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68章

    王家门前,哀伤中带着喧闹,喧闹中透出哭声。

    “驾!”

    一队骑兵的马蹄声,让大街上的声音骤然安静。

    人们惊奇的张望疾驰而来的铁甲骑兵,直到那些骑兵靠近,看清楚他们银盔上的羽毛。人们,才知道来的是谁。

    “皇太孙驾到,闲杂人闪开!”傅让一马当先,在马上大喊。

    瞬间,王家门前的人分开一条道路,整齐的跪在路边。

    朱允熥跳下战马,他匆忙而来,还穿着在宫里的袍服。刚下马,如让就带着一个胡子拉碴,满脸悲痛的汉子过来。他认得那人,王弼的长子王德。

    “臣,叩见.......”

    “不是行礼的时候,你父亲怎样了?”朱允熥焦急的问道。

    “怕是......不成了!”王德哭道,“方才还盼着殿下来,现在已经昏厥,谁都叫不醒了!”

    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快,带路!”

    一行人疾行进院,刚一进来,就看到一个正在搭建中的硕大的灵棚。

    朱允熥脸色有些骇人,快步走到后院,不顾身边跪着前来探望的勋贵,还有王家家眷,直接进去。

    床榻上,平日精神抖擞的王弼,静静的躺着,鼻腔中发出呼噜一样的喘息声,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双手攥成拳头,身子微微颤抖。

    “父亲,殿下来了!”王德哭道。

    他喊的声音很大,可床榻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手背轻轻搭在王弼的头上,热得简直烫手。

    “王弼,孤来了!”朱允熥柔声道,“你睁开眼,看看!”

    说着,他还去碰了碰王弼手,依然是毫无反应。

    “王弼!”朱允熥再次呼喊,“你不是有话和孤说吗?孤来了!”

    “父亲,殿下来了,您睁开眼啊!”王德跪地哭道。

    床上的人,还是没醒!

    人病了,若是叫不醒,那九成就离走不远了!

    世事无常,命运这东西,半点不由人!而且,这种噩耗,总是来得这么突然。

    “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就?”朱允熥叹息一声,问道,“喝了多少酒,病成这样?”

    “那天,父亲喝了二斤高粱........”

    “不当人子的东西,你父亲也是六十的人了,你让他喝那么多酒?”朱允熥怒道,那可不是黄酒,而是实打实烈酒。

    “殿下,不怪他!”门外,忽然一人跪地大哭,“是臣,是臣拉着王兄弟喝酒的!”

    朱允熥看清那人,是景川侯曹震。

    “

    那天,臣庆生,拉着王兄弟喝的!”曹震大哭道,“王兄弟,我对不住你呀!”

    朱允熥又是一阵恼怒,“你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一点不晓事。儿孙满堂头发都白了,还每天不是喝酒就是赌钱,要不就是纳小妾,你有点正事没有?”

    “殿下!”曹震依旧是哭,“臣的错,要是阎王爷非要带走一个,臣愿意替王兄弟走!”

    “说这些有..........”忽然,朱允熥感觉王弼的手指动了下,赶紧俯身,“王弼,孤来了!”

    呼噜,呼噜,王弼的发出两声呼噜声,然后艰难的睁开浑浊的双眼。

    “父亲!”王德赶紧上前。

    “殿.........”在王弼睁眼的刹那,眼神中泛起一丝惊喜。虚弱的开口时,泪水已经从眼角掉落。

    他已经,说不出一句囫囵的话了。

    “孤在这!”朱允熥拉着对方滚烫的手,开口说道。

    “殿...........”王弼的身子因为要说话,而使劲的抖着,似乎用尽了全力,口水都流了出来,但就是说不出来。

    “别急,慢慢说!”朱允熥只感觉对方死命的攥着他的手,眼中满是渴望。

    “能不能写?”李景隆急问道。

    王德道,“父亲,父亲只会写自己的名讳!”

    这些跟着老爷子起家的穷汉,除了一条命,除了会拼命,什么都不会!

    “别急!”朱允熥另一只手,拍着王弼的手背,柔声道,“慢慢说,孤在这呢,孤听你慢慢说!”

    没有声音,只有王弼焦急期盼的眼光,还有泪水。

    “可是要见皇爷爷?”

    王弼眼皮动动,缓缓摇头。

    “可是放不下家里人?”朱允熥又道,“你放心,你家里人孤会照应好。你的爵位,会一代代传下去。”

    王弼依旧是摇头。

    “担心身后事?”朱允熥再问,“孤请旨,让你配享太庙,于功臣庙立碑。你是给咱大明拼过命的人,大明会记住你的功劳,永世不忘!”

    王弼还是用力的摇头。

    “孤不会追究这个灌你酒的杀才!”朱允熥看看跪着的,头都磕破的曹震,“不会怪罪他!”

    王弼先是点头,然后又是摇头。

    这下,朱允熥真是猜不到对方心里想什么了。

    目光看向王德,“你可知,你父亲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臣也不知!”王德哽咽道,“父亲总是说,一个快饿死的穷汉,能有今天,知足了!”

    忽然,朱允熥感觉攥着他的手一松。

    “王弼!”他赶紧呼唤。

    “殿.......”王弼的眼睛睁得老大,里面满是因为和病痛抗争,而变得狰狞的目光。

    他艰难的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蓝...........”

    瞬间,朱允熥懂了,王弼要说的是,蓝玉。

    说的是,和他并肩杀入漠北草原,在大雪之中疾驰突击元军的好兄弟,蓝玉。是和他一起转战中原,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孤明白了,你说的是蓝玉!”

    王弼,欣慰的点头。

    朱允熥想想,“你是想让蓝玉来,见你最后一面吗?”

    王弼重重点头,然后微微摇头。

    看向朱允熥的目光,满是乞求。

    “孤知道了!”朱允熥郑重道,“你也无需担心,这些年,孤不是一直在保全他吗?有孤在,没人会动他!”

    这次,王弼点头了。

    然后,他咧嘴,难看的一笑。身子猛然一抖,头歪向一边。

    “父亲!”

    “老爷!”

    王家顿时,哭声一片。

    哭声中,朱允熥站起身,慢慢朝外走。

    又一个老将走了,似乎这个时代也快走到尽头了!

    朱允熥回头道,“传旨,让蓝玉进京,吊唁!”

    第224章

    乌云散不尽“又死了一个?”

    寝宫中有些清冷,老爷子双手插在棉袄袖子里,抬头问道。

    “定远侯是饮酒后急病!”朱允熥小心的给老爷子腿上盖好毯子,说道,“身后的谥号,还要您老给定一下!”

    老爷子眼神的情绪有些复杂,伤感和怒气交杂其中。伤感是因为又走了一个老陈,怒气是因为怎么死不行,偏喝酒暴病身亡。

    “至正十六年,他王弼背着双刀,带着寨子里三十多条汉子,投奔了咱!”老爷子缓缓说道,“一辈子功勋赫赫,其实就算封个国公也够格了!”

    “这人就是性子不会拐弯,太直了。”

    说着,老爷子想想,“谥号就武威吧!他是定远人,封的是定远侯。追封他三代侯爵,让他长子袭了他的爵位。不过,他是开国武将,这个定字当之无愧,他的儿子..........长子封安远侯,次子封西亭侯,一门两侯,也算是咱对得住他了!”

    “还有,赐他的丹书铁卷,他家里留着吧!”

    “王弼必感念皇爷爷的恩德!”朱允熥开口说道。

    虽然王弼的突然故去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相比于历史上,王弼的最终归宿已经是好了许多。

    原本时空中,老爷子晚年大肆杀戮功臣,大明开国勋贵之中,所剩之人寥寥无几。在傅友德当着老爷子的面自刎之后,王弼也在家中自尽。

    (王弼死于蓝玉案的说法我不大认同,因为历史上若死于蓝玉案,怎么会册封他的两个儿子为侯?而且历史上,王家的爵位一直传到了孙子辈。朱元璋对他的评价非常高,墓碑的顶部就是王家的护身符,朱元璋御赐的丹书铁卷。)

    “恩德不恩德的就罢了!”老爷子笑笑,“人都死了,什么恩呀德呀,都是说给活人听的!”说着,看看朱允熥,“你让蓝玉回来了?”

    朱允熥躬身道,“是,王弼临终的遗愿如此。再者说,他们俩人一辈子并肩作战,孙儿也想让蓝玉来送他一程!”

    老爷子看了朱允熥良久,忽然怒道,“你怎恁心软?”

    朱允熥笑道,“只是叫他回来吊唁,又不是给他官职,丧事一过就让他回去!”

    “快快回去!”老爷子冷声道,“见了他蓝小二,就烦!”

    “孙儿知道,您老消消气!”朱允熥笑着哄道。

    这时,殿外隐约传来孩子的笑声。

    赵宁儿在前,郭惠妃在后。前者抱着六斤,后者抱着小福儿笑盈盈的进来。

    顿时,朱允熥发现,老爷子皱眉的脸上,马上变成笑模样。

    “皇爷,您说六斤这孩子有多聪明!”一进殿,郭惠妃就笑道,“方才臣妾逗他,一块糖点心,一块油果子,他直接抓着糖点心不放。这么点的小人,就知道哪个好吃!”

    赵宁儿怀里的六斤也不怕人,见了老爷子和朱允熥,嘴里呀呀的叫着,伸出肉嘟嘟的小手。

    “呀,看看,看看!”郭惠妃又道,“这是见着老祖了,高兴呢!”

    “哈哈!”老爷子皱眉都笑得堆起来了,大手小心翼翼的抱着六斤,任凭他伸出手,揪胡子,“六斤呀,想老祖啦?今儿尿床没有?”

    说着,低头用胡子扎扎六斤的小脸儿,“来,让老祖揪个鸡儿吃!”

    随后,又看看小福儿,继续笑道,“看看,咱闺女的眼睛多大,多亮堂,长大又是个美人胚子!”

    见这一幕,朱允熥不禁莞尔。

    可他的笑声被老爷子听到,老爷子却对他没有好脸,瞪着他,“还愣着干啥呢?等着咱留你吃饭呢?该干啥干啥去,看着你就烦!”

    “是,孙儿告退!”朱允熥忍着笑意,退出殿外。

    刚出老爷子的寝宫,就见王八耻已等在那里。

    “殿下,何广义求见!”

    “嗯,知道了!”朱允熥点头道,“景仁殿说话!”

    东宫殿中,光线有些阴暗。朱允熥坐在宝座上,何光义躬身站在五步之外。

    “回来了?”朱允熥问道,“那边怎么说?”

    “那边,臣不大好说!”何广义回道。

    朱允熥一笑,“不大好说,就是不好说,或是说不好。那边到底说了什么话,让你何都堂都如此疑惑起来!”

    何广义微微沉吟一下,“那边说的,和殿下您事先预想的一样,不过.......”说着,他抬头看下朱允熥的脸色,又飞快的低头,“只不过,那边似乎有些沉稳的过分了!若是旁人,怕早就暴跳如雷。或是,马上要分辨个清白出来,但那边,一切都太讲理了!”

    随后,他把淮安那边说了什么,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讲给朱允熥。

    宝座上,朱允熥良久没有说话。

    “接下来,你要去西安?”

    何广义正等着皇太孙继续问话,但没想到他直接话锋一转,问了句完全不相干的。

    错愕之后,赶紧回道,“是,臣马上要去西安。奉旨,查秦王之事!”

    “今年,多事之秋!”朱允熥开口道,“许多事,孤不说你心里也想必有了些眉目。你这个职责,事关重大。西安一行,不必张扬,暗中行事!”

    “臣遵旨!”何广义说道,“臣去淮安也好,去西安也罢,绝无外人知晓!”

    “你去西安之前,前去太原走一遭!”朱允熥想想,叹口气,“去告诉晋王,就是二叔,其实是被毒死的,让他暗中小心吧!”

    何广义心中大惊,秦王之死还没有定论,但皇太孙这话,显然就是定下事实。

    “是,臣遵旨!”

    “去吧!”朱允熥有些疲惫的说道。

    “臣告退!”

    “等等!”朱允熥又叫住了他,盯着他问道,“若查出什么,你是先跟孤说,还是先跟皇爷爷说!”

    何广义肃容道,“臣,先禀告殿下!”

    老爷子老了,实在不能再让他经受打击了。

    朱允熥点点头,“你有心了,去吧!”

    殿中,只剩下朱允熥一人。他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天边有些阴云,似乎雨雪又要落在人间,乌云的缝隙之中,阳光在渐渐暗淡,变成一道道光束。

    “二十八年,二十九年,三十年...........”

    朱允熥嘴里默默的念着,老爷子的寿命也还有这几年罢了。

    洪武有三十一年,可那只是年号。满打满算,也还不到三年。历史上老爷子杀心最大的,就是这几年。先后把胡惟庸蓝玉案翻了又翻,杀了又杀,功臣宿将除却一空。

    大概,也是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怕朱允炆将来坐不稳皇位。

    可现在,皇位上的是朱允熥,他完全能镇得住那些骄兵悍将,但却没想到,自己家人之中,有如此多的阴暗龌龊。

    或许,历史上本就有这些龌龊,只不过是刻意的被人抹杀了。

    家丑不可外扬,老爷子那样的人,怎么会让天下人笑话。

    老爷子老了,朱允熥则还年轻。前者是云层中隐去的阳光,后者是乌云之后,即将出现的烈日。

    阳光盛则乌云散,再过几年,他就要捅散这天下所有的阴云,让他们在天地间荡然无存。

    “老爷子说的对,你还是心太软,太善!”

    朱允熥心中叹息一声,“早早把他掐死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窗外风吹过,雨雪飘然而至。

    第225章

    好大的恩典城外,古道长亭。

    刚下过一场雨雪,风更清冷。

    地面上,云层的影子随着风,缓缓移动。挂着寒霜的草木,微微摇摆。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