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就是那个呗!”李琪皱着眉,心中的词怎么也说不出口,“刚才散朝的时候,儿子无意间听见几个路过的翰林学士说您...他们说您....”说着,他猛的跺脚,重重的叹气,“哎!”“说我是佞臣还是弄臣?说我只知道溜须拍马,只知道讨好皇上?”李景隆忽然洒脱一笑,毫不在意的模样。
李琪挪了下凳子靠近了些,“爹,您以前也不这样啊!儿子现在都能看出来,您在刻意的逢迎皇上!您是国家大臣,不是....”
“不是什么?”李景隆又打断儿子的话,笑道,“你爹我是国家大臣,该有大臣应该有的风范和仪表,而不是如那些奴婢一般,在皇上身边打转,有失风度和体统是不是?”
说着,眯着眼睛,“你的意思是,你爹是大明朝的臣子,不是皇家的奴才,是不是?”
“我...”李琪说不出话,一个劲儿的叹气。
“你觉得你爹现在的做派,让别人有些瞧不起是不是?”李景隆又笑问。
李琪没说话,等于默认了。
君是君臣是臣,但传统的儒家观念之中,君臣之间绝不等同于主仆。君可以要臣死,但也臣也可以选择不贪恋富贵,独善其身。
“你他娘读书读傻了!”李景隆骂一声,但也没显得多生气,反而把面前的蜂蜜酥饼推过去,“试试这个,家里刚请的苏州大师傅,宫里都没这个手艺!”
“爹!”李琪再抬头,看着李景隆的眼睛,“儿子知道,您定然有苦衷的!”
“算你没傻到家!”李景隆笑笑,用筷子戳戳滑嫩的烧香菇,随后叹了一声,站起身看着窗外,“儿呀!佞臣也好弄臣也好,别人瞧得起看不上也好,跟咱家跟你爹我都不搭嘎!”
说着,转身,缓缓的给自己盛汤,且喝了一口,“他们就算是瞧不起我,谁敢当我面说?他们背地里说了,见了我的面,还不是要求着我?那么你想想,到底谁是小人?”
说着,他又转身看着窗外,“如今大明朝,皇上的身边缺所谓的正人君子吗?缺刻板敢于死谏的人吗?”
“你说我讨好皇上,说我好似奴婢。你想过没有,皇上为什么喜欢你爹我?”
李景隆再转身,重新坐下,给李琪盛饭,推过去,“我那不是讨好也不是奸佞之态。而是拿皇上当自己家的亲人。”说着,又是一笑,“皇上也喜欢你爹我在他身边围着他转,因为跟别人在一块,皇上心里不高兴!”
其实,还有几句不能宣之于口的话,李景隆没说。
太上皇走了,不单是藩王们脑袋上的天塌了,他李家又何尝不是呢?
现在他李家,他李景隆唯一能依赖的,就只剩下皇帝。
过去皇帝信任他,不代表以后也会一直信任他,宠信他。
将来朝局注定要风云变幻,他李景隆凭什么始终屹立不倒?
“吃饭吧!”李景隆又淡淡的开口,“以后别人这些话,那就左耳进右耳,当没听见!”说着,又是一笑,“也别学我,你学不来,你就好好的伺候太子爷就成了!”
李琪心中五味杂陈,哪个儿子不希望自己的老子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一方面,他有些不赞同父亲现在的做事方法,但另一方面,他也从父亲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无奈和惆怅。
父子两人正坐着,都心不在焉的吃着饭。
忽然,外边又传来脚步。
“九江可在?”
闻言,李景隆皱眉,“徐辉祖怎么找这来了?”
第五十二章
皇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2)“卑职见过魏国公!”
李琪赶紧起身,恭敬的行礼。
而进门的徐辉祖则不敢托大,面前这个年轻人,不但是太子的身边人,更是皇上的堂妹夫。
“不敢!”徐辉祖微微一笑,“没想到郡马爷也在!”
“卑职也是好几日没见着父亲了,寻思着中午过来和他老人家一块用饭!”说着,李琪看看李景隆,俯身道,“父亲,儿子先退下了!”
“嗯!”李景隆摆摆手。
随后李琪又对徐辉祖行礼,“卑职告退!”
“郡马爷慢走!”徐辉祖侧身,没受全礼。
眼看李琪快步而去,徐辉祖的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李家的第三代已经成材,我徐家的第三代呢?他父子二人若不出意外,怕是要历经三代帝王,荣宠数十年?嘶!”
桌子边上,李景隆笑道,“魏国公您来的正好,我这刚动筷子!”说着,继续笑道,“来,咱们哥俩可有日子没聚了!”
徐辉祖笑着坐下,心中却暗道,“谁跟你是哥俩?”
“您这是......有事?”李景隆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徐辉祖更不拐弯抹角,掏出怀里的条陈递过去,“你自己看吧!”
来之前,徐辉祖心中早有预案,李景隆定然要借着这些军需,跟他做一些文章。所谓的文章,应该就是对缅战事之中所涉及到的利益讨价还价。
但岂料,李景隆只扫了几眼,就放下条陈,说道,“好!我下午就给火器局铸造局发手令。”说着,他顿了顿,“本来有一批上好的火器,是要往宁夏运的。我先把这批拨给你,宁夏的耽误几天也不碍事!”
“至于你要战船,我最大限度让宝船厂给你调....实在不行,长江水师我给你调四艘战舰过去。”
一时间,徐辉祖压根就没想到李景隆能这么痛快,有些怔住了。
“入缅作战的三万人,都属于边军中的老弱,这些人的战斗力嘛,也就不上不下的,再强也强不到哪儿去!”李景隆又沉吟着说道,“人要不行,家伙事就要厉害,扬长避短么!”
徐辉祖拱手,“有劳了!”
“都是国事,什么劳不劳的!”李景隆微微一笑,“不过对缅进兵的条陈中,有几处我看了下,不甚妥当!”
徐辉祖眉毛一动,“你说!”
“你别多心,我当你不是外人,才这么直来直去的!”李景隆又笑道,“可能话不怎么好听,但我绝对是好心!”
“你看,你这些年一直管着督军府,大阵仗呢....还是见得少,考虑的有些不周到,另外你也没去过番邦,不知道那边的情形!至于那些嚷嚷着进兵的勋贵二代们,更是人都没杀过几次。”李景隆开口,“就拿当日我去吕宋来说,那边可不是一般的热,蚊虫蛇鼠都是疫病,染上就没个好!”
“所以呢,军需之中,你必须要预备防止疫病的药。行军的过程中,干净的水源,粪便要远离军营就地掩埋,得了病的兵,要马上隔离开,不能传染给别人!”
“另外,缅国烟瘴之地蛮人神出鬼没的,要多带猎狗.....”说着,他忽然又低头看看手中的条陈,“嗯,火器当中没写掌心雷,那玩意可是神兵利器,对付马上的鞑子没甚大用,但是对付林子中的蛮子,一炸就是一窝。我自作主张,给你批两万枚!”
被李景隆挑出这许多毛病,徐辉祖微微有些面红,并不是正如李景隆所说的他没见过大阵仗,那是李景隆寒碜他呢。他是谋略全局的人才,这些细微末节自然都是交给下面人去做。
但他也认同李景隆所说的话,带着几分揪心说道,“这时候正是缅国热的时候,烟瘴之地本就各种毒气毒虫,这些防止疫病的药,还真是要预备。可是现在,工部怕是一时半会....”
“你呀!”李景隆笑着打断他,“太方正了,现成的大夫就在你跟前呢?”
“啊?”徐辉祖又是愣愣。
“说错了,我不是大夫!但想必你也知道,我家名下好几家大药铺子呢,淮北闹洪灾时,防止疫病的药就是那几家药铺子出的!”
闻言,徐辉祖的面容板了起来。
李景隆见状,噗嗤一笑,“放心,我李景隆没那么混蛋,发财发到这个上头。你要信得过,就从我家名下的药铺子中备药,绝对是成本价,还货真价实!”
“这事,难免瓜田李下!”徐辉祖皱眉。
“我都不怕,你怕?”李景隆斜眼看看他,“都说了堂堂正正的事,拿万岁爷面前都能直言不讳的事,怎么就瓜田李下了?你要不信我也行,不怕耽误功夫,你就自己想办法!”
说着,冷哼道,“我这是帮你,你们仗打好了,我面上也有光,咱们这些武人一荣俱荣!”
李景隆贪财,徐辉祖心知肚明甚至比谁都清楚。
但他没料到,李景隆可以把这事说得这么直言不讳冠冕堂皇的。
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点头。
“还有这被服!”李景隆又道,“你指着工部和户部是指望不上的,我实话告诉你,那些文官们巴不得咱们对缅进兵不利呢!咱们这回打的不好,下回再用兵他们拼了命的阻挠,还有理由,你是是不是?”
徐辉祖皱眉,“那依你之见?”
“苏州杭州松江,我名下三家棉布工坊!”李景隆又道,“存着总共二十六万匹棉布,本来是准备卖给色目海商的,先拿出来充作军需!”
蹭,徐辉祖瞬间站起来。
二十六万匹棉布什么概念?紧手点用,那可是边军一镇之地一年的军饷开销。
他李景隆,居然富到这个程度?
“别瞪眼,谁家还没点买卖?你家就指望俸禄活着?”李景隆反问。
徐辉祖再坐下,“那也太多....?”
“担心银钱上的事?”李景隆又是笑笑,“药也好,被服也好,不用先给钱!”
顿时,徐辉祖又不懂了。
一直以来,他自认财智绝对在李景隆之上,可现在他却发现脑袋不够用了。
“不给钱?那...?”
李景隆笑笑,“打完了仗,一块算!都是自己人,你也不能亏了我!”
“你就不怕....”徐辉祖沉吟片刻,“有人拿这些事做文章,将来御史弹劾你?”
“你不说谁知道?”李景隆只是笑,“我好心帮你,你要回头把我卖了,你好意思?”说着,顿了顿,端着茶盏喝了一口,“再说,这事要啊,我自会跟万岁爷说!”
说完,给了徐辉祖一个眼神。
后者再次陷入沉思,看李景隆的神态,应该是皇帝知道并且默许他李景隆这么做。
那皇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呢?
见他如此,李景隆心中暗道,“你幸亏是当兵的,你要是账房先生,非把买卖弄黄了不可!”
皇帝的用意其实很简单。
把对缅乃至日后对其他藩国用兵的行为,变成大明皇族和私人商团劫掠模式。打下来就是大明帝国的疆土,打不下来是你们自己无能,和朝廷无干。
而且,朝廷把用兵的费用降到最低,利益最大。
第五十三章
这谁的钱?(1)“我瞅老徐现在,多多少少有些进退失据了。原来多稳当的一个人呀,这才多少日子,就变得患得患失了!这人呀,兹要是心里有烦恼有压力,九成九都是他自己想的太多!”
李景隆坐在餐桌旁,看着徐辉祖走远,心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微笑。
老爷子走了,改变的不单是皇帝,也不单是藩王们的命运,他们这些臣子们的命运也息息相关。
就说他徐辉祖,原来不争不抢半点私心都没有,而且遇事极有远见洞察秋毫。可现在呢,一个对缅用兵就乱了。
是他才能不够,当然不是。
而是他的心乱了!
以前老爷子在,他只能学着他老子当年的行事作风,少说话多做事,万事都在脑子里过几百遍,不讨好谁也不得罪谁但更不怕谁。拉帮结派更是想都不用想,不沾边。
但现在老爷子死了,淮西勋贵中威望最高的武定侯老爷子退了。皇上的母族为了避嫌,兵权上的事躲还来不及呢。
而这些京中乃至京中的勋贵二代人,早就习惯了淮西勋贵集团有个领头人,有个主心骨。那在这个时候,大伙的目光就不约而同的都放在了徐辉祖的身上。
他身份地位合适,威望资历合适,不找他找谁。
恰赶上要对缅用兵,他又是挑大梁的人,多少淮西勋贵二代们都把前程压在了这次用兵上,就更别提皇上的期望。
他徐辉祖压力能不大吗?
李景隆眼角四处望望,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冷笑,心中继续暗道,“人非圣贤啊,谁不希望自己手里的权利多些?你徐辉祖这些年夹着尾巴装的人五人六的,这时候你在风口浪尖上,你想继续装都由不得你!”
想着,他又四处看看,小心的偷偷的从腰里摸出一个精美的银酒壶。
飞快的把里面的琼浆倒入瓷碗之中,端起来先是闻了闻然后美美的喝上一口。
“滋!啊!”
李景隆吃着火腿,喝着美酒,忍不住心中得意。
“徐家估计到他这代也就到头了!”李景隆心中又道,“不是说他才干不行,而是他根本没能领会皇上的用心!他和皇上,想的永远不在一条线上!”
对缅用兵,之所以李景隆敢掺和,就是看准了一点。
这是大明朝支持的私人武装行动,不是要宣告天下的大明国战。
既然从表面上看,这是给你们这些勋贵二代挣前程的,是为了安置大明朝那些总是龙种的,也是为了那边的好东西一股脑都搬回大明的。
但就不能由国家出这个钱!
大家都是为了利益,包括皇上也是为了利益。
哦,那就让朝廷吃亏吗?朝廷就该给这个钱?
他们呀,都把事想简单了。
都以为皇上就是要那块新的疆域!
太浅薄!
打仗打什么?后勤!
户部和工部足够承担大明朝对外扩展的后勤吗?他负担不了,不是他没那个能力,而是这两个衙门做官的比干活的多。
等着他们组织筹划准备织造,黄花菜都凉了!再说造出来的东西良莠不齐的,到时候找谁说理去?当官的最爱扯皮了,到时候说得清楚吗?
皇上的意图很明显了,大明朝那么多私人工坊,你们可以采购呀!
采购完了,你们自己和工坊结算呀!
除了火器战舰盔甲之外,刀枪剑戟强攻重弩什么都可以采购!
用皇上的原话是,如此不出二十年,大明朝之工坊将不再是单一的棉布丝绸茶叶瓷器等手工品。而是涉及到铁器,铜器,乃至军需品,药品等,应有尽有的工坊。
只要你想买,那些工坊就能造!只有你钱不够,没有他们造不了!
皇上还说了,军事推动制造业,制造业支撑军事。同时庞大的制造业,又能创造出无数的工作机会,让无数泥腿子能赚到填饱肚子的钱,朝廷能收到更多的税。
然后在这个制造业的产业链里,什么上游下游都是良性循环,什么民间的产业积累和技术更迭,自然会衍生所谓的工业革命....
皇上,还说一个国家最主要的是钢铁,靠着瓷器棉布支撑的经济太脆弱。
“滋啦!”
李景隆翘着二郎腿,又美美的喝了一口,心中继续想道,“皇上说的太深奥了,我都领会不了,他徐辉祖能领会?榆木疙瘩脑袋,还停留在打仗是杀人放火的刻板印象上。如今打仗是为了杀人吗,为了钱!为了矿!为了人!”
其实朱允熥很多话,李景隆未必能领会几分真正的含义。
推动对缅用兵等于推动大明海上强盗集团,拓展的不但是疆土还有市场,收获的不单是土地还有廉价的原材料和可以随意倾销的市场。
这对刚刚有自由经济萌芽的大明来说,天大的好事呀!
自由经济自由市场加上强横的武力扩张,带来的连锁反应绝对是爆炸性的。甚至这种连锁反应,都不用当权者过多的关涉,就会使得整个国家的商业工业体系,开始有意识的形成规模。
简而言之一句话,利益才是促使人类发展的最根本因素。
到时候即便是皇帝,都无法阻止他治的百姓,向往这种并且渴望这种利益。
谁反对,谁就是历史的罪人!
这些话,李景隆也领悟不了,但架不住这厮会推理,会算账。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方方面面都指望着打仗发财呢。打仗是苦了百姓,可是跟在军中的民夫,哪次没落下点好处,那些随军的商人,哪次不赚得眉开眼笑。
国家要打仗,就注定有人因为战争而受益。
就比如这次对缅,他李景隆就是受益者,还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因为他看的是以后,几十万人即将移民缅国,吃喝拉撒要不要钱?
这次入缅他李景隆这么尽心尽力的帮着大伙办军需,回头就是钱货两清这么简单吗?这几十万人衣食住行,他曹国公名下的商行,完全可以接过来。
这才是无穷无尽的聚宝盆!而且缅国那边一片蛮荒,随着商船往来,私下里的好处更是数不胜数。
想着,李景隆忽然陷入深思,“这么大的盘子,吃不下呀!”想着,又皱眉道,“得分润出去,不然容易引得别人眼红,可是分给谁呢?”
这时,外边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李景隆赶紧把碗里的酒喝个干净,快速的用鱼汤狠狠的漱口,连吃了几大口压味儿的菜肴。
然后,他看向窗外,笑道,“驸马爷,后日子没见您了,哪去?”
来人,正是驸马胡观。
他站在窗外,对着李景隆笑道,“正要来寻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