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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再杀!”

    “再杀!”

    年过六旬的老将军带着刀兵朝着敌人不停的进攻,这是他带着手下刀兵第几次向敌人进攻?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吧,他只记得,军人,就该进攻。

    黑武北线大营。

    一脸阴沉的心奉月坐在那个巨大且豪华的宝座上,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蔓延出来,猛攻半月有余不能破孤城,就算最终这一战打赢了,如果杀不了宁帝的话,黑武国的历史上将永远都抹不去这羞辱的一页,永远。

    “报!”

    有弟子飞奔而来单膝跪倒:“宁一支孤军向我中军大营猛进!”

    心奉月哼了一声:“不过是拼死为宁帝突围争取时间阻拦我大军而已,令左右两翼步兵将敌包夹,突围出去的宁军骑兵不过万余人,有近十万骑兵围堵,剩下的人就全心全意的送那支突入的宁军上路,他们要逞孤勇,那就成全他们。”

    “是!”

    弟子得令而去。

    两刻之后,又一弟子飞奔而来:“报,宁刀兵破中军防线两道。”

    “报,宁刀兵破中军防线三道。”

    “报,宁军刀兵已攻至大营外围!”

    “报,宁刀兵已经攻入大营。”

    “报,宁刀兵只不足千余人,杀入大营来了。”

    心奉月猛的站起来。

    “领兵之将,可是裴亭山?”

    “是他。”

    心奉月从宝座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我想去看看他。”

    众多弟子簇拥着心奉月朝着前边大步走来,过中军到黑武大营木墙附近,只见千余名浑身是血战甲破碎的大宁刀兵依然在奋力向前攻杀,四周围着的黑武军队依然数不胜数,可是那些刀兵却仿佛根本不在乎这些,他们的眼睛里只有前方。

    身中四箭,腿中一刀,肩膀被豁开的老将军裴亭山看到心奉月之后停下来,一抬头,血染的长须飘摆而起,他眼神睥睨,别人看心奉月如神明,他观心奉月如小丑。

    “裴亭山?”

    心奉月摆了摆手示意身边护卫不要挡住他,他迈步向前,距离裴亭山还有大概十几丈左右距离站住,他对面的那是一支怎么样的军队啊,明明早就都是一群死人了才对,可他们偏偏还能站着,看样子还能继续往前冲,继续杀下去。

    裴亭山微微昂着下颌,一如既往的倨傲。

    “你是谁?”

    “黑武国师,心奉月。”

    “唔,跳梁小丑。”

    听到这四个字心奉月微微皱眉:“宁人,永远是这种模样。”

    他很厌恶。

    裴亭山以长刀遥遥指着心奉月:“可敢与老夫一战?”

    心奉月叹息:“匹夫之勇。”

    裴亭山哈哈大笑:“你不敢。”

    心奉月皱眉:“你们输了,你们的皇帝会死,你也会死,你改变不了什么,你带来的刀兵有多少人?除去留守在息烽口北线的人之外,带来的怕是不足三万人吧,你没带骑兵,追随你杀过来的应有两万,你直透军阵,杀十余重防御,我很钦佩你......可我觉得你很蠢,想用你们的命为宁帝阻拦追兵,你能拦得住那些骑兵......”

    心奉月脸色猛的一变:“突围而出的不是宁帝?!”

    裴亭山仰天大笑。

    而此时,宁军所有骑兵已经护着陛下冲出别古城往南去了。

    “很好。”

    心奉月长长吐出一口气:“宁人,很好。”

    裴亭山眼睛微微眯起,手指在自己已经砍出来无数缺口的长刀上一弹,当的一声脆响,长刀依然可铮鸣。

    “宁人,一直都很好。”

    裴亭山嘴角一扬,长刀指向心奉月:“崽子们!”

    “在!”

    “还能攻否?”

    “攻!”

    千余名全都带伤浑身是血的刀兵整齐呐喊,那一群看起来残缺不全的人,无比的高大。

    “攻!”

    裴亭山一声暴喝,带着仅存的千余名刀兵再次向前冲了出去,没有人犹豫,没有人惜力,他们的样子惨烈却不狼狈,依然如虎。

    “刀兵!”

    裴亭山依然冲在最前边:“就是为攻而生的。”

    心奉月脸色难看的要命,摆手:“杀了他们!”

    随着一声令下,数不清的黑武士兵朝着刀兵冲了过去,若是此时此刻能升到高处往下看,就能看到刀兵身后那一条笔直的淌血的路,那是他们从别古城一口气杀到黑武北线大营的路。

    黑武大营里至少有数千人围了过去,到处都是刀声,到处都在泼血。

    小半个时辰之后,数千黑武人尽数倒地,满地死尸,个个带伤的千余刀兵,依然砍死了数倍于他们的敌人,每一个倒下去的人都有着不可侮辱的荣耀,不可磨灭的荣耀。

    大营的空地上全都是死尸,唯有血似乎都已经流干了的老将军站在那,他脸上依然带着霸者的狰狞。

    身上插着两把断刀的裴亭山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气似乎都是猩红色,他以长刀戳着地站在那,依然一脸倨傲,看着心奉月的时候,那眼神满是鄙夷。

    心奉月受不了这样的眼神,黑武之内,谁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你。”

    老将军抬起手指了指心奉月,嘴角微扬,轻蔑的像是王者看着散兵游勇:“你,不行。”

    老将军没有回头望,也再没了力气回头望,可他知道年轻人不会辜负他,大宁啊,终究是一代换一代,他这一代已经到可以退出的时候了,如此退出,他满足,他自豪,大宁立国数百年来,哪位大将军比他更荣耀?

    满朝文武疑我裴亭山,唯有陛下知我心意。

    心奉月看着那老将军,摇了摇头:“宁人该赢。”

    他转身大步离开,伸手:“牵马来,可我还没认输。”

    身边弟子前来战马,心奉月纵身上马,带着亲卫朝着别古城方向冲了出去,战马经过裴亭山身边,剑光闪过,老将军脖子里出现了一道血线。

    “别祸害他的尸体,这一战我们输了,留着他的尸体,如果我不能追杀宁帝,尸体送还给宁人,还能换一时太平。”

    心奉月骑着马冲出大营。

    “我们已经不能再输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眼睛骤然睁大。

    那大宁的老将军,居然还不倒!

    老将军站在那,眼睛微微眯着,似乎听到了崽子们在高歌。

    不闭眼,看着北方,敌人的方向。

    隐隐约约的,似乎在他身边,有无数英灵忠魂聚集过来,抱拳单膝跪倒在地。

    “刀兵,恭迎大将军!”

    第八百九十七章

    我所愿也

    这一战,东疆刀兵向北猛攻,为陛下突围出别古城将后路稳住,两万刀兵向北而行,到底杀了多少黑武人已经无可查证,可是若没有他们这一战,孟长安率军保护陛下突围出去的时候就会有后顾之忧。

    一老一少啊,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老者北去,少者东行。

    沈冷带着水师所有骑兵向东突围而出,他骗了皇帝,还穿了龙袍,如果要说起来的话,他犯了两个必死的大罪,可是皇帝现在只盼着他战场上刀枪不入,只盼着他跑的快一些,再快一些。

    “陛下。”

    孟长安扶着皇帝上马:“请陛下坐稳,臣来开路。”

    只这一句,孟长安转头向前。

    “孟长安。”

    皇帝叫了一声。

    “臣在。”

    “朕让你去救沈冷。”

    “他傻。”

    孟长安骑上大黑马,看了看旁边的黑獒。

    “臣先送陛下出去,再陪他去死。”

    面无表情的孟长安抽出黑线刀指了指南边:“带陛下回家!”

    “带陛下回家!”

    将近两万骑兵,长刀如林。

    每个人都知道,当他们把步兵同袍甩在身后,这些曾朝夕相伴的兄弟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他们会用自己的命为骑兵打开一条血路。

    为大宁,为陛下。

    城门大开,先冲出去的不是骑兵,而是步兵,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拥挤在城门外的黑武人撞开,战兵一个一个的倒下去,可他们不会让自己眼前的敌人活下来,不过都是拼命,不过都是一条命,谁怕谁?

    步兵的反冲锋将黑武人堵在城门外的队伍杀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被撕开。

    “杀!”

    孟长安咬着牙忍着,直到付出了无数生命为代价的血路出现,他才催马冲出别古城。

    门外那些战死的兄弟们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息烽口新军,他们都曾是青涩少年,是孟长安把他们变成了战士,也是孟长安把他们带到了这片沙场。

    骑兵朝着顺着步兵兄弟们杀出来的血路开始加速,当战马跑起来,也许能将死亡甩开。

    黑武大军后阵。

    黑武汗皇桑布吕身穿铁甲站在大纛下,他还不知道向东突围出去的骑兵之中是假的宁帝李承唐,在得知宁帝突围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就是调派所有骑兵追上去,无论如何也要追上去,他已经失去了野鹿原,也失去了南院大营,自此之后,黑武可能再无南院。

    往少了说,千里沃野尽归宁人之手,这还只是目前的败局,宁人北征若不停下来,鬼知道会打到什么地方,扭转乾坤,唯有生擒李承唐。

    如果再让李承唐走了,黑武国已经存在了上千年的骄傲,在这一战后将荡然无存,曾与宁并肩立于天下,现在,被宁人硬生生压下去一头,而且这一低头,可能再想把头抬起来就很难了。

    “传令下去。”

    桑布吕脸色阴沉的说道:“如果向东突围的宁帝没被活捉,朕就杀了所有率军追击的将军,一个不留。”

    “是!”

    手下人应了一声,连忙骑马去传令。

    “把荀直带上来。”

    桑布吕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怎么都没想到,败会败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手上。

    没过多久,几名黑武士兵押着已经被打的看不出模样的荀直上来,披头散发的荀直眼睛都肿的几乎全都封住只剩下细细的一条缝,身上也都是被皮鞭抽打出来的血痕,可他却不弯腰,依然笔直,走着,站着,都不弯腰。

    “朕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能重用你,甚至不能信你,可是朕没有想到,你千方百计到朕的身边来只是为了写一封信,你很了不起,宁人......你这样一个在宁国犯下滔天罪行的人,也还把自己当宁人。”

    荀直的眼睛睁不开,模模糊糊的能看到桑布吕那张扭曲的脸,所以他很开心,也很释然。

    “陛下说的对,我在大宁犯下滔天罪行,我不配为宁人,可我依然是宁人,你是黑武汗皇也改变不了。”

    荀直的嘴角微微上扬,这笑容让桑布吕暴怒。

    “打断他的腿!”

    随着桑布吕一声暴喝,两名黑武士兵用手里的刀鞘狠狠的砸在荀直的膝盖上,随着一声闷哼,再也站不住的荀直扑倒在地,又被黑武人揪着头发拉起来,可他忍着疼,依然在笑。

    “当我被你们的密谍接触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该做什么了,我在大宁之内,活的很迷茫,曾名满天下,却落得人人唾骂,曾心有壮志,自比鸿鹄,看众生皆为燕雀,可是却成了燕雀眼中笑话......我追随皇后,皇后身死,我追随阁老,阁老身死,我追随陛下你,陛下你应该也得死才对。”

    “打断他的双臂!”

    桑布吕又是一声怒喝。

    黑武士兵上来又是一阵狠砸,刀鞘砸在荀直的双臂上,很快就砸的双臂变形,骨头不知道碎成了多少块,荀直疼的哀嚎,可不求饶。

    他像是在为自己写自传一样,嘴里依然不停的说着。

    “我曾梦想为内阁大学士主掌大宁天下,行君权为民事,成不朽功业,后来才知,那不过是目光短浅自视甚高,天下大才远在我之上者,大宁多如牛毛,阁老之死,我尚未醒悟,苏启凡在客栈见我之际,一名天字科的刺客之死,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宁人,永远都是宁人。”

    荀直一边说话一边忍着黑武人的毒打,越说声音越大。

    “我就是故意要来的,我在半路上眼睁睁的看着廷尉府的廷尉和你们的密谍厮杀而不救,是因为我知道我必须做更大的事,我到了陛下你身边后,指出我同族就在大营之内,以我同族之死换你信任,那是因为我知道,他死,我活,方能成大事,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家族,但我需对得起宁人身份,我看不起的一个江湖刺客尚且明白这个道理,我怎么能不如他?”

    他的声音大的像是在呐喊,就是在呐喊。

    “我到陛下身边,日日观察陛下笔迹,就是因为我知道,我能用的便是我书生一支笔,我自幼饱读诗书学富五车,黑武人的文字亦可通读通写,但我必须学会陛下的字,陛下求问我的事,我知无不言,是因为我明白,我告诉你的再多又如何?我得到的,会比我告诉你的更多。”

    “你开始让我帮你整理奏折,开始让我为你出谋划策,每每看到你在用印的时候,我都会想到我的至交好友被你们的密谍抓到深山之中折磨,折磨到他不成人样,折磨到他一心求死而不得死。”

    荀直看着桑布吕的眼睛:“你称陛下,可你不配,你比我大宁的皇帝差的太远了......我以你笔迹写旨意,偷偷用印,根本无需有有宁人做我内应,我只需走出你的大帐随便把旨意交给一个士兵,告诉他陛下有紧急书信要他交给某个人就够了,我就是在赌,赌赢了,你们黑武国运尽失,赌输了,不过我一人死,用我一条贱命换你南院大营千里河山,我荀直,值了!”

    他一封加急书信送到野鹿原,可这封信给的不是辽杀狼,而是黑山汗国的将军,信中说黑武国师以协助围攻宁帝李承唐为由出兵,突然进攻汗皇桑布吕,辽杀狼就是国师内应,出卖了汗皇北上的消息,下令黑山汗国骑兵立刻北上救驾。

    荀直深知,黑山汗国的将军必然不敢率军北上,这涉及到了黑武内斗,一方是黑武国师一方是黑武汗皇,他一个属国的将军纵然带兵北上又能如何?一旦牵扯进去,黑山汗国便有灭国之灾。

    不出预料,黑山汗国的近十万骑兵一夜之间撤走,突然离开战场逃回黑山汗国。

    这一切,都是荀直的豪赌。

    大将军武新宇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率军猛攻黑武人防线缺口,以弩阵车破阵,大败黑武南院大军,北征宁军长驱直入,辽杀狼无力回天。

    谁又能想到,左右这样一场旷世大战胜负的居然是两个小人物?

    一个大宁的叛徒荀直,一个黑山汗国的将军,这样的两个人,让天下格局大变。

    桑布吕看着荀直那张放肆大笑的脸,气的肝胆欲裂。

    “朕还没输呢。”

    桑布吕大步走到荀直身前,一把抓住荀直胸口衣襟,盯着荀直那双已经肿的看不到眼睛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朕的大军不久之后就会将宁帝生擒,纵然朕丢了南院又如何?生擒宁帝,朕就能把所有丢掉的全都拿回来,宁人还敢拿他们皇帝的命来赌?”

    “可笑。”

    荀直啐了一口嘴里的血,虽然眼睛睁不开,可依然鄙夷的看着桑布吕。

    “我说过的,你真的差的太远了。”

    荀直努力再努力的笑,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狼狈。

    “你现在去追吧,看看追上的是不是大宁的皇帝陛下,黑武人有你这样的蠢货做汗皇如何能不败?”

    桑布吕猛的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荀直使劲儿昂起头,大声喊了一句。

    “罪臣荀直,在此恭送大宁皇帝陛下回家。”

    说完之后荀直哈哈大笑,笑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杀了他!”

    桑布吕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不等身边亲卫抽刀,他一把将刀抽出来捅进荀直心口:“朕会诅咒你,诅咒你永世不能为人。”

    “无......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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