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李青耳目聪慧,听得分明。一股伤感涌上心头,难过,却完全承受的起。
昔日那般难过,都挺过来了,他早已天塌不惊。
半刻钟后,太皇太后张氏薨逝了。
她走得很安详,苍老的脸上还有着卸下千钧重担的轻松,就像是疲倦了好久,终于可以休息了一样。
她走了…
朱祁镇潸然泪下,孙氏哀哀痛哭,太监、宫女,尽皆嚎啕。
殿里殿外,哭声一片。
……
太皇太后薨逝,消息很快传遍皇宫内外。
跪着的群臣听到此消息,震惊中带着悲伤,悲伤中隐藏着暗喜。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要是再逼宫就过分了,纯属找死。
这时代的人最重视身后名,甚至对身后名的看重犹胜于生前。
尤其当事人是大明的第一任太皇太后,且还是掌过权的太皇太后。
群臣颤颤巍巍地起身,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没条件的哆哆嗦嗦地往家赶,开始准备孝服、写挽联、拟定尊号……
虽然尊号不一定被录用,但万一呢?
要是能选上,足够吹嘘一辈子的了。
死者为大,在这种事面前,其他任何事都要让路。
反正他们已经找到了新的突破点,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找小皇帝不痛快。
伴随着太皇太后的薨逝,君臣大战,暂时告一段落。
只是中场休息,并未结束。
接下来,就是日常哭丧了。
李青自己都忘记这是第几次了,不过既然赶上了,不哭也说不过去。
许是时间久了,他已经真正融入了进来,尽管不那么伤心,且不用生姜,但还是能哭出来。
只是,没有一些文臣夸张罢了。
皇宫被白色笼罩,配着冬日白雪,更显苍凉。
故人凋零,马上又是新的一年,枯寂中带着生机。
李青仰脸望天,漫天的大雪,满眼的白色,满心的无力。
还有很久,还有很多个冬天……
李青有无奈,也有悲苦,但他只能承受,只能经历。
他想她们了,也想师父了,还有李景隆、朱允炆。
他们还好吗?
李青想回金陵,很想很想,他想去看他们,但…他现在不能去。
朝局此刻正处于关键时刻,两年的谋划是成是败,就看这次决战结果了,他岂能一走了之。
李青拖着疲惫的身子出了皇宫,漫步在大雪中,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着,凄凉、孤寂。
他没有骑毛驴,只是牵着它。
一步步走着……大雪很快白了他的头。
可惜,不是真正的白。
“呼哧呼哧……”
毛驴蹭了蹭李青的掌心,温热的鼻息喷在他手心,热乎乎的,李青转过头,冰凉的心有了丝温度。
“驴兄……”
“呼哧呼哧。”毛驴喷着热气,似是想温暖他。
李青抱着它的脑袋,脸颊贴在它顺滑的皮毛上;毛驴轻轻拱了拱,像是在安慰他。
一人一驴,静立雪中,良久良久……
‘扑腾腾……!’毛驴抖了抖身子,抖落了满身白雪,又用力拱了拱他,脑袋低了下来。
李青强笑了笑,拍拍它的脖颈,骑了上去。
毛驴抬起头,迈开四蹄往家赶,跑得飞快,一路颠簸着李青,似乎要颠落他心中的雪。
很快,
到家了。
李青拍拍身上的雪,取出上等草料喂毛驴,待它吃饱,拿起铁锹铲雪。
终是没忍住,又堆了三个雪人。
这些年过去,他手更巧了。
看着她们,他笑了,仿佛一切还是那般美好。
…
然,终究是昙花一现,太阳高高升起,释放着它的热量,温暖世人,却唯独带走了他的温暖。
一汪清水前,李青无语凝噎。
眨眼,又过年了。
太皇太后刚刚薨逝,国丧期间不能张灯结彩,街上连个买烟花的都没有。
李青买了好多年货,他忙着蒸包子,包饺子,炸秦桧……他用忙碌填补空虚。
除夕夜。
他做了好大一桌子菜,满满一大盆儿,摆上好多碗筷,有师父的,有婉灵,有红袖的,有怜香的……有小胖的。
“开饭了。”李青盛上饺子,咬了一大口,自夸道:“御膳房都没我做的好吃。”
吃着吃着,视线模糊。
恍惚间,他看到了师父,小老头儿一身白雪,须发皆白,正冲着自己笑。
“师父……”李青轻唤。
“你小子日子过得不赖啊!”张邋遢笑着上前,“豁,这么一大桌子菜,你吃得完吗?”
“弟子……”李青吸了吸鼻子,倏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眨了眨眼。
视线清晰,小老头就站在他面前,一如从前。
“师父!”李青惊喜出声,一把抱住小老头,突然感到无限委屈,带着哭腔说,“师父,你怎么才来看我啊……”
张邋遢轻轻拍着他的背,嘴上却揶揄着说:“也不知是谁,说他看开了。”
“好啦好啦,挺大一男人,也不臊得慌。”小老头推开他,走到主座坐下,颐指气使道:“愣着干嘛,盛饭啊!”
“哎,好。”李青忙不迭点头,给师父盛了一大碗,“师父你尝尝,弟子这手艺不赖呢,御膳房都未必比得过。”
“吹吧你就。”张邋遢撇了撇嘴,但很快就真香了,“别说,是还可以。”
“那是。”李青自得一笑,接着,又正经起来,“师父,你真好了是吧?”
“你说呢?”张邋遢满嘴流油,口齿不清的说。
李青见小老头面色红润,能吃能喝,欣喜道:“师父万岁!”
“哎呦…你可真孝顺。”张邋遢差点儿噎着,李青连忙给他盛了碗饺子汤。
张邋遢‘吨吨吨……’一通狂饮,这才说:“枉你是五朝重臣,竟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让人听了去,你没好果子吃。”
“这不是没外人吗?”李青嘿嘿笑道,“再说了,在弟子心中,师父可比皇帝重要多了。”
“行了行了。”张邋遢好笑道,“拍皇帝马屁有赏,拍老头子马屁,屁也没有。”
李青:“……师父这次是从金陵来的吧?”
“嗯,离开龙虎山后,我又逛了数月,觉得没啥意思,就去小朱那儿去了。”张邋遢说。
李青问:“他们都还好吧?”
“都还挺好。”张邋遢笑着说,“那个李景隆还挺有意思的,俺们仨老头子日子过得很滋润,你不用担心。”
真好……李青很开心,却也有些生气,“你们是滋润了,那我呢?”
“师父,这次你得多住一段时间。”李青哼哼道,“怎么说我也是你亲弟子,我不管,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好好,这个年我陪你过就是了。”张邋遢好笑道,“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对了,朝局如何了?”
李青开心的说:“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如今是关键时刻,挺过这次,以后就好办了。”
“有信心挺过去吗?”
“有!”李青语气笃定,“不会有任何意外。”
第50章
做事做绝
这个除夕夜有师父陪伴,李青很温馨。
师徒俩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直聊到四更天。
“师父,你去睡会儿吧,我得去给小皇帝拜年,领红包去了。”李青笑着说,“您老享受就成,睡醒保准有好吃的。”
张邋遢从不跟他客气,拍拍屁股就睡觉去了。
~
奉天殿广场,群臣汇集于此,除了下不了床的言官,能来的都来了。
玩归玩,闹归闹,别拿年终奖开玩笑。
发红包的日子,谁也不想错过,白给的钱,谁不要啊?
群臣相互寒暄,气氛和谐,全然不见之前的剑拔弩张。
毕竟……大过年的。
朱祁镇没让群臣久等,不到辰时就赶了过来。
接着,群臣行礼,朱祁镇发表年终总结;群臣送祝词,朱祁镇发红包,整个过程相当融洽,尽显君明臣贤。
今年的红包比往年丰厚了不少,李青一个正七品都拿到了六两银子,着实不少了。
拜完年,都辰时末了。
李青骑着毛驴回到家,开始收拾昨夜‘残局’,然后准备丰盛午饭。
煮饭、烧菜,一直忙到晌午。
“师父,吃饭啦!”李青扬声喊了一句。
少顷,张邋遢惺忪着睡眼来到客堂,看到满桌子的好菜,瞬间精神,“行啊青子,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有这手艺?”
“以前在山上,不是条件不允许嘛。”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咕哝道:“再说了,那会儿你都疯了,哪还……咳咳,大冷的天儿,师父你快把袖子撸下去,当心着凉。”
“没大没小。”张邋遢哼哼道:“大过年的,别逼我揍你。”
李青:“……”
“师父,咱就是说啊,你不会再……那啥吧?”
“屁话,当然不会了啊!”张邋遢自得道:“老头子是谁,怎么会重复走老路?”
“那就好,那就好。”李青彻底放了心,给师父盛饭。
师徒二人边吃边聊,虽然没有张灯结彩,但这个年很有年味儿。
张邋遢说:“青子,吃完元宵我要回金陵去了。”
“别啊,”李青忙放下碗筷,惨兮兮的说:“师父,徒儿需要你。”
“少肉麻。”张邋遢瞪了他一眼,旋即又叹了口气,“师父对你很放心,却放心不下金陵,毕竟……你师弟比不了你。”
李青默了一下,缓缓点头。
“师父您还能顶吧?”李青问。
“肯定活不过你。”张邋遢苦笑,“下次大限到来,就真的来了。”
李青紧张道:“那……还有多久?”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张邋遢岔开话题,“吃饭吃饭,菜都快凉了。”
李青无奈。
~
大明的年假很短,初四就开工了。
不过,古人的年并非指除夕、初一这两天,准确的说,正月十五之前都算是过年期间。
虽然开了工,但事务并不多。
李青本就摆烂,于是更咸鱼了。
早朝一次不上,午朝偶尔上一次,平日只在衙门打个卡,有于谦在,也没人挑他刺儿。
李青绝大数时间都陪着师父,带着小老头在家玩转京师。
安逸的时光过得很快,感觉还没怎么过,就到了分别的日子。
正月十五,李青亲手做了元宵,师徒俩坐在果树下吃汤圆。
张邋遢见他情绪低落,笑骂道:“时间还长着呢,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至于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吗?
再者,你不是说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吗,师父在这儿,也分你的心不是?
等你清闲下来可以回金陵,师父以后就在金陵定居了,你想见为师,随时都能见到。”
听他如此说,李青心情好转不少,问:“师父,你什么时候走?”
张邋遢将最后一颗汤圆扒拉进嘴里,起身道:“这就走。”
“至于这么急吗?”李青满脸黑线。
“我不喜欢墨迹。”
“……”李青无奈点头,“我送师父。”
…
送走师父,李青停止了咸鱼。
再有五日,就到停棺二十七日的期限了,太皇太后下葬后,战斗便会再次打响。
乾清宫。
李青抿了口茶,问:“皇上,军队那边儿如何?”
“放心,朕和英国公早就准备好了。”朱祁镇自信的说,“就等着他们呢。”
“宝船呢?”李青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