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乾清宫。母子赶到时,已是哀嚎遍野,殿前桌上摆放着白绫,孙皇后忙拿起一条给儿子缠上,而后往自己身上缠了一条。
这时才发现儿子还抱着木匣子,不由有些恼了,“镇儿,都什么时候了还抱着它,快丢了。”
小朱祁镇摇头。
“你这孩子……”孙皇后气得不行,但眼下可没时间耽搁,她伸手去夺,但小家伙儿死抱着不撒手。
这是父皇留给他最后的礼物,他哪里肯丢了。
孙皇后都要气炸了,咬牙道:“进了大殿要哇哇大哭,知道吗?”
“知道了。”小朱祁镇点头。
母子走进殿内,哭声更大了些,360°立体环绕,既吵闹,又悲伤。
小朱祁镇呆呆的看着,先前答应的大哭却是一点也哭不出来,虽然他也很难受,但就是哭不出来。
孙皇后又气又急,一直积攒的怒气值终于爆发,甩手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格外响亮,直接连带着将木匣子抽飞出去。
大殿哭声倏地一静,所有人都望向孙皇后,不可置信、震惊、愤怒……表情各异。
虽说你是母亲,可太子岂能说打就打,还是大庭广众之下,还打脸?
从法理上说,现在的太子便是天子了。
先帝刚刚崩逝,你就敢如此放肆,简直……岂有此理!
三杨有存着讨好一下她的心思,但见这一幕,立即打消了念头,双目喷火。
常言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刚即位的小太子还没进行登基大典,你就敢当着我们的面打他脸,以后还不得上天?
“啪——!”
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是张太后打的,挨打的人是孙皇后。
“母后…儿臣妾……”
“跪下!”张氏泪痕未干,声音冰冷。
孙氏脸上火辣辣的烫,她也要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跪下了。
没法子,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张氏可不是简单的大她一级。
“皇上呀……”孙氏以悲掩臊,开始哭丧,眼泪扑簌簌地掉。
“祁镇疼坏了吧?”
小家伙点点头,又摇摇头,连忙捡起木匣抱在怀中。
见状,张氏也有些恼火,“扔了。”
“皇奶奶,这是父皇临走时送给孙儿的礼物。”小家伙抱得紧紧的。
张太后听到这话,不由心中一酸,也不再责怪孙子,哭的稀里哗啦。
小家伙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太后、皇后、太子都哭了,群臣哪敢不哭,一个个比着赛似的哭。
……
日暮降临,群臣离开皇宫,回去准备丧服,明儿个才是正儿八经地哭丧。
孙氏失魂落魄地回到寝殿,她明白今日这一巴掌下去,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以后必将举步维艰。
现在不用死了,她当然想更好的活着。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贿赂一下婆婆,缓和缓和关系。
孙氏从首饰盒里取了几件压箱底儿首饰,又带上御膳房刚送来的糕点,在镜前连续挤出好几个微笑,最终选定一个最真诚的表情。
反复练习,确认无误后,这才前往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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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妾,参见母后,母后千岁。”孙氏姿态放得很低,那种对婆婆的恭敬谦卑,以及死了丈夫的凄楚,拿捏的相当到位。
虽已有三十多岁,但她保养的极好,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张氏不为所动,孙氏就是她一手带出来的,自然知道这女人的伎俩。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带她进宫,除了生个儿子,其他还不如小胡呢……张氏淡淡道:“找本宫何事?”
“儿臣妾伤心的紧,但更心忧母后,遂来看望母后。”孙氏略带哭腔,婆婆不让起,她就跪着,乖巧极了。
“看完了就走吧!”孙氏表现得越可怜、乖巧,张氏就越厌恶。
孙氏往身后看了一眼,随行宫女递上两个木盒,孙氏接过,谦卑道:
“儿臣妾有几件极美的首饰,自觉配不上,特来敬献给母后,还有刚出炉的糕点,儿臣妾舍不得吃,请母后笑纳,
昔年,还是母后带儿臣妾……”
“拿回去!”张氏一听这个就来气,打断道,“别什么破烂都往本宫这儿送,本宫这儿不是收破烂的。”
顿了顿,“糕点可以留下,本宫的花花爱吃。”
孙氏脸色一僵,饶是她再如何能隐忍,也不禁气得发抖。
花花是一条宠物狗。
她说舍不得吃的东西,张氏竟说让狗吃,这不是赤裸裸的骂她不如狗吗?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儿臣妾告退。”孙氏怕再待下去,她非气死不可。
她留下糕点,提着首饰盒起身,又是盈盈一礼,退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回头问道:
“母后,镇儿不在您这儿吗?”
“问这干嘛?”
孙氏有些破防,语气稍显生硬:“儿臣妾是镇儿的母亲,想见见他在情理之中吧?”
“慈母多败儿。”张氏不咸不淡道,“你要为了他好,就不要打扰他。”
孙氏低下头双腮鼓起,肩膀轻微耸动,好一会儿,她抬头扬声道:“镇儿,镇儿……”
“别叫了,他不在本宫这儿,他应该在给他父皇守灵呢。”张氏鄙夷的嘀咕道:“脸皮真够厚的。”
她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孙氏听见。
不待孙氏发作,张氏突然怒喝:“你不老老实实的在灵堂守灵,瞎跑什么?”
孙氏还未升起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忙解释道:“儿臣妾就是放心不下母后,特来看看您,儿臣妾这就回去守灵。”
说着,忙不迭地出了坤宁宫。
她有手段,却从骨子里怕这位婆婆,因为张氏既是她婆婆,也算是她的老师。
徒弟对上师父,胜算几乎为零。
……
第71章
看走眼了
乾清宫。
小朱祁镇两眼发昏,生理折磨远大于心理伤痛。
毕竟还是孩子,伤心,却不刻骨铭心。
“太子!”
“啊?”小家伙儿从昏昏欲睡中醒过神儿,“老师,你不困啊?”
于谦无言,也不知是该苛责他不懂事,还是该劝慰他不要难过,好一会儿,才说道:“先帝看着你呢,要好好表现。”
小家伙儿身子一震,不禁想到父皇临终前的话:父皇不会离开,会在天上看着你。
他难过,却又不那么难过,不知怎地,憋闷的心情突然开朗起来。
这时,孙皇后款款走来,看到于谦也在,蹙眉道:“于谦,这里不需要你,有我们母子就够了。”
“先帝让臣守在太子身边。”于谦说,“太子年幼,容易被小人影响。”
“有本宫在,你大可放心。”孙氏不悦道,“你是外臣,岂有夜宿宫中之理?”
先帝让防的就是娘娘你……于谦拱手道:“先帝的旨意,恕难从命。”
皇后为皇帝守灵天经地义,也是必须的,于谦不好说什么,但也不离开。
朱瞻基确实说过这话。
孙氏刚在婆婆那儿受了一肚子气,如今又被一个外臣阴阳,她哪里受得了,沉着脸道:
“于谦,你莫以为一句先帝遗旨就能打发本宫了。”孙皇后哼道,“要么你就拿出遗诏,要么你立即走人。”
于谦皱眉,皇宫都落锁了,他能去哪儿?
可他是臣,孙氏是皇后,且很快就会成为太后,还真不好硬顶。
且他确实没有这项遗诏,不由默在那儿。
这时,小朱祁镇解围道,“母后,父皇说过这话,儿臣可作证。”
于谦:太子品德高尚!
孙氏:这是我生的吗?
儿子都这样说了,她再胡搅蛮缠就有失皇后风范了。
但于谦毕竟是男人,这样总归有些不妥,于是她又叫了几个太监,宫女一起守灵。
午夜。
小家伙儿实在熬不住,歪在蒲团上睡着了。
孙氏心疼儿子,让人带来被褥直接让儿子打起了地铺。
于谦装聋作哑,他也觉得没必要太苛刻,北平正月的夜很冷的,太子又小,且心意已经尽到了。
……
次日,天蒙蒙亮。
孙氏想带儿子回后宫,于谦没答应,理由很简单:太子学业为重。
在灵堂里,二人都比较克制,孙氏也没大吵,只是看向儿子,“镇儿,你跟谁走?”
小家伙很纠结,他最讨厌做这样的选择题了,偏偏母后老是让他选。
“王大伴也在后宫哦。”孙氏加码。
于谦眉头一拧,本能要开喷,随即意识到这里是先帝灵堂,便强忍了下来。
他认真道:“望太子殿下认真考虑。”
小朱祁镇纠结了片刻,看向孙氏,“母后,父皇在天上看着儿臣呢,儿臣不能贪玩儿。”
孙氏无话可说,挤出一丝笑:“我儿懂事了呢,那你去吧。”
“谢母后。”小家伙见母后没生气,总算是放松下来。
两人走出大殿,赶往东宫。
刚走了没多远,就遇到披麻戴孝,前来哭丧的群臣队伍。
看到于谦满眼血丝地牵着太子出来,群臣不由一震,杨士奇问道:“于谦,你在宫中守了一夜?”
于谦点头。
杨士奇面色复杂,他就想不通了,自己明明官职更高,能力更强,为何到头来受到宠信的却是拧巴的于谦。
“你都这么累了,还能教导太子吗?”杨荣接言,“要不你先休息,等……”
“杨大学士好意心领,但不用了。”于谦拱手道,“我扛得住。”
郭琎接言道:“这不是扛不扛得住的问题,重点是太子的教导。”
于谦皱了皱眉,意外地瞥了眼新晋吏部尚书的郭琎。
张辅明确说过,郭琎是自己人,他没想到这才短短一日,郭琎就跟内阁混在一起了。
“郭尚书放心,下官再如何疲累,也不会耽误太子学业。”于谦不软不硬地怼了回去。
先帝刚驾崩一日,结党的苗头就这么严重了,可以预见太子登基后,会是怎样一番场面。
他势力本就弱,只能用强硬姿态应对,不然一步退,步步退。
“太子殿下,我们去东宫。”
“嗯,好。”
大手拉小手,一路往前走。
杨溥忍不住喊道:“于侍郎这样霸占着太子是何居心?”
于谦停住步子,转身道:“本官是受了先帝嘱托,奉旨行事,杨大学士若是不服,尽可上奏皇太后。”
于谦也做了十几年的官了,甚至称得上三朝元老,自然不是只知一味的莽。
之所以表现的和太子如此亲昵,就是做戏给群臣看的,以此来吸引人投靠。
结党是必然的,不结党根本混不下去,于谦不是不知变通之人,何况…他是奉旨结党!
师生二人潇洒离去,一群来哭丧的人却是面色各异。
开始衡量利弊。
靠棵大树好乘凉,这是官场不成文捷径。
谁不想做官轻松些,升官快一些?
所谓节操……不过是用来包装自己手段罢了。
甚至,他们投向任何一方,都一样能稳住自己的名声,保住节操。
三杨对视一眼,皆眉头紧锁,于谦如此大的变化,让他们始料未及。
在他们的印象里,于谦不过是个愣头青,身上更多的属性,是怼天怼地怼空气的言官。
谁曾想,这厮竟比他们下手还快。
这次可真是看走眼了!
不过眼下,最重要是先哭丧,他们只好暂压下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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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道观。
李青煮着饭,手里拿着《春秋》一边添柴,一边研读。
他读的是正经《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