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越往后,声音就?越发轻了,
到?最?后时南絮索性噤声了。
萧北尘抬手搀扶着她坐起,他身量高,
时南絮要仰首才能?看清他的神情。
耳畔传来他有些?沙哑低沉的嗓音,“皇兄知道。”
很显然这两夜萧北尘都未曾歇息,
就?在这守着时南絮,连批奏折的案桌都搬到?了她榻边。
时南絮张了张口,在看见他眉宇间的疲倦之色还有身后铺满折子的案桌后,却不出什么。
她只能?看见萧北尘的眼眸,深沉如墨的黑,宛如千年?的古潭,叫人看不清。攥着锦被的手指默不作声地收紧了,指尖有些?泛白。
一双宽厚的手,突然握住了时南絮冰凉的手。
其?实前些?时日的药膳和浴汤都是有作用的,但许是时间快到?了,如今她的手脚又恢复了最?初的情况,畏寒冰凉。
许是贪恋萧北尘掌心的温热,时南絮勾住了他的食指,抬眸看他。
在少女柔软的指尖主动来触碰他食指的那一刻,萧北尘眼眶泛起了红,他就?着这般的姿势凝视着时南絮,然后突然将人揽进了怀中,极其?用力地按着。
“安柔.......絮絮.....”
他的称呼都有些?混乱了,时而唤她安柔,时而又唤她小字,“皇兄不会让你走......”
时南絮沉默了良久,然后动作轻缓地回抱住了他,像哄小孩儿一般拍了拍他的脊背,温声道:“皇兄在胡些?什么,安柔就?在这,哪也不去。”
这当然是假的,时南絮很清楚,这具壳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大概就?会像原剧情大纲一样受尽病痛折磨然后逝去。
春雨绵绵,连绵不绝的阴雨,使得人浑身都像染了湿气一般,时南絮就?在这潮湿的雨季中混混沌沌。
偶尔清醒的时候,能?隐约听到?萧北尘呼唤自己的声音,但却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而更多时候,能?够听到?太医们的长吁短叹,还有齐齐下跪向?萧北尘求饶的声音,有些?嘈杂了。
时南絮知道萧北尘对自己是有些?莫名的执念的,但是没有料想到?他的执念会这般深,深到?有些?疯魔的地步。
好好的一国之君,突然就?从之前的温厚贤君,变成了个一言不合持剑就?要斩了太医的冷面暴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但时南絮觉得如今的萧北尘,像极了剧情大纲里?那个无心政事最?后亡国的暴在晏太医跪在阶下,一把年?纪了身子却抖得跟筛糠一般,额头紧贴着地面,颤巍巍道:“陛下!郡主如今的身子,已是油尽灯枯了,为今之计只有施针和独参汤许能?让郡主醒过?来。”
意识恍惚中,时南絮感觉到?有一个人让自己靠在他怀中,汤匙和玉碗相碰时发出了叮当一声响,随后就?是苦到?让人作呕的药汁送到?了她口中。
怀中少女秀气的眉梢瞬间蹙了起来,不适地挣扎着不愿意喝,想要偏开?头躲过?这个药。
“惜茗,按住安柔。”
萧北尘冷声下了令,一直杵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惜茗,这才如个木偶一般走过?去,按住了时南絮挣扎闪躲的动作。
自家郡主最?是怕苦怕疼,没有人能?够比一直伺候着时南絮的惜茗还清楚这点。
足足一刻钟,这一碗汤药才灌入时南絮的口中。
药效很明显,才灌下去不多时,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就?好了许多,红润了几分?。
一直到?傍晚间,时南絮才转醒来,察觉到?唇齿间尽是苦涩的滋味,眉头紧皱着,才醒过?来就?听闻帘帐外萧北尘道:“晏太医,施针罢。”
在看到?晏太医手中泛着寒光的金针将要碰上自己的手背时,一直以?来性情平淡温和如水的时南絮爆发了。
现实世界在重症监护室里?,手背上数不清的针孔和青肿,一帧帧在她脑海中回放着,针扎时的刺痛瞬间席卷而来。
她只能?听到?自己耳边的轰鸣声,也不清楚自己都了些?什么。
“我?不要!”
这是自她来到?了这个任务世界里?,第一次这般大声话,或许还对萧北尘了重话,但时南絮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在什么。
情绪溃堤的时南絮一抬手,就?打开?了晏太医的金针,然后爬到?了床角蜷缩作一团。
这么久以?来积攒下来的情绪,从系统警告到?雪夜与陆延清道别开?始的难受,在这一刹那涌上心头,让时南絮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眼眶。
重病的人本就?心思敏锐,受不得疼。
在萧北尘面前,她从未哭得这般伤心,出现过?这么强烈的情绪。因为时南絮知道自己一直与这个世界是不同的,她时刻告诉自己,她不属于这。
蜷缩在角落的少女一直在发抖,宛如被惊吓到?了的小兽。
殿内燃着昏暗的灯盏,晏太医跪在地上不敢作声。
受了骂的帝王立在床沿,如风雪冷了的雕塑。
良久,萧北尘上榻,温声哄着时南絮,过?了许久才把她抱进怀中,忆画很识趣地端上来一碗安神汤。
哭闹后的时南絮被半哄着喝过?安神汤后很快就?昏睡过?去了。
“如今可以?施针了。”
萧北尘悉心地拂去时南絮被冷汗濡湿的碎发,面无表情地命晏太医为时南絮施针。
须发皆白的晏太医这才起身,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行至榻边,捏起金针细细地扎入时南絮的额头。
刺痛让她在睡梦中也不甚安稳,眼角沁出了泪。
灯花噼啪一声炸开?。
时南絮倏地睁开?了双眼,无神地望着床幔上用金丝银线织就?的龙纹,一时间有些?恍惚。
“殿下,可好些?了?”
耳畔传来惜茗的呼唤声。
她的目光这才开?始缓慢地凝聚。
躺在榻上的时南絮侧首就?看到?了跪在榻边的惜茗,话时的声音有些?低,“我?睡了多久了?”
惜茗忙擦去眼角的泪抬首,笑着答道:“回殿下,您只睡了三个时辰。”
那萧北尘应该是已经上朝去了。
“才三个时辰吗?”时南絮手腕轻抬起,殿中的烛光和幔帐斑驳的碎影透过?指缝映入她的眼眸中,她讷讷地重复了惜茗的话,而后才竭力地坐起,“惜茗,将那支玉簪给我?罢。”
闻言,惜茗愣住了,眼眶瞬间漫上了酸涩疼痛之感。
只这一瞬间,她便知晓了殿下想要做什么。
但惜茗什么也没做,只是沉默着转身从妆奁内层取出了那支银缮修好的玉簪,还从中取出了一张极小的纸片......包括当年?书院时,陆延清赠予时南絮的狼毫笔。
时南絮垂眸看了许久,而后拧开?了玉簪的断口,将字条塞了进去,最?后抬手将拼合好的玉簪仔仔细细地钗着藏进了惜茗的发髻中。
而在这期间,惜茗眼中的泪就?未曾断绝过?,时南絮替她仔细地擦拭去脸上的泪痕,抿唇浅笑道:“本宫的惜茗啊,在这明瓦朱墙的深宫里?,却能?生得如此?明媚如花。”
“这宫墙之外的风景,惜茗你同忆画可定要好好看看。”
惜茗只觉殿下柔嫩的指尖划过?了自己的眼角,力道极轻,顿时泣不成声地直接跪下来抱住了她的膝盖,“殿下......惜茗求您,求您别走。”
“惜茗......求您了。”
回应惜茗请求的是时南絮长久的沉默,她抬起朦胧的泪眼,只能?看到?自家公主很温柔地笑了笑,似是在看待一个撒娇的孩童的眼神,“惜茗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不会不明白的。”
已经不是她想不想留下的问题了,而是时间已经到?了。
惜茗只能?抱着她的腿,哭得分?外狼狈,摇着头不愿意听时南絮所的话。
可她知道,公主纵然待人纯善柔婉,却素来是一不二的。
她哭了许久,时南絮从未见过?性子欢脱的惜茗会哭得这般痛彻心扉,但却只能?怜爱地一遍遍为她拭去眼泪。
,尽在晋江文学城
离开?前,惜茗一步三回头,每次都能?够看到?殿下就?坐在榻上,手执话本,在灯影下显出温柔姣好的侧脸。
这支白玉兰发簪交由到?陆延清手中的时候,他万分?喜悦,连接过?簪子时的手都在颤抖。
然而所有的喜悦在展开?簪中字条时,烟消云散。
字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一句诗。
“只知锁向?金笼听,未闻林间自在啼。”
她围困深宫之中,而他深陷官场朝中泥沼,早已无了自由之身。
纸片无声地滑落,似雪花般落在了地上。
三日之后,玉簪归还到?时南絮手中。
这几日照旧汤药不断,针灸未停,萧北尘一连三日未曾上朝,只是守着时南絮。
这般荒唐的君主行径,让朝中不少官员都跪在了宸华殿门前,以?命谏言。
皆道此?乃昏君所为,万万不可。
暮春的雨下得急,萧北尘竟就?这般让这些?官员在雨中跪了一日,只是吩咐下去宫人为这些?朝臣打伞遮雨。
待到?时南絮睡下了,满面倦容的萧北尘才起身离开?宸华殿,前往议政殿去批奏折。
今日的安柔倒是听话了不少,乖顺地喝了药,任由晏太医为她施针。
只是犯起病痛来,疼得在他怀中蜷缩成一团,折腾了许久才歇下。
待到?萧北尘离开?后,时南絮坐起身,柔声吩咐道:“惜茗忆画,为本宫洗漱更衣梳妆。”
她难得穿上了当年?生辰宴时所穿红鸾凤袄裙,满头珠翠,因近些?时日重病饱受折磨的脸有些?憔悴,惜茗悉心地为她上了些?许胭脂水粉。
不多时,镜中便重新出现了一位容光焕发的美人,眉似远山,面若芙蓉。
时南絮静静地在梳妆镜台前坐了许久,而后为自己点上了口脂。
当看到?她抬手抽出了云鬟发髻间的银纹白玉兰发簪时,忆画同惜茗在她面前跪下了。
,尽在晋江文学城
向?来沉默寡言的忆画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圈住了时南絮捏着簪子的指尖,不愿放开?手。
时南絮垂眸看了眼含泪水的忆画许久,她已经长大了许多了,眉眼都长开?了。
她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置于忆画手中,又摸了摸二人的脸颊,而后轻声道:“好了,让本宫一人待会罢。”
忆画不肯走,无论如何也抱着时南絮的腿不愿意松手,惜茗泪如雨下,每掰开?她一根手指,眼泪就?落下一滴。
内殿的寝宫这下便只有时南絮一人了。
她静坐了半晌,手指摩挲了手中的玉簪许久,而后打开?了,将其?中的药粉尽数倒入口中。
昏沉的困意渐渐漫上来,时南絮仔细理了理鬓发和华服的褶皱,在榻上安然躺好。
萧北尘可当真是像极了现实世界中她的家人,竭尽所有想要留下她,却未曾问过?她想要的,并不是苟延残喘地留下。
反正都是迟早的事,她只想要安安稳稳地在睡梦中离去,而不是病到?最?后形销骨立,不成人样。
视线开?始逐渐模糊,也许是因为药开?始起作用了,也有可能?是因为时南絮确实想要睡一会了。
时间的流逝,在逐渐消散的感官中流淌得极其?缓慢,时南絮感觉耳边突然起了一阵十分?嘈杂的声音,却又很快远离再也听不见了,就?像是散去了云端。
但突然唇齿间传来了锐利的疼痛,可惜时南絮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唇齿间渐渐弥漫开?来血液腥甜的滋味。
大抵是错觉罢了。
,尽在晋江文学城
[任务者生命体征消失,确认状态.....确认完毕,任务失败,正在脱离世界.......]
*
永昭二年?暮春,安柔郡主病逝,陆相被三下大理寺狱。
都城下了好大一场雪,许是暮春归寒。
暗无天日的囚牢中,身着单薄囚衣的陆相立于窄小的窗下,他仰首望着窗外白而冷的雪光,细碎的雪顺着铁栏缝隙,飘转而入狱中,黑白分?明。
骨节分?明的手探出,接下了一片雪,却又极快地化?开?。
身形清瘦的青年?,恰似折去羽翅的白鹤,与这如墨般的世间格格不入。
理应飞出囚笼,踏雪留痕。
窗外忽然隐约间传来了几声哭号,道是。
“公主薨逝!”
陆延清收回了目光,取下了束发的青竹枝玉簪,目光极尽缱绻温柔,恍惚中似是回到?了当年?雨幕初逢,少女手执纸伞,隔着雨帘投来若明珠璨然的眸光。
他垂眸笑了笑,握紧了手中的玉簪,笑意温润。
........
鲜红的血珠融进了几片皎白的雪花中,徐徐化?开?。
白茫茫一片甚是干净。
指尖微松,染了殷红的青玉簪跌落,发出清脆一声响。
珠玉尽碎.....
一旁的石台上一封以?指尖血写?就?的书文被寒风吹起,落于地面。
“臣陆延清,亦名顾瑾,为朝鞠躬尽瘁,无憾于生前,无悔于身后。唯负吾妻,未成朝廷伟业,实乃终生之憾。”
当夜,公主病逝,陆相自裁狱中。
番外·求不得
三世?惘然?,
皆为求不得——萧北尘
安柔公主?葬入皇陵的第二年忌日,登基三年的新帝孤身一人居于凤梧宫。
茫茫的春寒雪夜里,这深宫矗立在月色之中,
朱墙高大,
很容易让人想到囚笼。
凤梧宫只点了一盏红木嵌玉鹤灯,
灯光如豆,什么都照不清,只隐隐绰绰看到窗前立着的人影。其实照新帝定下的惯例,
今夜是连长明灯都不点的。
但?不知是哪一日,这位新帝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这盏鹤灯,
自此每逢夜里难得安眠时?,
便要点上这盏灯。
新帝自登基以?来,勤于政务,
爱民如子,普天?之下无人不称颂其为天?子贤一头?青丝只以?白?玉兰发簪随意束起,萧北尘鞋履未着,就这般行至窗前,
只有一个宫人垂首无声?无息地跟着他。
今日的月格外地明亮,
新帝抬起冷白?修长的手支开了窗户,
于是清冷皎洁的清辉便洋洋洒洒地落了满屋。
“你说安柔,
下一世?会等?着我吗?”
宫中谁人不知,
安柔郡主?的名讳是宫中不可言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