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当初他无处可去,现在亦是如此,他找不到恩公,甚至忘记了恩公的模样。沈怀??委屈地抹眼泪,旁人看不见的几只尾巴垂在雪地里,原本蓬蓬的绒毛都被沾湿了,和湿漉漉的睫毛一样可怜。
他没注意到,在不远的路边,一个熟人下了车,朝他走过来。
“沈怀??,还真是你,你怎么在这?”
江彦来拉他的胳膊,想让他站起来。
但沈怀??手脚都冻麻了,被猛然一拉也使不上力,一下子跌坐在了雪地里。
他的尾巴彻底湿透了,红着眼瞪江彦:“你干嘛呀。”
江彦也有点懵,实在没想到前些天还金尊玉贵的沈小少爷今晚混得像个收破烂的。
“你家逼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放心,你跟我走,我替你想办法。”
沈怀??扶着树哆嗦着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雪,看向他最好的朋友。
他失忆之后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平时见不到生人,但沈江两家是世交,他和江彦又是发小,所以格外亲近些。
沈怀??说:“家里没逼我,你也别拦我,我正寻爱呢。”
江彦:“你被冻傻了?冰天雪地里寻什么爱?”
沈怀??心里想,他和恩公相遇也是在雪地里,现在等庄弗槿也是,
对庄弗槿的真心虽然比不上恩公吧,但也是很喜欢的,怎么不算是爱呢?
他乐呵呵的:“我等庄弗槿,我追他。”
短短几个字让江彦的脑袋宕了机:“你活腻味了?!追那个煞神?”
“他真好看呢,”沈怀??回味庄弗槿的美貌,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什么煞神,我没听说呀?”
沈怀??当狐狸的时候就害怕猛兽,白.熊大哥三番两次说不吃他他才敢在距离白.熊几百米的地方扎窝。
江彦也知道沈怀??胆小,凑到他耳边,语气阴恻恻地说:“他专克和他亲近的人,你要是黏在他身边也一定会被害死的。”
第4章
克老婆怕不怕
沈怀??平日里连恐怖电影都不敢看,现在吹着冷风,在树影里听江彦口述庄弗槿的往事,吓得他耳朵上的毛根根立起。
起初是很害怕的,他都无法大幅度呼吸。
可慢慢的,他发觉出不对劲了。
庄弗槿的身世经历,怎么和他的恩公这么像呀?
同样是丧父丧兄,母亲久病,都被人骂命格不好,大凶之人将来更会克老婆。
他抓了抓江彦的袖子,问:“你说,会不会有人虽然投胎转世,但命格不会变。”
江彦跟不上他的思路,以往的沈怀??是最怕痛怕死的,现在怎么吓都吓不退:“你怎么神神叨叨的,是不是庄弗槿给你下蛊了?”
“人肉体凡胎,能活百年都是罕见,怎么会有轮回的事。”
沈怀??愣住,耳畔又响起了无常们带走恩公魂魄时的判词。
“三十年阳寿已尽,此凡人也,将灭于炉烬之中。”
忘川之畔,铜炉之旁,生灵与死灰永远相隔。
太久远的事了,沈怀??活了那么长时间却依然无法释怀。
回忆太苦了,反复嚼了千遍也无法改变,现在的他只求快活。
“哎呀,”沈怀??潇洒地摆摆手,“千里姻缘一线牵,你就是我们之间的月老,我知道你有明星梦,等我和庄弗槿结婚,一定请你来当司仪。”
“司仪也算明星?”
沈怀??嘀咕道:“不算,但那天我会请八十个摄像师来拍,你肯定会入镜的。”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抓牢庄弗槿,为了那张美极的脸,为了和恩公相似的命。
算是一种替身吗?
是吧,沈怀??心想,毕竟那个人已经魂归天地,再也不入他的梦了。
狐生千年,庄弗槿占据的是他生命中的一瞬。
酒店门口重新热闹起来,发布会结束了。
庄弗槿和刘先洛导演并肩走出来,许多来蹭发布会的小明星围在周围偷偷看他,想和影帝搭话却没有机会。
刘导提前给媒体打过招呼了,不让他们围绕着庄弗槿的出场做文章,甚至连照片也不许拍。
可即使是这样,本场发布会的媒体量是平时的两三倍,许多资深的摄像师和记者愿意不辞劳苦赶来,只为了见庄弗槿的一张脸。
此刻散场,人虽多,但却井然有序,没有人敢干出没品的偷拍之事。
“小庄,”刘先洛压低声音对庄弗槿说,“新剧本我让人发你经纪人邮箱了,你回去记得看。”
庄弗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刘先洛说:“我知道你这几年节奏慢,接戏少,剧本你就先看着,喜欢了就跟我联系。”
这些话里人情味很浓,庄弗槿不是不知情识趣,他知道刘先洛拿他当自己人。
他低头看见刘先洛鬓边的白发,想起上次见面时刘大导演还是乌发满头,应道:“好。”
庄弗槿近几年实在深居简出,红毯和电影节都是能推则推,保持一年拍一部戏的速度。
但随着主演的电影部部拿奖,曝光次数少反而成了他圈粉的点。
庄弗槿更年轻时的照片和视频被翻出来成为高频次的颜值混剪素材,他身上的神秘感部分成为骇人的传说,部分成为高不可攀的神性。
没人能在镜头里超越他,可现实里也没人敢走近他,一云一尘的矛盾碰撞出了影帝庄弗槿。
沈怀??在人群里寻找庄弗槿,他等了那人那么久,故意在人涌出来的时候站在一个最显眼的平台上朝庄弗槿挥手。
可庄弗槿一眼也没看他。
终于一位挂着记者牌的姐姐误以为他是粉丝,怜悯他的迫切,给他指了个方向。沈怀??拔腿便跑,跑向那个最高的背影。
“庄弗槿!”
沈怀??挣扎着叫了他一声,气流从又窄又冷的喉口通过,发出的声音喑哑非常。
这几个字消失在夜里,沈怀??没想过庄弗槿能听到。
他跑得踉踉跄跄,好几次接近滑倒,沈怀??开始怀念起狐狸的爪垫,殊不知他现在的姿势像极了他之前最瞧不起的大呆头鹅。
几秒钟后,他似乎撞到了太阳般温暖的光源上。
扑面而来的梅花香味让他的呼吸都暂停了。
庄弗槿对怀里冒冒失失的小孩颇为无奈,他刚才隐约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一回头,沈怀??子弹似的往他胸口处栽。
“我等了你这么久,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怎么不带我呢……”
沈怀??气都喘不匀,但愤怒之下说了一长串的话,手指紧紧攀着男人的肩背,恨不得化作藤蔓长在上面。
周围人都往这边看,怪只怪两位过于登对。
风雪中奔赴的人,连路灯高高的暖色光束都偏爱两人的肩膀。
有摄像师技痒地抬了抬相机,想拍下画报般的场景,可思虑几秒后又放下了。
庄弗槿把沈怀??的胳膊拧在身后,警告道:“我可没让你等。”
沈怀??一下子被推出几米远,又听到对方冷冰冰的一声:“你是真不怕死。”
沈怀??鼻子一酸,啪嗒、啪嗒,有什么液体滴在地上。
红色的,沈怀??低头细看,大片大片红色雾气炸开在他眼眶里。
他手足无措地拽了拽男人的袖子:“庄弗槿,我好像要死了。”
第5章
两瓶药
沈怀??一脸惊恐栽倒在雪地里的时候,庄弗槿的心像被小刺刺了一下。
那一瞬间庄弗槿想到沈眠,他所有鲜活的感官都被这一念头牵动。
这张脸和那个人依然如此相似,将他一下子拉回了还在和沈眠做恋人的岁月。
所以当庄弗槿将一把又细又薄的腰背捞在怀里的时候,脱口而出叫的是:“眠眠。”
没有人应答,雪落的簌簌声像在嘲讽他。
“沈怀??,”庄弗槿自觉失言,“你醒醒。”
沈怀??似乎是听到了,苍白的眼睑抖着,想挤出一个笑的表情,但大滴眼泪先涌了出来。
有点丑也有点滑稽,还有几分的可怜。
落在庄弗槿眼里却仿佛一层寒霜,将方才的动容全部冰封住了。
沈眠根本不会有这种表情……
送人去医院的路上,庄弗槿让司机把车开得飞快,目光定定地在昏迷过去地沈怀??脸上悬了许久。
鼻血已经止住了,鼻梁处却被手指按出一片绯红色,那人正在发高烧,喘气时声音很重,也很费力。
庄弗槿移开眼睛,放在腿上的手指越攥越紧。
他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沈怀??的出现像在他心口打破了一个洞,庄弗槿最恐惧的疤痕又裸露出来。
他害怕去回忆,所以总想忽视沈怀??的存在。
可脑海里频频浮现起的沈眠的倒影,让庄弗槿再也不能压抑。
他或许需要沈怀??,需要一个用来睹物思人的傀儡。
庄弗槿拨电话给陈雾。
吩咐道:“给我查一下沈怀??之前的资料,特别是两年前,他在哪里,在干什么,扒得越细越好。”
“我知道了,”平时爽快的陈雾有点吞吞吐吐,“还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手机那边传来陈雾的声音:“沈怀??的外套丢在公司门口了,我本来想收拾一下衣服和里面的东西给他送回去……”
庄弗槿打断:“说重点。”
“他随身带着两瓶药,和之前那个人……就是沈眠常吃的一模一样。”
庄弗槿握着手机的手指青筋毕现,许久许久,不能说出一句话。
汽车一个转弯,光线的变化让庄弗槿的双眼隐没在黑暗里,他隐约有一个预感,沈怀??的出现是一个精心的谋划。
他是被算计的那个,那沈怀??呢?是棋子?还是布局的人?
他们竟然敢拿沈眠来做文章。
耳膜处尽是心跳的鼓噪声,陈雾接下来的话语像透过一层玻璃传来:“你说,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长着一样的脸,吃着一样的药?”
医院里,庄弗槿蜷着长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被灯光拉出的影子有些说不出的落寞。
沈怀??已经被推进急诊室半小时了,发烧而已,按理说不会出大事,庄弗槿不必枯坐等待。
而且沈怀??的急病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让那傻子吃点苦头,以后就不会敢再来烦他了。
但庄弗槿无法说服自己离开,之前最讨厌浪费时间的他,却心甘情愿的地等。不是等医生说一句“病人并无大碍”,而是想深深坠入这层迷雾里。
关于沈眠的任何一点残影,他都想抓住。
又过了会儿,一位护士朝他走过来,问道:“你是沈怀??的家属吗?”
“嗯。”庄弗槿不常撒谎,放在膝盖上的手掌用力攥了攥,说,“我是他哥。”
护士递过来一个文件:“病人状态不太稳定,医生建议注射B型镇定剂,家属如果同意的话就签下字。”
听到镇定剂三个字,庄弗槿几乎没有思考:“我不同意。”
他站起来,问:“人呢,我想去看他。”
好久不做恶梦了,沈怀??不知道它怎么又现身了。
有怪物蛰伏在他周围,伺机一口吞掉他。
他好像身处一团炽热白光的中心,一睁眼睛就会流出许多眼泪。
看不见、听不清、最强烈的知觉就是心悸,沈怀??想变成狐狸,从光圈里撕开一条口子,可无论怎么努力手指上还是十根完完整整的指头。
变不回去了……
沈怀??此时极其痛恨这副没有用的人形,之前他明明可以用灵力保护人的,现在怎么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他发了疯、拼了命去捉去咬那看不见的怪兽,可为什么是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疼。
有血源源不断从身体里流出来,他却找不到伤口,真的好痛……
“按住他!”几个年轻男医生把沈怀??死死按在病床上,阻止他用额头去撞柜子。
一个戴着眼镜的老主任在房间转来转去,着急护士怎么还不带着家属的签名回来。
凭借他丰富的经验,判断出病人的自伤行为不是第一次了,普通的镇定剂根本没用。
最近医疗公司研发出一种特效镇定剂,能够使病人维持一段较长的稳定期。
它在医院广受欢迎,因为那些家属们大多数厌倦了疯子,注射副作用强一点的药而已,比去哄一个疯子冷静要划算太多。
庄弗槿匆匆赶到病房时,里面正挤满了人,他们脸上都带着堪称麻木的表情,或许还有一些对麻烦的嫌弃。
像对待一个物件一样对待动弹不得的沈怀??。
挥开那几双按着沈怀??的手,庄弗槿宽厚的肩膀把人罩住,沉声警告道:“别碰他。”
第6章
互相演戏
人人都认识庄弗槿的一张脸。
他刚才在走廊上等待时就频频惹人回头。
但这家私人医院的保密措施很严格,没有人拍照,没有人发出议论。
庄弗槿阻止医生施救,这种突发情况是谁没想到的。
场面一度僵持,短暂的静默后,老主任率先站出来道:“你是公众人物,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可别搞医闹。”
“B型镇定剂副作用多大,你们心里比我清楚。刚刚推出,现在是不是迫不及待地要找病人当试验品?”
这些话狠狠触了主任的痛处:“胡说,帝国对医药的发行多严格,你一个演戏的怎么会懂。而且现在患者都在用,他们不比你清楚?”
“不懂吗?”庄弗槿一人面对一屋子的医务人员,气势上根本不落下风,“谢主任,你是B型镇定剂的主要推动者,应该知道药品上市前,最大的投资方撤了资。”
“那家药厂的老板就是我。我想要的是真正有效的药,不是藏着猫腻,饮鸩止渴的。”
庄弗槿还剩下一半的话没有说,据他所知,B型镇定剂带有强烈的成瘾性,频繁使用会让人精神麻木,成为提线木偶。
庄弗槿正在动用自己的力量取消这种药物的发售资格。
谢老主任的脸色青黑,在一众后辈面前丢了人,十分下不来台。
此时陈雾终于赶到,连忙打圆场说:“医生您误会了,他是关心则乱,你们让病人单独呆一会吧,麻烦了麻烦了……”
“你是外行,患者家属的挣扎你都知道吗?”谢主任最后临走时对庄弗槿说,“有时候是救不了,才会选一个对大家都好的方式。”
陈雾赔笑把医生护士都请了出去,临关门前,把带来的两瓶药放在床头,深深地看了庄弗槿一眼。
庄弗槿抬手把病房里的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