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这也太夸张了,江枝只能胡说几句出了窝棚,在外面转转。张军头他们现在住进医棚,比以前人少了,再用围墙跟村里隔开。
另外开大门,跟村人不能随便来往。
剩下的部分就是一家家窝棚。
比起年前每户窝棚乱七八糟,现在勉强已经能住人,就是各家各户门前屋后水沟乱挖,柴禾乱堆。
仓禀足才知礼仪,精神文明是建设在物质文明基础上的,江枝此时也只能视而不见。
她只站了一下,徐二瑞他们就带着一群人过来:“娘,他们说能凑钱,就问怎么个买法?”
在他身后,徐根生等人都是激动和焦虑:免税啊!能多种粮都是自己的,可钱和种子怎么分?
江枝在村里没有房子,每家窝棚也都拥挤,只能露天办公。
好在现在是三月,下午的阳光很明媚,透过刚长出来的嫩叶落在身上,光影细碎,不冷也不热。
乱兵毁村,石桌石墙没有被毁,垫上草墩就能坐,放一块木板就是桌。
于是,一群男人围在一起说着买种子的钱。
你十文,我二十文,还能有点积蓄的,咬牙拿出一大把铜钱。
让江枝惊喜的是,外来流民里居然有一个念过书的秀才。
此时,夏书言就站在江枝面前。
看上去二十七八的年纪,真是失魂书生的感觉。
面色苍白,身体单薄消瘦,整个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身上长衫缝缝补补洗得发白,最让人揪心的是眼神空洞,神情恍惚,站在人前不跟人沟通交流,只喃喃背着文章。
这是有病!
带夏书言过来的夏母拉过江枝低声恳求:“江村长,我儿久考不中,在学堂被同窗嘲笑,回家又让人讥讽,他就迷了心窍,每天只知道背书,不是要打人骂人的武疯子。
郎中说这是心病,需要开阔胸怀,游历各处山水。
“我们是见这里山水秀丽就留在这里养病,还希望江村长能原谅他的失礼之处。”
江枝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夏书言是被人言语辱骂逼疯了,想在这里养病。
她没有再追问原因,也没有对夏书言表示出异样,只温和道:“夏嫂子不用担心,我是需要秀才帮忙记录账目。”
夏母点头:“我已经听你家公子说了,书言只是不跟人说话,还是能识字记账的。”
江枝想笑,自己刚当个村长,徐二瑞就被人称呼为公子了!
不过有这话,这个夏母就让她多看了几眼。
年纪比自己大些,穿的粗麻衣服都是补丁,面色蜡黄,一双手满是冻疮留下的紫红瘢痕,一看就是勤苦之人。
但她腰背挺直,谦恭有礼,言行跟普通村妇不同。
夏书言果然是能记账,他虽然举动异于常人,但拿到笔纸就正常一些。
村里人那些零零碎碎的钱,被他用一手漂亮小楷记录得明明白白。
第152章
脑子有问题的夏秀才
夏书言写好账本就要交给江枝。
江枝没接,只笑着道:“我不识字,还麻烦夏秀才念一遍。”
其他人纷纷点头:“对,夏秀才念念!让江村长听清楚我们筹了多少钱!”
“夏秀才记得好,我们都看明白了!”
在山上她可以装模作样看字,可此时当着其他徐家人的面,江枝还是当文盲,若是能大咧咧认账本才惹事。
可夏书言拿着纸一动不动,也不出声,显然又宕机了。
徐二瑞接过纸,看着上面的字,试探着努力念:“徐、根有20文!徐根、根生53文……”念得吞吞吐吐,结结巴巴。
他这一年能认识百多个字,记账也是跟着医棚的文书学的。
徐二瑞自己写象形字,现在看这漂亮的小楷账本却怪异的吃力起来。
把江枝听得喉咙像是长了老痰,一口气憋得上下不得,恨不得抢了自己看,却又不得不忍住。
徐二瑞还在一个字一个字的念:“……林桐81文,这什么阳……”
“武阳35文,田贵38文,徐二瑞85,徐小满55文……总数473文!”站在一旁的夏书言没有看账本,自顾自流利背出来。
江枝惊讶的看着他:这人脑子好使。
虽然账本上的名字就二十个,可刚才登记时乱糟糟,乌泱泱,别人说完他就记完,现在写完不用看就有零有整的背下来。
背完,他就又不说话了。
此时人多,江枝也不好多问夏秀才的事,只对田贵和徐家几人道:“这钱你们谁先收好,后天我就去镇上买种,你们也要跟着一起去。”
她不管钱,也不担心其他人乱用,以后这方面都会这样办。
避免钱不多,还惹一身骚。
“好,那我就先收好!”
田贵没动,还是徐根有把装好的钱袋拿在手中。
他姓徐,心里当然把自己跟江婶子归为一家人。
安排好去镇上的时间,再让大家用这一天准备好粪堆苗床,翻土,只等后天买回粮种就下地。
从早上天不亮就下山,到现在忙完,新官上任的江村长第一天工作量就爆了。
在回家的路上,已经又是暮色苍茫,徐二瑞取出巧云准备的饼子递过来:“娘,中午你只吃了一碗稀饭,现在再吃点东西!”
中午两人没有吃干粮,李老实从张军头的大锅饭里端过来两碗饭,忙到现在早就饿了。
江枝掰了一块又递回去:“我只吃这些就行了,剩下的你吃!”
她饿,年轻人更饿!
徐二瑞同样只撕下一半:“我也少吃些,回去就有饭!”
这些饼都是巧云特意给两人准备的,虽然也是粗面,但里面揉了红糖,说这样扛饿,现在徐二瑞也舍不得吃。
江枝边吃边问徐二瑞:“那个夏秀才家究竟是什么情况?李老实知道吗?”
“知道的,李叔说,夏家有四人,夏秀才家是渝州府的,十五岁考中秀才……”徐二瑞把李老实打听的消息全部说了。
李老实就是一个江枝安插在村里的耳报神,什么消息他都能打探到。
夏秀才一家四口,夫妻俩和夏母,另外就是一个六岁大的儿子。
他家之前是渝州府的,有一个妹妹嫁在渝州城里。
因为夏秀才脑子有问题,跟人在学堂大闹,被教谕以“有辱斯文”为由,扣了秀才每月一斗糙米和二百文钱的廪粮。
没有收入又要吃药,一家人在城里过得很艰难,趁着这次流民返乡,夏母也跟着回乡下老家生活。
可哪里都不是净土,老家早就被别人占去。
她们带着一个精神病人根本就不能进门,混乱中还差点被打死。
在见到儿子离开熟悉的人和地方,情绪明显稳定很多,夏母索性跟着流民走到这里定居下来。
婆媳俩擅长针线,前些日子在医棚接做绷带,浆洗衣服的活计也能换来粮食。
可现在伤兵离开,她们的生活就遇上困境了,现在想试着要种地。
只是这一家子都不是干活的料,听到需要大家筹钱买种,又没有人能算账,夏母就问能不能代笔换粮!
江枝点头:这个夏母为人倒是豁达,见自己面就说明缘由,也是一个聪明人。
能想到代笔换粮,只是自己那点账哪里需要人算,有些浪费人才。
其实,她答应夏秀才记账,也是看出几家外来户是有意帮扶。
那些人自家难,还想帮人,想来这家人的情况更难。
自己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任他们去,反正什么都缺,虱子多了不咬人,几十户带一户问题不大。
从夏母说出来的话,再结合李老实听到的内容,江枝不难推断夏秀才发病的原因。
夏秀才十五中秀才,可一直苦读到现在没有再进一步。
从最初人人夸赞的天才,变成人人厌弃的蠢才,还有熟人亲戚的刺激,于是就精神失常。
范进中举的疯癫是乐极生悲,这个夏秀才却是直接崩溃。
唉!
江枝想到每年高考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压力太大,有考生也会如此。
“这个夏秀才脑子的问题大不大?会不会影响到村里其他人?”江枝继续道。
村里都住的窝棚,要是夏秀才情绪失控要玩火砍人什么的,那就需要提前提防。
徐二瑞想了想:“也没有听到别人说什么难听的。
夏秀才偶尔出窝棚走动,不跟人说话,田叔说,就是每天天不亮大声背诗文吵人。”
说到这,徐二瑞突然语带羡慕:“夏秀才的儿子才六岁就已经启蒙,平时跟着他娘和奶干活,遇上他爹清醒一点就会跟着念书。”
“哎!这孩子不错!”
都说三岁看大,十岁看老。
徐长寿的孙子同样大,却只知道抢东西,江枝觉得这孩子懂事。
两人说着走着,天色渐晚。
翻过一座山头,就看见野猪从林子里钻出来,站在路上哼哼唧唧等着。
它现在又大了,已经是一百斤重的大小伙子,不再像以前那样离开一天就尖叫着黏人。
就连江枝下山,它也只跟上一段就回头,但会在不定位置出现在江枝回家的山道上。
“佩奇过来!”徐二瑞喊了一声。
小野猪走过来,用鼻子拱拱两人。
徐二瑞把自己吃剩下的一小片饼喂给它,再从背篓里取出一根宽布带给野猪绑在前胸肩胛处。
之所以没有挂脖子……是因为五花肉长大没脖子!
挂好背带,佩奇自动又走到江枝旁边,“嗯嗯嗯”拱她的手。
“这家伙还真是训练出来了!”江枝笑着拍拍猪背,顺手抓住布带。
前段时间每天下山干活,自从发现抓住小野猪的背毛爬山要轻快很多,她就缝了这布带。
把布带套在猪身上,让猪拉着自己走,早就习惯背东西的佩奇也很是配合。
若是能蹭点零食吃,那小尾巴就能高兴得卷成圈。
第153
章
神药:板蓝根冲剂
前面有一个得力的助手拉着,接下来的爬山路江枝就走得很省力了,脚步也更快了些。
刚刚爬上老云崖,就听到头顶一声欢呼:“婶子和二瑞哥回来了!”
这声音突然响起,吓了江枝一跳,猛然抬头就看见小满蹲在不远处的树杈上,正对着自己这边挥手。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他的身型黑鼓隆咚一坨,就像一只大马猴。
“小满,你这样可真吓人!我说佩奇怎么没反应!”江枝拍拍胸口,又气又笑。
旁边,小野猪老老实实站着没动,若是换成陌生人,佩奇早就会窜出去。
小满嘿嘿笑着麻利下树:“我爷让我出来看你们回来没有?”
小满跟他爷在上午骂完人就回家了,此时大家想听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桌,大家围坐一起边吃边聊。
小满爷今天上山下山,走了一个来回有些累,想喝点解乏,此时桌上就放了一盅药酒。
他喝一口,眯着眼睛皱着眉体会酒味过去,这才问道:“二瑞娘,徐长明那个没出息的又为难你了?”
江枝笑道:“没有,他一个人翻不起来。”
小满奶在旁边骂道:“明知道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不做,还碍着别人做,真是个怪物!”
“哼!”
小满瞪着眼睛、毫不犹豫道:“他以后再装怪,饿三天就老实了。”
一个人的反对根本就不是事,大家很快就把徐长明丢在脑后。
二十户人家的村长真没有什么可当的油水。
江枝当这个村长不为了管住谁,只为不被人管。
他们现在住的山头,说起来还不是自己的产业,目前也是官府的财物。
有一句话叫“民不告、官不究”,现在无事,就怕开荒种地做好了,别人一句话就有可能收回。
还有山下的三十亩地,江枝想做出点东西,那也需要一个长时间承包经营权。
要是被别人捏在手中三天两头的生事找麻烦。
那才是癞疙宝不咬人硌应人,光是琢磨人心就把所有的精力耗没了。
小满爷道:“我在村里看了一下,回来的人家里面,就徐长明眼皮薄嘴巴长,也只有话多这点能耐。
其他几家也还是懂事理,不会不听话……”
“那几家外来户也是人口单薄,需要依附你,只要给点好处以后就贴心。”
他下山这一趟,除去压制那些有可能以老卖老的人装怪,也帮忙看一下外来户里有什么穷凶极恶的。
人老了有眼力,小满爷混在人堆里把周围人说话听了个遍,也有大致了解。
江枝点头:“是的,他们还想帮一个疯秀才,我也允了,后天买粮时会帮他家带些。”
外来户们想帮,江枝也想帮,只是不能做在明处,村里多一个读书人,会有很多好处。
不说以后能不能给孩子开学堂,光是夏秀才每天早上读论语的声音,就比听那些打鸡骂狗的好。
说到买粮,同桌吃饭的徐大柱开口道:“婶子,那些药粉已经封好,都在木箱子里。春凤,你把木箱拿过来。”
春凤忙放下碗,从屋角抱出那口用草鞋换来的木箱。
江枝打开木箱一看,里面是整齐排列的竹管,管口用裁剪好的油纸火烤密封住。
“婶子,这里面一共两百支!每支份量也是用小戥子称好的。”徐大柱拿起竹管交给江枝。
这些指头粗细的竹管都是精心挑选,大小基本一致。
竹管放在窑里脱干水份,再用节节草打磨过。
管体光滑,色泽澄黄,管身还有一个刻出来的叶片和“江”字。
看着上面的刻图,江枝笑起来:“大柱真是有心了!”
徐大柱道:“这些药刻上字,以后放在药铺才知道是婶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