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1章
当初朱标死后,他俩是最有资格争夺太子之位的,可他俩明白自己的斤两,也明白他们老子的真实意图,干脆就不争了。不但不争,对朱允熥这个大侄子还是出奇的好。人家那是真聪明,自己的亲侄子当了皇帝,怎么也不会对待自己吧?自己的亲侄子当了皇帝,绝对比自己的兄弟上去了强吧?
再说老四燕王。
是,人家是有反心,也背地里使了不少手段,甚至如果可以的话他会不择手段,同时又心存杀意。
可是人家见势不对,磕头认错。
认错不丢人,人家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了,要杀要剐你随意,你不杀我我就安心的给大明朝效力。人家这是拿的起放得下,算条汉子。
可老五这是个什么东西?
看着比谁都聪明,净干些蠢坏透了的事儿!
明明有野心,装的却很无辜。然后暗地里串联这个,怂恿那个。结果转过头来,还把人家卖得一干二净。
这人就好像是天生的天性薄凉,天生的墙头草见风使舵,天生的不喜欢看见别人的好,就喜欢看别人倒霉。
~
“他怎么不说话?”
朱允熥不说话,朱橚就慌了神儿。
那本奏章是他脱罪的法宝,他相信将来一旦这位侄儿皇帝要收拾其他王叔的时候,这就是那些人的催命符。
别的不说,光是跟军中将领暗中有勾连这一条,就谁都说不清楚。
某年某月某日,某藩王给某都指挥使送了几个美婢女。
某年某月某日,某藩王在新招说了皇帝的坏话,不服气。
等等等....
甚至朱橚已做好了其他准备,等老爷子归天之后,小皇帝要收拾那些叔王的时候,他这个做五哥的马上跳出来,帮着小皇帝让那些叔王们认罪伏法。
让他们也尝尝在凤阳圈禁的滋味!
可是,现在看来,他所谋划的一切,好像皇帝都有些看不上。
所以,他更慌了,汗出如浆。
“你热啊?”盼了许久,朱允熥才不紧不慢的又一次张口。
“罪臣是惶恐至极,一想到以前...罪臣十恶不赦!”朱橚再一次叩首,痛哭流涕,“罪臣害怕...”
“你怕?”朱允熥笑了笑,“五叔,起来吧,坐那好好说话!”
忽然,这突如其来的语气转变,让朱橚仿佛陡然间见到了光。尤其是这声五叔,差点真的让朱橚感动的落泪。
“皇上面前哪有罪臣.....”
“那你继续跪着吧!”朱允熥直接把朱橚其他的话,给堵死了。
“你应该知道,朕从来都不是喜欢客套,喜欢弯弯绕的人!”朱允熥又用手中的银色裁纸刀,点点那本奏章,“而且,朕也不是假惺惺的人!”
说着,朱允熥换了一副口吻,“我觉得人呀,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何必那么虚伪呢?命是自己的,怎么活也是自己的事儿,干嘛非要装呢?”
“图什么呢?人呀,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呀!演戏给别人看,到最后蒙的只能是自己,蒙多了就在戏里出不来了!”
这番话,让朱橚摸不着头脑。
但大概,他能感觉到皇帝好像是在说他。
“皇上所言极是,罪臣以前就是一把岁数没活明白......”
“我倒不是说你么活明白,我都替你累的慌!五叔呀,还记得以前吗?我记得咱们爷俩以前,还算不错呀!”
第305
到底谁虚伪?(2)闻言,朱橚大喜,如久旱逢甘霖。
皇帝愿意和他讲人情了。
“是罪臣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遥想当年皇上待臣.....”
忽然,朱允熥手中的银色裁纸刀当的一声,落在御案上。
大红朱漆的桌面,顿时出现一条细细却狰狞的划痕,触目惊心。
“朕还记得,当初中原行省水灾。五叔你亲赴黄河决口处,昼夜不眠不歇,亲自指挥官兵抗灾救民!”
朱允熥缓缓说道,“朕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去大堤上见着你的场景。你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都馊了,嘴上都是泡,眼睛都充了血!
“当时朕香,朕这位五叔也算是个有担当,知道心疼百姓的藩王!”
朱橚泣不成声,“罪臣当不得皇上如此谬赞,身为皇子亲王,自当为江山社稷死而后已!”说着,抹着眼泪,“都是朱家的江山,罪臣这个姓朱的,责无旁贷!”
“哈!”
朱允熥点头,笑了一声。
“也不是谬赞,当时五叔你确实是藩王的表率!”朱允熥继续道,“朕说百姓安置难,北边又要担负军需,光靠南边调拨粮草,杯水车薪!”
“你呢,直接开了你周王府的内粮库,几十万石的粮食放出来,没问朝廷要一分钱。你又免了名下田庄所有佃户当年的租子,一片仁义之心!”
“都是罪臣应当做......”
“那你知道不知道,咱们爷俩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儿了呢?”朱允熥不给朱橚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朕说明白一些,你怎么就突然从一个藩王中的贤王,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朱橚愣住了,这个问题让他整个人陷入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当中。
“你原来!”朱允熥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缓缓开口,“朕以为你就是躲在四叔背后,顶多是让人有些膈应。但从塞外大战,朕看你压根就是一条...毒蛇!”
“皇上!”朱橚大惊失色,在地上连滚带爬,“您听罪臣说!”
“朕不想听,朕早知道了!有人认罪你比早!”
“.....罪臣.....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朱橚爬到御案边上,语无伦次的急道,“是四哥说的还是高炽的说的?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罪臣做的都是他们指使的,罪臣也没有和道衍和尚串供,暗中冷箭....”
“哦,这事朕倒是真不知道!”朱允熥忽然一笑,满是嘲讽。
朱橚顿时一愣。
他朱允熥能不知道吗?
他就是想看朱橚这种表情。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朕也就挑明了!”朱允熥拍拍坐下龙椅的扶手,“五叔你是不是也惦记这位子?”
咕噜,朱橚咽口唾沫,冷汗顺着鬓角就下来了。
“你肯定是惦记过,但你也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呢你干脆就损人不利己了,想着能给我添点堵就添点,是不是?”朱允熥又问道,“你图什么?看我难受你高兴?”
“罪.....”朱橚吓得根本就说不出话了。
“你这奏章里把六叔七叔说的蛇蝎心肠狗屁不是,倒是把你自己摘的干净。我再问你,哪次不是你主动凑过去的?嗯?小话背地里属你说的多,编瞎话属你厉害,你还最会装无辜!”
“五叔,你要是十来岁的孩子,最多是品德不好没教育好!你都这个岁数了,你这是品德不好吗?你之所以这么做,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呢?”
“哦,你自己得到不这个位子,可见我坐了你也不高兴。你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反我,就窜连其他人。其实我都想笑,你能得到什么?你看你现在,亲王的帽子玩没了,就差没从朱家宗室除名了,你还得到了什么?”
“真的,我一点都不记恨你!我他妈倒是同情你!”
啪,银色裁纸刀再次拍在桌面上。
朱允熥一句脏话,朱橚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做人做到你这个地步,不失败吗?”朱允熥冷笑,“这么多叔王当中,论文的你比得过谁?跟蜀王比你行吗?论武的你又比得过谁?都不说二叔三叔四叔了,十五叔比你小那么多,你能比得过他吗?”
“文武你都不行,论论敛财,你比得过六叔?论玩儿你比得过七叔?那浑身上下哪有能拿得出手的地方来,你说说。你但凡说出点丁卯来,我都给你叫好!”
朱允熥的话一声比一声刻薄,“你自己大概其是不是也知道,从小打到在你这辈儿这些兄弟当中,就属你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皇爷爷以前提起这些儿子来,气是气,可谁的身上都有能让他老人家高兴的地方。脾气不好打仗行,打仗不行文章行,文章不行生孩子行,你呢?”
“你就拿不出手!老爷子给你封在洛阳,就是因为你拿不出手,担当不了大任,还不想亏待你这个老五,让你在千年古都锦衣玉食去!”
“结果你呢!哎对了,你连最基本的孝道你都不行啊!你不出彩也就罢了,你别让老人跟你操心啊!”
“要巴着老人,靠着老人,回头还逆着老人的意自作主张!”说着,朱允熥又点点那本厚厚的奏章,“这玩意我拿给皇爷爷,能气死他你信不信?”
“不是因为这里面写的这些事气死的,而是因为你干的谁都能卖的事给气死的!”
“你简直.....不当人子!”
“罪.....”朱橚刚抬头,猛见一道白光闪过,下意识的侧身。
当啷一声!
原本在御案上的那把银色裁纸刀,直接被皇帝掷进了他身后的柱子上。
霎那间,朱橚面无人色惨白如纸。
这一刀如果扎在他的脖子上,那.....
“我说了,我就不喜欢头圈子绕弯子,我就敢做。你是我五叔怎么地?亲手宰了你又能怎么地?”朱允熥咬牙冷笑,“你把那刀拔回来,你看我扎不扎你!”
“皇上,皇上罪臣知错了,罪臣真的知错了.....”
“一边嚎去!”朱允熥厌恶的一脚蹬开爬过来的朱橚,“朱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玩意儿?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我要是你,我就把那刀拔出来拍桌子上,杀吧!你有种就有杀了你亲叔叔!不出事你比谁都会祸害人,出了事你比谁都胆子小,你随了谁呢?”
“罪臣最是无用之人,还请皇上念在故太子大哥的份上,看在父皇.....”
“闭嘴!”朱允熥皱眉呵斥,“若不看着皇爷爷的面子,你死了八回了!”说着,又点点那奏章,“你给我这玩意儿存了好心了吗?啊!让你从凤阳来京师,是让你陪陪老爷子,不是让你来当搅屎棍的!”
“老爷子让你来赔罪,是给我一个台阶,也给你一个台阶。你倒好,直接给我脚底下挖个坑?是,这些是收拾人的罪证。可我问你,我收是谁用得着这些吗?”
“哦,等老爷子一死,我就拿着这些东西,把叔王们都问罪?我这个皇帝,还能有好名声吗?你先是撺掇其他人对我这个皇帝多多不满,现在又撺掇我,要对叔叔们下手,还给我送来了他们的把柄,你算计的好哇!”
“你自己狗也就罢了,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
说着,朱允熥端起茶盏,却猛然发现里面是空的。
啪的一声,青花茶盏在金砖上四分五裂。
“滚回去!”朱允熥怒喝一声,把那本奏章直接甩到朱橚的脸上,“回去想好了,到底该怎么和朕说,你再来。想不好,你就永远不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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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橚几乎是在太监的搀扶下,离开乾清宫。
肝胆俱丧,形容的就是他。
朱允熥的目光一直看着窗户,直到朱橚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冷笑着继续翻开那本厚厚的奏章。
“你送上来的不是时候,场合也不对!”朱允熥看着奏章心中暗道,“哪能直接给我呢!我这么虚伪的人,怎么会这么直勾勾的对叔王们下手,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你应该上奏给宗正府,或者直接给都察院那些御史们,再不济你送到刑部大理寺也行啊!到时候,天下人都知道你们这些白眼狼什么德行。”
“我这个虚伪的皇帝,假惺惺的说朕不忍伤叔,然后群臣一个劲儿的上表国法难容。我再哭天抹泪的说对不起老爷子,对不起我死去的爹。”
“最后,推来推去几个来回,再冒出几个死谏的大臣,不国法处置就哭太庙,就撞死在奉天殿,我才万般不舍,痛哭流涕的削藩!然后大病一场,郁郁寡欢好几天。”
“呸,你他妈玩人都玩不明白。你也就是个男人,你要是个娘们,纯纯长舌妇!”
第306
假如(1)“世子,您快着点,万岁爷等着呢!”
刚迈步过紫禁城的北安门,前边带路的邓平就忍不住回身,微微催促。
“好好,你带路!”
后边的朱高炽走的满头大汗,胖乎乎的脸上挂着谦和的笑。
但同时,他心中却在大骂,“你丫知道我胖走不快,还他妈跟走那么快,我能跟上吗?你丫怎么不装上俩翅膀飞呢!你个鸟人!”
心中骂着,又是越想越气。
他这边刚在花满楼安排了一桌,那可是花满楼,今儿晚上专门请了苏州弹评大家水芙蓉。水芙蓉号称是弹唱双绝,艳冠江南。原本十块银元一桌儿的花酒,直接涨了五倍,还抢不到!
“有啥事就不能一堆说完,我刚从宫里出来,半路上又让人劫回去!”朱高炽心中继续暗道,“还他妈从紫禁城的侧门,跟做鬼似的偷偷进来!”
走了不知多久,就在朱高炽上气不接下气,马上就要到断气的时候,邓平忽然在大善殿前停住脚步。
“到了!”
朱高炽闻言一愣,居然不是去乾清宫?
“万岁爷在望江楼上等您呢!”邓平轻声说道,“您自己直接上去,西边假山背后藏着楼梯!”
“哦!”朱高炽有些懵懂的答应一声。
大善殿是皇帝博览群书的地方,但从紫禁城建好到现在皇帝也都没来几回。老爷子读在哪都行,没那个闲工夫专门来这。
如今这位皇帝更不是个喜欢读书的,一年到头都不看几本。
不过据说,这地方是当初太子朱标最爱的地方,因为大善殿当中有座很高的望江楼,可以直接看到滚滚长江。
“呼呼!我他妈....我他妈真是....哎!”
假山后面藏着的楼梯,狭窄陡峭,朱高炽把着两边的墙壁往上爬了几十个台阶之后,心咚咚的跳,脖颈子上都是汗,实在是有些爬不动了。
可是他不能不爬,因为皇帝还在等着,所以只能一边骂一边咬牙,一步步的朝上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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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阵风吹过头顶。
满头的汗水顿时化作润人的舒爽,朱高炽爬到望江楼顶楼的瞬间,直接呆住了。
触目所及,云海是那么的近。
远处斜眼似乎触手可及,天边有尽头,长江之水就在一步之遥。
一切,都太美了。
就像是人,凌空站在天地之间。抬头可以摸到天,低头可以看见地,俯瞰众生。
“来了!”朱允熥背着手,站在栏杆处,眺望长江,低声说道。
“臣叩见皇上!”朱高炽胖乎乎的身子赶紧行礼。
朱允熥依旧没回头,“大规矩免了吧,过来坐!”
“谢皇上!”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丫绝对现在没憋好屁。因为这鸟皇帝,每当要算计人的时候,总是把自己表现得格外痛苦寂寞,表现得好像有万般不得已压在心里,而又没人能理解乃至宽慰他。
就好比明明是东莞退役运动员,回老家相亲的时候非要说自己是纯情少女一样。
吱嘎,朱高炽坐在凳子上,而朱允熥还是没回头。
突然,看着朱允熥的背影,朱高炽心头猛的一跳。
“要是,要是我现在撞过去,丫是不是一头栽下去,直接成肉沫了!”朱高炽心中暗道,“以后熥子你就是沫沫,朱沫沫?”
“桌上有藏了一年的菊花酒,你自己斟吧!”朱允熥又道,“找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朕忽然觉得一个人有些孤单,想找你过来说说话!”说着,又笑道,“你和朕是君臣,其实也是骨肉兄弟。有些话,朕觉得也只有对你说,才能无所顾忌畅所欲言!”
“我他妈谢谢你,老子不想跟你丫说话,老子想去看水芙蓉!呸,你他娘的还孤单寂寞,你怎么不掉下去摔死!”
朱高炽心中骂几句,收回心中不切实际的想法,笑道,“臣谢过皇上!”说着,装模做样的眺望临江楼外的景色,赞叹道,“江山无限,无光正美。大江滔滔,天高地阔!此等美景真叫人心旷神怡,皇上真是好兴致!”
“好兴致?”朱允熥肩膀动动,发出笑声,然后轻轻抬手。
这时候,朱高炽才看清楚,皇帝的手中居然捏着一张纸鹤。
接着就见皇帝轻轻把手一扬,那纸鹤被风一吹,飘然飞远。
“海天一色鱼龙舞,仙鹤乘风驾苍穹,煌煌盛世因大治,吾皇举手造宏图.....”
朱高炽出口成章,马屁成双,话音未落却见朱允熥猛的回头,对他一笑。
“你说,朕算是个好皇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