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臣等不敢!”“你们敢!”朱允熥低声道,“因为以前朕的宽容,你们什么都敢!”说着,看看众人,“重阅是自然的,考生们等着放榜呢!”
“但是,朕不会再用你们了!”
“皇上!”刘三吾大惊。
忽然,后殿之中传来一个让群臣心悸的声音,“良心歪了,阅一百遍也是歪的!”
第95章
南北(2)“臣等叩见太上皇!”
老爷子在臣子的叩拜声中,背着手趿拉着布鞋,慢慢走出来。
然后不客气的直接坐在朱允熥的宝座上,目光冰冷的巡视一周。
老爷子老了,但目光还如同巡视领地的狮王一般,凛厉不可侵犯,让人心头发毛。
“咱退下来之后,不管事了,可这次咱不能不管!”老爷子缓缓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看着第一次的成绩,咱就想发火,按咱的性子,你们也知道,断不会像皇上那般随和,也不会给你们任何人颜面!”
“是皇上劝了咱,他跟咱说,此次科考,江南士子的才学确实高了些,北方一人不中或有隐情。但若为北人上榜,反而让真有才学之人落第,不免让人寒心。”
“皇上想着,你们都是饱学之士,定然能给出一个两全其美的答案!”
“呵,咱当初还和皇上说,你们都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看,那个咱说着了吧?”
确实如此,这次考生的卷子,朱允熥也召集了一些臣子,私下评阅。
江南士子的文章确实高明不少,不是北方士子不好,而是江南的士子更好,但也不是绝对的好。许多模棱两可,可中可不中的卷子,选北方人也行,选江南士子也行。
考官们以自己的喜好取士,固然有他们的错,但归根到底,也是科举的制度不完善,是组织者没有想周全。
推翻第一次的结论,固然大快人心,可也要小心过犹不及,矫枉过正。
老爷子的话,字字都带着杀气。
随即,他看了看惶恐不安的臣子们,朗声道,“凌汉呢!”
“老臣在!”侧殿之中,吏部尚书凌汉大步出来。
“你主考,重阅,要快!”老爷子轻声道,“学子们都等着呢!”
“老臣遵旨!”凌寒站起身,三两下把地上的考卷捡起来,直接抱走。
“至于你们!”老爷子又看看那些冷汗淋漓的翰林院学士们,冷笑道,“不但让皇上失望,更让咱是失望!留你们何用?”说着,看看朱允熥,“皇上,咱今天越俎代庖一回,行不?”
“皇爷爷!”朱允熥微叹气,附身道,“全凭您老做主!”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今日的局面,都是这些人自己走出来了。对他们,朱允熥没有义务,也再也没有耐心去包容,乃至宽恕。
“皇上,太上皇,臣有话说!”翰林学士之中,戴彝忽然开口道。
朱允熥看看他,“说!”
“自上次圣谕下达,科考重新阅卷,臣就和刘学士等人商议,皇上此举是要安抚北人之心,无论本次科考,不管是不是北人理当一个都不中,重审之后,都要补录一些上来!”
“哪怕黜落一些已经上榜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国家之道,守在平衡。朝廷大义,首在公正!再者说,北人的卷子也不都是粗鄙不同,文理欠佳的!”
“臣对各位同僚说,先放下心中成见,不要固执,可他们就是不听!”
说着,戴彝忽然一指翰林侍讲学士张信,“都是他!”
张信顿时一愣,满面惊慌失措。
“是他跟大伙说,别说没错,就是错了也要错到底,不然的话翰林院颜面尽失,我等考官也威信全无,成为天下笑柄,士林败类!”
“他还跟大伙说,若是真的按照皇上的意思改了,那将来谁犯起这事来,大伙都免不了要背黑锅!”
“若是皇上为了平息北方士子之怒,保不齐大伙还要成替罪即便不背锅,不替罪,若改了科考的成绩,大家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臣当时说,若不改皇上不高兴!”
“他还说,如今国朝已和十数年前不同,皇上仁厚,再不高兴,也断不能杀了我等这些士大夫!”
“他还说,成绩我们不能改。第二次和第一次的成绩一样,交上去,皇上若是心里不痛快,就会换人,让旁人改!”
“如此一来,我等名望名声并存!”
“你............”张信大怒,“戴彝何做小人之状!”
“住口!”朱允熥怒喝一声,“拉下去!”
“皇上!皇上!”
张信求饶之中,马上被几个侍卫拉走。
“为私欲,至君王国家不顾,至大是大非不顾,算什么士大夫,简直与秦桧之流毫无分别!”朱允熥怒道。
“他说的都是真的?”老爷子则是看向刘三吾。
刘三吾缓缓叩首,哽咽道,“臣,糊涂!”
三个字,大家都明白了,是真的。
刘三吾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年纪大了,八十有五。一辈子清流,临老临老闹出这么大的事,他也是有苦难辨。
他不是看不出朱允熥意图,而是真的如张信所说,是丢不起这个人。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失去了在士林之中的公信力,比杀了他还难受。
随后,他渴求的目光,看向朱允熥。
后者也看着他,徐徐开口,“戴彝!”
“臣在!”
“方才那些话,写下来交给督察院,大理寺!”朱允熥道,“一字不差!”
“皇上!”刘三吾大惊失色。
听朱允熥的意思,他们马上就要成为阶下囚了。
“都不要再说了,不用掩饰更不用解释,谁是谁非交由大理寺,督察院和刑部。尔等都是读书人,再有错,朕也不想用锦衣卫折磨你们!”
朱允熥缓缓道,“都回家去,把这些天的经过写出来,下去!”
“皇上!”众位翰林学士哽咽叩首,哭着去了。
众人走远,老爷子看看朱允熥,忽然一笑,“不是说吗,坏人咱来做!”
“皇爷爷,孙儿这个皇帝,可不是为了要当老好人的!”朱允熥笑道。
“科考的事?咋整?”老爷子又问。
“尽管取得都是南人,不合常理也不合情理,可已经上榜的学子们,再黜落下去,孙儿看来是矫枉过正了!”
朱允熥和老爷子缓缓朝凌汉那边侧殿走着,开口道,“如此,怕又会是一场风波,江南学子会说朝廷偏袒北人,到时候朝廷里外不是人!”
“而且,这些年来,因为江南富庶安定少有战乱,文风盛行确实比北方高出不少,历次科考江南士子占据多半,就是明证!”
“所以,孙儿想着!”
朱允熥在殿外停步,看着凌汉拿着两份试卷对比,老脸皱成了菊花一样,开口说道,“孙儿想着,不若以后,南北分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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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南北(3)“南北榜?”老爷子想了想,随意的在殿中一处坐下,正色道,“既是国家科考,一视同仁公正公允,为何要分南北?若因南人强,而单设北榜,岂不是偏袒了吗?如此一来,是不是对南人也不公了些?”
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低声道,“孙儿倒是以为,越是追求绝对的公平,反而就没有真正的公平公正!”
“国家取士,是给与各地士子希望,给与各地百姓晋身之路。南方人口众多,文风兴盛。北方数省,数十年大战之后,早已民生凋敝,百废俱兴谈何容易?”
“您老跟孙儿说过,当皇上是给天下人做主,给天下人公正的。可科举这碗水,一味的求绝对公平,怎么能端得平?”
“再者说,国朝开国三十年来,朝堂之上南人为官越来越多。所谓人心不古,这次的科考,考官们以自己的喜好取卷就是明证!再过些年,等南官势大,更不会取北方士人!”
“南强北弱,如此一来,岂不是要南北割裂?”
朱允熥的话,让老爷子连连点头。
对待教育,老爷子是认真的,从洪武初期开始,他就开始扶持教育,培养贫苦人家的子弟读书,培养出来的生员,中上等的直接送京师国子监,次等的送中都国子监。
大明是靠着南方的经济北伐,尤其是江浙产棉粮之地的财力,才能驱逐鞑虏收复北方,南北一统。但从大明建国开始,老爷子对于江南豪族地主的打压就没放松过。
对这些豪族背后的官僚集团,更是从没放心过。大明开国之初,浙东文官集团就敢于直接和淮西老派官僚们打擂台,要话语权要官权。
“所谓取士,当雨露均沾!”朱允熥继续笑道,“不然的话,两边都会心生怨言!”
“从朝堂的角度来说,南北都有人为官,才不会一边独大!”
说到此处,朱允熥微微叹口气,“孙儿即位以来,许多事真正的压在孙儿的肩膀上,孙儿才能体会皇爷爷这些年的艰难!”
“大明南北一统,可南北却远不是一家之亲。”朱允熥苦笑两声,“北方数省,历经辽,金,元,近乎四百年的统治。其实准确的说来,从大唐亡国开始,北方就陷入和游牧之族的苦战,缠斗,融合之中。”
“而后金元与南宋,数百年攻伐!”说到这里,朱允熥又是长叹,“国号不同,可双方交战厮杀的却都是汉儿,各为其主各忠其国。北说南为蛮,南说北为假胡!”
“等大元一统天下,南北汉人分而治之。孙儿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几百年的分裂之下,南人北人的归属之心,怕是不尽相同吧?”
“皇爷爷您好不容易收复燕云,再造华夏,无论南北皆是华夏子民。在孙儿看来,断不能再有半点嫌隙。”
“国朝三十年,皇爷爷您如履薄冰,收故土士人之心。往北方凋零之地移民,在边疆推行教育科举,为的就是南北融合!”
“我大明开科举,是为了无论南北都是为国家选拔人才,也是为了团结南北方。”
“以这次科考为例,中的都是南人,再下科南官还是选江南学子,北方学子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
“榜分南北,孙儿也知道对才学杰出之江南士子来说,也有些不公平。可是为了平衡,孙儿也只能狠下心,做这个恶人。”
老爷子默默听着,直到朱允熥说完,才大手缓缓的拍打几下他的肩膀,笑着道,“治理国家正是如此!”说着,又道,“汉之后四百年南北对峙,唐之后五百年南北厮杀。我大明一统南北,若再让两边离心离德,那他娘的这大明,有啥意思!”
“你是皇上,就按你说的办!”
朱允熥知道,他这个想法,未必是十全十美的。
但只针对当下而言,是适用的。
其实历史上,南北问题一直都是大明的隐疾,甚至是大明王朝覆灭的幕后推手之一。
为什么明朝末年,南方不造反呢?仅仅是因为粮食够吃,钱够用吗?而北方却颗粒无收,卖儿卖女吗?
若单单只是这样,调南方的粮食过来分配一下,不就行了?
事实上是,朝堂多是南官,大明财政枯竭,这些南官如何愿意用家乡的粮食,却北方赈济灾民。如何肯把江南的钱,往北方的无底洞里扔。
等到大明连军饷的钱都掏不出来,练军的军饷,剿灭李闯等人的剿饷,辽东的辽饷,要全国摊牌。但南方之地,做做样子。这些钱,却一次次一遍遍的落在了北方人的头上。所以明末板荡,北方各处烽火,揭竿而起。
背后的种种,就是因为朝堂上一派官僚独大造成。
老百姓懂什么?都是这些读书的官员们,为了自己切身的利益所至。
此时老爷子又看看朱允熥,笑道,“现在知道当家难了吧?小子告诉你,这皇上不好当,以后更有你难受的时候!”
“孙儿难受怕啥,不是有您老在后面坐镇么!”朱允熥笑道。
“哼!咱还能跟你一辈子,说不上哪天嘎儿,他娘的一撒手!”老爷子大笑。
说着,老爷子忽然话锋一转,“本次科考那些没长心的考官们,你要如何处置?”
朱允熥想想,“皇爷爷您的意思呢?”
“北方士子闹起来,就是对朝廷的不信任。考官们觉得他们丢了脸面,实则是我大明丢了脸面!”老爷子正色道,“咱别的都可以容,就是不能容大明丢脸失了人心!”
“那个张信,一看就不是吃好草料的,口口声声什么公允,实则一肚子坏水,坏事就坏在他身上!”
“其他人你看着办,这个张信,给咱凌迟了!”
“皇爷爷,凌迟是不是太过了?”朱允熥笑道。
张信有错,也该死,也正好可以用来背这口科举的大黑锅。
但在朱允熥看来,凌迟未免有些太血腥了。
“咱咋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心软的东西?”老爷子摇头道,“他一肚子算计,把国家取士变成私欲。更有撕裂南北的之事,还串联其他同僚,打压北方士子。在咱看来,点天灯都是轻的!”
说着,老爷子想想,撇嘴道,“看你是皇上,给你三分面子,凌迟改腰斩!”
“至于刘三吾等人.....?”
朱允熥沉吟片刻,“该罢免的罢免,该流放的流放吧!”
第97章
南北(4)臣子曰,“南方风气柔弱,故可以德化,北方风气刚劲,故当以威制。”
洪武帝道,“地有南北,民无两心,帝王一视同仁,岂有彼此之间,汝谓南方风气柔弱,故可以德化,北方风气刚劲,故当以威制。
然君子小人何地无之?君子怀德,小人畏威,施之各有攸当,乌可既以一言乎?”——《太祖宝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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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中,灯火通明。
凌汉连喝了几碗浓茶,才压制心中的倦意。
仔细地手下的考官们呈上来的佳作,一字一句,读到欣喜的地方面带微笑,读到不是通顺的地方则是面若寒霜。
考中的卷子,随手放在一边。倒是用笔在那些未中的卷子上,郑重的写下评语,好似老师批改学生的功课一般。
“凌部堂!”
时至半夜,礼部尚书郑沂过来,笑道,“差不多了,是不是把卷子给万岁爷过目?”
凌汉没说话,而是拿着笔,在一个考生的卷子上写下最后一行字,“尔心不净,考卷最后笔锋草率,有力竭之相。国家取士,乃是为国为民,如此怯场心性,即便中了,日后如何能做好官?”
“您写这些,考生们也看不到!”郑沂笑道。
“老夫已经奏请皇上!”凌汉低声道,“这些卷子审阅完毕之后,再逐一发给考生。”说着,打个哈欠,“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欠缺在哪里。不然的话,一辈子蒙头苦考,也不得其所!”
“老大人真乃至公之师!”郑沂笑道。
凌汉站起身,毫无形象的甩甩胳膊,示意旁人,“捧着卷子,跟老夫去见皇上!”
郑沂在旁,“这次老大人主阅,补录了多少北人上来?”
“六十一名!”凌汉道。
“嗯?”郑沂陡然一惊,差点摔倒,“老大人..?”
“看你吓得,以为老夫把南方学子都给黜了?”凌汉大笑道,“老夫怎能干那事,学问这东西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老夫虽是北人,可也不能因为想帮北人,就故意把人家学子给扒拉下来!”
说着,笑道,“奉皇上的旨意,单独开了北榜,所取的士子都是北人!”
“这.....”郑沂更加纳闷,百思不得其解,“那以后?”
“常例!”凌汉道,“各省之间文教差异极大,国家取士倘若之取一地,非国家之福,也非天下学子之福!”
奉天殿中,朱允熥也未休息,一边看着奏折一边等着阅卷的结果。
凌汉等人捧着考卷进来,“臣等叩见皇上!”
“累了一天,不用行礼!”朱允熥笑着放下手里的奏折,开口道,“王八耻,给他们看坐,叫人传膳来!”
“是!”王八耻应了一声,命小太监给诸位大臣们拿来凳子,又搬来方桌,稍候片刻又有宫人抬着饮食进来,摆放在众人面前。
“你们也都忙了一天,水米没进!”朱允熥笑道,“今日什么食不言的规矩放一边,咱们君臣边吃边说!”说着,又道,“把那清炒莲藕放凌老尚书面前,他年岁大了,吃点清淡的!”
这份恩遇,让一众臣子们不免都有些眼红。
谁知,凌汉却道,“皇上,臣虽岁数了大了,可还是爱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