个弯,改口称我。
此刻和万嬷嬷的对话,说不准明天就会一字不差地呈上什么人的案头,她不想露出不必要的破绽。
“真是畜生!”
万嬷嬷的笑容淡了些,眼中厉色闪过。
她看着赵鲤手臂上的伤处,和脸颊上已经发黑的血痕,又道:“两窝畜生。”
赵鲤反倒无所谓的笑:“没事,我逃了!”
万嬷嬷看她想得开,也略过了这个话题,拿了皂角首乌熬的汤剂给她洗头。
手指轻柔地按摩头皮时,似不经意问道:“听闻阿鲤小姐懂些灵门中人的手段,为何不出手惩治一番?”
话中却不像长辈老嬷那样,劝她孝顺忍耐,反而十分符合靖宁卫的作风。
赵鲤心中本就对万嬷嬷的身份有些猜想,现在印证,倒感觉踏实。
“也不是一直都会的。”
“万嬷嬷知道北疆的天授唱诗人吗?”
“那是一种特殊的人群,本来大字不识,可是某一场大病或大劫难后,突然无师自通可以吟唱千万字的诗篇。”
“没有什么缘由,某个时间突然就懂了。”
赵鲤没有去编造一些谎言,她只是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是真的,的确有这样一种人存在。
至于跟她赵鲤有什么关系,全靠听者自己去悟。
悟出什么误会,她概不负责。
“还有这样神奇的事,长了见识。”
两人就这样闲聊着。
在万嬷嬷的帮助下,赵鲤洗了澡,换上干净的寝衣睡鞋,躺在床上。
两个侍女,抬着薰笼来给她烘头发。
“万嬷嬷,洒在院子门前的香灰盐圈布置好了吗?”
万嬷嬷手里端着熬好的参汤,提到这个眼中一亮。
“安排好了,只是,不知这样做是为什么呢?”
这些都是可以救命的知识,赵鲤没有这个世界人藏私的毛病。
她大大方方答疑道:“香灰掺杂盐粒,洒在门窗等房间出口处,可以遮蔽阴气的感应,遮住鬼物的眼睛,让他们找不到目标。”
不想明天早上又有什么堵门,赵鲤只好跟院子那个新娘玩躲猫猫。
闻言,万嬷嬷若有所思。
两个帮赵鲤烘头发的侍女,却是一阵哆嗦,只觉得外边的风声都变得可怕起来。
“劳烦嬷嬷,告知这院里的人,不要撞破那些香灰圈子。”
赵鲤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沈大人的房间,一定细心着重布置。
沈晏虽然表情阴鸷了点,作风反派了点,草菅人命了点。
对她有些利用的成分。
但赵鲤不能否认,在她最危险的时候,沈晏向她伸出了手。
而且赵家对她非常不友好。
要想自由安逸不受束缚,当然是在沈晏翅膀底下抱大腿啦!
阉党什么的,不丢人。
……
“赵小姐当真是那么说的?”
一盏琉璃灯,照亮屋内。
沈晏手中拿着卷竹纸,万嬷嬷恭敬地立在下方。
“是,阿鲤小姐说北疆有天授唱诗人……”
万嬷嬷将赵鲤的话一一禀报。
沈晏一言不发的听完,垂眼看着手中的书。
指尖在书页上轻敲。
昏黄暗淡的灯火下,显得格外阴郁。
万嬷嬷紧了紧袖中的手,接着道:“阿鲤小姐还说香灰可以阻隔阴气……”
许久,沈晏才应了一声:“嗯。”
他的回应太过平淡,万嬷嬷心中忐忑起来。
她本是暗探,在宫中的身份是教养嬷嬷。
却被沈晏调出来,命她跟随在赵家小姐身边。
自觉身负重任,却没得到要紧情报,正想跪下请罪,就听沈晏道:“这姑娘是个聪慧直率的,平日你用心照料就行,不必事事禀报。”
“还有……”
万嬷嬷等着沈晏的下文。
却听他问道:“她叮嘱说我的房间要细心布置?特意单独说的吗?”
“是,特意提的。”
万嬷嬷答了,许久没有得到沈晏的回答,偷偷看去。
他的半张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万嬷嬷心中一凌,这背后莫不是有什么蹊跷?
她不敢妄自揣测,只垂头等待吩咐。
“今天发落那个侍女,做得很好。”
“小姑娘还是心软了点,你将那侍女处置了,别留隐患。园中丫鬟仆从筛查一遍,只留安分好拿捏的。”
万嬷嬷仔细听沈晏幽幽叮嘱着。
“她底子不好又受了伤,你平日要多上心,衣食住行药材补品随意支应,挑最好的用。”
“是!”
“还有……遣人去趟北地辽城,秘密将那赵姓军户举家带来盛京。”
说到此处,沈晏忽地话音一沉:“以后自有用处。”
万嬷嬷低眉顺眼领命退下。
直到退远,才松了口气。
还是阿鲤小姐那样性格坦率的少女好相处。
万嬷嬷心中叹了口气。
而沈晏立在窗前,视线落在窗沿撒着的香灰和压在上边的铜钱。
第17章
错过一个亿
绣帐锦衾,焚兰煴麝。
赵鲤把脸埋在暖烘烘的被子里,嗅着淡淡的香味,一夜酣睡。
清晨,门口传来敲门声。
“阿鲤小姐,您醒了吗?”侍女轻轻叩门。
门内没有回应,这侍女又绕到靠近床榻那侧的窗边轻唤。
昨天赵鲤突然发作后,万嬷嬷当夜就整治了一番。
还能留在这院子的都是安分人。
赵鲤不要贴身侍女,也不要人守夜。
侍女只得站在藻井小窗边喊。
“阿鲤小姐?卢百户来了,和沈大人一块在前厅。”
“起了!”
赵鲤披头散发坐起身来,回应道。
伸个懒腰的功夫,万嬷嬷带着三四个侍女,捧着洗漱的铜盆和牙具牙粉进来。
洗脸漱口后,万嬷嬷将准备起身的赵鲤按回妆台前。
取来一个巴掌大的青玉盒,用扁玉勺从罐里挑了一坨白色膏体给赵鲤擦脸,着重敷在脸颊的伤处。
赵鲤嗅到淡淡的药味和一种很奇特的不知名香味。
心说应该是古代护肤乳液,乖乖仰着脸让万嬷嬷给她按摩吸收。
收拾利落,一路走到前厅,就看沈晏和卢照一起坐在圆桌旁。
卢照就像新嫁的羞涩小媳妇,挨着凳子前端三分之一坐着。
面前摆着一碗粥,两个满是老茧的手指,捏着一只小瓷勺。
看见赵鲤进来,露出明显的解脱神色。
“沈大人,卢爷!”赵鲤行礼的手抬一半,沈晏挥手制止。
“坐吧。”
沈晏一袭银灰曳撒袍,看着十分养眼,就是依然沉着脸。
一碗热腾腾的鹅肉细粉汤,推到了赵鲤面前。
“先吃点!”
他言简意赅道。
相比起跟上司吃早餐压力山大的卢照,赵鲤抗压性良好。
一碗热粉汤刚刚下肚,旁边又递来一碟葱油金丝饼。
赵鲤看了沈晏一眼,这人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的沉着张俊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谢谢沈大人。”她道了声谢。
两人一递一接,投喂动作挺默契。
只有卢照双手放在膝头心中震惊,不由去看沈晏。
坐得板正,只斜着眼睛看赵鲤吃饼的沈晏,倏得回望过来。
劝你别多管闲事!
虽然没有张嘴,但是卢照明确从沈晏幽暗的眼眸里读出了这句话。
卢照急忙低头,去数面前粥碗里的米粒。
早膳吃完,侍女撤下空掉的碗碟。
卢照心中百种猜测不提,吃饱的赵鲤不自觉露出满足的神色。
饭后。三人来到书房谈正事。
“这是从靖宁卫在役人员中,挑选出来的八十八人。”
卢照掏出一叠名单,在沈晏的示意下递给了赵鲤。
“都属龙,个个都是气血旺盛,武艺高强的好手。”
赵鲤仔细翻看了一下:“有劳卢爷。”
以赵鲤现在的水平,要她一人独面白虎衔刀和嫁衣女,简直想屁吃。
但若是背靠官方机构,事情相对就要简单许多。
以人力暂时截断古秦渠,砍掉水渠边的柳树卸掉阴气后,填平改道的新水渠,再寻到尸首。
削弱后的嫁衣女鬼就不再是大问题。
听着操作简单,却有一个麻烦。
自古灌溉水渠都是农事重要组成部分,就算事出有因,也够让沈晏被言官参上一本了。
想到这,赵鲤扭头去看沈晏,却见他掀了掀眼皮,完全不当一回事:“大胆去做!”
他都这样说了,赵鲤还能说什么。
借着书房中的笔墨,现场做个ppt给沈晏汇报了一下行动流程和需要的公鸡烈酒礞石朱砂等。
看她认认真真的捏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架势十分专业,就是字丑了些。
沈晏有些出神,不自觉的抚上案桌上的一只木匣。
这种行动,赵鲤身经百战是专业的。
很快捋顺,又和卢照商议了几句,两人一起看向了沉默的沈晏。
沈晏才道:“阿鲤辛苦,此次事成之后,不知有何打算?”
在赵鲤心里沈晏年岁职务都大她,喊她阿鲤,就跟后世大领导喊她小鲤一样,没什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