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他知道那因为去年冬天村里人互相修房子,个个都在忙,就自家人不出来干活。三个堂姐和婶子每天只知道捡柴捡青杠子。
大伯和爹在家附近的土堆边摔土砖,说自己家要烧青砖盖好房子。
两个人不是种地就摔砖,一天也只能做十几块。
田小泉说,就自家做这点砖,等到够烧一窑,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去了。
用不了两年时间,堆放在外面日晒雨淋的柴肯定要全部朽烂,还不如现在卖了换成钱。
于是,石猴子就想把家里的柴送到药坊来,以后需要烧砖再砍柴。
就是不知道药坊那边要不要?
有田小泉把话转了一圈,现在江枝知道了,直接让田贵把柴拉过来。
石家兄弟做砖的事全村人都知道,那兄弟俩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每天踩着泥在做砖。
几个月过去,窝棚边也只码放着做好的三四十块砖坯。
窑有大小,砖是从千块到万块不等,大火烧几天就几夜不歇,想自家烧砖可不是容易的事。
徐根生他们这种好事嘴贱的,还天天去数做了多少,什么时候才够一窑。
江枝也不阻拦石家兄弟想烧砖的想法。
他们人虽然傻一点,但老老实实做事,不在村里招惹是非,不让人讨厌。
前有愚公移山,现有石家烧砖,失败是情理之中,成功不失一桩美谈。
只让石猴子把柴送来,等以后需要烧砖窑,自己再还他的柴就是,而不是拿钱买。
因为江枝现在不缺柴,石家拿着钱恐怕还会丢。
人少山大,这边能烧炭,周边山都是柴。
而且之前在青泉湾修房修路时,还让二瑞他们砍了周围一大片杂树。
靠近沟渠山坡上的黄荆子,马桑树,构树长得也旺盛,每年都需要砍伐。
徐根庆和武阳两人把药材放进碾房,一碾就是一个时辰,还有时间负责柴火。
自己的柴还能放,石家的不能放了。
实在是没办法,这一大家子人天天不是下地干活,就是在周围捡柴。
看着窝棚周围的柴山渐渐长高,实在担心有一天人要被柴埋了。
又害怕窝棚里住着几个傻子,一旦失火就是火葬。
拉柴走时石家老大还有些不乐意,可石猴子又哭又闹非要卖柴。
三个从十二岁到十四岁的傻姐姐就呆呆看着,旁边又大了肚子的婶子也看着。
家里就这样一个男丁独苗,事事都得依着。
于是,石猴子终于替家里作了一回主,窝棚外那堆柴山就搬空了。
很快,石家几个女人又像蚂蚁一样到处搬柴。
徐家村就像山间小溪,日复一日平平无奇的流淌。
平川城里,霍家药行推行出来的新药引起一阵小波浪。
有之前板蓝根冲剂的宣传,益母草冲剂更得妇人喜欢。
花几十文买药回来,暖暖喝下肚子,不用再到郎中跟前说隐私。
药品是各处药房都有分配,卖药有各家伙计,而让几处掌柜争夺的还是那些藏春香。
说是驱蚊,实际上可以提神醒脑,很适合学子们使用。
先不说卖给外人,谁家还没一个读书郎,好东西先得自己留着。
要不然读书时又要说:春来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虫冬又冷,收拾书箱又一年!
第314章
崭新的被褥
而平川县一处小巷,徐根宝和王小菊扛着弹花大弓从后门进了院子。
这是一处有些陈旧的院子,房檐上长满了瓦松,门角砖柱上也长满青苔,铺着青砖的地面是刚刚清扫过,显然这里不是常住的。
这对徐根宝和小菊两人来说已经习惯。
弹棉花脏,主家都是找一处闲置的地方来用。
院子的厢房门打开,能看见里面存放杂物,胡乱堆放的桌椅板凳,还有一些箱笼被褥杂乱无章。
此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引着徐根宝和王小菊进来,她指着厢房里一堆旧棉被说道:“这些都需要翻新了,你们慢慢做都行,不用赶时间。”
徐根宝顺着老妇人的手指方向看去,那些棉被堆放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棉被的面料已经磨损,颜色也有些泛黄,上面还有一些补丁。
王小菊慢慢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翻开那床旧棉被。
结果只是外面被套陈旧,棉被的里面还带着些许新色,但堆放时间长了,布料被老鼠咬出破洞,还有一股尿臊味。
王小菊回头看了一眼老妇人,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娘,里面的棉胎还是好的,只需要换一个被套就行,主家也少花钱。”
她在外面做活已经学聪明了,不能一下就揽活,先得检查一遍。
能替主家节省就省,主家说做才做,要辛辛苦苦做完,主家非说我那原本是好的,少付工费还要被骂。
老妇人板着脸,摇了摇头:“不用省钱,全部拆。”
王小菊有些惊讶地看着老妇人:“为什么?里面棉被还很新呢,不用全部都拆了吧?”
老妇嫌弃的看一眼这些棉被:“这是夫人的命令。”
王小菊对徐根宝点点头,既然主家要把这些被褥翻新,自己就有活干了。
一番讨价还价,说好每床被褥价格,夫妻俩就开始动手拆被套。
徐根宝先把棉被杂物堆里搬下来,放在外面的地上,只稍微一动,就扑起一阵灰尘。
王小菊拿剪子把被套从棉被上拆下来。
这些布套都是上好的棉布,哪怕上面满是老鼠咬出的痕迹,也掩盖不了曾经鲜艳的颜色,这应该是一床喜被。
拆下被套,王小菊发现棉被上有一些污渍,就对一直站在旁边监工的老妇道:“大娘,这被套给你们放在哪?”
老妇已经捂着鼻子退得老远,闷声道:“丢到门外去,一会捡破烂的人会拿走,你们把里面的棉花重新弹过就是!”
王小菊看着全是灰尘的被布有些舍不得。
这样好的布,只要洗干净带回去,让婆婆和大嫂做鞋也好啊!
“大娘,既然贵家不要,那就给我吧!我拿回去给孩子做一双鞋!”
老妇显然对这些东西厌恶得紧,见王小菊讨要,随意道:“行,你要就带回去,只是别让我家夫人看见。”
王小菊喜滋滋的连连点头:“知道了,我这就收拾。”
老妇又交代几句,就关门走了。
徐根宝还在将那些棉花扯碎,王小菊已经在角落里找到盖起来的水井,里面倒还干净。
又从杂物堆里找到一个已经开裂的木盆,用自己的桶打水上来,将那些被褥布套全部泡上,准备洗干净带走。
一想到自己能带回家的东西又多一件,王小菊就干劲十足。
夫妻俩各自忙活,没有留意到那原本走了的老妇还一直站在门后偷窥。
见俩人没有起疑,这才偷偷离开,绕了几条巷子,敲开一处后门闪身进去。
这是一排街房后巷,前面就是店铺,鲜少有人出入。
门后是杜家继室二娘,老妇才一站定,她就急问:“干娘,徐家那两人已经安置妥了?他们问起什么没有?”
老妇人挑高一边眉头,挤出一丝不屑道:“能怀疑啥,那小媳妇看见破烂眼睛都直了,就跟穷疯了似的。”
“我说夫人,你就别自己吓自己,眼看着还有五个月大小姐就要成亲,我们又住去锦城,这里的事谁都不知道。”
徐玉仙摸摸胸口:“老是看见娘家嫂子在城里,我这心里总不踏实,还是想问清楚。”
老妇安慰着:“你不是已经打听过了吗?两年前徐家村全部都避走,村子也被烧了,现在回来也只有几户人家,没人记得以前。
你那天看见的嫂子进城,也只是认识几个衙役,就是给弹花匠找活的。
实在不放心,等两天再去找那弹花匠套些话就是。这种乡下穷人,只需要花点钱,还不是想问什么问什么……”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店铺后院去。
再说破旧小院里,王小菊一遍又一遍的打水洗着被套,累得大汗淋漓。
终于,一床绣着百子图的被面露出来。
“根宝,你看,这被套真是好看,就是被耗子咬得太破了,只有中间这一块还能用。”
王小菊叉腰站着,看着自己的辛苦成果,又是欢喜又是惋惜。
徐根宝也惋惜:“你瞧瞧,这些有钱人家就是舍得,上好的白花被糟蹋成这样。”
他的手熟练地撕开棉被外层那变色的灰皮,露出内里一片洁白如雪的好棉。
时间过去这样久,这些棉花依然柔软而有弹性,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和处理,质量上乘,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这样丢弃在屋角任由腐烂。
王小菊还在叽叽喳喳说话:“根宝,这是一户啥人家呀?真是好可惜,要是他们不用的东西能送到乡下去多好!”
夫妻俩已经不是刚进城了,带着王小菊不方便再往山里去。
他们从年后就又找江村长帮忙,想到城里来干活。
江枝自然又找向德金几人帮忙,打听在城里走家串户的弹棉花的活。
这事也不难,向德金就帮他问了几家。
夫妻俩还算踏实肯干,街坊邻居口口相传,手中的活也不少,比进山强,这一干就到现在,还只回家过一次。
这边刚做完一家活,还没有去早定好的下家,谁知道就被这突然冒出来的老妇半路拦住,死拉着来这干,说有几床半旧的被褥翻新。
徐根宝走不了,只好让下家稍等两天,先来这户。
想不到老妇没骗人,这些被褥虽然时间长,可没有用过,几乎就是九成新,做起来省事不少。
就是没有好好收拾,不仅老鼠咬坏被套,就连棉絮也撒了尿。
第315章
二娘探话(1)
两天后,徐根宝和王小菊已经将几床棉被梳散,正放在线网上弹得蓬松。
弹弓“嗡嗡”响着,王小菊取出棉线轴准备上架。
突然后院门被人推开,之前那老妇人带着一个罩着白面巾的女人进来了。
蒙面妇人虽然穿着素色衣裙,但也是上好料子,头上插着银簪也是带珠含翠,身段也是妖娆。
巴郡女子鲜有戴面巾的,除非有特殊原因。
徐根宝和王小菊只看了一眼,没有表现出惊异,因为他们两人也戴着面巾,心里只当主家怕这灰尘。
于是没有停手,只点头示意。
弹花的活一做起来,头脸满身都是白絮,可不能随便歇着,况且现在主家要看活,更不能歇。
徐根宝敲得越发使劲,顿时飞絮满天。
面巾女子被这白絮弄得不敢靠近,还是那老妇皱着眉,沉声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停一下,我家夫人想过来看看,再问几句话。”
徐根宝忙住手,摘下蒙脸的巾子躬身道:“夫人放心,我们夫妻弹棉花都说好,舍得用网筋,保证盖在身上不会分层的。
要是出了问题,你随时可以来找我返工不要钱。”
老妇人耷拉下眼皮:“谁要你回话多嘴,先听着。”
徐根宝被抢白,讪讪笑了一下就闭嘴不说了。
旁边王小菊的眉毛却立了起来:自己是来挣钱的,不是来讨饭的,你这拿腔拿调是什么意思。
她现在虽然吃着苦,可也是镇上娇养着长大的,心里畏惧和服气的只有江婶子。
打是被打怕了,但对江婶子安排全村替自家修房的行为也是从心底佩服。
自己可以弯着腰干活,就不能跪着讨饭。
老妇人显然不知道王小菊此时已经起了反感心,还自顾自道:“我家夫人觉得你们夫妻俩干活辛苦,要给你们多拿十文钱。”
徐根宝赔笑:“多谢夫人!”
人在外面,说几句软话不丟脸。
可王小菊没有陪笑,只垂下眼帘,手中竹竿还在牵线绕线。
蒙面女子声音柔柔的开口:“听说你们都是梨花镇徐家村的人?”
徐根宝点头:“是,我们都是梨花镇的,我叫徐根宝。”
他要找活计,自然会先把自己的名字籍贯报上,要不然别人不放心让陌生人随便进出家门。
听到“徐根宝”这个名字,蒙面女子走近了些,仔细端详他的容貌,好像是要找自己熟悉的影子。
徐根宝被看得有些害羞,挠着头道:“夫人也知道徐家村?”
蒙面女子没回答问题,只道:“匠人师傅多大年纪了?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
徐根宝更不好意思了:“今年二十有三。”
王小菊在旁边冷哼一声:只问一句年纪,根宝脸红个嘚儿!
还有这个神神叨叨的女人想干啥,不仅盯着根宝的脸看,还问年纪。
莫不是见自己男人长得好看,就有了偷人的想法?
她的这一声冷哼没有吓到徐根宝,倒是惊醒蒙面女人。
蒙面女人迅速转身,声音又温柔下来:“我不知道什么徐家村,只是以前家里下人是梨花镇的,听说过徐家村。
这次兵乱,听说那里遭了灾,有些好奇就来问问。”
王小菊冷着一张脸,粗声粗气道:“多谢夫人关心,人还没有死绝!”
蒙面夫人念了声佛:“人能活着就好。”
她这话说的没毛病,还颇有善意,可听在徐根宝和王小菊耳中,就不对味了。
什么叫只要活着就好?
这话只有经历过灾难的人自己才能说,那是自我安慰。
不是旁人轻飘飘的一句漂亮话。
徐根宝的爹还躺在渝州城的万人坑里,王小菊的娘家店铺也毁在兵匪抢劫之中。
这些事虽然跟旁人无关,但也不是用来当个趣事“问问”的。
徐根宝扯扯王小菊,让她别黑着脸,自己则挤出一丝笑:“夫人说得是,只要活着就好,就是活得艰难了些。若夫人真有善心,那就从手指缝里漏几个钱吧!”
嘴巴说得好,那就给钱。
自己出来就是为挣钱,不是听哄孩子的话。
旁边老妇厉声斥责:“你们这些乡下人就是贪心,刚刚我们夫人就说了,多给十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