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溜须拍马什么的,他一点也不觉着委屈!虽说亲近很难,但替她做事却实在容易,毕竟盈阙既不为难人,也不使人为难。不像那些仗着上头有老子娘的臭……啊不!尊贵的小神君们,就喜欢抢人皇帝与冥王的活儿,乱替天行道,搅了人间秩序,坏了因果轮回,还挺得意!最后只苦了他们这些官微言轻的地仙来苦兮兮地收拾烂摊子。再看看人上仙,明明能靠山横行,偏偏要尊重众生因果之道,同样是插手人间事,但就是和那帮纨绔子弟不一样啊,瞧瞧,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瞧瞧,多讲道理,多有家教啊!这才是恪尽神仙之责,守护人间,而非祸乱人间!
啧!多讨人喜欢一仙女呀!
仙女说:“不是你,是我告诉孙冯氏的。”
“……”土地,“……嗯?”
盈阙又说:“昨夜我入梦将了结因果之法相告,但她不肯。”
土地安慰盈阙:“那是她不好,上仙宽宏大量,莫与那无知妇人计较。”说着又问,“可要将此事告知孙老大人?总以结界困住他们也不是办法,孙老大人为官尚算公正,且最重颜面,若知道了此事,定不会容孙冯氏继续胡来。”
“他会把姜明还给姜李氏吗?”
“这……”土地说不出来。
一个最重颜面的朝廷重臣会让别人知道他有个背祖弃母的义子吗?人心难测还是他刚刚告诉盈阙的,他不敢说准。
盈阙垂头望着脚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出着神,土地再说什么,她都未听着了。
过了会儿,盈阙回过神来,转而问土地:“京沂还是未找着吗?”
这话头转得猝不及防,土地很是为难,讷涩地解释道:“上仙有所不知,土地仙虽掌管一方土地,但奈何大多都是仙力微薄,不能时刻顾及一方土地上的每一人,每月下凡的仙人寻常都有十数个,京沂公主到了人间九州,若是隐去身份,也不找寻上仙,化身万千,土地们也着实……难寻公主。”
盈阙思量了一会儿,然后取出一枚雕刻了昆仑之巅的玉牌递给土地。
土地一见玉牌,立时伏地叩拜,双手颤颤,高举过头顶,接了玉牌,这才起身。玉牌一到土地手中便放出耀目光辉,被盈阙一扬手敛去了。
盈阙说:“传昆仑令遍谕人间九州,此月内凡下凡神仙皆受昆仑庇佑,人妖两族不得放肆,所捉神仙,须尽数放回。”
土地只觉得头顶冒汗,手中重若千钧:“是是……”自他成仙以来,这样放肆的谕令他是连见都未曾见过,又怎会想到会有今日,他竟要亲自去发这样一道放肆的谕令哩!
盈阙见他这般神态,便问:“可是令牌不够?我再取几个与你。”盈阙以为每方土地都要一个,好在昆仑盛产玉石,她以前闲时,便仿着陆吾刻了许多。
“……不必不必不必!”
土地迭声阻止,毕竟土地并不想多跪几次。
盈阙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往来的行人商贩不说话,土地正犹豫着要不要走,忽然听到盈阙开口问他:“你说我自来人间之后,可算多管闲事?”
“……”土地斟酌着说道,“上仙处处帮助姜李氏,且不仰仗身份直接干涉人间恩怨,是心善通透,何来多管闲事一说呢!”
盈阙有些闷闷的:“若然,是我未做好师尊吩咐的课业了。”
“……嗯?”上邪!白泽帝君果非寻常神仙邪!
土地心头些微苦涩,心绪有些复杂,说出的话显然不可在上仙面前再吃回去,便只能急忙找补:“噫,不过上仙护京沂公主心切,降下昆仑令,插手诸仙下凡历经之劫,或有六七分多管闲事之嫌,毕竟不少仙长便是为了这点劫数才来的……”说完心头还有些忐忑,便躬身深深下拜,以作告罪之意。
“罢了,皆是因果,你去吧。”
“是。”
土地走了,小狐狸宿醉还未醒来,盈阙便坐在桌前,默起她的清心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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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宫中,归兮台上,归来树落下的枯叶仿佛快比树上悬着的叶子还要多了,不过还是比不得花皇陛下愁掉的的青丝多,但青丝会再长,归来树的叶子却未见她再长过。
两百多年里,归来树积攒的花皇一族数十万年的神力,也跟着莫名生出的枯叶,似涓涓细流一般,缓缓流逝。
花皇一族就算再平常的小仙一生也得见神树两回,初生之时,需得拜谒神树,祈求赐福,应劫之前,还需得以心血灌溉神树,以全归尘归土的宿命。故而,归来树衰微的大事,花皇陛下连瞒都全然瞒不住。
这本该是一件让花皇一族惊惶如受灭顶之灾的大事,然,令他们却又不那么惊惶的是,树心这两百年里忽然长出的一枚果子,一枚瞒过了花皇,悄悄长出的果子,并且这果子中还蕴藏着一股神力。
这其中的关窍,似乎并不难猜。
不过不管猜的对不对,至少族众被安抚下来了,这枚来得蹊跷的果子,对花皇陛下而言,至少眼下还算是和善的。
花玦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养好了伤之后,自请往须弥山走了一趟,遇到了正好在山上的迦那尊者。
从前还未见过迦那时,花玦听着八荒六合的传说,便很是仰慕其加持金莲,顿悟于菩提树下的无双风华。而今得见,一袭袈裟裹着恍若莲花之身,头顶诸佛,身后菩提,等身慈悲,花玦愈发为其心折。
心悦诚服地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花皇族花玦见过尊者。”
迦那还礼:“小神君今日怎生上了须弥山?元真子师兄前几日开坛讲法昨日便散了。”
花玦平生最是头疼佛理,自出生便未听过讲法论道,当下只得干笑两声:“原是有桩不解之事,想上须弥山求教,若早知元真子尊者开坛讲法,拖着伤体也该早些来的。”
迦那微微笑道:“小神君还是当保养自身才是。不知小神君是想寻哪位师兄,还是参拜佛祖呢?”
花玦忙道:“尊者若有闲暇,花玦还是想劳烦尊者!”
“哦?小神君请说。”
“是如此,昔年须弥山的逍遥尊者在山河宫中种下佛法,落地生根,后衍生万千繁叶,便是如今山河宫中的归来神树,此事尊者可听说过?”
迦那一颔首:“小僧知道。”
花玦蹙起眉头:“两百年前,归来树忽现枯叶,神力也在流逝,但树心结出了一枚通体殷红的果子,蕴藏浩瀚神力。花玦原是想请教,此事可有甚蹊跷吗?”
迦那浅浅一笑:“花皇一族乃是山河之灵,神树结果,此事不该花皇陛下最为清楚吗?”
花玦挠了挠额角,说:“母君正为此事忧烦,按理,神树结果本是再正常不过,山河宫中也不乏相类之灵,但……母君竟是不久前才发现这枚已长成,几乎快要成熟了的果子。此事事关重大,神树又不同寻常山河之灵,源出须弥,便还是想请尊者前往一看。”
迦那略一思索,便应道:“好,走吧。”
“多谢尊者!”
如此,花玦便将迦那请到了山河宫。
当年逍遥尊者坐化于归来树下,迦那一至归兮台,便盘膝坐下,诵了一段佛经,花玦也难得安静用心地听了这半晌。
诵完了经,迦那睁开眼,拈起膝上一片枯叶,端详片刻,轻轻放到了归来树盘缠的老根旁,站在归来树前,忽发一声太息:“昔年尊者在你树下得证佛法,何曾想到你今日会有此大劫呢?无常法,天道众生,不外如是。”
树下忽起一阵风,落叶簌簌,风动不止,恍若归来树的声声哀戚,吹不散的天光无尽,照了一地枯黄狼藉。
迦那深深一拜,转身便走。
花玦忙追赶上去:“尊者还未看归来树之果……”
迦那言:“不必看了。”
花玦愣了一下,又问:“尊者可是看出什么了?”
“小僧修为浅薄,未看出什么蹊跷。”迦那驻足止步,双掌合十于胸前,“小僧唯有一言想奉告小神尊者请说。”
“知由善因生善果,知因恶因生恶果,诸行无常,汝可知?”
花玦正想着这句话,都未曾发觉迦那已去远矣。
第28章
盈阙心中想不明白的时候,就有皱眉的小动作。
第一日。
小狐狸醒了酒后,
便又跑去了清音坊听故事,盈阙在客栈里呆了一整日。清音坊打烊前,香素凉把小狐狸送了回来,盈阙道了声谢便把狐狸抱进屋中,
独留这位那日背琴的姑娘在门外,
香素凉不甚在意。
第二日。
京沂终于找到客栈来了。那日琅七走后,
京沂不甘心地又找了好几日,问过了方圆百里的人和妖都没找到他,
还被那里的妖精给捉进了妖精窝,
后来不知怎么的,
竟被放了出来。
京沂来了之后,当日便被小狐狸撺掇着也去清音坊玩耍去了,
又至日暮方归。
盈阙又在客栈呆了一整日。
第三日。
阿婆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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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京沂和小狐狸被土地悄悄指点过,要陪在盈阙身边,
莫教她伤心难过,胡思又乱想。
可盈阙把她们两个赶去了清音坊,自己也终于要出门了。
出门前,土地惴惴不安地问盈阙:“上仙,
今日可要把姜明带来?”
盈阙点头:“我今日去带他过来。”
“可前两日上仙不都是说,
姜李氏不肯见他,便未带他来吗?”
“今日我要他来。”
土地心中的不安更甚,垂头抬脚便要跟着去。
盈阙一扬手,
散去了结界,
对着身后说道:“我回来前,
将人拦在门外,谁也不许放进去。”
回来前不许放进去,
那回来后放不放进去?放谁进去?
土地觉得自己不是很明白,可盈阙已经走了。
他显然并不能跟着去。
盈阙走后没多久,真的有人来了,是孙家的家仆,他们打发走了客栈里的人,而后便来到了姜李氏的房门外,被幻化成凡人老头模样的土地拦下了。
孙府之中,姜明所居的院子里,上回夜深,盈阙心绪不佳,便未曾留意这院子里的排布,今日心中沉静,方才看到东西两边植了五六株老松柏,其叶苍苍,其荫如盖,院子中央种了梧桐,枝枝相覆,叶叶交通。
忽然,婆娑掩映的树影间走出一个衣着端庄的少妇人,身后带着三两个婢仆,手中托着一只茶壶走进了姜明的书房,片刻后,又空着手离去了。
等她走远了,盈阙才从墙上下来。
盈阙掀门进去时,姜明正坐在书案边,执着一卷札记,坐如苍松,端的是风骨庄正。
盈阙挟着闲穿庭树的清风,在姜明几多变幻的目光里,轻轻浅浅地说了一声:“走。”
那壁厢,土地正不动声色地使着仙术同孙家家仆周旋,耳边忽然听到冷冷清清的一句“放孙家人进去”,眼角余光偷偷瞥见楼下客栈大门刚进来的两道人影,于是便在孙家家仆的推搡之下,顺势滚到一旁。
因被仙术迷惑,那三人全然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对劲,越过地上的老头推门闯入。
床榻前,那三人围着面泛红光的姜李氏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土地不甚放心,伸长了脖子偷眼看去,姜李氏已是回光返照,性命一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
“你们……你们是谁?”姜李氏蚊蝇之声荡不起一点儿涟漪,全然没有人理睬她。
榻前一人踌躇道:“这老婆子看着也是行将就木了,我们还要动手么……要不算了?”
中间那人说:“夫人有命,定要我们亲手了结她,不可心软!”
另一人说:“到底她活不了几日了,于她也是解脱,届时便是东窗事发,我等也皆可推到她这痼疾之上,岂不两全?”
第一个人还想劝说:“这样一个病老妇人,夫人一向慈悲,怎会真要害人,不如回去再请示一下?”
中间那人斥道:“放屁!主家之事你敢多问?夫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饭会多吃,聋子哑巴还不会当么!”
第一个说话那人,见情势这般,再没有他多言的余地,便也只好默认了,默默地转过身去,任凭剩下那二人施为。
残烛的一点火星子,明明灭灭,灭灭……便不再明了。
“明……唔唔……”枯叶落地一般的声音。
当姜明奔入屋中时,阿婆已没了声息,被大被蒙过头,一动也不动。
被闷死了。
是啦,他们皆眼见姜李氏被那三个家仆害死了,那三个家仆也深以为如此。
然,实为一病而死的。盈阙将时辰算得正正好,刹那不早,刹那不迟。
不过谁晓得呢?
盈阙站在门槛外,没有进去,也没有看向那边,一开口便打破了屋里的死寂:“出去。”
姜明跪在榻边没有半分反应,他身后吓愣了的那三个仆人虽不知就里,但眼下这般形势分明不利于己,极不寻常,听到盈阙的话都惊得回过了神,夺门而逃。
空荡荡的客栈里一阵咣咣当当的慌乱之声,片刻后,又静了下来。
“你为何不救她?”
“我为何要救她?你不晓得她为何死的吗?”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可她是真心待你,你是神仙,我求求你,你救救她!”
“救不了。”
“不可能!你是神仙怎么会救不了!怎么会救不了呢?分明是你不想救!”
“嗯,我不想救。”
姜明忽然语塞,他想骂她忘恩负义,骂她狼心狗肺,然而他捂着脸哭道:“是我,忘恩负义!是我,狼心狗肺!你干嘛还要惦念我,做什么还要来找我,你不知道我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吗!你下辈子记得睁大眼睛,若再生一个我这样的祸根,千万把他淹死了,别再让他祸害你!你记着!”
呜呜的痛哭声从指缝里渗了出来,比被枝桠杈子割碎,撒了一地的天光还要破碎。
盈阙坐在着阑干上,身后便是隔着一段虚空的楼梯,背后没有一点倚靠,她静静地听着一墙之隔传出来的哭骂声,素白的手里不紧不慢地捏着一团白雪,冷久了的心中不起一丝波澜。
等到手中的白雪终于成形,姜明也骂完了,更哭完了,从屋中走了出来,在盈阙面前停下。
“你今日带本官来看你安排的这出戏,是何用意?”
闻言,盈阙把白雪拢进了袖中,稍稍抬头:“不是我让他们来的,也不是我让他们害的人。”
姜明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点了点头又问:“好罢,就算不是你,但眼下你还能忍着不和我说一句话?”
盈阙微微皱起了眉头:“说什么?”
姜明一拳砸在了盈阙旁边的阑干上,怒喝:“你休想挑拨离间!”
盈阙稳稳当当地坐着,莹白的脚尖不时轻轻点地,淡着声音说:“笃志明理,姜李氏说这是你爹起的名字,一样是爹起的名字,原本我以为你也是个孝顺孩子。”
一听这话,姜明又是一阵阵心痛,泪意汹涌,但听到后半句,他显然是听不懂这话的,便只当盈阙在嘲讽他,殊不知盈阙只是想到自己的名字是陆吾起的,随口感慨了一句而已。
“赵国京城,孙冯氏善娘,时年四十有八,卒于昌宜二十五年冬月十二,得享阳寿五十有八。”
第29章
香香,记得这名字,马上就长期见不着她了。
“你说什么?”姜明还当是听岔了。
盈阙没有再说一回:“孙冯氏教而不改,
怙恶不悛,此一世阳寿是为一报。”
“荒唐!”
盈阙抬眼略过他,只将他涨红的脸视若无物:“姜李氏让我莫要为难你,我便不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