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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更重要的是,朱元璋一天不驾崩,他的意志就在,重武轻文的战略发展就不会改变,这一点,文臣门清儿。

    让朱标提前上位,于他们而言并无半分好处,要是万一父子俩再闹气矛盾,导致改立太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上次朱标搬去王府,许多文臣可是哭了半宿,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李青轻叹一声,也加入了反对浪潮,他倒没那么多想法,只是单纯的为朱标着想。

    不能再给朱标增加负担了,他真快顶不住了。

    见所有人都反对,朱元璋也明白这样可能会为大明带来负面影响,索性不再坚持,看着一旁的儿子,笑道:

    “标儿,你再忍几年。”

    “……”朱标心累苦笑,有心说难堪大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没得选!

    寿宴散后,李青找到朱元璋,严肃道:“皇上,臣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朱元璋眉头皱了皱,“你想说标儿身体不好是吧?”

    “嗯!”

    “少来这套。”朱元璋不悦道,“咱老了,没几年好活了,日后整个江山都要他来背,这才哪跟哪儿?”

    李青问道:“皇上,你认为是臣的医术好,还是太医的医术好?”

    “你。”

    “那皇上为何不听臣的诊断,反而听信太医诊断呢?”李青叹道:“皇上,这些年来,你可曾见太子笑过?”

    朱元璋不说话了,脸上露出一抹自责神情,“咱知道标儿苦,咱何尝不心疼,但当皇帝哪有轻松的啊?”

    他苦笑不已,“咱老了,没几年好活了,咱不怕辛苦,若是可以,即便是干到死,咱也不忍累着标儿。

    可咱又不能为他遮一辈子风雨,早些让他全盘接手皇帝的差事,日后他上手难度就少一些。

    于他,于国家,都有莫大的好处!”

    朱元璋说的情真意切,“咱不仅是皇帝,咱也是父亲,哪有父亲不疼爱孩子的?”

    李青无言以对,沉默少顷,退一步道:“皇上,太子真的太累了,长年累月的高强度工作,太耗心血了,非药石能补救。

    臣明白皇上的苦心,也理解皇上,可是……让太子歇歇吧,哪怕歇上两个月也好啊!”

    李青道:“皇上可以随臣去一趟御书房,别看宴席刚散,但太子绝对已经在处理政务了。”

    ……

    御书房门前。

    朱元璋提前做了噤声手势,驱散小黄门离开,而后向里望去。

    只见朱标熟练地拿起奏折展开,眉头紧紧锁着,阅览过后提笔写下处理意见,紧接着拿起另一本。

    他的眉头一直皱着,小太监一会儿换上一杯热茶,但他却未曾动过。

    朱元璋痴痴望着,沧桑的眼眸逐渐模糊,儿子那紧皱的‘川’字眉,就像三根针,插在他的心窝里,疼的厉害,疼得他站都站不稳了。

    这一刻,他不再是皇帝,而是父亲。

    李青扶着他,缓步迈入御书房。

    “奴婢拜见吾皇万岁。”

    随着小黄门的行礼,朱标总算是从繁杂的政务中抽离出来,起身道,“儿臣参见父皇。”

    朱元璋强笑了笑,“标儿,坐下歇歇,咱爷俩好久没谈过心了。”

    朱标怔了一下,苦涩点头。

    父子俩相对而坐,心平气和。

    “标儿,过往父皇对你太严格了些。”朱元璋轻笑道,“其实细细想来,你的很多政见比父皇还要正确,父皇没什么学问,做事也比较粗鲁,你别往心里去,啊~”

    李青内心震撼不已,在这时代,父向子认错,简直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是帝王,而且还是知错、改错、就是不认错的朱元璋。

    “父皇……”朱标鼻子一酸,险些流出泪来,吸了吸鼻子,“儿臣不敢。”

    朱元璋温和道:“以后咱爷俩不吵了好不好?遇到事情,咱们商量着来,父皇以前手段是残暴了些,最近也时常反思,以后父皇不会再那般了。”

    朱标抹了抹眼角,粲然一笑,“以前是儿臣不懂事。”

    子不言父过,加上父皇的妥协,朱标心里的怨气,渐渐消散。

    其实只要朱元璋肯心平气和,父子俩还是能有效沟通的。

    朱元璋也跟着笑了,“标儿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别整日愁眉苦脸,公务确实繁忙,但身子骨也得兼顾好。”

    “嗯,儿臣谨记。”朱标笑着点头。

    朱元璋摸了摸他的脑袋,心疼道:“这些年你太辛苦,气色越来越差了,好好歇一段时间,等歇足了,再处理政务。”

    “这怎么行?”朱标摇头,“国家大事岂容延误,父皇能体谅,儿臣已经很开心了,但……”

    “让你歇着,你就歇着。”朱元璋没好气道,“你老子不是还没死的嘛,政事咱来处理,你安心歇着就是。”

    “父皇……”

    李青悄然离开,给父子俩留下独处时间,内心十分欣慰,老朱终于听劝了。

    第二日,数月不上朝的朱元璋,登上了奉天殿,接管一切事务。

    文臣差点崩溃,以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还好朱元璋说明了情况,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老朱年纪大了,经过朱标这一档子事儿,愈发珍惜父子感情。

    他解除了对朱樉的圈禁,让其回藩地与妻儿团聚,同时也给朱标放了长假,让其出去领略大好河山,体察民间疾苦,当然,主要是让朱标散散心。

    朱标在皇宫闷了太久,一时间也不知该去哪儿好,索性与二弟一起去了西.安。

    ……

    第140章

    太子·薨

    朱元璋全面接手朝政后,李青就成了没有感情的复读机,一刻不得闲。

    早上、中午、下午,甚至晚上都要加班到半夜,老朱连家都不让他回,吃住都在御书房。

    更气人的是,不加钱!

    朱标不在的第十五天,想他!

    李青累的嗓子直冒烟儿,最后都累出火来了,这天晚上,他实在顶不住了,气道:

    “皇上,让臣歇歇吧,没你这样的啊,翰林院、都察院、六科给事中,哪个不是饱读诗书,这个活儿谁都能干,你没必要逮着臣不放啊!”

    朱元璋不悦道:“你这就有些不识好歹了,老子这是让你插手朝政,是为了培养你,以后你和标儿君臣一心……”

    巴拉巴拉……

    “别画了,别画了……”李青痛苦地直摇头,“吃不了,根本吃不了。”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咋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果然,朱元璋恼羞成怒,“李青你混账。”

    “锵啷~”

    三尺青峰飒然出鞘,老朱也不管脑袋不管腚,劈头盖脸就往上招呼。

    好家伙,玩真的是吧?

    李青气得不行,起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叫:“小棒受大棒走!”

    老朱本来就累出了火气,又不追上李青,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吼道:“混账,逆臣,你他娘给老子回来。”

    “不回不回。”

    李青可不管‘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一套,老朱显然在气头上,他才不会伸着脑袋让老朱砍呢。

    这要是掉了,可就长不上了。

    “混账啊……!”老朱气得冒烟儿,“你他娘再跑,老子这就剁了你。”

    李青无奈停下,一脸视死如归,“罢了罢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能让皇上解气,臣万死不悔!”

    他仰脸望天,唏嘘道:“只可惜,辜负了皇上的栽培,还没来得及为国尽忠,还未一展胸中抱负……”

    “当啷~”朱元璋丢掉宝剑,沉着脸道,“咱不杀你,你过来。”

    看着老朱欲扬又抑的巴掌,李青明白,这要是过去,少不得一顿大逼兜。

    李青干笑道,“皇上,臣要出恭!”

    “出宫?”朱元璋更气了,宫门早就落锁了,你他娘脸咋就这么大呢?

    “你敢?”

    李青恼火:“皇上,你这就过分了啊!”

    “咱过分?”朱元璋骂道,“是你他娘过分才对,这个点儿,任何人不得出宫。”

    “这你也管?”李青傻眼。

    俗话说:管天管地,管不住人拉屎放屁!

    你老朱也太霸道了吧,皇帝了不起啊?

    “咱当然要管。”朱元璋一瞪眼,“这是咱定的规矩,你他娘想回去睡女人,想疯了是吧,也不看看这都啥时候了!

    宫门一旦落锁,天塌了都不能开!”

    “……”李青好笑道,“臣的意思是……”

    话没说完,突然一个锦衣卫从外面冲进来,看到朱元璋当即下跪,‘邦邦邦……!’直磕头。

    “刘强?”李青愣了愣,上前道,“你不是和太子殿下去西.安了吗?”

    朱元璋呆了呆,旋即暴怒:“你他娘是咋进来的?”

    这下他总算是找到了发泄点,捡起地上宝剑就要砍人。

    “皇上且慢。”李青拦下老朱,一股极度不祥的念头涌了上来,急道:“殿下呢?”

    刘强缓缓抬起头,额头已是一片血红,脸上惊惧交加,急得干张嘴不出声,一张脸憋得通红。

    李青伸手在其身上点了两下,刘强猛的呼出一口气,带着哭腔道,“皇上,出,出大事了。”

    “大事?”朱元璋一下子明悟过来,颤声道,“是标儿…标儿他怎么了?”

    “太子殿下他,他……”

    “你倒是说啊!”李青急道,“殿下他到底如何了?”

    刘强哭道:“殿下他……薨逝了。”

    李青浑身一震,朱元璋更是两眼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皇上……”李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使劲儿掐着他的人中。

    好一会儿,朱元璋幽幽睁开眼,喃喃道:“不可能,标儿还不到四十,怎么可能……”

    李青扶着失魂落魄的朱元璋,回头朝刘强道,“太子他现在何处?”

    “已经被人抬着进了宫。”刘强艰涩道,“等会儿就能过来。”

    李青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太子是病昏了,还是真……?”

    “大人……”刘强凝噎,“卑职岂敢乱言?”

    朱元璋两眼一翻,彻底昏厥。

    李青神色黯然,紧紧扶着年迈的老朱,悄悄给他渡了股真气护住心脉。

    “大人,现在怎么办呀?”刘强见皇上昏了,反而轻松一些,脑子也活络了几分,“一会儿把太子…抬到何处,如何安排?”

    李青倍感心累,但这种事他也不好做主,只有尽快让朱元璋醒来,让他拿主意。

    “呼~先去乾清宫吧!”李青打横抱起老朱,朝后面的几个小太监道,“你们几个随本官去乾清宫。”

    小太监满脸抗拒,这个节骨眼儿,哪怕是一个动作不达标,就可能丢了脑袋,当下带着哭腔道:

    “大人,侯爷,奴婢们就是伺候人的,您发发慈悲……”

    “少废话,既是伺候人的,为何不能伺候皇上?”李青冷声道,“跟上本官。”

    说着,头前往乾清宫走去。

    小太监面面相觑,分析了一下利弊得失,垂头丧气地跟上李青。

    他们明白,去了不一定死,不去的话,不管皇上如何,事后他们都活不了。

    乾清宫。

    李青将老朱放在床榻上,连忙取出针盒为其针灸。

    几个小太监打来热水、备上毛巾、准备好热茶,一切完备后,心惊胆战的站在角落处,瑟瑟发抖。

    一个小太监带着哭腔道,“侯爷,要不要通知后宫嫔妃啊?”

    “是啊是啊,这么大的事儿瞒不得啊!”其余几个太监忙不迭点头,都想借机开溜。

    “老实待着,不得乱言!”李青沉声道。

    两刻钟后,朱标被人抬了进来,与此同时,朱元璋也醒了。

    “皇上。”李青按住他,附耳轻声道,“你可不能再倒了。”

    朱元璋怔了怔,轻轻点头,“咱明白,咱都明白。”

    他裹紧被子,暖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下床,“把太子抬到床上。”

    几个小太监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朱标抬到床上,为其盖好被子,而后退的稍远些,以头抢地,哀哀哭泣。

    哭声既不显得吵闹,又能恰到好处的让人听见。

    抬太子进来的锦衣卫,也跪在地上,满脸悲痛。

    朱标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容祥和,跟睡着了似的,只是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发白,浑身冰凉,是之前被冰块镇着的缘故。

    朱元璋坐在床边痴痴望着,许久,轻轻拉起儿子的手放在掌心。

    儿子的手好凉,凉到了他的心,他凑上前哈着气,轻轻揉着,但儿子的手始终冰凉。

    他解开衣袍,将儿子的手放在胸膛捂着,却怎么也捂不热。

    “回家了,标儿回家了……”

    朱元璋轻轻念叨着,就如百姓家小孩子被吓着了,父母给孩子叫魂一样。

    他就那么坐着,那么捂着,那么念叨着……

    好久好久……

    不知何时,天色大亮。

    晨曦透过门窗洒将进来,照亮了大殿,照在了朱元璋形如枯槁的身体上。

    他的发丝映着阳光十分刺眼,不再是花白,而是雪白,再找不到一根黑色发丝。

    捂了一夜,儿子的手还是没有捂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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