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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0章

    “花费是多了,可讲理了呀!”朱高炽一摊手,“官府怕多花钱,就强占地,那是不讲理。百姓多要钱,威胁官府也是不讲理。那就绕过去,多花钱讲道理,皆大欢喜!”

    “我大明许百姓以法,许他们跟官家讲道理,但不听歪理。同时,又不强占百姓之地。”

    “您方才说了,若是给钱了,那其他百姓也学着如此狮子大开口不好办!那就绕过去,看谁还狮子大开口!有人不卖,总是有人要卖的!”

    “你....”练子宁气得不轻,“一派胡言!”

    第302章

    辩证(1)“一派胡言!”

    “荒谬!”

    “强词夺理!”

    “简直....不知所谓!”

    暖阁中,几乎所有的文臣都对朱高炽怒目而视。

    传统的文官就是这样,他们心中确有爱民之心,但前提是所谓的爱民和他们的权利有所冲突的话,还是要以权为本。

    “世子殿下,理不是这么讲的,您说的是歪理!”户部尚书张紞缓缓转头,看着朱高炽,“您所说的绕过去,绝对不可取!”

    说着,朝朱允熥行礼,“老臣在云南为官二十余载,自问也算知晓百姓的脾性。方才世子殿下所说的,行不通。百姓皆短视且盲从,田地是他们的命根子,若是依世子殿下所言的话,怕是这条道也不用修了!因为就算是修出来,也是蚯蚓路,几里拐弯!”

    朱高炽肩膀动动,胖脸露出笑容,没接话。

    “一家不卖就家家都不回卖,你说破大天,百姓没看到实在的利益之前,都不会听官府的话,把地卖给官府。”张紞缓缓开口,语调柔和,但每句话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难不成遇到不卖的就绕了?这想法岂不是天方夜谭吗?臣晓得世子殿下的苦心,他所说的颇有几分三代之治的意味,以民为先以理为天。”

    “但,军国大事不能用这种方式考量,此举看似公允公正公平,但实则本末倒置!”

    “天下哪有那么多尽善尽美呢?臣说句不当的话,我大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是何等丰功伟业,可民间也有人心怀前朝蒙元,把我大明说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

    “修路是惠及子孙后代,造福南北百姓的德政。我们为官之人,要考虑的是全局,考虑的是亿兆百姓而非几家几户,目的是能让大多数百姓过上好日子。”

    朱允熥单手托着下巴,默默点头。

    之所以这么简单的案子,他要召集臣子们临时举行御前会议,目的就是为了听听这些臣子们对于这种事的看法和态度。

    凡事都有两面性,好比左和右。太左虚伪,太右偏激。而眼前这些帮着他这个皇帝治理天下的臣子们,他们的态度和意见,和他这个皇帝的意志一道引领着这个帝国。

    事看似小,却关乎着着帝国的中下层官员们如何对待百姓,如何推行政策。

    这时,张紞目光转向六斤,“太子爷您方才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您可知,朝廷和百姓除了水和舟的关系之外,还有什么关系?”

    六斤郑重的想想,开口道,“孤一时想不出来,愿闻其详。”

    “父子!”张紞正色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朝廷和百姓,就是父子的关系。朝廷为父,民为子。对待子女,是要慈但也要严!”

    六斤似懂非懂,而朱允熥则是坐直了身子,仔细倾听。

    “对于女子一味的讲理和迁就,并不是宠爱而是溺爱,溺爱容易养出孽子。为人父要行管教事,要约束,要拿出家长的权威。家国天下,国即是家。若无权威,家不是家,家若不是家,国也不是国!”

    “家国父子之间,很多事不是光靠所谓的讲理就说的通的,更不能意气用事,不然...”说着,张紞又看看朱高炽,“就是胡闹!”

    “张部堂所言极是!”暴昭开口道,“皇上,臣非酷吏,自知晓治理百姓当用之以仁。然,如修路一案不是简单一个仁字那么简单。若如世子殿下所说,那不是仁,而是破罐子破摔!”

    “臣等说仁,乃取其大,造福百姓苍生乃是大仁。而世子殿下所说乃是小仁,小仁何以仁天下?其小仁看似公允实则偏也,天下官员都如此,都讲小仁,以小仁之名懒政怠政,则大明危矣!”

    “皇上登基以来,重用实干敢干之能臣。做实事的人就有大仁。说白了,不得罪人做不成事。朝廷也是如此,就好比北地的赋税马政,臣等明明知道,这种种的赋税不利于百姓民生,可是却不能因为百姓苦就不推行!”

    “朝廷若行小仁事,免了这些,大军的军需就没保证。军需没了保证,日后一旦北虏恢复元气或者我中华承平日日久武备松弛,铁蹄南下,毁的只是北地吗?神州沦陷之忧,非危言耸听耳!”

    “所以臣赞同张部堂的话,治天下要考虑的是全局。世子殿下所说,初听有理,但一惊推敲就是怒闹,就是意气用事。看似讲理,实则....无理!”

    “臣认同两位部堂所言!”练子宁也开口说道,“世子所说的不但无理而且消极,消极至极!太上皇曾云,元失天下乃宽。前朝蒙元不会治理百姓,对百姓没有约束只有所取,所以才失了天下。我大明讲理,但不能因为讲理就不约束百姓。”

    朱高炽哭笑不得,“诸位大人,诸位是不是曲解我的话了。我哪消极了,我的意思是,国事为先,但不能以好事的名义损害百姓的利益。他肯卖自然好,不肯卖就不能强买。诸位也不是第一天做官,都应该知道咱们这些上边的说一,下面的人就非得办成十。”

    “咱们要十,下面就是百,到时候好事也变坏事了。天下官员不是人人都像诸位大人这样的,也不是人人都能想到这些道理的!”

    “这次是殴伤人命?下次呢?怕是直接出人命了!讲道理人人都会讲,可出了人命谁担着?百姓还不是骂朝廷?”

    “修路是好事,可若是秉承着诸位口中所谓的大仁,可以牺牲一些百姓,那到了下面.....我说句不好听的话,隋炀帝修大运河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呢?”

    “你.....胡搅蛮缠!”暴昭怒道。

    练子宁面红耳赤,“世子殿下,你危言耸听,你.....百姓骂朝廷?听蝲蝲蛄叫唤就不种地了?”

    “好了好了!”

    眼见他们要吵起来,朱允熥笑着开口,“都不要动怒,朝堂之上本就是畅所欲言的地方,人人都有不同意见,不能因为意见相左就一言不合饱以老拳啊!”

    说着,他细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你们说的都在理,修路确实是好事,但咱们也要未雨绸缪,想到这好事当中不好的一面。”

    “是,做事没有尽善尽美,但事在人为嘛!总是要试试的,因为没有尽善尽美就主观臆断,也不好,对不对?”

    说到此处,朱允熥的目光看向解缙,“解爱卿,事是你奏上来的,你说说!”

    解缙起身,先是和那些文官们挪开几步,开口道,“其实臣以为,世子殿下说的,有道理!”

    顿时,周围的文官们杀人的目光刷刷看过来。

    第303章

    辩证(2)一时间,解缙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就好像被鬼盯上了一般。

    他赶紧又挪开两步,心中准备着说辞。

    “不知诸位想到这一点没有,皇上召集我等论事,论的就只是这事吗?”解缙看看众人,“燕王世子所说的看似是这事,可也真的只局限于这件事上吗?”

    解缙又看看朱允熥,“在臣看来,世子殿下所说的,也是全局!”

    朱允熥面露欣赏,点头示意对方说下去。

    “诸位可能没留心,世子殿下所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以好的名义,去委屈别人!”解缙边想边道,“就好比修路,它是惠及子孙,是福泽百年,是造福南北,是有利民生。”

    “可它千好万好,在吃亏的百姓心里他就是不好!我再打个比喻,就说大运河。后人评说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因为它的好处,不是一两天能看到的。”

    “修路是长期繁复的工程,其中涉及到许多百姓的切身利益。都以好事而委屈他人,不公啊!”

    “再延伸一下,我等居于庙堂之高。若是以这种观点治理天下的话,那天下官员是不是也都如此急功近利呢?”

    “那到时候,是不是会有很多,我为你好所以你要吃亏,朝廷为了绝多数百姓好,少数百姓就要吃亏的事。是不是会有很多人,打着这个幌子,打着这个光明正大的幌子去危害百姓,而百姓还求告无门没地方说理。”

    “燕王世子殿下看似在说这件事,实则说的是官场风气,是我等为官者执政的态度!”

    “正如古人云不以小恶而为之,为官者是不能太意气用事,但若小恶不以为然,迟早铸成大恶!”

    众人闻言,脸色各异。

    朱高炽心中长叹,“还是老解这人靠谱!”

    说着,目光扫了解缙几眼,心中暗道,“妥了,晚上哥们我安排!”

    “不过!”解缙忽然话锋一转,“其实诸位大人说的也有道理,所谓慈不掌兵。我等为官考虑的是天下大局,任何事和大明万年基业比起来,都是小事。爱民不能宠溺,否则天下无君臣父子皆是歪理,则乱成套一团!”

    “你....他妈的!”朱高炽心中暗骂。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我等都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尽量维持大多数人的公平就已是公平。些许人的利益,面对大多数都人的利益他就是要让步,此乃天道!”

    “你他妈到底哪头的呀?”朱高炽心中又道,“两边都不得罪?”

    “我刚才说了燕王世子的用意,还未说皇上的用意!”解缙轻清嗓子,继续说道,“治理国家,本就是人多口杂。道理不是死的,人也是活的,难免意见不同意。皇上召集大家来,不是让咱们分出胜负高低,也不是非要分出谁有理!”

    “而是让咱们都清楚,都知道,都明白。治国难,但百姓也难。做事难,做正事好事更难。不能因为朝廷的利益损害百姓都的利益,但也不能太顾及百姓的利益,而损害大局!”

    “这就是我等身居高位的原因!办事,谁都会!做事,选对人即可。但如何面对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是关键。尽善尽美不可能,但我等必须要尽力做到尽善尽美。”

    一番话,众人沉思。

    而朱允熥抚掌轻赞,道,“说得好!”

    解缙这番话超脱了两边所讲的道理,等于是辩证的说明了事物的正反面。

    “幸亏你说明白了,不然那些昨夜情人节大战八百回合,只手遮天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勇闯敌营,杀得敌人落花流水的帅哥猛男读者们看到,又要说水了!”

    朱允熥看看臣子们,“诸位,解爱卿所言,正是朕要说的!”

    说着,他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

    “事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大案。但难在哪呢?难在从朕这个皇帝到你们,到下面的官员如何应对。”说着,朱允熥叹口气,“其实朕呀,最担心的就是洪熙所说的,有可能日后官府打着各种光明正大的旗号,损害无辜百姓的利益!”

    “如此以来,事是朝廷做的但骂名也担负了!洪熙所说绕过去,在朕看来虽有些看似意气用事,但确实是尊重百姓。”

    “一家一户朝廷都予以尊重,那千家万户朝廷自然会更加尊重!”

    说着,他叹口气。

    想了想继续道,“徐州占地一案,官府有错。百姓不搬是百姓的事,但不能因为百姓不搬就强占人家的地,打伤人家,还把人家房子给扒了!”

    “传旨,打人的抓起来按律制裁,谁指使的也抓起来,按律问罪。人家房子,他们愿意接受赔偿徐州府给钱。这个钱,朝廷不出,让打人者指使者出。”

    “不愿意接受钱财,那就把他们的房产恢复原样,一草一木都不要错。”

    “说到底这事的根子,就是官府太高高在上,没把那些百姓的当回事。诚如洪熙所言,以为有着大义名份,就可以肆无忌惮。”

    “呵,其实朕想起来也有几分后怕啊!这是只打伤人了,若是人家百姓反抗,真弄死几个,徐州府要如何收场呢?”

    “那这路....?”练子宁开口问道,“还...?”

    “继续修!”朱允熥回头,笑道,“刚才朕说了,是官府没把百姓当回事。朕若是那徐州知府,就直接去那百姓家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不怕麻烦就总是有办法的!”

    “哦,对了!”朱允熥又道,“那个徐州的曾......曾....”

    “曾炳!”解缙接口道。

    “对,他肯帮百姓出头,朕觉得也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朱允熥笑道。

    “此人为官之时清廉勤勉!”暴昭说道,“刚正不阿,就是为人刻板了些!”

    “嗯嗯!”朱允熥点头道,“修路呀不是一两天的事,往后呀这样的事会更多,占地了扯皮了等等。问问那曾炳,身子骨如何?若还能用,在钦差行辕那边担任个参议!”

    说着,朱允熥笑道,“他在徐州有威望,那有他出头,凡事自然可以事半功倍!”

    “皇上圣明!”

    其实这事,朱允熥是避重就轻了。

    他没说要不要绕过去,但话里话外要地方官也好朝堂诸公也好,学会尊重百姓的私产。

    但尊重的同时,讲理的同时,更要把事做好就是把路修好。

    也就是说他等于把难题又推给了地方。

    从臣子的角度来说,很难。

    但从君王的角度来说,养你们是做事的不是给我找事的。你们既为官,就不要什么事都等着我这个皇帝来解决。

    皇帝这种ZZ生物,双标是本能。

    ~~

    朝会散时,天已暗淡。

    群臣色各异朝宫外走去,刚走到午门,齐齐一愣。

    一身布衣的原周王朱橚,从一辆马车中出来,低着头站在宫门口。

    “五叔!”朱高炽赶紧上前,“您怎么来了?”

    “我来见皇上!”朱橚看看周围的人,“来请罪!”

    忽然,朱高炽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不是来请罪,他是来反水的!

    他是来给皇上,送其他人的把柄的!

    第304

    到底谁虚伪?(1)暖阁里,光线很暗。

    暗到跪着的朱橚看不清御案后朱允熥的那张脸,倒也不是说绝对是因为暗而看不清,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在这份暗淡之中,还有从窗外射进来的余晖。

    而余晖又恰好打在朱允熥的脸上,使得整个轮廓显得格外朦胧。

    他可以看清的是,朱允熥就在御案后静静的坐着,用一把精美的裁纸刀,挑开桌面上那份朱橚苦心编写的认罪奏章。不像是认真的看,更像是无所谓的瞄。

    奏章有一截大拇指那么厚,准确的说那也不算是奏章,而是一本汇总。

    一本这些年他们几个叔王私下往来重要信笺的摘选,一些重大事件的记录,还有一些藩王们和京城官员私下往来的证据。

    “他不感兴趣吗?”

    朱允熥许久没有声音,跪着的朱橚感觉膝盖上酸疼难耐,但相比于膝盖,心中的忐忑和恐惧才是如影随影挥之不去。

    “可都是老六老七他们的把柄,他怎么会不感兴趣?”朱橚心中继续暗道,“或者是,他早就知道?”

    很多事朱允熥并不知道,他有青眼有锦衣卫但世上总有能藏住的秘密。

    他也不是不感兴趣,而是觉得有些.....有些想开口嘲讽。

    静,暖阁中很静,只有代表着时间的沙漏在缓缓流逝。不然,就像是时光定格了一样。

    银色的裁纸刀合上奏章,朱允熥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朱橚的脸上。

    后者下意识的跪直了身体,面露微笑。

    “皇爷爷让你来的?”

    朱橚忙道,“回皇上,是!”说着,顿了顿,“父皇让罪臣来跟皇上您认错,罪臣早先很多事想不明白,经过父皇的喝骂如今已是醍醐灌顶,罪臣今日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说完,恭敬的叩首。

    “啧!”而朱允熥,则是在心中撇嘴,忍不住别过头。

    他别过头,是不想让朱橚看到他嘴角控制不住的讥讽笑意。

    “你怎么这么蠢呢?”朱允熥真想问问朱橚,“你以前没这么蠢的,在凤阳关傻了?还是被我吓傻了?”

    第一句话,朱橚就答错了。

    正确的回答应该是,“罪臣早就想来找您认罪!”

    这时候了还说是奉了老爷子的命,你是在提醒朱允熥这个皇帝什么吗?到底是不是老爷子让你来的,朱允熥能不知道吗?

    朱橚五体投地一般叩首,却迟迟听不到皇帝让他平身的声音。

    皇帝不说话,他也不敢起来,就这么跪着。暖阁内的时光,好似再一次凝固了。

    “这个!”朱允熥手中的银色裁纸刀,又点点那本奏章,“老爷子知道吗?”

    朱橚抬头,眉眼之间微微有些激动,“父皇不知道,罪臣既来认罪,就要坦坦荡荡,把过去做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皇上。如此....”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允熥的手势打断。

    朱允熥实在不想在听他说下去了。

    朱橚又回答错了,不是回答错,而是会错意

    ,会错了老爷子的意。

    不,也不是会错意。而是他压根就没想顺着老爷子的意,老老实实的把自己过去那些破事说明白了,磕头请罪痛哭流涕的请朱允熥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原谅他!

    他想的是交投名状!

    你说他蠢吗?他知道日后谁当家,想通了事也认清了自己的位置,开始讨好了!

    你说他不蠢吗?他明明知道老爷子绝不会赞同他这么干,他还是把其他兄弟给牵连进来了。

    蠢是真蠢,坏也是真坏。

    朱允熥再次打量着朱橚,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他的二叔秦王沾了暴虐二字,三叔晋王沾了暴不虐。这两人在朝臣之中,口碑不是很好,但绝对不蠢也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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