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但朱祁钰仍是不放心,他要亲自看着。李青倒也有所预料,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两刻钟后,钱氏在小黄门的带领下,来到中殿。
她眼睛红红的,神情憔悴,步履虚浮杂乱,状态十分糟糕。
“参见皇上……”
“皇嫂快快免礼。”朱祁钰忙上前虚扶一把,“皇嫂如此,实在折煞朕了,以后见了朕无须行礼。”
李青、于谦朝钱皇后行礼。
一番礼节过后,朱祁钰看向李青,“李卿,太上皇有什么嘱托,讲于皇嫂听便是。”
“臣遵旨。”李青点点头,开始絮叨:“皇后娘娘,太上皇说让你好好保养身子,按时服用药汤,他说他很想你……”
巴拉巴拉……
李青越说越肉麻,于谦作为外臣,听不得这个,立即尿遁。
朱祁钰也多少扛不住,怎么说,朱祁镇都是他大哥,钱氏是他皇嫂,这样听着哥嫂的私房话,他自己都觉得不合礼法。
但李青说个没完,他又不好打断,只得悻悻地走了出去。
钱氏真以为是夫君的嘱托,眼泪扑簌簌的掉,听着这些话,她很开心,却更难过了。
“娘娘莫要伤了身子,太上皇若知道你这样,也会难过的。”李青安慰着,见朱祁钰走了,上前两步,“娘娘先坐吧,太上皇说了,臣回来后,得给你把把脉。”
钱氏已经心如死灰,但既是夫君的嘱托,她不想拒绝。
于是走到一边坐下,伸出手腕。
李青在她旁边落在,搭上她手腕,声音压得极低:“娘娘,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千万不能声张,也不要表现出异样。”
钱氏一怔,刚欲开口,却被李青打断。
“不要表现出异样,远处还有小太监呢。”
钱氏耐住性子,不动声色。
“太上皇无恙,也没在草原上,我把他带回来了,不过不在京师。”李青小声说。
察觉到钱氏颤动的手腕,李青摁了摁,“不要露出异色。”
钱氏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努力保持方才姿态。
“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否则朝局必将大乱,甚至太上皇的安全都会受到威胁。”李青声音极低,“你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太上皇也很牵挂你。”
钱氏内心激动到了极点,她好想开口询问详情,却又怕坏了李青的事,从而连累到夫君。
“娘娘莫急。”李青知道她很急,继续保持着唯有钱氏才听得清的声音,嘴唇蠕动的幅度都很小,“这样,三五日内你找个机会,回娘家一趟,到时候我带你去找他。”
钱氏看向李青,眸中的激动溢于言表。
李青却煞有介事的讲起了病理,巴拉巴拉一堆,直到钱氏平复下来,这才起身告退。
唉,我都成老朱家保姆了……李青苦笑:估摸着朱祁镇也快到金陵了,只是不知他和朱允炆相见,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第176章
你不拿,别人怎么拿?
回到家,李青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便躺下呼呼大睡。
他太累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在跑,一刻不得闲。
大多时候都在骑马赶去的路上。
此外,就是大战,除了生理上疲惫,还有精神上的疲倦。
在草原上的那些天也不敢放松,又被穆卓儿捅了一刀,回来大战也受了些伤,李青可谓是伤痕累累。
这一睡,直接睡到第二天下午。
初夏来临,气温显著提高,空气中充斥着盛夏的燥热。
李青幽幽醒来,在床上癔怔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下地,来到院里打盆水洗漱了下,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生理上的放松,连带着心理上的压力也消弭不少。
李青伸了伸懒腰,开始整理师父带来的赝品。
不过,现在的他没心情,也没时间偷书了,要带钱皇后去金陵,还要回来主持大局,以防之前的努力白费。
绝不能让文官支棱起来——李青的底线。
权力交接,向来是文官最喜欢下手的时机,每次皇位更替他们都尝试过,努力过,甚至成功过。
在朱祁镇继位之初,他们就成功了。
现如今危难已解,他们定会拿出老套路。
…
李青收拾完,已是申时末。
起身去外面小饭馆儿搓了一顿,李青赶去于谦的新家,去看自己的驴子。
驴子早已成年,在于谦的精心喂养下,它又高又壮,毛发发黑发亮,瞧着比良驹还要喜人。
要不是两只耳朵太显眼,定会被人当成良马。
毕竟…一般家庭可不会这么喂养驴子。
“驴兄,还记得我不?”李青摸着它头,轻轻笑着,这也算是个念想。
“嗯~啊~”驴子叫了一声,拱了拱他的手心,显然还记得他。
李青呵呵笑了起来。
跟驴子说了一会儿,李青朝不远处的于冕道,“于尚书还在忙吗?”
“是啊。”于冕颔首,“十几万将士要奖赏、要抚恤,这可是大差事,估计没个把月没办法处理完。”
“嗯。”李青点头,“驴子还放在这儿,过两天我要出趟儿门。”
于冕都习惯了,这驴都快成他家的了,养久了也有了感情,李青真牵走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小事儿。”于冕笑笑:“先生不妨去客堂小坐一会儿,估摸着父亲也快回来了。”
尽管李青留了胡须,但瞧着仍比于冕小上一些,但于谦都叫先生,于冕自不敢以同辈相称,言语间十分礼敬。
“不用,在这儿就挺好。”李青笑笑。
…
临近天黑,于谦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见李青也在,大感惊诧。
“先生什么时候来的?”
于冕道:“父亲,李先生来快大半时辰了。”
“让先生久等了,”于谦有些不好意思,“走,去客堂聊。”
顿了顿,朝儿子道,“准备些酒菜来,我跟先生小酌几杯。”
“是,父亲。”于冕称是离去。
两人来到客堂落座,下人连忙上前倒茶。
“这里不用伺候,去外面吧。”于谦挥退下人,提起茶壶亲自给李青倒了一杯。
李青打量了下客堂,笑道:“这里才像是一部尚书的府邸,比以前好多了。”
于谦苦笑:“先生就别打趣我了,这一大家子,尚书的俸禄也就勉强够使。”
“这次你立了这么大功劳,皇上就没赏你什么?”李青诧异。
“倒是赏了不少钱财。”于谦点头,“不过,这些钱花着心里不舒坦,食君之禄……”
“哎?”李青打断他,“一码归一码,既是皇帝赏的,你安心受着就是,你现在是大明的头号功臣,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你呢;
你不拿,别人怎么拿?”
于谦一滞。
李青又道:“你的那套顽固思想该改改了,常言道,君王赐不可辞;
且不说皇帝作何感想,你不安心享受你应得的,别人如何自处?
那些官员本就对你有意见,你这样做,只会让所有人仇视你,而你,未来也必将举步维艰。”
李青揶揄道:“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什么?”
“迂腐!”李青没好气道,“钱是皇帝赏的,且是论功行赏,又不是你受贿、截留所得,钱来的光明正大,自然要花的心安理得。”
“不能为了清廉而清廉。”李青淡淡道,“你把道德标准拉的太高,表面上,文人士子自然盛赞,但暗地里绝对恨你入骨,
好好的日子,非要过得那么苦,你这属于自找的。”
“……”于谦苦笑,“先生说的也有道理。”
“不是有道理,而是事实。”李青认真道,“做官为了什么,忠君报国?不,是生活的更好。”
李青道:“非我一棒子打翻一船人,是,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有好人,好官;都有想做好事,做实事的人,
但更多的人,都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人人都想加官进爵,加官进爵是为了什么?”
于谦沉默。
“所以啊,”李青拍拍他的肩,“是你的,你就受着,要是为了清名把生活过得一地鸡毛,就本末倒置了。”
顿了顿,“再者说了,这又不影响你的名誉,皇上赏的钱还不能花啦?”
于谦点头:“先生说的是,是我太过守旧了。”
“这才对嘛。”李青笑眯眯地抿了口茶,“知道吗,相比绝对清廉守旧的官员,我更喜欢稍微市侩,但能力出众的人,
清廉迂腐的人,远比不上私德不好,但有能力的人;大明需要的是能臣干吏,而不是道德模范。”
于谦颔首:“先生说的是。”
…
说话间,酒菜上齐,两人停下话题,开始吃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再次打开话匣子。
“先生,你知道太上皇的近况,对吧?”于谦目光灼灼的看着李青。
李青没有回答,而是道:“你现在是新皇的功臣,也是当前顶尖权臣,不要三心二意,怎么,你还想迎他回来?”
“这怎么能是三心二意呢。”于谦正色道,“如果可以,自然要迎太上皇回来啊!”
“呵呵,他回来你讨不了好。”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根本不了解朱祁镇。”
“先生你……应该叫太上皇的。”于谦有些接受不了李青直呼皇帝名讳,尽管他知道李青的身份,但…君臣有别。
李青不以为意,“你好好干,辅佐当今皇帝便可,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见于谦还欲再辩,李青只好道:“我也不知道他的近况,当务之急还是文官带兵的问题。”
于谦怔了下,缓缓点头:“是啊,可以预见,那伙人就是拿头拱,也会把我拱上去。”
“这是必然的,所以得先把一伙人拉进来。”李青说。
“先生的意思是……?”
“勋贵!”
李青道,“朱祁镇……好吧,太上皇亲征,文官集团损失惨重,勋贵虽也有折损,但相比文官要好上很多;
不,应该说勋贵没有折损,他们都有子嗣,爵位都被完整继承了下来。”
于谦点头:“先生说的有道理,不过…皇上刚登基,地位不稳之下导致有些……仁弱,那些人最会造势,煽动舆论,我担心皇上他顶不住。”
“这个简单。”李青道,“太上皇那一战,六部、内阁、都察院、太常寺……死了那么高级官员,也造成好多的官职空缺;
只要这些空缺一日空着,想上位的就不敢太过放肆。”
顿了顿,“这其中的利害,你跟皇上好好说说,顺便…把这次奖赏、抚恤将士的时间线拉长些,用这个理由拖延,一直吊着他们的胃口。”
于谦刚想点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诧道:“先生你不打算管……你又要出远门?”
“昂,我想家了。”李青说,“过两天准备回金陵一趟。”
于谦:“……”
第177章
胸襟宽广朱祁钰
于谦有心说国事更重要,但想起李青长达数月的奔波、劳累、厮杀,又不忍开口。
“先紧着战死的将士抚恤,然后再奖赏受伤的,最后赏立功的……”于谦沉吟着说,“不急的话,大概两个月吧,先生莫要回来太晚了。”
“嗯,到时候我一定回来,不让你单独扛。”李青笑着点头,“对了,还有件事儿。”
“先生请说。”
李青道:“赶来驰援京师的将士,还没回去吧?”
“嗯,他们一路火急火燎赶来,疲累得紧,目前在京营驻扎。”于谦点头。
“也给人家点儿好处。”李青道:“他们没赶上,但也不能让他们白来,当兵的比当官儿的苦多了,朝廷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嗯…”于谦点头,“这个我会跟皇上说一下,再不济也给士兵们一人一两银子。”
李青笑了笑,“别的就没什么了,你先忙着,等我回来再开大。”
“……那你可得快点儿,别一去就乐不思蜀了。”这一番畅聊,于谦负面情绪消减不少,都有心情说笑了。
“我倒是想乐不思蜀,但没那个命啊!”李青轻叹。
于谦却道:“先生你还说我呢,你才是把道德水准拉到极限的人。”
“哦?何解?”
“你忙碌了这么久,为的是什么?”于谦自问自答,“你为的是天下苍生,这才是真正的大善,和你比,我自愧不如啊!”
“啊哈哈……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李青不好意思笑笑,“我就是闲的,我时间太多了,总得找个事情做不是?”
于谦也笑了笑,笑而不语。
~
到家时,天色已然黑透,冲了个凉水澡,李青便睡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李青都在家里躺着,弥补这段时间的亏损。
直到第三日,李青才打着给钱皇后的诊病的幌子,进宫面圣。
钱皇后的身份很尴尬,按理说太上皇的正宫应该是太后才对,但接位不是太上皇的儿子,而是太上皇的兄弟。
这就不好论辈分儿了,总不能把皇帝叫嫂子叫太后吧?
何况,还有孙氏在那儿呢,钱氏要是成了太后,那孙氏就成太皇太后了,而朱祁钰和孙氏的关系又不是奶奶和孙子,而是婶娘和侄子。
不过有句话叫: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在群臣的商议下,钱氏从皇后,变成了太上皇后,这就说得过去了。
太上皇后,也是皇后,辈分儿没乱,也不至于称呼上引起尴尬。
李青没有在皇宫里见到钱皇后,因为她已经回娘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