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题目中的申商,指的是战国时韩国申不害和秦国的商鞅。这两位在历史上不单是赫赫有名的改革变法者,还是法家最终忠实的信徒,不折不扣的执行者!法家讲的是刑法治国,执行者甚至需要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而这道题的含义是,诸葛亮没有他们二位心狠却想立刑名来治国,所以蜀国最终灭亡。
王安石改革制定了十分严厉的规定,但是为了不背负恶名,不承认自己用的是法家学术,不用其名但用其实。
这道题,论的是到底以德治国,还是以法治国。
随即,朱允熥又道,“这是谁出的?”
“臣!”翰林院学士方孝孺轻声道,“是臣所作!”说着,顿了顿,“臣虽出身儒生,但也知治国之道,不可一味之乎者也,仁义道德。更不可只听一家之言,如何用之以德,如何用之以法,当广开言路!”
“好!”朱允熥笑着点头赞许。
儒家的忠实信徒,却能抛却己见,从治理国家的角度出发,选用适合的方法和制度,难能可贵。
“第三题!”刘三吾又道,“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说着,顿了顿,“这题是臣所出!”
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这可不是让考生歌功颂德的考卷,而是让考生以臣子的角度出发,直言纳谏帝王该如何治理天下,该有什么样的心思。
同时,针砭时弊!
“可!”朱允熥点点头,“国家取士,就是要取有真才学,有品德,有思想之人,不能取一群磕头虫。”说着,笑笑,“朕这朝廷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磕头虫!”
闻言,众臣都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朱允熥继续说道,“朕想着,再加一题?”
一时间,众臣有些为难。因为殿试的考试,时间和题目还有典礼章程都是规定好的,如何能贸然参加?
朱允熥径直说道,“朕这题很简单,论土地兼并之源与之害!”
顿时,众臣会意。
皇帝这道题目,要阐述的是土地兼并这个历朝历代都逃不过的问题的害处。不单是害处,而且要考生在文章中,指出土地兼并的根源。
土地兼并源头?
这两年推行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的新政?
看似不搭嘎的两件事,其中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殿中臣子们默默沉思,谁都没有说话。土地兼并的根源在哪里,他们都心知肚明。可知道是一回事,让天下人都知道,都去讲,又是一回事。
朱允熥看看他们,笑道,“如何?”
方孝孺朗声道,“臣以为,可!”说着,看看身边的同僚们,“土地兼并,历朝历代之顽疾也,更损伤国本!皇上此题,高瞻远瞩,当用以策论!”
“皇上圣明!”其他臣子们,也开口说道。
“不过一道题,有什么圣明的!”朱允熥笑笑,开口道,“此次殿试,礼部尚书郑沂,中书舍人刘三吾为主考。”说着,再加重语气,“这是朕,即位以来第一次殿试,万不可出半点的差错!”
“
臣等遵旨!”
殿试的主考官,非国家最有才学品德者不能担任。刘三吾已经八十高龄,乃是天下文人的领袖,他来做这个主考,倒也名至实归。
第67章
郊游从上月起,京城中就多了许多前来参加殿试的举子。
一时间,各地州府在京师的会馆,人满为患。
殿试不单是国家的取士之典,更是这些读书人,毕生梦寐以求的最高目标。
民间老话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读书人自己心里,修家治国平天下。
进京的举子们,以籍贯为枢纽,或是拜访同窗,谋取人脉,或是一同苦读,切磋学问。
天下人才齐聚京师,六朝文章盛行之地,更添几分人文荟萃。
不过举子也有穷富之分,富的自然能在读书之余,领略京师的繁华。穷的,只能窝在会馆或者客栈里。
靠近成贤街西四牌楼的济南会馆,后院西厢房的一间小房中,山东举子韩克忠正拿着手中的讲义,蹙眉苦读。
看样子他也不像是出身富裕的,身上的儒衫都有些旧了,身边更是没有什么书童小厮。
书桌边,几个馒头,一壶清水,半碗酱菜。
“大学之道.........”
他正皱眉做着策论,一个年轻的举子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窗边。
“韩兄,还学呢?”那举人年纪比韩克忠还小几岁,脸上笑嘻嘻的,看着就是性子活泼的人。
这是韩克忠的同乡,举人姜宏业。
“嗯!”韩克忠抬头,方正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马上殿试,总觉得心里没底。想着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你呀,是关心则乱!”姜宏业笑道,“老师常说,逢大事要静气,越是快殿试了,反而越是要心静。像你这么愁眉不展的,真到了文华殿,十成的学问也发挥不出两成!”
“贤弟说的是!”韩克忠笑道,“这道理我也知道,可就是心里没底呀!”说着,微微叹气,“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这一遭。你也知道我,为了能来京城赶考,老父卖了三亩水田,族里人人都帮着凑份子。出城时,县尊大人亲送三十里。
老母依门盼,妻子泪连连,儿女频挥手,盼亲高中还。若是不中,有何面目面对家乡父老!”
姜宏业开口道,“韩兄言重了,你越是想着这些,心里越是放不开!”说着,眼珠转转,“走,反正后天就开考了,干脆也别读这些劳什子,跟小弟出去转转。自你来京师,就没出去转过!”
“不可不可!”韩克忠摆手道,“京师居大不易,出去转转又要花钱!”说着,指着桌上的馒头道,“你看这馒头,老家一分钱两个,这边要一文钱一个!再者说,咱们都是寒门学子,出去招摇什么?”
“寒门学子就不能招摇了!这大明京城,是天下人的京城,管他贫富,都可以到处走到处看!”姜宏业笑道,“有钱人有有钱的转法,没钱有没钱的,走!”
说着,也不管对方愿意不愿意,进屋直接拉着对方的胳膊往外走。
“好好好,依你还不行吗?莫拉拉扯扯!”韩克忠对这个小同乡没办法,只能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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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天下举子齐聚,京师更显繁华。
会馆那是穷读书人住的地方,出身富庶之家,带着丫鬟小厮赶考的举人比比皆是,都住在城中上好的客栈里。
而读书人又爱风月,殿试在即,城中那些酒肆歌楼的生意,都比往年好了许多。
才刚过中午,街上就满是游人,其中还多是儒生。
熙攘的人群之中,姜宏业对韩克忠道,“韩兄,前边有家醉仙楼,做的是地道的咱们山东鲁菜。走,我做东,咱们一醉方休!”
周围的人太多,让韩克忠有些不自在,急忙拉住姜宏业,“不行不行,那太贵了。听说一壶酒,就要二十个钱。一桌好席面,三块银元。啧啧,在老家,三块钱能买一亩地了!”
“嗨,小弟请客,你就敞开.......”
不等姜宏业说完,韩克忠又道,“这不是谁请客的事,贤弟砸门出来一趟不容易。我知道你家里宽裕些,可钱也没有这么花的,没必要浪费在口腹之欲上。有这钱,给家里带点东西,买点特产!”
“你看,好不容易出来,你又........”姜宏业嘟囔道,“晌午没吃,肚正饿呢!”
韩克忠看看同窗没长大的模样,笑了笑,开口道,“这样,我听说玄武湖畔的风光不错,咱们既是出来散心,就去那等人少风景又好的地方。”
“到那边买些炊饼熟食,坐在湖边野炊,不也挺好嘛!”
姜宏业想想,笑道,“好,如此咱们就多买肥鸡美酒!”
肥鸡美酒,到底是没买上。
两人买了四个芝麻烧饼,半斤卤猪头肉,路过一处菜摊的时候,韩克忠还买了几根大葱。
玄武湖本是当年大明未建国时的军事禁地,概因里面停靠的都是战舰。大明立国之后,有人建议划为皇室专用,但被老爷子否决。
言道,天下风光,不可朱家独享。
正值初夏,湖边暖风怡人,草木翠香。湖面波光粼粼,涟漪阵阵。
“就这吧!”
韩克忠和姜宏业拎着纸包走来,选了一处大树下,既遮太阳,又不耽误看湖景的地方。
“贤弟,坐!”韩克忠随意的盘腿坐在草地上,把纸包打开。
“这有什么可看的?”姜宏业对湖景颇为失望,“早知道就去秦淮河边上了!”
“去秦淮河,还有心思科考吗?”韩克忠揶揄一句,指着湖面,“这玄武湖,是本朝太上皇当年练兵之地。当时陈友谅水师战船数以万计,船坚炮利。而我大明,只有些许舢板。”
“但最终,太上皇却以弱胜强,雄踞天下。”
“说起来,此处算是我大明的福地,你我兄弟二人今日在此,也沾沾这福地的福分。若是灵验了,我等这寒门学子,未必不能鲤鱼跃龙门!”
听韩克忠这么说,姜宏业大笑,也盘腿坐下,“韩兄所言极是!”说着,又挤眼笑道,“若是得中,韩兄你是想要做翰林,还是进御史台?”
韩克忠手中掰着烧饼,正色道,“若是得中,我倒不是不想在京中为官。”
“为何?”姜宏业奇道。
“以来在京师,花费巨大,家中负担不起!”韩克忠看着湖面道,“再者说来,与其在京中当清贵的笔杆子,我更愿意去地方上,做点事实!”
姜宏业笑道,“那也是,翰林院也好,御史台也好,听着好听,以后路也宽。但那都是几十年之后的事了,若放在地方上,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胡闹!”韩克忠笑骂道,“你知我可不是那种人!”
“小弟说错了,兄长莫怪!”姜宏业打开酒瓶的塞子,往碗中斟酒道,“喝一杯,小弟给兄长赔罪!”
“干!”两人碰杯之后,顿时齐齐皱眉。
“这酒咋酸不拉几的!”姜宏业撇嘴道。
“我喝的倒是挺好!”韩克忠大笑,随即把猪头肉夹在烧饼里,又把一根葱的外皮剥去,递给对方,“吃吧!”
“咦!”刚咬了一口葱,姜宏业又大声道,“咋没咱们老家的葱甜呢?”
这时,不等韩克忠说话,身后传来一阵喧哗。
“就这就这,悠然静谧!”
“来人,把酒菜摆上!”
“今日你我同窗,在此风景秀丽之地,临湖饮酒,再加上秀琴姑娘弹琴助兴,快哉快哉!”
韩姜二人身后,几个腰佩暖玉荷包,志得意满的士子,带着小厮书童,说说笑笑而来。
几个小厮书童,挑着担子快步跑到距离韩姜二人不远处,放下担子开始忙活,直让韩姜二人看得目瞪口呆。
折叠的桌椅板凳,精巧得好似巧夺天工一般。食盒里拿出来的菜肴,看着就赏心悦目。精美的瓷器,讲究的餐具。
而且,那几个士子身边,还带着浅浅低笑的美艳女子。
姜宏业张大嘴,“好阔气!”
韩克忠看看那边,“贤弟吃吧,吃完了咱们就回去!”
第68章
二杨(1)韩姜二人这边,注意到旁边来了几个带着歌女小厮的士子。
那几个看穿着就非富即贵的士子,也注意到了他们。
一边是席地而坐,吃着烧饼猪头肉大葱。
另一边坐在精巧的折叠椅上,美酒热茶,点心果脯一应俱全。
那些富贵士子之中,一穿着苏绸长衫,腰佩镂空金丝香囊的年轻士子,目光看看韩姜那边,正好瞧见他们对方二人,拿着烧饼就着大葱,吃得香甜,不由得脸上泛起些不屑来。
当下,调侃得对身边歌女笑道,“生吃大葱,熏死郎中!秀琴姑娘,倘若我吃了大葱,你还让我挨着你坐吗?”
那歌女掩嘴,浅浅一笑,并未说话。
年轻士子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旁边的韩姜二人听见。
韩克忠年岁大些,皱下眉就说没听见。
而姜宏业到底是少年心性,眼睛马上就立了起来。
“崔贤弟怎么说话半点分寸都没有?”此时,那群富贵士子之中,一个二十多岁,长身玉立很是儒雅,好似是领头人一样的士子开口道。
随后,这士子回头,朝着韩姜二人拱手,“二位莫怪,我这贤弟轻佻了些,得罪了!”
姜宏业冷哼,韩克忠憨厚的笑道,“无妨!”说着,放下手中食物,似乎有收拾东西离开的打算。
那士子又起身行礼道,“两位也是进京参与殿试的士子?”说着,笑道,“在下,福建杨荣,敢问二位高姓大名?”
叫杨荣的士子举手投足皆有风度,风姿非凡,一看便是世代官宦人家教养出来的公子。
韩克忠不敢怠慢,也起身行礼道,“在下韩克忠,山东人。”说着,一指姜宏业,“这位是我同乡贤弟,姜宏业!”
姜宏业对杨荣拱拱手,算是见礼。
杨荣爽朗一笑,“既然大家都是读书人,相请不如偶遇,过来一起!”
“不了不了!”韩克忠笑道,“我二人已经吃完,马上就要回去!”
“韩兄不必推辞!”杨荣笑道。
“真不必了!”韩克忠性子憨厚,也不太会说什么场面客气话,再加上对方风度远超自己这边,也不敢攀附,“杨兄你们吃,我们真的吃过了!”
说着,不住的用眼神催促姜宏业。
后者不满,心中暗道,“韩兄也真是的,明明是咱们先选的这个好地方,却要给那些人让地方!有钱了不起!哼!”
这时,富贵士子那边,崔姓书生又开口道,“杨兄,既然人家不来,何必强求!”说着,又笑道,“强扭的瓜不甜!再说,也说不到一块去!”
他这话,自问说得很是俏皮,但听在旁人口中却是有些变味。不但有些挑衅,还有些讥讽两边身份不对等。
韩克忠倒是没说什么,姜宏业本就是火爆脾气,当下哪里还忍得住,开口反讽道,“是呀,我吃了葱,我怕一张口,熏死你个小郎中!”
崔姓书生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种,马上横眉冷对,“你骂谁?”
“我那就话骂你了?”姜宏业一摊手。
“贤弟!”韩克忠拉住姜宏业,劝道,“少说一句!”
杨荣也对崔姓书生呵斥道,“贤弟,你怎如此无礼?你在国子监读书这几年,学问没见长,眼睛倒是长在头上了!”
说着,抱拳对韩姜二人道,“对不住!”
“无妨!”韩克忠笑笑,开始弯腰收拾东西。
姜宏业再愤愤的看了那崔姓书生一眼,终究是没再开口。
杨荣无奈摇头苦笑,返回坐下。
崔姓的士子却是仍旧有些不依不饶,瞪了姜宏业半晌,笑着对身边人说道,“在京城这几年也算长了见识,所谓君子六艺,食即是礼也!”
“江南稍微过得去的人家,吃饭时都是一人一碟,用公筷布菜!”
“可那些北方人家,啧啧,汤汤水水黏糊糊一大盆上来,众筷齐下,那哪是吃饭呀,简直是吃口水!”
“而且,咱们是食不言寝不语,他们不但吃饭大声喧哗,还要吧唧嘴!”
说着,崔姓书生皱眉道,“你们是没听过那声音,简直....啧啧!”
“这且不说,我在国子监读书,常见到那些北方士子,白菜萝卜大葱都是生吃,沾了那些臭烘烘的酱,就往嘴里送。吃了之后,还恬不知耻的和人说话,臭了别人都不知道!”
“还有那生蒜,哎呀,不能说,一说我就脑仁疼!”
忽然,旁边弯腰收拾东西的姜宏业忍无可忍,大声道,“我等吃葱,干你何事?”
“碍眼!”崔姓书生,唰的一展折扇,针锋相对。
“又没让你看!”姜宏业怒道。
“看看!”崔姓书生微微一笑,不理会姜宏业,转头对他人道,“少年在家中读书时,就听人说北人粗鄙,一言不合就吹胡子瞪眼,你们看,这不是来了吗?”
“你...........”姜宏业更怒,双手成拳,“你这厮好生无礼,是不是要打架?”
“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比声音大。好似多勇武一般,呵,当年我等南人高举义旗,驱逐鞑虏之时,他们这些人还在老家当顺民,还帮着蒙元打我们!”崔书生继续对他人笑道,“真是可笑!”
“俺.......”姜宏业怒极之下,乡音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