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
燕王,蜀王,庆王,肃王,岷王....他们一个个就那么站着,复杂的看着李景隆护送的马车。
“慢点吧!”李景隆忽然开口道,“把车帘都拉开,让他们远远的看一眼!”
第三十七章
他的时代(1)伫立在长街之上的藩王们,默默注视着远去的马车。
朱棣听到了宁王朱权模糊的呼喊,“四哥!”
蜀王朱椿听到了代王谷王拍着车窗的哭泣,“母妃救我!”
更多人听到了酒醉被惊醒的楚王朱桢的呐喊声,“吾本太祖高皇帝第六子,吾降生之日太祖高皇帝攻克武昌。太祖曰,待此子长,以楚封之!吾乃大明楚王,尽有荆襄膏肓之地,吾乃楚王世袭罔替!”
他的呐喊,也惊醒了齐王朱榑。
长街上,满是朱榑的嘶吼,“父皇您睁眼看呀!大哥,您生的好儿子,父皇您的好孙子.....你们睁眼看呀!”
看着这一幕幕,听着这一声声,藩王们的脸色更加复杂了。
尽管他们没有落到这个下场,但楚王几人的遭遇,他们也感同身受。试想一下,假如他们也掺和了进去,下场能比这几位好多少呢?
而且他们更知道,随着这几位罪王被圈禁在高墙之内。大明王朝,彻底进入了没有藩王的新时代。就是皇帝乾纲独断,中央集权达到顶峰的新时代。
哀嚎声远去了。
咒骂声消失了。
嚎啕声不见了。
长街上的藩王们,刚要上自家的马车,忽然听见关押几位罪王的宅院前,有人嘶吼大喊。
“既然诸位兄弟都来了,何不一块喝几杯!”湘王朱柏站在门前大喊,“反正都是不孝子,也不在乎有人弹劾咱们在国丧期间喝酒!”
诸王闻声,脚步迟疑。
“都怕什么!”辽王朱植也露面,“这酒席是我老十五设的,谁敢多嘴奔我来!”大吼着的同时,斜眼看看长街上的锦衣卫还有侍卫们,冷笑道,“七哥是殴打大臣,爷我敢直接杀人,看谁敢多嘴!”
朱棣本来正要上车,脸上神色变换一阵,甩袖大笑道,“正好,这几日要借着酒劲儿大醉一场。十五弟,你酒量行不行?是不是哥哥的对手!”
“这才是我四哥!”朱植大笑。
紧接着蜀王朱椿看了一眼兄弟们,把心一横,“从小被人叫秀才,今日爷我也豁出去出格了,不醉不休!”
宅院的门房里,何广义带着几个心腹手下,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都堂,要不要拦着?”千户金百万低声道。
“不拦!”何广义叹口气,“让他们喝,好酒好菜可劲上,打骂都不许还手!”
“喏!”
何广义知道,藩王们这场酒必须喝。
他们喝的不是酒,而是委屈。
不是为了喝酒,而是求醉。
要是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大醉一场,只怕他们心里压着的火,又要惹出什么事。
他何广义是不怕事的锦衣卫不假,但绝对不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锦衣卫。他也知道,有时候很多事过犹不及,要松紧得当才能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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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不只在这落魄的王宅之中。
郑国公府的后宅,机密的小房间中,常升和蓝春相对而坐,两人酒到深处,已是热泪盈眶。
“皇上下了诏,要追尊大妞为皇太后了!”常升端着酒杯,手都不稳了,硬朗的脸上满是泪水,“呜呜,苦命的大妞,我苦命的大妹妹!”
保国公蓝春在旁,也是眼眶发热,但他还保持着几分理智,拍拍常升的手,“表兄,这是好事,莫哭了莫哭!”
说着,忽然间他也背上涌上心头,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战死沙场的父亲。
“若是父亲还在,定然欣喜若狂!”蓝春唏嘘,“我还记得当年,太子妃....现在是皇太后。她走的时候,父亲哭得病了三日都起不来身,每晚每晚自己落泪!”
说着,又叹口气,“当初,当今还不是皇太孙之前,父亲总是说,太子爷和大妞表姐的嫡子,必为大明储君。不然,他蓝玉第一个不服!”
说到此处,浅浅喝了一口酒,“我还记得那时候,咱们这一系军侯们,几乎隔三差五就在我家小房子里商议,如何如何!”随即,他顿了顿,“现在是苦尽甘来呀!”
他这句苦尽甘来,意味深长。
老爷子在,他们这些朱允熥的母族尽管身份尊贵,但始终头上悬着一把剑。不是说老爷子防着他们,而是老爷子太在意这个嫡孙,怕他们这些外戚给自己的宝贝孙儿找麻烦。
同时,他们这些外戚军侯在内心深处也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哪一天老爷子想多了,或者觉得他们碍眼了,找个茬儿...
这些年,他们这一系的军侯们,其实都是如履薄冰。先是铁了心的拥护当今,而后当今坐稳东宫又要夹着尾巴做人。当今登基为帝,跟他们又得小心的游离在真正的权利圈之外。
难!
很难!
但现在,所有的难都过去了!
“其实当年,很多事舅舅都没让你参与,我和舅舅他们每次秘会,你都在外边把风,不知道说了什么!”常升带着几分醉意,“你可知道,第一次淮西军侯们秘会的时候,你父亲说了什么?”
蓝春缓缓倒酒,没有说话。
“他说...”常升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能坐在我身边的,都是自己人。但我也知道,太子爷走了,咱们这些自己人,也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人嘛,都是为了利益,明哲保身一点不奇怪!”
“说白了,除了我蓝家和常家是铁了心的捧三爷之外,你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己的小算盘。”
“我不问你们怎么盘算的,我来告诉你们,其实咱们都没得选!”说道此处,常升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你父亲就当着所有的面,把话说得不能再明白!”
“咱们这些人都是太子爷的人,太子爷跟皇上是古往今来最和谐的皇上和太子,之所以他们爷俩和谐。是因为皇上能管好皇上自己的人,太子爷能管好他自己的人,井水不犯河水!”
“现在,太子爷走了,咱们这些太子爷的人,必须再找一个能护着咱们人。藩王们不行,他们和咱们隔着心,淮王更不行。”
“嘿嘿,为啥不行呢!因为一旦淮王上位,最先发落咱们的,就是淮王!他能看着他弟弟,咱们的三爷,身边有咱们这一群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厮杀鬼?”
“他身边那些遭瘟的书生,能容着咱们这些不服他的武人?到时候咱们这些武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必须捧三爷,哪怕将来要....当乱臣贼子也必须捧三爷!今日谁同意,留下!不同意的,出门把嘴闭上当哑巴。留下的是好兄弟,将来同富贵,若是三心二意的,我蓝某人的刀子可快着呢!”
“哈哈!”说道此处,常升大笑眉飞色舞,“我告诉你,这些话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也就是今天高兴!”
忽然,他发现蓝春默不作声。
蓝春慢慢抬头,“这大概,就是太上皇曾经,一心要杀父亲的原因吧!”说着,低下头,“没人知道,但皇上一定是知道的!”
第三十八章
他的时代(2)“这是自然!”常升道,“我当时跟皇上明说了,刀山火海常家陪着他!”
“兄弟!”蓝春再次开口,话中有话,“那时候皇上还小!”
瞬间,常升酒气顿无,立刻警醒。
“皇上那时候还小,当初的乳虎如今是林中之王至尊无上!”蓝春继续低声道,“这些话,再不能说了!不然,就是邀功。”
然后,他又开始倒酒,“这些年咱们都老老实实的过来了,皇上也没亏待咱们,即便有功也早就酬了。日后,万不可仗着当年如何,翘尾巴。不然,皇上会烦的!”
常升眼神中慢慢恢复清明,哑然道,“不能吧?”
“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蓝春又道,“这些年,你这个国舅虽没有上一辈人的权柄,可皇上给你的也不少吧?给我的也不少!”
“但你想想,是不是有时候看着对咱们客客气气的,其实没交心!”蓝春点点桌子,“这是在给咱们留余地呢!他若是不断的提拔咱们,不断的给权柄,封无可封的时候,他怎么办?咱们怎么办?”
常升怔住了,因为蓝春的话他无法反驳。
“太上皇走了,藩王们倒了,以后的大明是皇上一人的大明。我们这些皇亲军侯,其实更要有眼色!”蓝春继续道,“我说句不好听的,过去咱们这些人报团,当今看着可能觉得是种助力。可从现在开始,咱们这些人再报团....你觉得,如何?”
蓝春的话虽不多,但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句句都说在了理上,更是句句都说在了关键点上。
常升看着蓝春,忽然觉得对方很是陌生。他没想到这个老实巴交得有些木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干的表兄弟,居然能想到这么多。
“不是我想的多,而是你太高兴了,飘了!”蓝春把酒壶推到一边,“酒后失言,很不好!”
其实,他心中有句话一直没说。
帝王本是无情种,翻云覆雨乃真龙。喜来随手释甘霖,怒时人间满山洪。
“我才干有限,德不配位!明日上折子,做个空桶子国公!”蓝春又道,“从此以后,在家享福就是!”
说着,他饮干净杯中最后的酒,“今日早上我碰到了郭老侯爷,他说他和几位老军侯,也都要告老还乡了!”
蓝春把玩着酒杯,“现在是皇上自己一个人的时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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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但当黎明来临之时,天亮也只在转瞬之间。
夏日炎炎的热光,再次把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点燃,天地之间的代表着至高皇权的光芒,越发耀眼。
铛铛铛!
晨钟,在紫禁城的鼓楼响起。
穿着蓝色素装袍服的太监,站在午门前,在钟声落下的那一刻大喊,“上朝!”
午门外,分列两队的文武官员,鱼贯而入。
啪啪啪!
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在奉天殿汉白玉的丹阶上,奋力甩动皮鞭,声声震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臣子的叩拜声中,朱允熥缓缓的拎着衮服一角,一步步踩着只只有皇帝才能走的阶梯,登上龙椅。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似乎都很用力。
文官之首的朱高炽敏锐的注意到,今日的皇帝穿着的是最为隆重的大礼服,而非平日的龙袍。
十二旒冕,日月星辰衮服......
朱允熥在龙椅上坐下之时,他又赶紧收回目光。
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跳得厉害,口干舌燥很是惶恐。
老爷子走了,眼前这位是天地之间唯一的龙!
“众爱卿平身!”
“谢万岁!”
十二旒冕遮住了朱允熥半张脸,但他依旧仔细的看着殿中的群臣。
“太祖高皇帝突然去了,朕心甚悲,无以自处,这几日只要一闭上眼,就全是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朱允熥缓缓开口,“是以这几日,朕于国事,未曾过问。诸爱卿可有本奏?”
“臣有本!”礼部侍郎李至刚率先开口,“太祖高皇帝龙御归天,四海同悲天地失色社稷无光,神州悲声万里。神州之外,各藩国也都遣派使节前来!”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奏章,继续念道,“各国国书先至礼部,琉球真腊吕宋暹罗,举国戴孝。各国藩王不日亲自来我大明京师,吊唁先帝!”
“嗯!”朱允熥淡淡的点头,“着礼部好生接待,不可失礼!”
“遵旨!”李至刚又道,“另有藩国苏禄,占卑,国有贡品进献!安南献上国书!”
中华是礼仪之邦,莫说是国丧,就是寻常百姓之家,也讲究遇到白事街坊邻居亲朋好友故旧都要不请自到。
群臣闻听这些藩国,在礼仪上给足了大明的面子,都纷纷点头。
但龙椅上的皇帝,似乎有些不喜。
“还有西域叶尔羌,喀城,野利等国....”
“且慢!”朱允熥忽然开口,打断李至刚的奏报,“苏禄等国隔山跨海,西域诸国万里之外,他们能上国书进贡品,已是一片孝心。安南就在大明之侧,近在咫尺,为何只有国书没有使节?”
群臣一听,是呀!
安南你就大明边上,说句好不听的大明这边放个屁你那都能闻着味儿。我们大明国丧这么大的事,你就不痛不痒来封国书?
“琉球不过是海岛之国,尚且全国戴孝亦是哀悼。安南之国,身受中华礼化千年熏陶,彼之王乃太祖高皇帝亲自册封,如今只给国书?”朱允熥又怒道,“是何道理?”
殿中群臣,诧异于皇帝的突然发怒,但也觉得安南小国确实有些不够尊重天朝。
但有些人,从皇帝的话和表情中,嗅到些不同的意味。
“要打仗了?”朱高炽斜眼看看对面的魏国公徐辉祖,眼神充满询问。
徐辉祖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回应。
随后朱高炽的目光,再次看向龙椅。
“龙性本贪,他对疆域似乎有种天生的贪婪,从不满足!”朱高炽心中暗道。
“还有东瀛和缅国,他们国书呢?使节呢?”朱允熥继续怒道。
群臣无人回话。
朱高炽心中有了答案,“是要打仗了!琉球那边南北内战僵持,所谓的天皇在幕府手里,人家现在给你国书,你收吗?缅国四分五裂,土王各自为政,您想要哪家的使节?”
欲加之罪呀!欲加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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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散去,乾清宫的小朝会继续。
朱允熥换了一身灰色的常服,头上扎着木簪,坐在宝座上。
这时,臣子们才发现,皇帝开始蓄须了。
他的颔下,已经有了一层浓密的短须。这使得他原本俊秀的脸上,多了几分硬朗,多了几分男子的威严。
“朕欲对缅国再用兵,诸卿以为如何?”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能参加小朝会的,都是大明的核心大臣。所以对皇帝的话,一点都不意外。
“敢问皇上,以何名义用兵?”户部尚书张紞问道。
“大不敬之罪还不够吗?”朱允熥道。
张紞摇摇头,“不够!”说着,拱手道,“皇上,国丧期间,若因此大不敬之罪出师,届时血流成河,未免落了下乘!”
“那你以为呢?”朱允熥继续道。
群臣沉默。
武臣之中,徐辉祖忽然开口道,“其实臣倒是有个建议,就是...就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说!”朱允熥道。
“缅国虽小,但用兵必须神速,不然缠斗起来,我大明空有一身力气用不上。”徐辉祖沉吟着说道,“第二次去往缅国的运木船即将启程,臣以为不若...不若命港口的我大明驻军,找一个有大明士兵失踪的借口,进行搜寻!”
“然后趁着对方不备,出其不意攻占城池,俘虏缅国王族!”徐辉祖继续说道,“速战速决,然后分而划之!”
朱允熥拍拍龙椅的扶手,“你的想法跟曹国公李景隆如出一辙!”说着,摆手让邓平上前,把李景隆的奏章传给各位大臣看,继续笑道,“曹国公还说,最好是让有我大明血脉的贵族,为缅国之王!”
督察御史严震直翻看了几眼,一目十行,待看到联姻两字的时候,顿时大怒,开口道,“皇上,此乃谬论!”
第三十九章
永昌朝没好人(1)“那你说来听听,哪里荒谬了!”宝座上的朱允熥,随意的端起茶盏,开口说道。
严震直掸着手中的条陈,指着上面的字己,“勋贵们总说,臣等文臣是书生之间。如今曹国公之言,在臣等看来,连书生之间都不配,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话音落下,周围文臣们附和着跟着点头。
而武将那边则很是意外,参与朝会的驸马都尉李坚梅殷等人目光不善的盯着严震直,心中暗道。
“你说事就说事,捎带脚说我们这些武人作甚?这是老军侯们全在家抱孩子不上朝了,你们胆肥了是吧?”
“就事论事,不要说不相干的!”朱允熥眯着眼说了一声。
“臣先来说曹国公文中所说的分封大明宗室于蛮邦!”严震直接带了一句武臣们,也知道见好就收,继续开口道,“彼蛮人非我族类!臣说句不好听的,跟野人差不多,他们有几人知我大明?”
“随便封几个宗室过去带些兵马,他们就臣服了?就听话了?彼等化外野人凶暴野蛮,一言不合拔刀杀人血溅当场,且久居于山林洞穴之中神出鬼没,若有反心是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