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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1章

    可郭英说就不一样,武定侯一辈子就没出过岔子,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就算老爷子说让他把他爹坟刨了,他也能直接拎着锄头就干。

    一辈子没跟老爷子提过分的要求,到老了还是帮别人出头。同时呢,也存了稳定和谐的大局为重的心思。关键,他郭英立身还正。

    倘若是蓝玉跟老爷子这么说,老爷子不但不答应,还会怀疑蓝玉是不是别有用意要拉拢人心。

    “老匹夫!”朱允熥笑骂一句。

    郭英提旁人出头,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可是转念想想,也合情合理。

    那些烂账不是他郭英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曹震他们那一伙几个人的事,而是涉及到许多人的大事,甚至说是整个淮西武人集团的事。

    老家伙们领兵这么些年,地方上也好京营也好许多关键的位置都是他们提拔的,这些人跟着老家伙们一块给大明帝国卖命,早就是不分彼此了。

    再者,团结一向是淮西武人集团的特征。

    汤和病故了,冯胜也病故了,蓝玉也没了,淮西武人集团之中现在资格最老,战功最多,跟皇家关系最近的就是郭英了,他不出头谁出头?

    估摸着他也是没办法,硬着头皮战战兢兢跟老爷子开的口。

    而且,有些人情一辈子只能用一次,他这是提前用了。

    “嗯!”想到这些朱允熥点点头,开口道,“朕知道了!”

    “那奴婢告退!”朴不成行礼,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您慢点!”朴不成退到寝宫外才慢慢转身,面对门口。王八耻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退到了门外,此时见朴不成出来,赶紧上前搀扶,笑道,“留神脚下门槛!”

    “不敢!”朴不成笑笑,“王总管请留步!”

    说着,眼睛在王八耻身上转转,又笑道,“这红袍的色看着真润!”

    王八耻站在原地,忽然间有些不明所以。

    看看朴不成的背影,又看看自己身上红色的大太监袍服一时不明所以。

    他又看看朴不成的背影,然后似乎明白了。

    朴不成在老爷子身边伺候了一辈子,除非有典礼大事,其他时候都是一身粗布衣裳,就跟寻常人家的下人似的。

    “这是在点我,有些张扬了?”王八耻心中暗道。

    ~

    朱允熥猜测的没错,军中的事就不是郭英自己的事儿。

    景川侯曹震的外宅,后堂里灯火通明。

    郭英坐在主位,曹震坐在下手,紧接着是鹤庆侯张翼,东莞伯何荣,越郗侯俞通渊,朱寿,张温,曹兴,谢成等等。

    淮西勋贵中在世的侯爵伯爵几乎都来了,这些老头们一桌。边上还有一桌,是淮西勋贵的二代,比如冯胜的小儿子,王弼的小儿子,去甘肃整顿军务的耿炳文的儿子,战死的国公康茂才的老儿子等等。

    都是没爵位,但是长在淮西武人圈的二代。

    勋贵二代们在军功上和他们老子比不了,可是因为他们老子生前的影响力,还有在京城的人情关系网,所以这些年他们靠着在军中的关系网,也没少赚不该赚的钱。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老头子传下的爵位就嫡长子继承了,可家里其他儿子们也得活不是。说起来朱允熥查军中那些烂事,老头子们还在其次,最怕的是他们。

    “来,大伙敬四哥一杯!”景川侯曹震举杯笑道,“没有四哥呀,咱们不死也扒层皮!”说着,对那些小辈们横眉立眼,“愣着干啥呢,赶紧的站起来敬酒。日你娘的,这些年没你们四大爷,你们都得喝西北风去!”

    呼啦一下,一群人围过来。

    其他老军头们也对郭英举杯,一时间好话如潮。

    “还得四哥够份量!”

    “仗义!有事就看出来了,还是四哥仗义!”

    “别的不说了,四哥呀,这回可欠你个大人情!”

    第104章

    朕知道了(2)面对众人的好意,郭英却做着纹丝未动。

    摆摆手周围安静下来,就见他淡淡一笑,开口道,“酒,咱兄弟们的酒,多暂我都喝。但喝酒之前,有些话我要说在头喽!”

    “您说!”众人开口道。

    郭英看看众人,笑道,“诸位家里是真穷吗?是真过不下去了吗?”

    气氛有些冷场,没人说话了。

    “大明朝开国之后的事儿就不说了,就说之前的几十年,咱们这些人跟着老爷子南征北战,光是抢来的钱,就够花几辈子的了吧?”

    说着,看看曹震,“就拿你来说,你家里十八个库房,间间都是满满当当。其他人就算差点,也没差到哪里去吧?家里的钱不说,外边还有那么多田地,那么多铺子。当真是花不完的钱,吃不完的粮。”

    “这些钱怎么花都不犯忌讳,咱兄弟们用命换来的,谁也挑不出毛病。哪个遭娘瘟的敢多嘴,我郭老四第一个跟他抽刀子翻脸!”

    “可是开国之后呢?咱们是大明国了,咱们这些人都是大明朝的臣子,他就不能再什么钱都往家里划拉了,不能弄以前那些猫腻了,因为一旦那么干,道理和大义就不在咱们这边了。说白了,就他娘的理亏!”

    “甭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几年仗着资格老,没少帮别人歪嘴,给人升官铺路,受人家的孝敬。甚至地方上,因为有些什么指挥使,都指挥使,总兵参将都是你们的老部下,你们提拔上来的,他们每年吃空饷喝兵血也都给你们留着孝敬。”

    “还有一些军需是走了你们的门路关系,所以每年也给你们抽成!”

    众人低下头,许多人在讪笑。

    “我都知道,宫里那二位爷就不知道?”

    “为啥以前不提这事?那是给看咱们上了岁数,给咱们留着脸面呢?那现在为啥提了,那是因为咱们不知进退了!”

    “哎,对喽,就是进退二字。咱们大家伙都是一把岁数眼看着入土的人了,说句不好听的,嘚儿都够呛能使唤的人了,要那么多钱干啥呀?”

    “打了一辈子仗正是享福的时候,还跟什么故旧老手下眉来眼去的干什么?在家里喝酒赌钱找小妾,抱抱孙子揍儿子不好吗?”

    “上面碍着咱们的面子,有些事一时不能深究。注意,是一时。但要深究起来,咱们的老脸往哪放?”

    “再说句不好听的,哥几个,那么多老兄弟的前车之鉴就全忘啦?”

    闻言,所有老军头们都低头不语,暗中琢磨。

    “好日子得珍惜啊!”郭英叹息。

    曹震也跟着叹气,对众人说道,“四哥说的在理,从前的事既然老皇爷说知道了,那就是一笔勾销了。以后,咱们这些老不死的也别在给脸不要脸,啥事都掺和了!”

    说着,深深喘口气,“其实咱们这些事跟四哥半点关系没有,四哥是不忍心,怕咱们丢人现眼,把事揽在自己身上。”

    “多谢四哥!”

    “谢四大爷!”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交情!”郭英摆手,“老大哥们都死了,就我现在还顶用,我不说话谁说话,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倒霉不是?”

    说着,郭英端酒杯,对老兄弟们说道,“往后啊,退下来就有个退下来的样儿!”

    随即,他脸色郑重起来,“皇爷的脾性你们也都知道,在他那人情只有一次。”

    “兄弟们知道了!”众位老军头齐声开口,“干了!”

    “干!”郭英笑道。

    但转头,又对身后的勋贵二代们道,“你们这些小王八蛋先放下杯,这酒不是跟你们喝的!”

    勋贵二代人忐忑的干笑,许多人相互传递眼神。

    “滋!”郭英干了杯中酒,回头道,“这些年,这些叔叔大爷们没少照顾你们是吧?”

    故蕲国公康茂才之子康健开口道,“四大爷您说的是,就拿我来说,我爹和大哥战死的早....”

    他爹是战死的国公,他大哥是当初太子朱标的陪读,后来也战死军中。

    “你别拿这个说事。”郭英瞪眼,“就是因为看着你们的老子,当初跟我们这些人都是刀头舔血的兄弟,所以把你们也当成自己的子侄来看待。”

    “知道你们没了爹,家里人口多花销大不好过,也知道你们多数庶出脑袋上没爵位,所以求着我们的时候,只要能伸手帮衬就没有不应的!”郭英叹口气,“可是人得争气啊?”

    “真要有志气,去边镇当兵自己谋功名去。你们要真刀真枪干了一番事业,这些叔叔大爷们给你们铺路搭桥,也他妈理直气壮啊!”

    众勋贵二代都羞愧的低头,沉默不语。

    “从今往后,啊!”郭英又道,“要真是家里揭不开锅,叔叔大爷们看着你们早死的老子的面儿,真金白银的救济你们。但是....快钱儿俏钱儿,左手出右手进懂嘴皮的来钱道,就免开尊口。”

    说到此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尤其地方上不许再有来往,要是让我在听着,你们之中谁帮着地方上什么总兵参将吾的近京跑门路,我直接腿给他打折,听着了吗?”

    “听见了!”众二代低声道。

    “别光听见,要记住!”郭英又道,“诸位老哥们,以后也不怕面子上抹不开!”说着,瞪了一眼曹震,“尤其是你!”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曹震外宅小寡妇的声音,“老爷子,曹国公来了!”

    ~~

    李景隆迈着四方步,从外边进屋,“诸位都在啊!”

    说完,看了眼那些勋贵二代人,也亲热的拱手打招呼,“诸位兄弟,有日子没见了。”

    “坐!”郭英拍拍身边的凳子,斜眼看看那些二代们,“你们散了吧!记着,回去赶紧把屁股擦干净,别让老子再给您擦屁股!”

    随后,屋里就剩下这些老军头还有李景隆。

    “才来?”曹震不满的说道。

    李景隆笑笑,“晚半晌陪着万岁爷出宫了,正准备来让魏国公拉住了,又喝了一顿酒!”

    “哼!”老军头中,几人发出不满的哼声。

    “看看,人家就和国公喝酒,我们这些老东西请人家都请不动!”会宁侯张温说着怪话,“他老子当初都没他这么大谱,揍性!”

    郭英亲自给李景隆倒上酒,“他拉你喝酒可少见,说什么了?”

    李景隆忙双手拢着酒杯,“能说什么,无非就是话里话外不好意思,说他帮不上忙!”

    “揍性!”东莞伯何荣骂道,“他还知道不好意思?他帮不上忙?他是不想出头?哼,他这是知道四哥把这事揽过去,才借你的口跟咱们磨牙呢!”

    这事,其实最应该出面的是魏国公徐辉祖。

    求太上皇是带了风险的,那小子去求皇上才最好不过。

    “别这么说!”郭英瞪了一眼,“这些年,小徐子给你们办的事还少吗?哪次你们求到他头上,他没给你们面子?他如今身份在哪,不能因为咱们的事连累人家的前程。”

    “哦,你还当几十年前,大家伙一块造反的时候呢?再说了,人家小徐子这些年得着你们什么了?你们大把楼钱的时候,可没想着他!”

    “我给送了他不要啊!”曹震摊手道。

    “你他妈别说话!”郭英骂道,“他敢要吗?他要是要了,他那位子能坐住?”

    曹震咧嘴,无声骂骂咧咧。

    “他之所以单独找我,也是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李景隆低声笑道,“我今儿点了他!”

    “咋点的?”曹震把脑袋伸过来,喷着酒气问道。

    “嘿嘿!”李景隆一笑,“让他呀,吃了个不大不小的瘪!也算是给诸位出了口闷气!”

    “啥事,快说!”曹震忍不了,追问道。

    “那就不说了!”李景隆摆手笑道。

    今日朱高燧在皇帝面前出丑,他徐辉祖无地自容,就是李景隆的小手腕。

    别看他平日,让这些老杀才们呼来喝去的,心里也不待见这些老不死的。

    可真有事,他还是站在淮西武人这边。

    因为他心里知道,他的根在哪。知道谁是自己人,谁不是自己人。

    第105章

    新鲜事(1)“蒸饭包油条,白米糕.....”

    京城的清晨被小贩带着韵律拉长的吆喝声唤醒,那弥漫天地之间的薄雾,也随着阳光散开。

    卖早点的小贩,穿行在大街小巷之中。讨生活的人总是要起的很早,起五更爬半夜迎着寒冷,重重的扁担压弯肩膀,还要打起精神中气十足的吆喝,疲倦的脸上堆满讨好的欢笑,迎接每一位主顾。

    “白米糕,刚出锅的白米糕....”

    长长的巷子中,一个小贩放下肩上的扁担,站在巷子口,肩膀上的毛巾仔细的擦拭着冒着热气的笼屉,同时也让那些热气温暖着自己那双粗糙的干裂的,被冷风吹得开裂的手。

    “卖米糕的!”

    远处两个差役,顺着声音走来。

    “官爷,您几位买早点?”小贩热脸相迎。

    对吃衙门饭的人,不管是不是官都要叫声爷。

    眼前两位巡街的差役,脸上也带着熬夜后的疲倦,但对小贩的热脸却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

    “谁他妈让你这么早在这叫唤的?”一差役骂道,“整条街的人都睡觉呢,你这么一喊还他妈睡不睡?”

    天都大亮了,城门早就开了,街面上的人也开始多了,哪家正经人这个点儿还躺被窝子睡觉?不用出去挣钱吃饭?

    可小贩不敢反驳,还要点头哈腰,“这不讨生活吗?没法子的事!”说着,掀开笼屉,“二位用点?”

    另一差役打了个哈欠,“拿两份白米糕,要热乎的!”

    “放心,保准热乎!”小贩麻利儿的开始动手,热腾腾的白米糕放在黄纸上,双手捧着递过去。

    骂人的差役在笼屉中挑挑拣拣,自己选了一个蒸饭包油条拿在手里。

    “喏,你的!”要白米糕的差役扔了一个铜子,当啷一声落在笼屉上。

    “这....这不够呀?”小贩苦着脸,“两位官爷,小的这是小本买卖.....”

    “嗯?”那差役猛的斜眼,面色不善,“哪不够?”

    另一差役也冷笑道,“你这买卖是不是太好了?”

    小贩一个哆嗦,忙笑道,“够够,小人眼花方才看错了!”

    见他如此上道,两个差役点点头,迈着八字步朝前边的大街走去。

    见他们走远,满脸堆笑的小贩脸色变得愤愤,看着他们的背影,“真尼玛不是揍儿!”

    ~

    却说两个差役,手里拎着打秋风来的早点,正打着哈欠,忽见前方驶来两辆马车。先是一愣,然后同时快步上前。

    “小的参见承恩侯!”

    马车共三辆,周围还跟着几个青壮长随,神色彪悍的汉子。

    最前边马车上赶车的,正是承恩侯赵思礼。

    有人快步来打招呼,赵思礼也是一愣。

    “您不认识小的啦,当初您在兵马司当头的时候,小的有幸在您手下听差过!”一差役讨好的笑道,“这大早上的,您就出来巡视了?”

    赵思礼对他们压根就没印象,但还是点头道,“嗯,你俩昨晚上巡了一夜,没出什么岔子吧?”

    “天下太平相安无事!”一差役马上笑道。

    赵思礼看看身后的马车,甩着鞭子,“行,辛苦了!”

    “看您说的,这不是应该应份的吗,吃的就是这口饭,总得保着街坊四邻平安不是?”

    “我们哥俩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侯爷您,一大早就出来巡城才是辛苦。”

    “小的们如今还是按照您老当初在兵马司定下的老规矩,不管逢年过节刮风下雨,当班的时候决不能偷懒。”

    “那可不,昨儿是小人闺女的及笄礼,小人都顾不上,一心想着公事儿!”

    俩差役七嘴八舌,点头哈腰的恭送赵思礼赶着马车走远。

    三辆马车走出去见不着影儿了,俩人才直起腰来。

    “哎,看看人家赵侯爷。当初也就是个兵马司的头头,如今掌管着全应天府的城防。啧啧,还一点架子都没有,自己赶车!”一差役感叹道。

    “人家命好,有个当皇后的好闺女!”另一差役笑笑,对同伴说道,“兄弟,你们家也是闺女,说不定哪天你走了好运,也能嫁个皇亲国戚!”

    “哈,那可借你吉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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