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3章
“万岁爷如此天恩,我李景隆就算来世衔环结草也难以报答呀!”李景隆说着,哽咽一声,继续前行。“来人,赶紧搀着!”何广义大声吩咐。
“不!”李景隆固执的摆手,“这是万岁爷的紫禁城,大伙都是万岁爷的臣子,我李景隆何德何能让人搀着。”说着,忽然一笑,“再说,我不过是暂时病了,又不是他娘的好不了,更不是七老八十了!”
然后,李景隆跟邓平继续前行,穿过了端门进了连廊,对面就是乾清宫。
“姐夫!”邓平忽然压低声音小声道,“以后您离何广义远点?”
“他怎么了?”李景隆有些纳闷,“他人还行!”
“行什么呀?那个不是人的玩意儿!”邓平一想起何广义的所作所为,就满脸嫌弃。
“他...他怎么你了?李景隆有些疑惑的问道。
“没怎么我!”邓平哼了一声,“就是...”说着,压低声音道,“以前看着他是条狗,这事呀,让我看他像头狼!”
“狼才值交!”李景隆闷声说了一句,低头看看邓平的腿,低声道,“太平奴,你以后这条腿....”
“废了!筋折了!”邓平有些遗憾的叹气,“一辈子都得这么一瘸一拐的!”
“放心,日后有姐夫给你做主!”李景隆拍拍胸脯子。
“呵!”邓平一笑,心中暗道,“我这腿是为了万岁爷折的,自有万岁爷给我做主!你...”
但心里虽这么想,可却暖暖的。
“腿废了还有胳膊,老爷们只要死不了就得站着撒尿!”李景隆又宽慰道,“千万别灰心丧气的啊,你看你姐夫我,现在说多了话,嘴角冒白沫子,拉几下石锁浑身跟胞浆了似的。可我就偏不信这个邪,死不了咱们就得像个爷们似的顶天立地的撑着....”
说着,活动下完全无碍的右手,又道,“看着没,哪怕就剩下这一条胳膊,三五个汉子等闲也奈何不了我。如今十力强弓是来不开,可六七力的却不在话下.....”
邓平正笑着听着,忽见说话的李景隆肩膀猛的一栽歪,然后瞬间眼斜嘴歪,全身无力起来。
“姐夫!”他惊呼一声,然后猛的惊醒,赶紧伸手搀着。
不知何时,皇帝面容出现在乾清宫门口,满脸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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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李景隆叩见皇上!”
李景隆艰难的迈过乾清宫的门槛,然后一拐一瘸像是踩着小碎步吃
了含笑半步癫一样,艰难的挪到朱允熥宝座前。
“皇上,吓死臣拉。呜呜...吓死臣了!”
“扶他坐着!”朱允熥一笑,让王八耻扶着李景隆坐在铺了缎子的圆凳上,“别哭,朕这不是没事吗?虚惊一场!”
“是臣该死,是臣连累了皇上!”李景隆哭道,“臣无用之人,在朝堂上半点建树都无,还整日让万岁爷跟着操心。若不是为了看臣,您如何能遭此大难!”
“您要是...臣也绝不独活.....”
“好了好了!”朱允熥笑道,“给他那个手巾把儿好好擦擦,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说着,叹口气,“其实呀,朕也是因祸得福。正是因为临时起意要去看你,打断了那些乱臣贼子的谋划,让他们不得不仓促动手!若真是被他们谋划得万无一失了,说不定更麻烦!哈哈!”
“万岁爷吉人天相福星高照诸神庇佑,岂是乱臣贼子所能图谋?”李景隆擦了眼泪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小丑!”
“不说他们了!”朱允熥笑着摆手,“你身子如何了?”
“臣.....”李景隆顿时低头,有些委顿,“臣怕是废了!”说着,颤颤巍巍龇牙咧嘴的抬手,“胳膊腿都不听使唤,脸也成了这幅模样。以后,以后也只能勉强活着,哪还有个人样啊!”
“你......我曹...”邓平看着李景隆的侧脸很是无语,心中暗道,“你刚才还说你就算一只手,等闲三五个汉子近不了身呢?这会儿就废了?”
“瞎说!”朱允熥拉下脸来,“人家席老道都说了,你的病重在康复!日后要注意饮食,不可大油大荤不能饮酒不能熬夜。”说着,摇头道,“好生的锻炼身子,一年半载之后就跟以前一样了。你李景隆可不是这么灰心丧气的人呀!什么废了废了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但小病就消沉了?”
“万岁爷,臣.....”李景隆又哽咽道,“臣都听您的,就怕日后...”说着,哇的哭出声,“臣就怕日后您嫌弃臣!觉得臣丢人现眼。”
“胡话!”朱允熥又笑道,“生病有什么丢人的,你别多心,就好好的养病就是了!等你好了,且有你忙的!”
“臣只是身子不便利,但脑子清楚,还能给万岁爷您当差办事!”李景隆擦去眼泪,一脸坚决,“臣都听万岁爷您的,以后绝不哭哭啼啼的,回家之后好生的锻炼自己的身子!”
说道此处他咬牙道,“日后臣时刻陪在万岁爷身边,再有什么乱臣贼子敢犯上,臣必亲手诛之!”
“好好好!”朱允熥大笑。
见了李景隆,连日来压在他心头的阴影似乎在一瞬间都消散不少。
“你呀,少跟朕耍小聪明!”朱允熥又道,“南书房有你的位子,你其他的差事都是被人代管。”说着,打趣道,“这朝堂上,还真来不开你曹国公!”
李景隆心中大喜,但脸上却不显露,而是继续有些痛心疾首的说道,”臣愧对万岁爷一片君恩!”说着,长叹道,“更对不住万岁爷这份信任,有时候想想,臣真觉得,万岁爷真是如臣的父母一般,总是担待着臣这个不孝子!”
说着,又叹息摇头,“经过这病,臣也想明白了。这就是上天给臣的警告,也是惩罚。”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伯爵(2)“警告臣走了歪路!”
李景隆继续说道,“臣是万岁爷的臣子,是大明朝的国公,从生下来就荣华富贵。臣本当为万岁爷分忧,却暗地里以权谋私,让万岁爷您颜面无光!”
“惩罚臣不配为人臣,臣受尽万岁爷的大恩,却不知恩图报,不想着大明江山只想着自己的小家。身为大臣不思保国,只想着蝇营狗苟!”
“如今臣痛定思痛,悔不当初!臣家中的产业,已经放出话来,发卖给商号!从此以后,臣定然洗心革面,以万全之志,报答皇上大恩!”
“臣其实也想明白了,这次的病是上天的惩罚但也是上天给臣的最后一个机会。让臣迷途知返幡然醒悟........”
“你....我曹.....”
邓平跟个局外人似的,就没他说话的机会。
他看着李景隆的侧脸,心中暗道,“你这一套一套的,都哪来的?”想着,他悄悄抬头看着朱允熥的侧脸,心中又道,“嗨,偏偏皇上还就吃这套!”
“嗯嗯!”朱允熥笑着,“既然你这么想,朕就放心了!”说着,又道,“不过身子呢还是马虎不得,回去之后还是要听席老道的法子,好好养着。”
说着,朱允熥的目光终于转向邓平。
“身子如何?”
闻言,邓平马上起身,“臣没事!”
其实他真想学学李景隆,扯着脖子大哭说腿废了,可他真是做不出来呀!
“你伤了几处?”朱允熥又问。
“嗯...回皇上,七处!”邓平犹豫片刻,实话实说,“左腿上两处,伤了筋骨。肋下两处,肩膀一处,后背一处。那个...臀上还一处。”
朱允熥面色沉重,其实现在回想起当日的场面还真是凶险。
当时血人一样的邓平,浑然不顾自己的性命,护着他且战且退。
“朕听说,你的腿伤得重,筋骨不能恢复如初,还说你失血过多,怕是日后要落下病根!”
“臣...”忽然,邓平鼻子一酸,“臣怕以后,不能再....再护着万岁爷啦!”
“憋回去,没志气!”朱允熥呵斥一声,“谁说你不能护着朕了?不过是腿脚不行了,又不是你的人不行!”
“御前当差,臣的身子有碍观瞻....”
“谁敢觉得有碍观瞻,让他跟朕来说!”朱允熥又道。
“皇上!”邓平泣不成声。
见他如此,朱允熥也是阵阵心酸。
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正是志得意满心怀壮志想着建功立业的年纪。可却在最黄金的岁月,落下了残疾。
“好男儿不在身而在心!”朱允熥开口道,“古往今来多少身残志坚之人史书留名?期期艾艾,自哀自怨,不是大丈夫行径。要振作,不过是腿废了,可你太平奴的心,还在!”
闻言,李景隆心中暗道,“嗯?皇上这是要重要太平奴了?”
朱允熥的这番话,已经超过了平常的君臣对话。其中蕴含着勉励,带着期许,而且语气更像是对自己的家人。
“臣的心还在!”邓平大声说道。
“这才是男人的样子!”朱允熥笑笑。
随即他沉思片刻,开口道,“来人,传旨!”
“亲军统领邓平,功臣之后,朕之近臣。当差以来勤勉忠敬,恪尽职守,对朕有救驾之功。特,着封邓平,为荣城伯!”
“皇上!”邓平大惊失色。
他.....是伯爵了?
大明朝很多年没封爵了,要知道即便是许多老一代的勋贵,一辈子出生如此到最后也不过是个伯爵!
李景隆眼珠转的飞快,心中暗道,“他娘的,以后....邓家这是要抖起来呀!以后可不能光明正大的占老丈人家便宜啦!哎,他这个伯爵是可以世袭的,还是恩封的?”
“按理说,你是开国六公之子,你父亲追封了郡王,以你的护驾之功,一个侯爵都是当得的!”朱允熥正色道,“但是,朕想着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
“骤然给你一个侯爵,怕你高兴之下失上进之心,自得意满。太平奴,只要你自己上进,伯爵只是个开始,懂吗?”
“臣肝脑涂地,难以报皇上之恩万一!”邓平起身,虔诚的叩首,“叩谢皇上天恩!”
“臣恭喜皇上!”李景隆忽然开口笑道。
“喜从何来?”朱允熥笑问。
“皇上又得一虎将,大明又多一良臣!”李景隆笑道。
“虎将?他还差得远!”朱允熥笑道,“还需要历练!”
“在臣看来,今日皇上之封赏,定是千古佳话!”李景隆又笑道,“我大明有太平奴这样忠心护主之臣,又有皇上这样爱惜臣子有功必赏的明君。如汉武帝知遇霍骠骑.....万世美谈呀!”
顿时,邓平面皮发烫,不好意思呀起来。
李景隆又道,“皇上,太平努争气,臣这个当姐夫的也跟着高兴。”说着,顿了顿,“您金口封他为伯,那他就不宜在住在以前邓家的府邸当中。臣凑个趣儿,臣在鼓楼斜街有处院子,正好可以作为伯爵之府......”
“朕的伯爵,用你的宅子?”朱允熥斜眼笑笑。
“臣高兴得忘乎所以啦!”李景隆赶紧低头,“皇上恕罪!”
“丹书铁券还要等些日子....”朱允熥开口对邓平说道,“但伯爵府还有人口车马等,明日朕就让人去办!”
闻言,邓平再也坐不住,哽咽叩首,“臣何德何能蒙皇上垂青!”说着,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邓家沉寂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他这,看到了曙光....
他邓平没有丢家族的脸,更没有堕了父亲的威名。
“世袭的?”李景隆心中,忽然在高兴之余很是吃味儿。
赐丹书铁券再给人口府邸,那就是正儿八经以军功封爵的伯爵,是将来可以传给儿子孙子的!
“他今年二十啷当岁就是伯爵,日后在军中历练几年,保不齐就是侯爵!他娘的,再过二十年国公也不是没指望.....”
想着,他暗中咬牙,继续想到,“要是那天我没病,我护着皇上出行与上刺客,我他妈直接一个以一当十,力战众贼浴血奋战....是不是...将来我爹那郡王的帽子,我能过过瘾?”
但接着,他又心中摇头,“还是别过瘾了,我爹那郡王的帽子是死了之后给的。别说一个郡王,就是给个亲王,我死了也享受不到呀!我还是活着吧!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时,又听朱允熥笑道,“难得今儿你俩一块进宫,留下,晌午的时候陪朕一块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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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皇帝还要接见其他臣工,李景隆和邓平先行告退。
李景隆浑身颤抖,跟寒风里的小鸡仔似的,哆哆嗦嗦。
刚要吃力的迈过门槛,旁边伸出一只手来,笑着扶住。
“公爷慢点,杂家扶着您!”
李景隆一看,扶他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王八耻。
“这如何使得!”李景隆忙道,“您是大总管,我.....”
“您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王八耻笑道,“慢着点,留神脚下!”
“这厮以前不是记仇跟我翻脸了吗?怎么无事献殷勤了?”李景隆心里暗中琢磨。
出了乾清宫,王八耻前去传人。
李景隆走到南书房那边,还在沉思着刚才王八耻的举动。
余光不经意的一瞥,忽然觉得乾清宫周围的太监之中,多了许多生面孔。
第一百二十五
自然法则(1)风雨过后有彩虹,紫禁城还是那个紫禁城。
依旧是金瓦红墙巍峨恢弘!
但仔细看,紫禁城又好像不似原来的紫禁城。
亭台楼榭一一在,始终不见旧人来。
新人不识春秋好,唯见皇帝坐高台。
紫禁城是不会变的,皇帝是不会变的,变的只是人!
太子六斤依旧每日在文华殿读书,他身边的太监换成了一个陌生人。
一个三十多岁,很魁梧很丑很不爱说话,总是低着头垂着手,面无表情的人。
他叫陈不对!
据说他以前是敬事房的领班太监,据说他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据说就没有人见他笑过。
还有郭老太妃,她带着先帝的妃子们,搬去了孝陵那边居住。说要给太祖高皇帝守陵,所以这偌大的紫禁城,更空旷了。
这一切的背后缘由,有人知道,有人懵懂,有人惘然....
外界更有着数不清的猜测,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猜测就好似吹过紫禁城的风,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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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老虎一过,冬天骤然而至。
今年的冬天来得不但早,而且格外冷,甚至于天都是阴沉沉的,偶尔有冰凉的东西落下,也不知是雨还是雪。
皇帝怕人,却也格外讨厌寒冷。所以早早的就有太监把乾清宫的地龙烧了起来,使得殿内温暖如春。
殿中,一盆兰花在窗台无声绽放。
朱允熥站在贴了牛皮纸的窗子前,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开口道,“今年冬天来得早,霜冻也早,怕是要影响耕种!”
他身后,是刚从河北等地返回京师的李至刚。
近半年未见,他倒是瘦了许多,但精神却格外高涨。
“皇上心念万民,天下苍生之幸!”李至刚开口道。
朱允熥继续看着窗外,“南方都这么冷,北方可想而知。一旦影响了耕种,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户部刚给朕上了折子,说要未雨绸缪,最好能延缓一些州府的赋税!”
“还说要各州府赶紧统计粮食储备报上来,以备不时之需!”
李至刚沉默片刻,瞄了一眼皇帝的背影,“其实在臣看来,也不必如此!”数着,他顿了顿,“我大明疆域万里,小灾小害的避免不了。一遇到气节不好就要大题大做,在臣看来颇有些杯弓蛇影!”
“所谓计划没有变化快!若真是有灾,各地的灾情也截然不同,处置起来分轻重缓急。中枢再怎么准备都要看地方上的实际情况,倘若不管地方的事情,就自顾自的按照自己的设想行事!”
“有时候兴许会适得其反!”李至刚说着,又瞄了一眼朱允熥的背影,“再说我大明各州府的粮仓储备充足,有了灾拨粮就是,完全没必要从上而下的紧张行事,弄得人心惶惶!”
“真要有灾,挡不住,治就是了!灾还没来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到时候虚惊一场,不但丢了颜面还耽误了朝中的其他正事!”
这就是朱允熥喜欢李至刚的一个点,这人并不是完全一味的阿谀奉承,而是对朝中有着自己的看法。他的出发点,有时候也远比其他人更为实际。
朱允熥微微一笑,依旧没有转身,“他们的心是好的,毕竟这几年总是闹灾,他们也闹怕了!”
“皇上所言极是,朝中诸公的心是好的!”李至刚又道,“但在臣看来难免有些太浮于表面了!中枢动动嘴,下边跑断腿。朝中诸公是面子里子都有了,仁政爱民的民生也有了,可下面的人不免叫苦连天!”
“再者说,历来灾年都是官吏上下其手之时。现在灾都没影呢,就开始筹备,那少不得有人暗中伸手!”
朱允熥笑笑,无声的撇嘴。
李至刚还是那个李志刚,表达自己的观点的同时,总是不忘记要踩其他人几脚。
“臣说句不当的话,朝中诸公应该去地方上看看!”李至刚又道,“其实灾也没那么可怕,老百姓也没那么容易冻饿而死。遇上小打小闹的灾,百姓总是会自己想办法的!这么大的天下,朝廷都能管过来?赋税一旦延缓,想要再收就难了。”
闻言,朱允熥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