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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邱鹰慢吞吞站起身来,也不吭声,拿起那枚兽核,转身掀开了柜台后挂着的脏兮兮的布帘子。

    苍凌阑跟着这刀疤老汉进了里屋。

    房间不大,墙壁上挂满了长弓长矛、宽剑弯刀。两张铺了兽皮的木板床,一台分剖兽尸、提纯兽核所用的大铁台,角落里几坛酒。别的便没有了。

    这是邱鹰的房间,也曾是她的房间。

    她从七岁起便跟着邱鹰学走山的本领,也替邱鹰卖命干活,至今已近十年。

    “说说,”邱鹰在铁台前坐下,木板凳便发出吱嘎一声,“吴戒宰了?”

    苍凌阑没坐,她抱臂倚在墙上,皱着眉:“你个老东西,嘴巴一张说得轻巧,也不提早查查那家伙何来叛逃的胆儿?为了这茬,我险些把命搭进去!”

    “是吗?”

    邱鹰将兽核放在铁台右侧一个凹陷里,又从旁拎起一把手指粗细的小锤子,眯起眼,铛!

    灌注了灵流的小锤砸下,兽核上迸出一圈金灿灿的火星。

    老汉回头,将她上下一打量:“……我瞧着也不像呐,你这不挺欢蹦乱跳的吗?”

    苍凌阑气笑了,索性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伴随她的讲述,邱鹰的小锤子铛铛作响,敲击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兽核提纯,别称“炼兽核”,手艺活儿,绝不是一般人随便学个十天半月就能干得来的。

    据说在王都,一个能将兽核的杂质去除到六成的炼师,已经可以衣食无忧。若是能练出八成纯度的兽核,就连世家都得抢着招揽。

    苍凌阑从五年前开始就跟邱鹰学他这门绝技,可惜学到现在,也只勉强能保证达到五成纯度。

    哪天运气好了,发挥完美,才能练出个六成纯的兽核。

    “呼。”邱鹰撂下小锤,往铁台上吹了口气,拿铁夹子将兽核夹起。

    苍凌阑用脚把旁边的冷水盆给推过来,邱鹰将兽核往里头一浸,嗞嗞!

    再夹出来,兽核已变得晶莹剔透。

    邱鹰举在头顶,对着窗外的光瞧了瞧,满意地咧嘴:“哟,八成纯,便宜你丫头了。”

    苍凌阑皱眉:“我说的你都听了没有?”

    她又将觅魂的御兽环摘下来,扔在邱鹰身上,道:“反正我管不了了,接下来七天都在苍家,别找我。”

    “哪个叫你管了?”邱鹰翻了个白眼,和兽核一起抛给她,“山里有城卫兵巡逻,城中有咱们的苍家主顶着,你一个小孩在这干操什么心。”

    苍凌阑顿时心里一股火。她寻思那是我想管吗,到时候闹了兽灾一个都跑不了。爆发一场兽灾,山外城里休养生息五六年都缓不过来……

    却又听邱鹰悠悠接了下一句:“都决心远走高飞了,还放不下这破地方呢,啊?”

    苍凌阑不禁微怔。

    兽核还在掌中发烫,她本能地捏了一下,心想:是我放不下吗?

    邱鹰又打了个哈欠,骨节粗大的巴掌顺势抹了一把脸:“你既然参加苍氏的启灵斗兽试,是准备去王都学府,寻找修复灵界的法子吧?”

    “王都……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路总比朔城要宽。哈,朔城啊……朔城,和苍家一样,是块烂泥潭。雷霆风火落下来,都是它自个儿的命。”

    “你这些年来不远不近地游离在外,其实算是因祸得福。既然要走,今后便是天高海阔,少回头看了。”

    “命。”苍凌阑神色冷了些,问,“什么是命?”

    “命啊。”

    邱鹰撑着铁台站了起来,缓缓说道:“命便是……”

    这老汉忽然笑着沉默了一息,深陷的眼窝深处似乎有什么幽暗的浪潮在涌动,连带着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都像是活了过来。

    “命便是,雷霆风火摧草芥,百万诸神杀蝼蚁。”

    “命便是……斗不过。”

    苍凌阑却忽地抬起眼,眸底窜上来一簇烛火似的光。

    她问:“如果斗过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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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27章

    悔否[VIP]

    似乎没想到少女回以如此狂妄的一问,

    邱鹰竟愣了一下。

    如果,斗过了呢?

    邱鹰低沉地笑了两声,大掌一摊:“斗得过的还叫什么命。”

    苍凌阑唇瓣一动。她似乎就要说出什么,

    却在话语到了舌尖上的时候咽下去了。

    她摇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跟你扯这些。走了。”

    她说罢便转身往屋外走。忽然身后劲风袭来,苍凌阑眼疾手快地反手一抓,

    将一件硬物抓在掌心。

    是刚刚被她取下的觅魂御兽环。

    苍凌阑回头:“你……”

    邱鹰:“既然惹了祸端,就先拿着吧。省得你口中那不明身份的御兽师找上门来杀你,

    你却连那人的真面貌都认不出来。”

    “……”

    苍凌阑抿了抿唇,知道邱鹰说的在理,便也没跟他客气。

    她将御兽环戴回手腕上,冲老汉挥了一下:“那,离开朔城前还你。”

    ……

    从黑鹰酒馆那儿出来,苍凌阑非但未觉得轻松,心情反而更加诡异地沉闷了。都怪邱鹰那老东西胡言乱语,

    扯什么命数什么蝼蚁的,

    她想。

    第二日风平浪静。

    当然,或许只有苍凌阑才觉得风平浪静。于其他新启灵的苍家小辈而言,

    选拔就在眼前,

    紧张失眠的有,兴奋无措的有,

    抱着爹娘嚎了一整天的也有。

    至于苍凌阑,她倒是带小花藤去了一趟斗兽场,但是这孩子还是紧张。她不想给小花藤太大压力,

    便只陪它将几个技能的指令熟悉了一遍,

    教它学会跟随箭矢的轨迹攻击。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可做的了。

    到了傍晚用完饭,

    苍凌阑跟苍简问起殷云,家主无奈摇了摇头,说他今年大约也不会来了。

    “殷云今年二十了吧,”苍凌阑边收拾碗筷,边随口道,“我记得按照家里规矩,过了二十岁便不可再参加小辈的历练斗兽,这是他最后一年?”

    苍简叹道:“那孩子也太倔,年年都说不愿跟苍家的人争斗,拖到今年,又赶上王都来使。既牵扯到朱雀学府,怕是更不肯了。”

    苍凌阑没吱声。

    殷云两岁那年,薄暮爆发严重兽灾,朔城城破,血流成河。那时苍穹、苍简两兄弟俱在王都,闻讯飞驰来救,激战三日三夜才联手将兽潮镇回了大山。

    也就是在战火熄灭的那个傍晚,浴血而归的苍氏兄弟,从一对相拥而死的城卫兵夫妻的尸首旁抱起了哭得撕心裂肺的小殷云。

    后来,这个小孤儿便被养在苍家——于苍家人而言,收养阵亡的城卫兵的孩子并非先例,无奈这男孩儿实在是个死心眼。殷云十岁参军,对朔城矢忠不二,对苍家感恩戴义,就连对小辈最严厉的二长老都喜欢他,恨不能把他当苍家的小辈疼爱。偏他自个儿……

    苍凌阑吐出一口气。

    她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腰肢,道:“小叔,牌子给我一个。”

    入夜时分,苍凌阑独自去了一趟哨楼。

    殷云今日没有巡逻的任务,他刚结束晚练,带着羽蜥“蓝鳞”从斗兽场往回走,正好和来寻他的苍凌阑碰了个正着。

    “阑小姐!?”

    殷云瞧见她吓了一跳,“您怎么过来了,明日不是……”

    俊秀的青年连忙展臂拦在她面前,眉毛竖起,如临大敌的样子活像一只炸毛的山猫,“这次说什么,我也不会让您进山了!”

    苍凌阑失笑,摊开双手给他看:“你看我这样子,没披甲没背弓,像是要进山吗?”

    “那小姐是……”

    “来找你说几句话。”

    “呓嗷!”蓝鳞叫了一声,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从主人身后探出头来嗅苍凌阑的味道。

    苍凌阑笑着摸了摸它的下颌,从怀里掏出点小零食喂它。

    “蓝鳞,先回来。”殷云反手亮出阵纹,羽蜥化作一道白光回到了他的灵界之中。

    夜风徐来,两人走上哨楼的城墙。

    远远望去,北边是苍莽的深深大山,南边则是朔城的轮廓,偶尔能看到城头上有光点在移动,那是驻扎朔城的城卫兵巡逻的灯火。

    “阑小姐是为了明天的斗兽试选拔而来的吧。”殷云忽然说道。

    “瑶小姐也来劝过我。如此天赐良机……换作旁人,定是绞尽脑汁想着能少一个对手是一个,您两位真是不寻常……”

    他顿了顿,神色柔和:“殷云能与两位小姐相交,是此生殊荣。”

    苍凌阑慢慢从怀中摸出一块青色木牌,放在城墙的垛口上。

    “此生……”她笑了笑,神色有些飘渺,“殷云,你曾对说,此生只想做个城卫兵,报答朔城与苍家养育之恩。”

    “是。”

    “是么?”

    苍凌阑缓缓转过眼来,嗓音冷了几分。

    不知是否想到了昨日邱鹰在酒馆里的那些话,她心里腾起一股郁火。

    “朔城,地临边境,背靠大山,单是有史记载的就曾城破七次。你的父母葬身于兽灾之中,苍凌瑶的父亲在追捕异国密探时惨死。而这种事,在这破地方,甚至不能算十分稀罕。”

    “朔城不缺孤儿,不缺鳏夫寡妇,更不缺白发人扶棺,你心里应当也清楚。”

    “至于苍氏一族,呵,青龙后裔,几百年前的青沧王室,如今沦落到给朱雀家的子孙守国门,还频频被猜疑被忌惮。十年前宗祠被烧,连祖器也丢了,变成四国八方最大的笑话——”

    “只想只想,只是‘想’有什么用?殷云,你要有多大本事,才敢说能护住这么个边城,这么个没落氏族?”

    殷云一怔,胸口莫名像是被捣了一拳。

    苍凌阑又道:“你今日让给我去王都学府闯荡的机会,倘若日后我学成归来,不护朔城,不护苍家——你如何想?”

    此言一出,殷云只觉得心中一痛,他连忙拔高声音道:“当年苍穹叛族之时,阑小姐无辜受累,纵是您想与朔城、与苍家恩断义绝,也在情理之中!何况殷云知道,您绝非——”

    “我没跟你说那个。”

    苍凌阑却打断道:“不是你怎么想我,是你怎么想你自己。”

    殷云不解抬头,对上一双刀光般雪亮的眼眸。

    但苍凌阑不再看他了,她那凛然的目光掠过青年,落在远处朔城的灯火上,语调也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我的意思是,倘若有那么一天。”

    “此地命中逢难、大祸当头,所有人束手无策。你只是个三四阶的御兽师,同样无计可施,救不得养育你的城池,也救不得看顾你的恩人。”

    “倘若那时,我自王都而归,已是很强大的御兽师。我是能救朔城的,可我不想救,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离开。”

    “到了那时节,看着我转身的背影,殷云,你敢说自己不会后悔这个夜晚——”

    她蜷起食指,在粗糙的城墙上轻敲了两下:“没有拿起这块木牌吗?”

    对面,殷云怔怔望着她,如梦初醒。

    他的双手猛地攥紧成拳。

    “我和苍凌瑶不同。”苍凌阑平静地说,“她觉得有才能的人就该立身扬名,觉得天赋不该被埋没。但我不在乎那些。”

    “所以,我不是来劝你参加选拔的,殷云。”

    说着,苍凌阑走近一步,她按住殷云的肩膀,语调中多出几分锋利:“我是怕你后悔!”

    “傻子才把自己的期望托付给别人,一旦结果不如意,便要怨天尤人,懊悔不迭。”

    “就如我今晚来找你,是我的选择。倘若你我对战,我必全力以赴,纵使输了,也不后悔。你呢?你也不后悔吗?”

    夜风呼呼地刮着,自青年和少女之间穿梭。远处传来了打更的声音,铛——铛——

    然后是跑动声和羽蜥的叫声。

    今晚的夜巡要开始了。城卫兵会将长枪挂上羽蜥背后的鞍鞯,从哨楼飞向大山,巡逻至次日清晨方归。

    就这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在残酷的大山边缘,用汗水与血水护着这么一座城池。

    “我……”殷云喉结滚动。

    可是,仅凭汗水和血水,就足够了吗?

    苍凌阑神色沉静——她知道,站在她眼前的青年,于十岁之年的冬季离开苍家,默默加入了城卫兵。

    那个冬天……苍穹叛族叛国,兄弟决裂。大火自苍家烧向朔城,抱月银翼龙载着强悍的御兽师一去不复返。

    殷云想必,也曾亲眼目睹那绝望的火海,那一去不回头的银龙。

    忽然,面前的青年猛地握住那块木牌,翻身半跪。

    “殷云,多谢小姐赐教!”

    苍凌阑失笑:“得了吧你。”

    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转身挥了挥手:“我先走了,今晚好好睡,明日我在苍家等你。”

    殷云:“太晚了,我送小姐回城。”

    苍凌阑:“没事,又不远。”

    殷云板着脸:“不可,近日山里危险。您自己都说了,没披甲没背弓,万一出了意外如何是好?”

    苍凌阑拗不过他,无奈只好点头。殷云召唤出蓝鳞,先扶苍凌阑坐好了,自己在后。很快羽蜥拍打着翅膀升空——

    “咦。”

    苍凌阑眼尖地往下一指,“慢着,那不是……”

    只见一道紫衣身影正往城楼上面寻来。

    苍凌阑难得地起了些逗人的恶劣心思,低笑两声,往下喊道:“大小姐!你晚了一步,回去吧。”

    苍凌瑶猛地抬头,这才看到羽蜥上的两人。她往前跑了两步,看到殷云手中之物更是吃惊,脱口而出:“你……劝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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