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位
五十六楼的公寓里，沙发两端坐着刘助理和吕工，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尤其是吕工，刚知道靳明生病的事，又听他说要让位，一时还没能完全消化。
靳明自己先笑了：“倒也不全是坏消息。
我和忆芝，准备结婚了。
”“哎哟，”刘助理和吕工对视一眼，一同笑了出来，“那可得好好庆祝，什么时候办？”“等我手术做完，新业务都落稳了。
”靳明往厨房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她不想大办。
我还琢磨呢，要不要让两位嫂子帮我劝劝她。
”他们笑着应下，屋里的气氛这才轻松了点。
忆芝端茶出来，正准备回房间，靳明朝她抬了抬手，却没找准位置：“别走，没什么是你不能听的。
”她只好在他旁边坐下。
靳明偏头看她：“我刚跟刘哥和吕工说我的决定。
你觉得呢？”“你们谈的都是大事，我能怎么觉得。
”忆芝笑着，手指无声地扣着茶杯。
其实这几天，靳明已经把全部想法跟她说过一遍了。
她那时没多说，只说尊重他的选择。
现在他还要她表态，她就轻声道：“前几天陈阿姨和我通电话，靳叔叔也在。
他们让我劝劝你，做安排可以，就是千万别赌气。
”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我怕你听不进去，就没提。
但现在我看，你已经想明白了。
”靳明点点头：“嗯，之前是有点钻牛角尖。
什么都想抓，最后反而什么也留不下。
”他顿了顿，语气缓了些：“还不如现在，趁我还有点主动，把我真正想保的留下来。
主线业务他们想上市，就让他们去试试，也许不一定是坏事。
”吕工是最早的技术元老，听他这话仍有些不甘：“这么多年，你一点一点搭出来的。
说放就放，真不想再多撑一撑？”刘助理摇了摇头：“靳总要想硬顶，就剩创始人回购这一条路了。
可问题是，现在白屿晨把vc那边煽得挺热，他就是真要出手回购，他们也未必愿意放。
”“而且你病情一旦爆出来，他们肯定先发制人。
”他看向靳明，“咱们来不及了。
”“那我和刘助都跟着你走吧。
”吕工的声音里带着点急，这么多年下来，他早把靳明当弟弟看了。
“吕哥怕是没办法跟我走。
”靳明看着他，“你在主线业务里是大动脉。
他动你，就是动基本盘，白屿晨没那么蠢。
你就是自己要走，他也会用竞业对付你。
”吕工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无奈。
“但嫂子那边，我可能得接触一下。
”靳明笑了一下，“招几位博士过来新项目。
你家里别因为我吵架。
”“我们家都是杨教授说了算。
”吕工笑道，“你走正规流程，该立项立项，咱们‘合法合作’。
”刘助理接上话：“我太太那边外资银行的资源多，外资基金对情怀项目挺买账的。
我先去铺一铺。
”靳明语气一软：“最对不起的是栋林哥。
你要跟我走，这边的期权就白瞎了。
”“说这些就外道了。
”刘助理摆摆手，“我留下，白屿晨肯定不待见我。
跟着你，反倒踏实些。
”他顿了一下，“那……我给你们安排见一面？”靳明点了点头，感觉忆芝一直没说话，便轻轻晃了晃她的手指：“小罗总发个言，对这安排满意不满意？”忆芝白他一眼：“人家杨姐、刘太太都是女中豪杰，就我一个拖后腿的。
”靳明立刻反驳：“谁说的？慈善基金会我不会放，包括咱们的星灯计划。
”他用了“咱们”，两位前辈听见了，对视一笑。
忆芝有点不好意思，按了按他的手，嫌他黏糊。
“按我手干嘛？”他忍不住开她玩笑，“要不新公司你来当法人代表，出了事你顶锅。
”吕工和刘助理哈哈大笑。
忆芝也被他逗笑了，伸手想打他，被他一把握住，握得紧紧的。
第二天晚上八点，靳明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窗外的cbd灯火辉煌，落地窗倒映出隔桌而坐的两个人影。
这是和白屿晨临时约的时间。
白屿晨先开口打了个哈哈，“这么晚叫我过来，我还以为hr也在，要给我发辞退信呢。
”靳明没接话，只指了指桌上的两杯黑咖啡。
他们两个一起创业时，熬夜写代码，便宜的速溶咖啡，一罐一罐消耗得特别快。
“要退的是我，不是你。
”靳明看向他，宣布了这个消息。
白屿晨一愣，猛地看向靳明，像是在分辨，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靳明靠着椅背，双手交握在面前，声音低缓但清晰：“想休息一阵。
ceo的位置，留给你。
”白屿晨坐直了，语气里是真的担心：“没事吧靳明，怎么突然要休息？”“身体有些不适，医生建议减少工作量。
”靳明简洁地说，语气平静。
白屿晨有些吃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靳明说的越含糊，他越感觉这不是光身体不适这么简单。
他们只是在立场上背道而驰，情感上始终是朋友，没有人希望对方出事。
“你要休息，我当然理解。
但你知道的，董事会那边……他们还是习惯你定方向。
”白屿晨的眼神在那一刻很复杂。
不是轻松，也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震惊。
他确实在算这个局，但靳明这样主动把控制权递过来，不在他的任何推演里。
靳明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桌面：“我不会从董事会撤，持股和投票权都还在，ceo你接，战略方向我们还能聊，但主要由你来推进。
”白屿晨眼中闪过一丝什么，很快压下去。
他换了个更稳妥的说法：“我一直以为你会硬抗到底。
”靳明没反驳，只是低头喝了口咖啡：“但我不打算空着手走。
”他把一份文件抽出来推到桌面上：“我会带走一批非主营方向的研发项目和技术团队，集中在软情感人工智能、神经微动识别、还有我们之前在医疗辅助方面试水的分支。
”白屿晨把文件拿起来翻了两页。
文件里的内容他看的很明白：几个独立项目的拆分，还有对慈善基金会的绝对主导权。
靳明甚至列出了他未来可能孵化的新公司方向，并提出由集团注资，占小股，但不干涉运营。
“你想带走这些？”白屿晨扫了一眼，“可这些项目现在全都不盈利。
”“那正好。
这些都是你不愿意投的，也是上市前你最想砍的。
反正你会裁掉，那不如我带走。
”靳明语气平和，像是在讨论一笔再普通不过的资产交易。
“技术资产我列了清单，团队我会一个个谈，签合规协议，知识产权都可溯源，给你和法务都留了余地。
”“作为交换，”他看着白屿晨，“我会在你准备重启ipo的董事会表决上，投弃权票。
”白屿晨眸色微变。
他当然知道哪怕一致行动人协议解体，靳明不再占多数，也握着象征意义极重的那一票。
如果靳明在董事会上反对上市，就算上市议案仍然能通过，也足以让外界和媒体唱衰一波——公司内斗，创始人出局，这些都是估值的大敌。
“你到底想要什么？”白屿晨实在摸不透靳明的底牌。
“技术的自主性。
”靳明语气平稳，“另外，基金会的独立地位不能动，所有项目必须按原来推进，包括星灯计划。
”白屿晨低头轻笑：“你公司都不要了，对基金会还这么有感情？”靳明点头，“基金会里有忆芝发起的项目，我得对她有交代。
”这句话一出口，气氛一瞬间有点柔和了。
“esg披露的时候，能用来讲故事的慈善项目，比一个精英出身的创始人还要有价值。
”靳明语气淡淡，“你明白的。
”“你让我做顺水人情，至少也该给我个创始人祝福吧？”白屿晨开玩笑似的说，“股东大会和新闻通稿就写，你因个人原因自愿卸任，健康良好，战略转型。
怎么样？”“怎么体面就怎么写，你定。
”靳明语气平淡。
白屿晨敲了敲桌面，像是在做个了结：“那咱们就这么定。
”靳明点头。
白屿晨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起身时却又回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件事。
”“penthoe你住了这么久。
你也知道，那地方离核心太近。
”白屿晨语气不温不火，“公司现在士气不稳，你每天上下楼，容易……扰动情绪。
”他顿了顿，斟酌着词：“你要不考虑换个地方住？”靳明沉默了片刻，笑了一下：“我确实也该换个环境，静一静。
”“谢谢你成全。
”白屿晨点头，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靳明冲他点点头，站起身来，望向窗外模糊的夜色。
白屿晨也站了起来，隔着办公桌看了靳明片刻。
“你变了。
”白屿晨忽然说。
“没有，”靳明平静回应，“我只是不打算一条道走到黑。
”白屿晨拿起那份文件，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回头望了一眼，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