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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她在想,连刚病了不久的魏大公子都能出来教书,但自己的嫡兄却只能留步府中,世道纷乱是不是终于也蔓延到了青州,亦或是,众人看到的安稳的青州府,也都是像父亲、知府和嫡兄他们的对抗牺牲换来了?

    她的心思没有落在临字之事上,起先也就罢了,但到了要默一篇文章呈上的时候,秦恬一不留神,墨汁沾多了,一滴墨啪嗒一下就落到了纸张上。

    干净整洁的卷面,霎时因着这滴墨而乱了起来。

    秦恬瞬间回了神。

    要知道,这若是在之前生病的穆先生的课上,可是大忌。

    之前临字课的穆先生要求甚是严格,并不会因为在座都是姑娘,而含混众人不良的表现。

    秦恬的书读得潦草,字也练得马虎,第一次上穆先生的课,便被穆先生道。

    “这位姑娘,从即日起,每月都要临帖两本才行。”

    旁的姑娘,多半两个月才临一本,秦恬一个月就被要求要临两本,可见在穆先生眼里,与旁人差距多大。

    她当时脸都红了。

    而这都是穆先生口下留情了。

    就在不久之前,魏家那位表姑娘何秋,就一不小心将墨汁溅到了纸上。

    而后穆先生看到她的卷面,直接单拿出来放到了另一边。

    “交给先生这样的纸,不知是否当真尊师重道?”

    何秋脸都白了,下了课便离开了学堂,半晌回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可彼时,何秋只是将少许墨汁溅到纸上,可秦恬却将整滴墨都滴了上去。

    偏偏时间已近尾声。

    坐在前面的魏云策都将书本合起,站起了身来。

    “诸位都写完了吧,传到前面来吧。”

    秦恬额头细汗冒了出来。

    可她是最后一排的人,旁人都等着她先交。

    她略一犹豫,魏缈就转身看了过来。

    “恬恬?”

    秦恬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一横心将自己那张滴了墨的纸交了上去。

    魏缈看见她这卷面,也顿了一下,而后卷子一路往前传,她的卷面始终在最上面,这一排每个人看到她的卷面,都转头瞧了她一眼。

    秦恬的字本就不太好,又失手弄脏了卷面,她闭了眼睛,颇有些破罐破摔的心态了。

    默了文章的纸都交了上去,这位魏先生也照例当场批阅。

    他倒不似穆先生一样,看一张点评一张,没有可说的才略过去。

    众人都是按照顺序交的,说得是谁,一算便知。

    但魏云策是将所有纸卷看了一遍,但挑了几张出来。

    不巧的是,他挑出来的第一张,就是秦恬那张脏卷。

    反正破罐破摔了,秦恬劝自己。

    而后他又挑了几张出来,把剩余的整理好放在一旁,只点评了他单挑出来的几张。

    这样一来,是谁的卷子,众人就有些算不清出了,但因为各人所写文章不同,各人心里是清楚的。

    他道先说最好的,话音落地,秦恬就看见前面的魏缈坐直了身子。

    但魏云策开了口。

    “这是篇《孔子家语》的文章,字迹最是清秀工整,笔锋婉转又不乏力道,可见是下了功夫。”

    这话一说,秦恬从魏缈的身形细微变化中,察觉到了她的失望,但靠墙边的何秋却双手攥了起来,脸颊微微泛红。

    何秋的字向来不错,没想到这片文章竟然得了魏云策当先的赞许。

    秦恬不由有些赞叹羡慕。

    接着魏云策又点了几篇写的还不错的,秦恬隐隐能从众人的动作中,看出点到的都有什么人。

    自然魏缈也在其列,但秦恬却看到魏云策点了一圈,终于拿起了她的那张。

    秦恬说是破罐破摔也难免紧张。

    可魏云策的目光和缓地落了过来,只轻轻点了一句。

    “既然上我的课,便要认真些,莫要走神才好。”

    说完,就将她的纸卷也同别人的都放在了一起,讲起了些临字的要领。

    直至下课,秦恬还有点不敢相信,这事就这么轻轻过去了。

    但在后面的课中,秦恬也不敢再胡思乱想,紧跟着这位魏先生的思路不敢停下。

    不过到了下课,秦恬在他离开后,还是从后门快步跟上了他。

    “魏先生,方才是我的不是,多谢先生海涵。”

    她很是抱歉,一方面把脏卷交给了他看,另一方面是在他的课上走了神。

    她正经行礼道歉又感谢。

    抬头看到魏云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他不知怎么忽的笑了笑。

    “会迷路的小姑娘,上课迷糊些,也算正常。”

    秦恬:“......”

    听起来,她好像真的挺迷糊的。

    但,原来他还记得她。

    不过他却没有再说这件事了,反而从手中的几本书中,拿了一本字帖给她。

    那字帖上并没有署名,只用蓝纸缝为封面。

    “若是瞧着这字尚可,倒可以时常临着练练。”

    原来他也看出来她的字不怎么样了。

    但这话比先前的穆先生可委婉多了。

    秦恬双手接过字帖,连连道谢。

    “先生费心了。”

    说完,也不好再耽误他,行礼告了退。

    只是秦恬并未注意,男人脚下立着未动,多看了她两眼,才嘴角含笑地转了身,缓步离开。

    ......

    她下了学回了家,发现连舟又来了。

    是嫡兄让他多带了些人手,守卫猎风山房。

    秦恬不免又紧张起来,“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连舟心下暗想,姑娘可真是胆小,也难怪公子说怕她吓着,多派人手过来。

    他解释说,“只是府中有人眼线,不便安置这么多人,才送到山房来的,正好也能护着姑娘不是?”

    他说着,怕秦恬不信仍是害怕,又道,“公子平日忙碌,之前的伤也没有完全养好,正好能趁这几日养伤。”

    他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公子许久未练过字了,今日也重拾了笔墨,正经练了一个时辰的字。”

    还有闲心练字,可见是没有什么大事了。

    秦恬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待到连舟安顿好了山房里的事走了,秦恬做到自己的书案前,忽然也觉得是该好生练练字了。

    毕竟连大哥都把字练了起来。

    大哥可能还不晓得她的字写成什么模样,若是知道,说不定要笑着瞥她,把他的字帖都拿来给她......

    秦恬想到这种情况就窘迫得不行,连忙翻出了字帖,顺带着将今日魏云策给她的那本也拿了出来。

    那帖子很薄,但摘选的字颇有些代表之意,而帖子上的字一看之下行云流水,再细细去看,每一笔都恰到好处,筋骨俱佳,绝对是上乘之作。

    秦恬临着那张上乘字帖,一不留神竟然练了一晚上。

    没想到翌日上学,刚到了学堂门口,就见到了这位魏先生。

    今日并没有临字课,秦恬远远???走来,怀疑魏先生是来送他的胞妹魏缈。

    可魏缈却没有在他身边,他一人静静而立。

    清晨下了一阵小雨,地上湿漉漉的,他换了一竹青色细布长袍,衣摆微有些湿,但高挺的身形立着,像被雨露沾湿的青竹。

    几位姑娘从他身边走过,跟他行礼,他温和点头,姑娘们全都目露羞意,不敢细看就迅速离去了,但到了学堂内,又不乏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不知道他到底立在那等谁。

    秦恬也不知道,但也跟其他姑娘一样,准备上前行礼问好。

    可她刚一靠近,就听他开了口。

    “怎么才来?”

    秦恬一愣,又听他道。

    “我听阿缈说你平素来的早,没想到近要上课的时间才到。”

    小姑娘平时是来的早,但昨晚练字练完了,今天手腕发酸,就多睡了一会。

    可是......他在这儿,是在等她吗?

    秦恬脑子有些不灵光了,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她呆呆地眨了几下眼睛,就听魏云策笑了一声。

    “果然是个迷糊的。”

    秦恬:“......”

    说话间,学堂里的姑娘们都转头看了过来,目光中打量之意甚是浓郁。

    秦恬立刻不迷糊了,醒了过来。

    她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先生在此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第49章

    赠礼

    “先生在此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秦恬问向了魏云策,青年笑了一声。

    “这事原是我粗心大意了,没得第一次上课,就让学生来临自己的字。”

    临他的字?

    秦恬想到了他昨日给自己的字帖。

    但魏云策道,“那字帖是我写的,本是有一位友人的弟弟,总说我那笔字特别入他的眼,央我写一本字帖给他。我本来想把另一本字帖给你,不想昨日没看清楚,将我那本给了你。”

    魏云策说着,自嘲地笑着摇头。

    “我还没这么厚的脸皮,让学生来临我的字。”

    他说着,将另一本字帖拿了出来。

    “这是我们魏氏从前一位姑祖母写出来的字帖,在青州的闺阁之间还算有些名气,也甚是得姑娘们的喜欢,这才是我要给你的。”

    秦恬听说过他说得那位魏氏姑祖母,那是女皇元熹帝时期的人,在元熹帝在位提拔女子之时,便入过女子科举,还得了高名,后在京做过女官,深得元熹帝看重。

    而元熹帝英年早逝之后,女官们备受排挤,污名纷至,不少女官生前身后都不能留得好名声。

    幸而魏氏门楣清贵,贤臣辈出,才保得这位魏云策的这位老姑祖母名声清正,还有字帖传世。

    魏缈和何秋的字写得出众,便都是临过这位先辈的字帖。

    秦恬当然不会拒绝这本字帖,在外面的书肆,只能买到仿本,仿本的字只能描其形,不能刻其骨,但魏云策给她的这本,必然不会是仿本,那便是那位女官大人的真迹墨宝了。

    魏云策递过来,她连忙双手接下。

    “多谢魏先生,我日后必然勤加练习。”

    魏云策温和地点头,鼓励了她两句,但又道。

    “这本帖子你好生练,至于我写的那本,就扔了吧,不然可就是我的笑话了。”

    扔了?

    秦恬连连摆手,“先生的字亦写的极好,怎么能扔呢?”

    “我的字,又怎么能与先辈、大家相比?不过勉强能看罢了。”

    秦恬并不这样认为。

    昨晚她仔仔细细临了他的字,那字确实不似闺阁常见之体,透着男子才有的阳刚之气,可又不是一味的坚硬,于柔和处恰到好处。

    秦恬的字偏柔了些,正须得临一临这样的字,改善几分。

    她说不会,“魏先生的字亦有独到之处,若先生不需要我还回来,我还想再好生临摹一番。”

    她是真心实意的,魏云策看了她一眼。

    “真不嫌弃?”

    “不嫌弃!”

    “那也不笑话我?”

    “怎么可能?我敬重先生还来不及!”

    秦恬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魏云策目光在小姑娘清澈的眼眸上,微落就收了回来。

    “莫要太敬重。”他道。

    秦恬一愣,没明白这是何意。

    魏云策紧接着又道了一句。

    “虽然是先生,但还不想自己感觉太老,毕竟,我认为自己还是位年轻的男子。”

    这思路,就仿佛乱林迷路一样,让人完全猜不到。

    这一刻,他不像是学生不敢直视的先生了,只像林中那个乱林中坐下来焚香的人。

    秦恬没忍住轻笑了出声。

    只是她这一笑,只觉学堂那边女学子们目光中的打量更加浓重了。

    她心下一收,正要问这位魏先生还有没有旁的事,只听魏云策已经开口了。

    “没什么事了,快去学堂吧。”

    说完,跟她轻轻点头,转身离了去。

    秦恬心下大松一气。

    他前脚离开,魏缈后脚就到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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