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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2章

    朱允熥没说话,目光不善的盯着郭英。

    后者硬着头皮,“皇上,越是这时候,您越是要大度。他们不懂事,您若.....太上皇能安生吗?”

    朱允熥继续盯着他,目光慢慢的柔和下来。

    这时,邓平又从后面上来,“皇上,魏国公郑国公都来了,还有各位军侯和各部大臣都在行宫外候着!皇后和惠妃娘娘正在路上。”

    “知道了!”朱允熥点点头,“让他们进来,见见老爷子吧!”说着,目光动动,“朴不成呢?”

    “朴公公说回宫里取点东西!”邓平低声道。

    朱允熥皱眉,“打发人回去拿就行了,非得自己跑一趟?”

    ~~

    “朴公公!”

    一个健壮的身影站在朴不成的马车前,灯火下身上的甲片寒光点点,这身影的周围站了数百名武装到牙齿的兵士,都是面目狰狞。

    朴不成撩开窗帘,苍白的脸挤出一丝笑容,“保儿!”

    这健壮的汉子不是旁人,正是平安,平保儿。

    “老爷子....”瞬间,平安哭出声,“走得可...安详!”

    “嗯嗯!”朴不成拍拍对方的手,“睡着了走的,没哭没闹!”说着,看向远处巍峨的宫城,“他们动手了吧?”

    ~~

    “不不不....我要见太上皇....”

    “你们是乱命!”

    “大胆奴婢,以下犯上!”

    紫禁城西宫内,太上皇嫔妃们所住的寝宫之中,阵阵低呼此起彼此。

    一张张如花般美颜的脸,此刻好似见到厉鬼一般扭曲起来。

    “王美人!奴婢们这就送您去见太上皇!”

    几个太监狰狞一下,一群老嬷嬷按住了美人的手脚,药直接灌了下去。

    三五个呼吸之后,刚才还在挣扎的女人,渐渐瞳孔涣散,没了生息。

    “娘娘,能伺候太上皇是您的福气,奴婢们送您一程!”

    “娘娘,别挣扎了,伤了脸,太上皇就不高兴了!”

    “娘娘,别怪奴婢,圣命难违!”

    一处处惨剧在精美绝伦的宫殿中上演,一个个平日高高在上的女人,香消玉损。

    伺候这些嫔妃的宫人们都跪在门外,瑟瑟发抖恨不得听不见看不着,惊恐得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一下秒,几道绳索套住了她们的脖颈,所取了她们的性命。

    “你们主子去伺候老皇爷了,你们也要去伺候你们主子呀!”

    “别怪杂家,都是命!谁让咱们都是奴婢呢?”

    “办完了没有?办完了咱们去交差!”

    ~~

    朴不成的马车就停在北安门里面,灯火下马车的影子,就像是个荒土包。

    “来了!”站在马车边的平安低语。

    朴不成陡然睁开眼,看看远处,无声点头。

    “小的人见过老祖宗!”一群太监,俯身行礼。

    朴不成露出半张脸,“妥了?”

    “回您的话,都妥了!”一个太监回道。

    “大伙都在吧!杂家这有点赏赐!”朴不成笑道。

    “都在!”那太监笑道,“一个不少!”

    “哦!”朴不成点点头,放下车窗的帘子。

    刹那间,那群太监还在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

    数道黑影从阴暗处冲了出来,噗噗噗.....

    利刃入肉之声不绝于耳,但却没有任何惨叫。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太监们都死了,血流了一地。每个人的脸眼睛都惊恐的睁着,可能直到死他们都没想明白为何会死于非命。

    平安眯着眼睛微微摆手,杀人的黑影们拖着地上的尸体,眨眼间就不见了,只留下满地的血污。

    “随便找个乱葬岗丢了,这些心术不正的人,不能放在主子身边伺候!”朴不成低声道。

    “都听您的!”平安又对着那些黑影摆手。

    朴不成抬头,又看了平安一眼,“杂家也走了!”

    “公公慢走!”

    ~~

    老爷子的卧房,改成了灵堂。

    老爷子的身子从床上躺到了棺椁之中,棺椁周围堆积了无数的冰块,风一吹,屋里很冷。

    朱允熥静静的坐在棺椁边,目光始终看着老爷子那张安详的脸。

    耳中,满是各位藩王们歇斯底里的哭嚎。可他此刻,却没有半滴泪珠,表情麻木宛若行尸走肉。

    这就是所谓的大悲无声吧!

    “老祖!老祖!”

    “父皇!”

    外边传来六斤和小福儿的哭声,还有女人的哭声。

    “让他们进来!”朱允熥低声道。

    赵宁儿和郭惠妃一人牵着一个,悲声而入。

    “六斤,去给你老祖磕头!”朱允熥看看儿子,“他最...疼你了!”

    “老祖!”六斤哭得站都站不稳,甩开赵宁儿的手就往老爷子身上仆。

    李景隆手疾眼快赶紧抱住,“太子爷,可不能把眼泪落老爷子身上!”

    “走开,你走开,我要见老祖!”六斤哭嚎挣扎,“老祖!老祖....”

    小福儿则是怯怯的,走到老爷子身边,眼泪就在她眼圈里打转,蓄满之后无声滑落。

    “父皇!”小福儿乖巧的叩首,“女儿再也见不到您了吗?”然后,咧嘴哇的哭出来,“爹,您不要小福儿了。”随即,又看着朱允熥,“熥哥儿,我没爹了!”

    藩王们哭,朱允熥一滴眼泪没掉。

    孩子们哭,朱允熥眼泪成河。

    他抱住小福儿,哽咽道,“皇爷爷不是你要你,皇爷爷是去天上了,化作天上的星辰,保佑你!”

    “爹!”小福儿抬头看天,又看看棺椁,把头钻进朱允熥的怀中。

    郭惠妃一身素装,缓缓走到棺椁前,俯身行礼,然后凄然一笑。

    “皇上,老十一老十三还有老十九,他们道儿远,您....”

    她说的说是她所生的三个儿子,蜀王代王谷王。

    朱允熥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谢皇上!”郭惠妃行礼,而后在朱允熥诧异的目光,竟然缓缓从袖子中抽出一把剪子。

    再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直接剪了一缕头发。

    接着,把那缕头发放入老爷子的棺椁之中。

    “姐夫,您先去,我马上就来!”郭惠妃凄然一笑,“到了那边,您还是先娶姐姐再娶我,好不好?”

    “娘娘节哀!”赵宁儿哭着,扶着郭惠妃到了一边。

    这时,朴不成踉跄的身影从外边进来,慢慢走到朱允熥身旁。

    “你去哪儿了?”朱允熥问道。

    朴不成没说话,而是直接跪下叩首,“皇上即位那年,太上皇就留了遗诏,告诉老奴等他龙驭宾天的时候,交给皇上!”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双手举过头顶。

    “这....”朱允熥愣住了。

    不单是他,灵前所有的藩王们都愣住了。

    而后,又忙不迭的私下交换眼神。

    老爷子的遗诏?写了什么?是告诉皇上不许动他们吗?

    朱允熥怔怔的接过来,一时没有打开,而是不住的抚摸着这封信的封面,就好像在抚摸老爷子的手。

    他没注意到,朴不成对着老爷子再次虔诚的叩首,又踉跄着出去。

    ~

    “皇上!”跪着的藩王中,楚王朱桢忍耐不住,开口道,“父皇既然留有....”

    “给朕的你要看吗?”朱允熥一个眼神横过去,顿时让朱桢畏惧的低下头。

    几个藩王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不是领兵的塞王,自然有些底气不足。

    但忽然之间,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一件事。

    朱家的儿子中,领兵的塞们即便在这,敢多说吗?

    秦藩晋藩都是眼前这个皇帝的堂兄弟,老十五和二十一跟他穿一条裤子。老四早就服了,其他人之后,也就是老十七宁王......

    就这时,朱允熥余光瞥见,朴无用哭着进来。

    “又怎么了?”朱允熥怒道。

    “干爷爷他!”朴无用低声哭道,“走了!”

    ~

    “嗯?”朱允熥瞬间站起,快步走到门外。

    灯火下,老爷子常坐的凉亭边上,老爷子每日坐的竹椅对面,一个身影蜷缩着跪在地上。

    “他....”朱允熥惊呼。

    “皇上!”朴无用哭道,“干爷爷跟太上皇他老人家,去了!”

    第三章

    七天(3)以前,老爷子总是坐在这个亭子里,眯着眼看斜阳。

    而朴不成,总是距离老爷子最近的那个人。他就像一个影子,无声的陪伴。

    这一陪,就是四十年。

    他总是说自己是奴婢,可是无论在老爷子心中还是在朱允熥心中,都从没把他当成奴婢。他,也是这个家的一部分。

    “他....”朱允熥张口,“可留下了什么话?”

    朴无用哭道,“干爷爷说求皇上给个恩典,不敢奢求葬在太上皇身侧,只求在孝陵边上给个巴掌大的地方。他说,就算死了,也想离着太上皇近点儿.....呜呜!”

    人道忠字如刀插心剜肺,又道情义潦草堪比纸薄。

    皆因功名利禄恩怨是非,忘却相知相伴年年岁岁。

    “准了!”朱允熥看着朴不成蜷缩的身影,悲声道,“有他陪着老爷子,我也放心!”说着,看向朱高炽,“给朴不成准备一副好寿材,找个好地方!”

    说着,朱允熥又看向朴无用,“他留下什么东西没有?可有想带着的?”

    “没!”朴无用擦着眼泪,“他老人家一辈子什么都没攒下,就给奴婢留了几套旧衣裳几套书。”说着,朴无用抬头道,“他老人家说,他的封口钱,要用他脖子上挂的那枚铜钱!”

    人死了,嘴唇上要盖着一枚含口钱,寓意来生不再受穷!

    “那钱,奴婢曾他老人家说过,是当年他老人家的卖身钱。”朴无用继续哭道,“他说当年他只卖了几贯钱,跟着人牙子走的时候,他母亲拿出一枚钱,哭着挂在他脖子上.....”

    “嗯嗯!”朱允熥眼中含泪,心中沉重。

    然后,低着头摆摆手。

    李景隆快步上前,走到朴不成身体旁,“朴公公,晚辈扶您起来。”说着,双臂伸开把朴不成抱了起来,平放在院子当中的石桌上,又拿过一卷白布,唰的展开仔细的盖好。

    然后,站在朴不成的身体前,郑重的三鞠躬。

    邓平也默默走过去,站在李景隆身后行礼。

    而朴无用则是行孝子贤孙之礼,跪在朴不成身侧,久久不曾起身。

    就这时,王八耻走到朱允熥身后,低声道,“皇上,各大臣都来了,在前院候着!”

    一群人簇拥着朱允熥朝前走,路过老爷子灵堂时,灵堂外已密密麻麻跪满了人。

    武定侯郭英在前,景川侯曹震,东莞伯何荣等等十余位尚存的开国功臣,无声叩首。

    他们没哭也没喊,每个人却好似都失了魂一般默默流泪,不能自已。甚至有的人,已哭到了昏厥背气,全身发抖。

    无声的哭,比撕心裂肺的喊,更让人压抑。

    陡然间,众功臣之中景川侯曹震扯着嗓子大喊,“主公,一路走好呀!”

    哇的一声,老军侯们始终被压抑的哭声,在瞬间如山洪爆发。

    “嚎你娘呀!”郭英回头,脸上带泪的骂道,“都他娘的憋回去,不许在大哥面前哭!”他红着眼睛,嘶吼道,“咱们是来送大哥的,不是来嚎的!”

    “呜呜呜!”灵堂前的哭声,再次压抑起来。

    “主公!”军侯中有人喊道,“下辈子,俺们还跟着您!”

    “您先且去,俺们随后跟着您,大闹阴曹地府!”

    “咱们把阎王老子拉下来,让您做宝座!”

    “主公,活为人皇,死为鬼皇!”

    咚咚,忽然有人敲打自己的胸膛。

    先是一个人

    ,而后所有人都拼命的敲打着自己已经不在健壮的胸膛。

    沉闷的敲击声,开始在灵堂外回荡。

    “男儿不能苟且死,八月十五杀鞑子。钢刀在手枪在肩,誓要日月换新天!”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放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子做马牛!”

    “宁为刀下鬼,不为奴隶人。我以我血染山河,要教子孙欢歌多......”

    粗狂且撕心裂肺的歌声在灵堂前回荡,白蟠随着风,喇喇作响。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送老爷子上路。

    ~

    一场简单的御前会议,就在老爷子灵堂的前院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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