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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黑暗笼罩,床上人的挣扎动作渐渐弱了,仿佛捕捉到了一点安全的信号。

    庄弗槿俯身,慢慢掰开沈怀??死死捂在眼睛上的手指。

    丝丝缕缕冰凉的空气重新接触眼皮,沈怀??不安地往床边缩,快要跌落下去的时候,被捞坐在一双结实的腿上。

    两只手腕同时被男人的一只手扣住,沈怀??虽然不像方才人多时那样害怕了,但依然不断流泪。

    眼尾肿胀,腮边粉红,其间全是乱糟糟的水痕。

    庄弗槿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一点一点给他擦干净,快到眼尾的时候,颠了颠怀里的人,语气轻得像哄人:“睁开眼睛让我看看,是不是进脏东西了。”

    沈怀??很抗拒地一直摇头,滚烫的身子不断下滑,往男人怀里缩,仿佛那里是他信任的土地,他要在那里筑巢。

    梦里的怪物不再可怕地叫了,大概是被别的东西震住了。

    沈怀??鼓起勇气睁开眼,蓄积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懵然四处看了看,好像是怪物已经走了耶。

    “好疼,”他凑近安全感的来源,仰着一塌糊涂的小脸,小狗看主人似的,嚷着,“身体好疼。”

    一个冰袋按在他高肿起的额角,男人问:“好点吗?”

    “还有心里,心里更疼。”

    等了片刻没有等来男人开口,回应他的是两条收紧了的双臂,两个相贴的胸膛和抵在他后心处温热的手掌。

    沈怀??呜呜咽咽,双腿环住男人的腰,下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

    所作所为都像还没睁开眼睛的动物幼崽,说话也颠三倒四:“恩公……我终于找到你了,……恩公。”

    庄弗槿眼里一派冰冷。

    原来他在演戏的同时,沈怀??也是同样的虚伪。

    庄弗槿要演出深情陷溺,沈怀??演的是天真痴缠。

    假鸳鸯,真骗局。

    恩公?那是谁?

    庄弗槿不想知道。

    他只想知道沈怀??为什么披着沈眠的皮囊,用着和沈眠一样的药。

    这个病,也是为了骗他装出来的。

    指导沈怀??行骗的人,一定很了解沈眠。

    才会照着沈眠的样貌和病情,塑了一个傀儡假人出来。

    沈怀??躲在男人怀里不知道睡了多久,天蒙蒙亮的时候,男人叫醒了他,在他面前放上两只药瓶。

    “吃药。”

    男人给他手里塞上一杯温水,又说,“吃一片。”

    沈怀??脸颊尤带睡痕,乖的让人心软,吞咽完药片后,张嘴让人检查东西确实吃净了。

    “这种药早停产了,你在哪里找来的?”

    庄弗槿仔细地检查药瓶,确实是他之前专门为沈眠生产的那一批。

    因为价格昂贵,私人药厂出产的也只有那一批。

    它们现在应该被存放在庄宅的仓库里。

    沈怀??满是病色的脸上浮现出茫然:“从我生病以来就吃的这些,这两个已经是最后两瓶了。”

    “谁给你的?”

    “家里有的。”他很乖地有问必答,说话间喉结鱼浮似地滑动。

    庄弗槿思索一晚之后的想法愈发坚定。

    沈家。

    京城有好几家姓沈的。

    逼死沈眠的也恰好姓沈。

    假人,骗子,扑朔迷离的身份。

    皮相,痴心,像极故人的样貌。

    四季几度轮转,他和沈眠的故事随风而散。有时夜半惊醒,庄弗槿会怀疑关于那人的种种过往都是一场梦。

    往事像埋在土里的朽木架子,庄弗槿甚至不敢去触碰,一点点的动作,都会让那点仅剩的可以抓到的东西坍塌掉。

    刘先洛发给他的剧本他怎么会不感兴趣?

    初稿是沈眠日记本上关于他们在海边小镇生活的记录。

    他请知名编剧改编好后提供给刘先洛。

    两年多前的事了。

    那时庄弗槿以为自己会和沈眠结婚。

    自从沈眠出事后剧本被搁置。

    庄弗槿再没有管过进度,即使能被拍出来,他也不想亲自饰演主角。

    如今刘导发来邀请,沈怀??也正巧出现。

    这个人是沈眠投射出来的海市蜃楼,怎样利用这个虚影都无所谓。

    是沈怀??主动贴上来的。

    都是他的错。

    “沈怀??,”庄弗槿给病床上的人拉被子,语气晦暗难辨,“你来骗我,但我愿意陪你把戏演到底。”

    沈怀??困得眼皮一颤一颤,听见他说话,还是伸出扎着针头的手抓了抓他的手指。

    第7章

    劣等患者

    这个世界里最被看不起的就是患有精神疾病的人。

    医疗技术飞速进步,使绝大多数常规的精神问题被治愈,而无法治愈的那极小一部分人群,被专家认定为顽固的反社会群体。

    他们异变后的神经元猖獗恣肆,像癌细胞一样扩散,待到占据了整个大脑,病人的行为就会从自伤到残害他人。

    因为被当成潜在的恐怖分子,精神病人会被戴上定位装置,靠近公共区域装置就会自动发出警告声。

    其实,能拥有被监控的权力也是一种奢侈,顽固的精神病人十有八九会被家人送进控制机构,依靠强度越来越大的镇定剂苟延残喘。

    “唉。”陈雾坐在病床边翻沈怀??的病历本,不住地唉声叹气。

    他真的觉得这小孩挺可怜,昨天见面时鲜艳活泼地像只小兔子,现在恹恹地躺在床上,一瓶接一瓶的点滴让小孩的胳膊都肿起来了。

    如今的医疗系统里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病历本,记录从生到死的所有确诊、治疗行为。

    这不仅是为了个人健康,也是为了排查出劣等基因。

    弱肉强食的秩序下,基因也是分为三六九等,比如神经元异变基因,就被评级为最劣等。

    这些劣等基因应该被消灭,专家呼吁说。

    渐渐地,这句话也成为大众共识。

    沈怀??就属于被大众敌视的劣等患者中的一员。

    但他是幸运的,没有被监控。

    陈雾手中,沈怀??病历本里有用的内容只有一页。

    记录了沈怀??昨晚的就诊,住院原因:高烧。

    陈雾不知道庄弗槿用了什么手段,封了医院的口,让沈怀??还能安静地躺在这里输液。

    按理说,控制中心应该开着装有钢棍加固的车来抓人了。

    床上的人有了动静,肿成小胡萝卜样的手指碰了碰他,叫:“陈大哥。”

    陈雾心想小孩脑子还挺好使,又是发烧又是发病地折腾了一夜,此刻能一秒钟叫出他的名字。

    沈怀??被陈雾扶着靠坐在床头,表面上风平浪静,心中却似油煎火烧。

    他忘掉了晕倒之后所有发生的事,但要怎么做才能不被发现自己的异常呢?

    如果被庄弗槿知道他有劣等症,他追庄弗槿的事就彻底没希望了。

    要瞒着。

    “你从昨晚就一直待在这里吗?”沈怀??试探着问。

    陈雾实话实说:“嗯。”

    沈怀??舒了一口气:“所以,是庄弗槿让你送我来医院,医生说我是什么病?”

    啧,陈雾心里重新评价,这小孩脑子一般,一觉醒来连被谁卖了都不知道。

    陈雾学过一些心理知识,看得出沈怀??的紧张,也听懂他在套自己的话。

    庄弗槿走之前叮嘱陈雾,无论沈怀??醒了之后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为难沈怀??。

    “我送你来的,你只是发烧而已,吊完这瓶水,你就可以出院了。”

    沈怀??的眼睛眨啊眨,久睡的浅色瞳仁里泛着活泼的光,说:“我想见庄弗槿,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当然。陈雾心想,你这条不怀好意笨鱼已经上了庄影帝的勾了。

    沈怀??的一举一动目前都在庄弗槿的预料之内。

    庄家在城南购置有一处温泉山庄,地气极暖,即使在寒冬腊月里也不积冰雪。

    平日里主人家不常来度假,因此山庄事物悠闲,只留一些年老的佣人打理花草。

    沈怀??是提着果篮,抱着花,爬了半座山的高度才到庄园门口的。

    他吭哧吭哧喘气,抬头看见守门的老人家坐着晒太阳,嘴甜地叫人:“老伯,庄弗槿是不是在里面呀,您能跟他说一声我来了吗?”

    对方摆摆手:“你这个小娃娃我不认识,不能给你通报。”

    沈怀??鼻子上热出一层汗,如果是狐狸型的话就要吐着舌头散热了,他晃了晃那束把他脸挡住一半的大捧花,道:“您现在认识一下我吧,我是庄弗槿他对象。”

    青竹制成的茶桌上,陆铎辰压着圆壶往杯子里倒泡好的茶,听了老管家的话,笑得手都不稳了,上好的茶撒了一半在杯沿外。

    “你对象?”陆铎辰觉得庄弗槿这几年清心寡欲地要成神仙了,好不容易听到一个他的八卦,简直如获至宝,“真的假的?今天让我帮你把把关。”

    庄弗槿摇头,对管家说:“就说我不见他。”

    转而看到陆铎辰一脸探究地望向自己,慢悠悠解释道:“他按照陈雾的话来见我,我偏不见他。”

    精明敏锐如陆铎辰,早已察觉到什么:“昨晚你让我处理的那份病历,就是他的吧。”

    庄弗槿饮了口茶,算默认。

    “你现在对他什么想法?”

    庄弗槿面无表情:“没想法。”

    陆铎辰了解眼前的人,他心里有一千种情绪,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陆铎辰调侃道:“老男人嘴硬。你快三十了,名声又臭,再不抓紧点,人家就被别的追求者迷跑了。”

    庄弗槿目光偏移至窗外,只见庭院里院墙上翻下一个轻巧的身影,沈怀??抱着花朝他跑了过来。

    “他不可能离开我。”庄弗槿放下杯子,轻巧地给这个话题下了论断。

    陆铎辰从没看错过人,庄弗槿想要一件东西,不疾不徐,却稳操胜券。

    他说不会让沈怀??离开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想好一百种手段了。

    但看清沈怀??的脸后,陆铎辰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张朝气的,春天一样的面孔,任谁看了都心生欢喜。但偏偏来的太不合时宜。

    不像沈眠就好了,陆铎辰心想。

    沈怀??那张漂亮的脸可以得到所有人的爱。

    除了已经丧失恋人的庄弗槿。

    庄弗槿还知道怎么爱人吗?

    第8章

    折磨人的一百种手段

    “你不能这么对他,让陈雾引他过来,却又让保安赶他走。”

    庄家别院内,陆铎辰对庄弗槿如是说。

    “之前你不是这样说的,帮我处理病历的时候,听说我有了新人,你很开心,想见见他,刚才你看到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太像……”陆铎辰眼睛有点发红,那里面经常出现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完全失踪了。

    “我想让你释怀掉过去,而你铁了心要陷在里面,死在里面。”

    “或许你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沈眠走后,你没有一天活得像个人样。”

    如果有人听到这段对话一定会大吃一惊,有权有势如庄弗槿,竟然会被人如此顶撞。

    可庄弗槿并没有生气。

    他站在落地窗前,笔直的身形将衣服撑出舒适的弧度,看着沈怀??冒着风雪下山的瘦弱背影。

    方才沈怀??被保安拦住时眼里的失落,积满了雪的肩膀,湿漉漉的睫毛,像食草动物吸引猛兽一样吸引着庄弗槿。

    沈眠也是同样的脆弱,比冰雪还苍白透明的面孔。

    庄弗槿一定不会让沈眠淋雪,但沈怀??……这样低劣的仿品,用着东施效颦的手段,他痛苦受伤时的眼神,美酒一样让人欲罢不能。

    “你今天骗他来山庄空跑一趟,明天又要骗他什么?他是玩不过你的。”

    “玩玩而已,你紧张什么?”

    庄弗槿目光追寻的身影消失在白雾里了,回头问陆铎辰道,“沈怀??真的无辜吗?”

    “……”陆铎辰哑然。

    “谁创造了他,就像生产出一台标准的机器一样,画上沈眠的样貌,诱导出和沈眠一样的病症。”

    “会是我名义上的母亲吗?瞎了眼睛,却依然汲汲营营地算计我,是我的叔叔们吗,恨不得掰着手指数着我什么时候死。”

    鬣狗一样的亲戚们,从小就围在庄弗槿身边,时刻准备啃食他的尸体。

    小时候视他为待宰的羔羊,长大了逼他成为穷途的孤兽。

    “也许是你多心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铎辰,你是医生,比我更清楚。”

    “只能通过整形……”陆铎辰答。

    技术进步飞快,整容手术已经可以做到和想要的效果分毫不差。

    这种技术因此保密级别很高,一般的人根本接触不到。

    陆铎辰所工作的帝国医院是唯一被允许做人脸复制手术的医院。

    “沈家,那个做画展生意的沈家……”陆铎辰皱眉思索,“算是京城里有钱的,但一点小势力,够不上接触人脸复制技术。”

    庄弗槿:“沈家落难了,所以落魄的小少爷被拿来当一个试验品。背后操控他的是我哪一个仇家呢……”

    庄弗槿打开昨晚查出的沈怀??的履历,指给陆铎辰最后的几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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