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闹大发了李青眸光一凝,他知道小皇帝要杀人,但没想到是虐杀。
转念一想,又觉得或许并非小皇帝本意,毕竟东厂、锦衣卫,一向以狠辣闻名,这样做不过是讨好皇帝罢了。
揣摩上意不仅大臣会,宫里的人更是一把好手,就连宫女对妃嫔都是如此。
甚至富有人家的下人,对主家老爷、夫人,都会曲意讨好,相互暗斗。
都是生存之道罢了。
李青瞥了眼妇人,见其衣着光鲜,仅是头上的金镶玉发簪,就不下二十两银子,显然,这不是一个言官出身的家庭,应该有的生活水平。
有得必有失啊,李青唏嘘不已。
他没有落井下石,但也生不出同情心理,只是象征性的安慰两句,便骑上毛驴离开了。
有些事,做了不一定会遭清算,但若被遭清算,也怨不得人。
…
回到家,李青翻身下驴,取出草料一边喂毛驴,一边絮叨。
“驴兄啊,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贪心呢?”李青问。
毛驴:“……”
“驴兄,你说大明怎么就这么多贪官呢?”李青嘴角苦涩,“这是为什么呢?”
毛驴依旧无语,它是驴啊,要不是为了两口吃的,它非离家出走不可。
不知不觉,李青喂完了手里的草料,拍拍毛驴的头,“去歇着吧。”
毛驴如释重负,欢快地躲去木棚,头都不敢抬。
李青感慨:“还是畜生安逸,没有烦忧事。”
“铛铛铛……!”敲门声响起,接着,是于谦的声音,“先生在家吧?”
“在。”李青扬声回了句,“门是虚掩着的,你直接进来就是。”
“吱呀~”于谦推门进来,又反身拴上门,这才快步上前,焦急道:“先生,这次事情大条了啊!”
李青轻松笑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可焦虑的。”
“这回不一样。”于谦凝重道,“先生可知,言官遭受了什么待遇?”
李青点头:“回来的路上见过一个,被锦衣卫分尸了。”
“不是一个,”于谦沉声道,“是九个,九条人命啊,且还都是虐杀,不止如此,其他言官也都是遍体鳞伤,没一个能走的,全是抬着出的昭狱。”
他脸上难掩惊怒:“以我对皇上的了解,杀人是可能的,但绝不会行此残忍手段,这绝对是那王振授意锦衣卫这么干的。“
“这有区别吗?”李青摇头,“不管是王振,还是皇上,都不重要了,事实已经成立,说这个有什么用?”
“事情闹大了啊!”于谦皱眉道,“这事之恶劣,可以说亘古未有,便是太祖……也没这么对待过言官。”
他剥皮实草的时候,你是没看见……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即便不杀言官,他们也一样会闹,结果好不到哪去;
不将言官的嘴缝上,体现不出皇上的决心,国策只会陷入僵局,一直和稀泥和下去;
这件事,只能正面对拼,没有半分可取巧的地方。”
“那先生可有想过他们会如何反击?”于谦说:“记得先生曾说过,昔年,太宗一朝,织造局失火、通运河动乱、唐赛儿起义、三大殿险些被烧……皆出自他们手笔,如今…焉知他们不会重来?”
“这个已经预料到了。”李青笑着点头,问道:“战事一起,你这个兵部侍郎,能否稳住后勤补给?”
于谦怔了一下,惊诧道:“先生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这是必然发生的,自然要提前布局。”李青说,“从我入朝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今天做准备;
现在的文官集团,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文官集团了;
朝廷开除了那么多保举官员,又取消了镇守大臣,如今的他们,跟拔了牙的老虎没太大区别。”李青笑道,“事态严重不假,但还不至于像你认为的那么糟糕。”
于谦心中一缓,细细想来,还真是如此,不禁叹服道:“先生真有远见。”
“呵呵……那是。”李青是一点儿也不谦虚。
于谦松了口气,问:“看这情况,先生许是早就和皇上商议好了?”
“嗯。”李青笑了笑,“不过,你的担子很重,打仗军需后勤是重中之重,你可不能拖了后腿。”
“于谦定当竭尽全力。”于谦沉声说。
李青想了想,问:“王骥这个人,如何?”
“接触不多,还不太了解。”于谦斟酌着说,“其实官场之上,也不是非黑即白;
虽然很多人作风有问题,甚至……行径恶劣,但绝大数人,绝大数情况下,官员还是肯为朝廷做事,也不希望大明衰弱。”
于谦认真说道:“不是说我是文官,在为文官说话,真实情况确实是这样;
只不过,他们大多数人先想的是自己,然后才想着朝廷。”
李青点头:“这话在理,毕竟他们吃的是大明的饭,尤其是那些个高官,子孙都能享受恩荫,直接进入国学,快人一步;
勉强称得上是间接世袭,他们自然不会做损公不利私的事情出来,但损公利私的事,他们可没少做。”
于谦叹道:“的确如此。”
“不过,我还是觉得王骥此人有必要争取一下。”于谦建议道,“至少值得尝试,文官不能全给得罪了,最起码也得留点儿,哪怕一丁点儿。”
李青沉吟少顷,点头答应。
于谦不敢久留,起身道:“言官遭虐杀的事估计已经传开了,不用明日,今天就会轰动朝野;
六部九卿,都察院、内阁…他们肯定会闹,会大闹,我得去看看。”
顿了顿,“先生要不要一起?”
李青想了想,笑道:“成,这么大的热闹,不容错过。”
于谦:“……”
见驴李青又去骑驴,于谦只好道:“那我先过去。”
驴太慢了,于谦哪里等的了,匆匆拱了拱手,便急急离去。
回家骑上马,就往皇宫赶。
李青倒不急,急也没用,劝也没人听。
事情闹大是必然结果,这一点无法改变。
反正最差的结果,都做了应对之法,还有什么好急的呢?
李青走到驴棚,喊道:“驴兄,走,咱们看热闹去。”
吃你两口草料可真不容易……毛驴走出木棚,来到李青跟前。
李青翻身上驴,“驾~”
…
乾清宫。
朱祁镇在得知详情后,眉头深深皱起,“王振,是你授意锦衣卫这么干的?”
“奴婢……”王振有些发虚,当时他是气急眼了,现在想想,不禁有些后悔,连忙跪倒,“皇上,是奴婢授意的,但…奴婢实在是听不得他们詈骂皇上。”
这件事没法瞒,也瞒不了,王振只能表忠心,装可怜。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说:“皇上啊,您是不知道他们骂您骂得多难听,奴婢听着他们骂您,奴婢这心呐,它就揪着疼。”
王振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眼泪哗哗流,鼻涕泡一胀一缩,“皇上您说……奴婢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奴婢真是一心一意为了皇上啊!”
他这儿哭得正凶呢,一个小黄门匆匆进来,惊叫道:“皇上,大事不好啊皇上。”
朱祁镇沉声问:“发生了何事?”
“六部、都察院、内阁……好大一帮子文臣跪在宫门口,要皇上给他们个说法呢。”小黄门咽了咽唾沫,艰涩道,“足有数百人,看着可渗人了。”
王振心中一凛,脸一白:他娘的,这回闹大发了。
~
李青骑着毛驴,悠哉悠哉地进了皇城,大老远,就见宫门口一大片人头,不由乐道:
“呦,都跪上啦?”
第47章
群臣逼宫
数百官员齐齐跪宫门,可谓是声势浩大,便是一向嚣张的锦衣卫,也不由发怵。
他的狂妄是建立在皇权之下,皇帝牛,他们就牛,就如朱元璋时期,李青任镇抚使时的锦衣卫,莫说官员,就算是公侯,照样敢拿敢办。
但现在他们不敢,他们自己都觉得这场面,小皇帝扛不住。
群臣眼中喷火,个个怒不可遏,这一次,他们必须得让小皇帝给个说法。
太欺负人了,简直欺人太甚。
今儿皇帝不服软,这事儿不算完!
李青将毛驴拴进马厩,缓步上前,见于谦正在竭力劝着什么,不禁暗暗摇头。
这是能劝得住的吗?
结果不出预料,于谦没有任何建树,反而碰了一鼻子灰。
李青笑笑,轻声自语:“这才开始呢,后面的更精彩。”
这一次对抗尤为重要,赢了,后续再出台新国策将会事半功倍;输了,不仅以后举步维艰,就连之前得到的也要吐出来。
眼下,最坏的打算已经做好,就看小皇帝的意志了,只要他能扛住压力,其他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李青望了眼宫门,心说:“能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你了。”
~
乾清宫。
王振瑟瑟发抖,他也不觉得小皇帝能顶得住。
那么多官员啊,小皇帝还能全治罪不成?
这事得有个说法,唯一的可能,就是拿自己的命给群臣泄愤。
一想到这个结果,王振腿肚子都打颤,仿佛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皇上……”王振小声唤了句。
朱祁镇看向他,“怎么?”
“奴婢…”王振一咬牙,决定赌一把,‘砰砰砰……’仅片刻之间,额头便血刺呼啦,“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莫要寒了百官的心啊!”
朱祁镇大感诧异。
王振说:“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但皇上也需要臣子帮忙治理,君臣一心,大明方能江山永固,繁荣昌盛。”
到底是读过书的,王振的语言艺术,完爆其他太监。
这一次,他是豁出去了,准备来一把置之死地而后生。
王振情真意切,“奴婢不过一阉人,没什么打紧,还请皇上莫要因小失大;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死一个王振,换朝局安稳,奴婢死得其所。”
朱祁镇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笑着说:“起来,快起来,莫要如此,朕不会为了他们杀你。”
王振心中一喜,但演戏得演全套,摇头道:“不不不,皇上莫要意气用事,皇上能这么想,奴婢就是死了也含笑九泉,但大明江山不能不顾啊!”
“呵,无稽之谈!”
朱祁镇冷笑,“大明江山是朕的大明江山,不是他们的大明江山,离了他们大明就垮了?
那大明未免也太脆弱了吧?”
“可是……”王振嗫嚅着说:“皇上英明,大明离了他们当然不会倒,但终究会有所影响,奴婢贱命一条,死了也不打紧啊。”
“好了,朕说不杀你,就不会杀你。”朱祁镇断然道,“你去歇着,把心放在肚子里,朕又岂会被他们左右。”
顿了顿,看向一旁的小黄门,“扶王振回去歇养,赐金疮药一瓶。”
“是,皇上。”小黄门上前,去扶王振。
“皇上如天之恩,奴婢万死难报……!”王振忍着疼,又连磕几个响头,这才扶着小黄门的胳膊站了起来,“奴婢告退。”
“嗯,去吧。”朱祁镇嗓音温和。
王振转过身,心中长长松了口气:终于挺过了这一关,皇上终究还是个心软之人。
朱祁镇当然不是心软之人,不然他也不会授意王振杀人了。
他不杀王振,原因很简单,王振不能死。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这个道理朱祁镇当然明白,杀了王振的确能一定程度上平息群臣怒火,但今日退了这一步,他日还会退十步、百步。
更重要的是,要是把王振杀了,以后谁还肯为他卖命,为他背黑锅?
世人皆趋利避害,为皇上卖命,却还要被砍头,这种事没人会干。
这样做,会严重助长群臣嚣张气焰,同时,往后锦衣卫、东厂也将束手束脚,不敢实心用命,事事为自己留后路。
那样的话,他这个皇帝可真就没有权威可言了。
这一次,朕绝不退让,哪怕一丁点儿……朱祁镇目光幽幽。
~
“皇上呢,我们要见皇上。”户部员外郎王德禄跪膝盖疼,见皇帝就是不露面,开始嚷嚷。
今日就是闹事儿的,自然要把事情闹大。
他这一喊,立即群起响应。
“我们要见皇上!”
“见皇上!”
……
宫门口,群情激愤,好不热闹,跟菜市场似的。
李青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也远远喊了两嗓子活跃气氛。
这么大的热闹,可遇不可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出门太急,忘了带瓜子、蜜饯等小零食。
锦衣卫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往日的嚣张全然不见,看着这些往日儒雅的斯文人,今日个个怒目圆睁,他们不禁有些发憷。
数百官员,其中不乏大佬,如此群情汹涌之下,锦衣卫哪里扛得住。
锦衣百户满脸是汗,“快,快去通禀皇上……!”
…
两刻钟后,朱祁镇姗姗迟来,看着群臣一言不发。
“皇上,皇上,臣有本奏……”
见小皇帝终于露了面,原本就汹涌的群臣,顿时找到了宣泄点,个个都要上奏,场面混乱不堪。
锦衣卫生怕这些人上头,伤着皇上,立即将朱祁镇护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