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常升看看左右,再看看殿外,凑在朱允熥耳边,小声道,“勋贵那边,也悄悄的和臣通过气儿了!”“净弄这些没用的!”朱允熥皱眉道,“老爷子不过是病了,你们搞得好像........”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常升开口道。
是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爷子病了,就要准备好这些事,以防不测。早先,在朱允熥还是吴王的时候,老爷子病了一次,就是这么安排的。
只不过那一次,可没有什么勋贵早早的表忠心!
“外松内紧!”朱允熥想想说道,“太医说了,老爷子养些日子便可无碍。京师内外一切照常,别弄得满城风雨!”
“臣等遵旨!”李常二人齐声道。
这时,朱允熥转头走向别处,常升跟上,微微和李景隆拉开距离。
“舅舅,你私下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动作?”朱允熥盯着对方。
常升笑了下,“也没什么动作,就是家中已经准备了几手!”
皇帝病了,谁都不知道病到什么地步。他们常家,是东宫铁杆中的铁杆。有些事自然要为上分忧,皇太孙需要他们的时候,召来能战。
其实他的心中,隐隐有些激动。说句忤逆大不敬的话,他们常家这么多年,等的盼的不就是这天吗?
他们日思夜想的,不就是自己的亲外甥,坐上那把椅子吗?
“糊涂!”朱允熥呵斥一声,“你这是关心则乱!”说着,没好气的继续道,“回去,散了,关起门来继续过日子,别想不该想的!”
说着,又压低声音,“老爷子病了,谁都别折腾。小心好事变成坏事!还没到那一步!”
顿时,常升恍然大悟,冷汗淋漓。
皇帝只是病了,还不是.......
等皇帝病好了,人家爷孙二人自然不会计较,老爷子还要夸殿下做得好。可对他们这些臣子,就未必这么想了。
想到此处,常升不由得看了李景隆一眼。
“还是这小子奸呀!”常升心道,“知道老爷子病了之后,一头扎进军营里谁也不见,就和自己通气了。还说唯自己马首是瞻,跟着自己一块进宫!”
“有功的话,他也有功。稳住了驻军,就是大功一件。若将来有错,他也能推得爪毛干净!”
朱允熥没再理会常升,走到李景隆身边,“你是京营的总兵官,这几天都去营里呆着。孤没传你,不要回宫。若有事,孤直接让傅让去!”
“臣,明白!”李景隆躬身道,“殿下,臣身上还兼着殿前军指挥使的差事,这个当口实在顾不过来!”
殿前军是大内的亲军,负责大内的防务。
李景隆话里的意思是,他若在外,则大内就可能顾不上。不怪他如此小心,秦王那边的防卫等级未必比大内低多少,也都让人毒死了。谁知道大内,是不是潜藏着许多,心怀异心的人。
自古以来,凡是涉及到权力和皇家,都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孤知道了,回头孤让傅让兼你的差事!”
朱允熥也好,原来的太子朱标也罢。他们和以往历代的太子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有足够的资本和威望,插手武将的事务。
“有件事,臣可能做得出格了!”李景隆继续道,“皇爷病的消息一传出来,臣就让皇子所那边的殿前军,把诸皇孙的住处看了起来!”
“虽不是明着看,但无旨,众藩王皇孙不得随意出入!”
“呵!”朱允熥笑了下,轻轻踩了李景隆的脚面一下,“你这厮,自作聪明!”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对李景隆的聪明和远见,还是赞许的。
看住了那些皇孙,就是切断了他们和外面的联系。不管老爷子的病如何,他们都无法传递出任何消息。
“都去忙吧!”朱允熥淡淡道,“你们都是孤的心腹之人,有些事孤心知肚明,来日再叙!”
“臣等告退!”
眼看对方远去,朱允熥摇摇头,朝着老爷子寝宫走去。
刚推开门,就见朴不成垂手站在门里,抽泣得老脸一皱一皱的。
“好半天没见你,跑哪去了?”朱允熥问道。
朴不成是老爷子的贴身太监,可自从太医来了之后,这人就不见了,现在又不知在哪冒出来。
“奴婢方才去准备了!”朴不成开口。
“准备什么?”朱允熥不解。
朴不成凄苦的一笑,“白绫!”说着,低头垂泪,“皇爷急病,奴婢慌的不行。以为.....奴婢都想好了,若是那样就跟着去!”
朱允熥心中一酸,但也感受到些许的温暖。
拍拍对方的肩膀,“一点事都不能经,你也是伺候老爷子几十年的人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人哪有不生病的?老爷子不过是病了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殿下,您.......不知道!”朴不成咧嘴,无声的哭着,“皇爷今年的身体特不好,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着觉。奴婢伺候他这么多年,多大的难处都没见他吭气。可今年,奴婢总能听见皇爷晚上哎哟!”
哭着,擦下眼泪,“皇爷身上的旧伤疼,背也疼,腿也疼。总说胸口堵着块石头,上不来气儿!”
人老,就是如此。
有句老话说,人不怕死,怕的是等死。而老人,就是在活生生的等死。老人的生命流逝,对应的是婴儿渐渐长成。可是婴儿每天长大,都是希望。而老人的老去,则是绝望。
而这绝望之中更绝望的是,面对生命的流逝,老人还保持着最后的倔强。他们总想在儿孙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依旧如山般伟岸的样子。
“打今儿起,孤也住在这边!”朱允熥心中酸涩不已,开口道,“你呀,眼泪收起来。你这大总管都哭哭啼啼的,旁人还能有笑脸吗?”
“奴婢该死!”朴不成马上用力的擦脸。
这时,寝宫的床榻上,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来人........叫咱.......大孙!”
“爷爷,孙儿在这呢!”
朱允熥赶紧大步过去,半跪在床头,抓着老爷的大手,柔声道,“皇爷爷,您醒了?孙儿在这呢!”
“大孙!”老爷子缓缓张开眼帘,浑浊的双眼在看到朱允熥的面容之后,露出些许的欣慰,然后另一只手,缓缓的摸上朱允熥脸颊,艰难的说道,“咱,病了!”
“您没事,太医说了,小病!”朱允熥强笑着。
老爷子现在,就像一个垂垂老者,哪里像是百战的帝王!
“老人没小病!咳咳!”老爷子想挣扎着坐起来,可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咱知道,到岁数了!”
“孙儿不许您老说胡话!”朱允熥眼眶一酸,眼泪差点下来,扶着老爷子说道,“您自己说过的,还要看着六斤娶妻生子那天呢!您不能说话不算数!”
说着,不知怎么地,直接趴在老爷子身上,“皇爷爷,您要好好的,为了孙儿,您也要好好的!
孙儿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您,只要每天能看到您!”
“你快好起来,孙儿等着您拿着鞋底子抽孙儿呢!等着您叉腰骂孙儿呢!孙儿没了爹娘,没了祖母,不能再没了您!”
明明是该坚强的时候,可朱允熥不知怎地,忽然像个孩子一样,落泪哭了起来。
他是老爷子的命,老爷子是他的天!
“痴儿!痴儿!”老爷子老泪纵横,摸着朱允熥的头发,“爷爷也舍不得你呀!”说着,捧着朱允熥的脸,“大孙,答应咱!”
“皇爷爷,您说!”
“以后,不许再出宫了,外面有人要害你!也不许你出远门了,爷爷怕哪天.........等不到你回来!”
朱允熥忍着酸楚,贴在老爷子的胸口,“孙儿知道了!”
寝宫中,爷俩抱着,哭着。
朴不成,早就在一边哭得泪人似的。
“来人,传旨!”老爷子开口。
“奴婢在!”朴不成赶紧跑了过来。
“传旨,咱病了!”老爷子断断续续的开口,“皇太孙监国,诸臣工,见他如见君!皇太孙,即是朕!”
第212章
老小孩“朕已六十有八,膺天命亦二十八年亦!”
“朕少年凄苦,壮年从军征讨天下,数十年来未敢懈怠于政务。然天不假年,天地浩然长存,人之寿禄则有定数!”
“今,朕已老,精力颇有不济。黄太孙已长成,刚毅雄伟乃明君之相!”
“特谕旨告与群臣,即日起,皇太孙监国,许用传国玉玺。军国大事一律奏与皇太孙,凭其裁断!”
“诸臣工,勋贵,乃至大明藩王见皇太孙如见朕,敢有玩忽职守,暗藏祸心者,天诛地灭!”
奉天殿外,密密麻麻的跪着大明中枢群臣,开国勋贵武将,还有尚未分封的藩王和在京读书的皇孙们。
朴不成站在殿外,手捧着圣旨大声念着。
老爷子斜靠在寝宫二楼的窗口,眯着眼睛注视着跪地听旨的臣子们。
那些臣子们虽然跪着,可脸上的神色却被老爷子尽收眼底。
老爷子发现,他们中许多人的脸色是,狂喜。
那些文臣官僚们,虽然表面上装出因皇帝病倒而产生的悲伤之外,眼神中的喜悦根本藏不住。
“是喽,他们一直盼望着咱大孙即位。”
老爷子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皇太孙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是大明的嫡孙,最合礼法的继承人。更重要的是,皇太孙也是他们教大的。是他们心中认为,将来仁厚显得的君主。
还有一个最最主要的原因......
“咱,杀人太多,对臣子太过苛刻,眼里不揉沙子。他们可能觉得,在咱大孙手下,比在咱手下要轻快许多,也不会动辄有性命之忧!”
老爷子心中嗤笑一声,“可是呀,你们看错哩。咱的大孙呀,贤德爱民那是没话说,可对贪官污吏,可跟咱老朱是一样一样的。骨子里那份果断狠决,跟咱丝毫不差半分。”
“而且,咱大孙可比咱心思深沉多了,谁都唬弄不了他!”
靠在窗子上,老爷子无声的笑了起来。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开国勋贵上,突然变得有些阴冷。
“你们也在高兴吧?”
皇太孙格外优渥老臣,尤其是这些大明开国功臣。即便有些小错也能容忍,而且格外重视武事,心中没有文贵武贱的想法。
这些开国的老臣,虽然是跟老爷子一起打天下的,可这些年难免会因为大杀功臣,心中有些怨气。
“你们这些杀才!”
老爷子心中怒道,“哼,算你们识相,都怕咱大孙,都敬咱大孙。不然,还能留你们到今天?”
随后,心中又有些得意,“这天下,咱故去的嫡子坐得住,镇得稳。到咱孙子这,一样坐得住!咱披肝沥胆打下的大明江山,千秋万代,万万年!”
此时,老爷子心中突然大怒起来。
他豁然生出几分悲凉,“咱病了,这些人都在装模作样!他们只在乎自己,没人在乎咱的死活!”
“咱还没传位给大孙呢,这些人就开始高兴了。等咱真死的那天,他们说不定心里多欢喜!他们眼里只有新君,没有咱!”
这时,阁楼的门无声的被人推开。
朱允熥几乎是小跑着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青花碗,快步进来。
“皇爷爷,药好了!”朱允熥把药碗放在桌上,然后飞快的甩甩手,并放在嘴边吹着。
老爷子看去,朱允熥的手指,被药碗烫得有些发红。
“哎,咱都说了,这些事奴婢们去做,你该忙啥忙啥去!”老爷子瞪眼道,“你现在监国呢!”说着,看朱允熥又孩子一样,往手指上吹气,心疼的说道,“可是烫着了?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毛躁,包一层毛巾不就不烫了!”
“太医说了,这药必须趁热!”朱允熥拿起一个银勺,缓缓的搅动浓稠的汤药。
老爷子笑笑,“都和你说了,这等事奴婢们来伺候就好了!”
“这是您入口的东西,孙儿可不敢交给旁人!”朱允熥盛了一匙药,笑道,“再说,有孙儿在,自然是孙儿伺候您。”说着,慢慢的对着滚烫的药汁吹气,“有些烫,孙儿给您吹凉点!”
看着这一幕,老爷子满脸慈爱,满心欢喜,妥帖。
生儿育女几十年,为的啥?
养儿为防老说的不就是这?
古往今来那么多帝王,管他们有啥赫赫武功,可谁有这等福气!
“国事要紧呢!”老爷子柔声道。
朱允熥吹着气,笑道,“什么国事也不如您要紧!”
“胡闹,你现在是监国哩!”
“我先是您的孙子,才是皇太孙!别说奉旨监国,就算孙儿是玉皇大帝,您也是孙儿的祖父。当孙子的伺候祖父,是不是应该应分?”朱允熥笑着,把药匙送上,“爷爷,张嘴,啊!”
“你哄小孩呢!”老爷子咧嘴大笑,然后张嘴喝下药汤。
药汤一进肚,顿时老脸皱成了橘子皮,撇嘴道,“咦,苦!”
“良药苦口,太医说喝了药就好了!”朱允熥继续喂着,“来,再喝!”
老爷子纠结的又喝了一口,不断的摆手,“不行不行,太苦哩!,按最都是药汤子味,弄得咱恶心!”
“皇爷爷,忍忍就好了。您老人家一辈子英雄,这点苦药汤算的了什么?”朱允熥笑着劝慰。
瞄了一眼那能有二斤的药碗,老爷子皱眉道,“都喝了?”说着,摇摇头,“差不多就行吧!大孙呀,大夫的话不能全信,他们说的邪乎,其实用不着喝这么多!”
“咱的身体咱知道,小病小灾一挺就过去喽!”
老小孩老小孩,老人老了就是小孩。
“皇爷爷,您听话!”朱允熥板着脸,坐在床头,“您这可不是小病,您一辈子血里火里都过来了,还怕这药汤子?”
被孙儿数落几句,老爷子脸上挂不住,嘟囔的骂道,“他娘的,你管到咱的头上了?”
虽如此说着,还是听话的又喝了一口。
“哎呀,不行啦,苦胆都破了,太苦太苦!”老爷子在床上微微侧身,摆手道,“咱啥都不怕,就怕苦!”
朱允熥苦笑摇头,对殿外喊道,“宁儿,拿些琉球进的霜糖来!”
说着,又对老爷子道,“这药呀,是您孙媳妇亲手熬的。她在灶上忙了一个多时辰呢,你要是不喝,岂不是辜负了你孙媳妇的好心,大家伙都在盼着您早早的好了!”
说到此处,朱允熥轻捏下老爷子的手,“皇爷爷,再有俩月又过年了,全家人都盼着您硬硬朗朗的,跟大伙过团圆年呢!”
一番话,老爷子心都化了。
低头,“嗯!”
门口,赵宁儿捧着一个瓷罐子进来,跪在床边,也用小汤匙,蒯了些霜糖出来。
孙子送药,孙媳妇送糖,老爷子心里跟火炕似的暖和。
“皇爷爷,张嘴!”朱允熥笑道。
“咦,苦!”
“嗯,这也太甜了!”
老爷子先一口药,然后一口糖,吧唧着嘴,眉毛一跳一跳的,“这糖太甜了!这么着,去给咱拿几个蜜桔过来!”
“蜜桔不行!”朱允熥正色道,“那东西和这汤药相克,化解药力!”
说着,再笑道,“皇爷爷,苦也好,甜也罢,人生不就是有苦有甜吗?喝吧!”
“你小嘴吧吧的,道理都让你说了!”老爷子骂着,低下头一口口的喝了汤药。
强忍着腹中的翻滚,老爷子抬起头,就看见门口,郭惠妃靠着门框哭得泪如雨下。
“你嚎啥?老子还没死呢!”老爷子怒道。
“姐夫!”郭惠妃忽然哭着喊了一句,然后快步进来,挨着老爷子坐下,并把老爷子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噌,朱允熥脸红了,不敢看。
老爷子挣扎着,“你弄啥呢?小辈在这看呢!”虽是骂着,可似乎感觉很舒服,还主动的向上挪挪。
“都是自家人,谁笑话咱们!”郭惠妃抹着眼泪,“您可吓死臣妾了!以后,您不许再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