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590章

    管家无奈,只能引着曹震往后院花房走,还吩咐小厮道,“赶紧去禀报老爷,曹侯来了!”

    “呵!”曹震一边走一边打量侯府,“是他妈娘的比我家阔气,啧啧,铺地面的都是一水石板子,连青砖都不用,真他娘有钱烧的!”

    整个国公府是五进的大院,光是房屋就有五百六十间,还不算花园马房,下人住的小院儿。

    “我说......”

    曹震大咧咧的进了李景隆会客的花房,刚开口就吓了一跳。

    往日丰神俊朗的曹国公,此刻就个病秧子似的,面色蜡黄双眼无神的坐在太师椅上,好似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岁。

    曹震走近看看,猛的发觉李景隆的两鬓之间,露出零星的白发。

    “我说,你这是?”

    李景隆无力的回头,苦笑道,“老侯爷来了,你看我...嗨,周身无力,实在是起不来了!”

    “你坐着你坐着!”曹震挨着坐下,捏几粒瓜子扔嘴里,上下打量,“下来了?”

    李景隆点点头,低声道,“您托付晚辈那事,还没来得及办....”

    曹震摆手,“因为啥呀?腐败啦?”

    李景隆凄惨一笑,没说话。

    “你要不说,心里就做病了!”曹震继续说道,“跟老头子说说,没准我能给你开解开解!”说着,笑道,“你要不说,老头子我回头也能问出来。”

    李景隆依旧没说话。

    “哎,不说我也能猜到!”曹震直接把瓜子皮,吐在人家花房里铺了瓷砖的地面上,还带着一口粘痰,“小李子,你小子看着是又精又灵的,可是有时候呀,拎不清!”

    闻言,李景隆有些疑惑。

    “你看你的宅子,你的官位,你所有的一切,谁给的?”曹震问道。

    “自然是....万岁爷!”

    “对喽!既然是万岁爷给的,那你可一切都想着万岁爷了?”曹震笑道。

    忽然,李景隆脑中似乎抓住了什么。

    “你看我老不死的一辈子,虽也有沟沟坎坎,可是不是啥大事都没有?”曹震低声道,“咱们当臣子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有些事就要明白,你要帮谁办事。”

    “你仗着皇上的势,私下有些小错没事。可你要仗着皇上宠信,在下面瞎捣鼓给自己弄好处还瞒着他,还帮别人说话,帮别人办事,你说你对吗?”

    “啥是忠臣啊,皇上要杀你亲爹,你直接抄刀子上,那才是忠臣!”

    “你跟外人勾搭连环的,遮遮掩掩的,那算啥忠臣?”

    “哥们之间都不能这么干,别说君臣了!”

    “另外你知道上面的人最烦啥吗?最烦的就是小聪明!”

    “最烦你帮他做主,最烦你打着忠心的旗号,做一些昧心的勾当!”

    说着,曹震张起身,“你自己琢磨琢磨!”

    “您去哪?”李景隆问道。

    “常家,看看那俩小子去!”曹震叹口气,“哎,他们爹死的早,剩下一家子愣头青没深浅。呵!没我们这些老家伙,他们早晚自己把自己玩死!”

    ~~

    曹震前脚刚走,后脚小舅子邓平就上门。

    依旧是在李家的花房里,邓平看着老了许多的李景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姐夫,听说你昨儿挨训了?”

    “宫里头就没有秘密!”李景隆笑笑,“哎,这回现眼了!”

    “你在家待着也挺好,这几天万岁爷心气不顺!”邓平叹气一声,“就刚才,听说户部尚书张大人又吃了皇上一通邪火!”

    “怎么个事儿?”李景隆问道,“可是案子?”

    “不是那案子的事!”邓平咧嘴,随后低声道,“因为钱!”说着,给了对方一个眼神,“云南要打仗,黔国公那边来了折子,要二百万军需的款子。皇上让张紞拨,老学究直接一梗脖,没钱!”

    “户部库房钱都长毛了,怎么没钱?”李景隆嘟囔道,“定然又是那些文官,不愿意把钱花在打仗上!”说着,骂道,“他们知道个屁呀!整日就什么礼仪之邦,不可以强欺弱,我呸!”

    邓平低声道,“张紞那老学究说皇上今年花钱太多了,故意不给!”

    第38章

    国库(1)“皇上花钱多?”李景隆下意识的愣住,不解的道,“皇上没花什么钱呀?一没修筑宫室,二没修长城,三没出巡,花什么钱?连每日饮食,也不过一顿两三道菜而已。”

    邓平没说话,跟着默默点头。

    都说太上皇勤俭,但他们这些皇帝身边的人知道,如今这位皇帝无论吃的用的比太上皇还俭朴几分。

    “我问你话呢?”李景隆问道。

    “啊?您问我那?”邓平纳闷,“问啥?”

    “皇上花钱的事?”李景隆怒道。

    “我就听那么一耳朵,您都不知道我哪知道去?”邓平笑道。

    闻言,李景隆横了他一眼,“哼,该你知道的你不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你比谁都清楚!”

    ~~

    “皇上,您花钱太多了!”

    乾清宫暖阁内,户部尚书张紞摇头叹气,“大明这几年刚攒下点家底儿,不是您这么用的啊?”

    小朝会正在进行,朱允熥召集六部大臣商议云南的战事,刚说到钱上,张紞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句。

    “朕哪花钱了?”朱允熥面色不虞,“你说清楚!”

    “微臣刚接任户部时正赶上今年的钱粮入库。”张紞说着,从手边拿起一个账本,“户部的库银还没点清楚,您就给松江广州温州泉州福州五处造船厂拨款一百五十万银元,对吧?”

    朱允熥端起茶盏点点头,造船不光是给靖海军造战舰,还有民间的商船。先造着,等过两年开海的新政一推行,正好卖给民间海商。

    不过这种投资是短时间内看不到收益的,而且也不能对人言。

    “各地边军还有京营的冬衣恩饷,您又是大手一挥两百万!”张紞继续道。

    “难不成让边疆将士苦巴巴的过冬?”朱允熥放下茶盏,“不该花吗?没人家在前线拼命流血,大明朝能这么河清海晏?”

    “可国朝没有这等先例!”张紞开口道,“以前冬衣都是直接给棉布没有给成衣的,发的军饷也粮豆盐茶折算,您给的可是真金白银呀!”

    张紞继续说道,“还有五军都督府下属的火器制造局,兵部工部的火药局,您今年共给了七十三万八千二百六十七块银元。”

    说着,抖抖手中的账本,“您给也就算了,可是这三处花钱的账本,可是没交给户部。臣派人去查账,直接让五军都督府给怼回来了!”

    这事朱允熥知道,现在还不是让户部的人查这些账的时候。因制造出来的火器除了大明自己消耗之外,还有许多要卖给东瀛。

    一想到这,他的思绪忽然飘远。

    “朱高炽去了东瀛快一个月了,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呢?”

    根据锦衣卫的秘报,朱高炽在东瀛这些日子就是游走在东瀛各大名诸侯之中,吃喝玩乐摆着天朝使臣的架子,但正事是绝口不谈,且该给人家的东西一毛不拔。

    “这小子憋什么坏心眼子呢?”朱允熥心中暗道。

    “还有天下的官学,您也批了一百二十万银子....”说着,张紞顿了顿,赶紧把这篇翻过去,“官学是该修!”

    “您还让户部准备四百万的压箱银,说是未来筹划官员们的养廉银子!”张紞看着账本继续说道,“另外,前几日您一道圣旨要修书,又拨了二百一万用以聘请大儒,兴建工部印刷坊。”

    “还有推广洪薯,您也拨了六十三万!”

    “皇上,您算算您这一年.....”说到此处,张紞叹气道,“俗话说家有余粮心不慌,户部的钱还没捂热,您就都许出去了。咱们大明这么大,总不能年年吃老底儿吧?”

    话音落下,其他几位大臣都是跟着附和点头。

    他们这岁数都是从开国时候苦过来的,眼看大明这几年财政刚宽裕一些,皇帝就花钱如流水。

    而且,花的还是户部国库的现钱。

    他们的认知当中钱是攒出来的,而朱允熥则认为,钱只有花出去了才能流通。

    “你别跟朕叫屈!”朱允熥开口道,“朕让你管着户部,筹集军费就是你的职责。再说了,朕不信国库里两百万拿不出来!”

    “能拿出来!”张紞开口道,“明年呢?明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万一哪个地方有个灾有个难,拿什么赈济?”

    他话音落下之后,兵书尚书茹瑺也开口道,“臣知皇上仁厚之心,但云南战事不能前边要多少,咱们就给多少,万一前方将领养成这个习性......”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这个兵部尚书不懂吗?”朱允熥没好气的说道,“军需这东西宁多勿少,云南那边打仗的难处,你应该清楚。”

    战争最重要的就是后勤,对云南缅甸的战事,后勤运输远比对塞外的鞑子还要艰难。而且这场战争,也不是一年半年就能结束的,不说灭国吞并,但总要一劳永逸。

    朱允熥可是记得历史教训的,历史上的大明就因为没有一劳永逸永绝后患,从英宗时代开始耗费在西南的军费何止千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正是因为臣清楚臣才以为....”茹瑺说着,看看朱允熥,“皇上,要多少给多少,用以养成士卒骄堕之心。难不成以后钱粮不到位,就不打仗了?”

    “再说,国朝征战早有成例在先....可就地解决!”说着,常茹这个儒生出身的兵部尚书,可能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哈!朕知道可以就地解决!”朱允熥冷笑道,“缅甸那穷地方,哪抢去?”

    说着,叹口气道,“胜仗是钱堆出来的,沐春的折子中跟朕说,若想再无缅甸边患,使其萎靡不振,唯有雷霆千军之势!”

    随即,又环视这一周,“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缅甸对云南边陲垂涎之心昭然若揭,云南土司不服王化摇摆不定。今日不把这个棘手的难题解决,难道留给后人吗?”

    “皇上明见万里所言甚是!”魏国公徐辉祖看着文官们开口道,“各位大人,可能对边陲之地微有成见,以为蛮荒之地微不足道。可若云南一旦有变,则西南不稳。”

    “国朝之处那么难,勒紧裤腰带都要远征云南,也正是这个道理!”

    “至于大明开销的军费,我可以担保。日后战事一结,马上就回京奏销核实,账目名册全交由户部核查。”

    他的话,说到了关键处。那就是在这些文官们的心中,其实对那些蛮荒之地不大以为然。还是那句话,在他们眼里不能种庄稼不能收税又人少的地方,不但没用而且还是大明的负担。

    “二百万军需物资不但要给!”朱允熥看着群臣缓缓开口,“而且还要给到位,朕把话放这,凡事运送前线的物资,一成都不许少。”

    群臣默默对视,礼部尚书郑沂犹豫片刻,说道,“皇上,若是国库实在捉襟见肘,臣倒是有个法子。”

    第39章

    国库(2)此言一出,礼部尚书郑沂马上就成了所有的目光的焦点。

    户部的都没办法的事儿,你礼部能有什么办法?

    似乎他也觉得自己的的话说的有些不合时宜,顿时面带不安之色。

    “郑爱卿但说无妨!”朱允熥笑道,“朝会么,就是集思广益!”

    “臣倒是个有个法子!”郑沂犹豫着说道,“开捐!”

    “嗯?”朱允熥心中不悦,但面上依旧笑道,“怎么个捐法?”

    “臣在地方为官时,每当地方上有过不去的事,官府就组织乡绅出人出钱出力。”郑沂说道,“这样一来就省得......如今云南缅甸战事迫在眉睫,朝廷暂时有难处,想必天下士绅必然踊跃纳捐。朝廷可以表彰....”

    “住口!”朱允熥忽然喝道。

    郑沂马上低下头,惶恐不敢再言。

    “大明朝到哪个地步了?”朱允熥看看他,大声道,“哦,整日里奏折上都是国泰民安河清海晏,都是国力日盛如何如何。朝廷有事了,你让士绅捐款,你好意思?”

    “你好意思说朕都不好意思听?朕要脸!”朱允熥冷笑道,“天下百姓纳粮缴税还不够?”

    “臣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朱允熥看着他,开口道,“还以前地方上有灾时?呵!朕还不知道地方上的猫腻?朝廷给赈济款,地方上还要自己筹措,那钱都到了灾民的手了吗?最后都去了哪?”

    “亏你还是尚书,这话你也说得出?”朱允熥继续恨声道,“不怕人耻笑?”

    随即,他心中暗道,“这个郑沂要换掉,如今老糊涂了!”

    户部尚书张紞也皱眉道,“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地方官府却有组织士绅大户慷慨解囊的事,可官府都是许了好处的,不然他们也是一毛不拔。朝廷用兵跟士绅开口?太有失体统。到时候有稍有不慎,比如账目不清谁能说清楚?”

    “其实郑大人说的,臣倒是......”坐在后面倒数第二排,户部给事中张思中开口道。他这个给事中权利很大,也算是步入高官的行列,再升一级就是六部的侍郎。

    “你倒是赞同?”朱允熥问道。

    “臣不是赞同,而是想到了些别的事!”张思中说道,“年关将近户部国库中捉襟见肘是有的,而且也要留着钱以备来年的不时之需,至于国库的老底子,那更是不能动!”

    大明的国库其实也不是没钱,上千万的银钱是有,但那不能动。

    “郑尚书所说纳捐一事涉及到朝廷的脸面断不可取,但臣以为可以借贷!”张思中说道,“早先大元时就有成立,跟民间借贷许以利息,到期归还....”

    “这口子不能开!”朱允熥正色道。

    他知道国债是好东西,可这个时代......官就是天,吃干抹净不认账谁有办法?

    “记着朕的话,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天塌地陷都不能用这个办法!”朱允熥看着群臣继续说道,“自古财帛动人心,钱来的太容易官员难免上下其手,到最后不但失了初心,反而更让朝廷颜面尽失。”

    “朝廷丢了颜面也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丢了民心!人无信不立,何况这大明朝。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你们自己从兜里掏钱出来堵窟窿吗?”

    “哼,到时候怕是推脱的比谁都快,摘得比谁都干净!”

    张思中坐不住,马上起身道,“臣失言,请皇上责罚!”

    “责罚倒不必!”朱允熥喝口茶说道,“不过朕倒是有话告诫你,这种小聪明以后不要再用。”

    “臣遵旨!”张思中满头大汗。

    “本以为国库现在充裕了,现在看来还是用钱的地方太多,不精打细算不行啊!”朱允熥叹息半声,“这么着,沐春那边说要两百万,户部筹措一部分。”

    张紞马上道,“户部能挪的钱,只有八十万。”说着,看看朱允熥继续说道,“再多一分臣都拿不出来,皇上若是怪罪,那只能让臣挪地方!”

    “哈!”朱允熥笑了,“行了,你不用跟朕这叫苦了!”说着,想想,“朕的内库能估计也能拿出七十万左右......”

    张紞等等臣子忙道,“不可!”

    “没什么不可的!朕的钱也是国家的钱!”

    朱允熥内库的钱一大部分就是两淮盐水的节流,还有海关关税一部分,这些钱说是他的内库,其实也大多是用在军费上。

    “仗是朕说要打的,没道理朕这个皇帝一毛不拔。”朱允熥说着,想了想,“朕都拿钱了,朕的那些叔叔们.....?”

    顿时,群臣眼睛一亮。

    是啊,大明朝的藩王们可都富得流油啊?

    这些年全是朝廷养着他们,给他们这个那个,他们属母狗....属貔貅的只进不出。况且最近又翻出来周王的案子。光是周王如此吗?其他人屁股就干净吗?

    由周王而知,藩王之富,富可敌国。

    “不过这事,朕说的话,有些不大妥当!”说着,朱允熥端起茶盏,挡住了脸。

    “臣来上折子!”臣子之中,刚刚荣升通政司使的辛彦德说道,“臣也不点名了,就用最近周王的案子说事,藩王们有所顾忌,定然会报效朝廷!”

    “这愣头青!”朱允熥心中苦笑,“我说这话的意思,一会朝会结束咱们私下里研究怎么开这个口!你倒是好,直接在大伙面前挑明了!”

    藩王们出钱了,勋贵们就好意思当铁公鸡?

    如此一来,军费的问题就解决了。

    “嗯!”朱允熥故意咳嗽一声。

    可辛彦德好似没听见一样继续说道,“臣还有个意见,最近审理的周王案,涉及款项巨大。臣以为抄没的财产也不用充公,就地发卖直接折算成银钱布匹等,充作军需!”

    “臣附议!”张紞开口道。

    “嗯,准奏!”朱允熥笑道,“说起来,朕心里也有个想法。”

    然后敲打下桌面,“如今天下越发太平,盛世滋生贪腐。以后再有贪腐之案,涉案的钱款充入国库专门分类。专门用在日后赈灾,救济孤寡,修桥铺路上!”

    “皇上圣明!”

    ~~

    小朝会散去,群臣退下,但有个人被朱允熥留下说话。

    吏部尚书老臣凌汉。

    “凌爱卿刚才在朝会上,为何一言不发呀?”朱允熥笑道。

    “经济一道非老臣所长!”凌汉老头坐着,脊背微弯,显得有些精神不济,“万一说错话,老臣这张老脸......”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