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刘康如今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他也不怕了,开口:“诸葛大人。”福旺让侍卫给他的师父留出点儿说话的时间。
玉昭霁见到刘康,微微颔首:“刘总管。”
刘康一愣,这位诸葛玉大人,不愧是皇亲国戚,当初诸葛玉见到他时,诸葛玉还只是王府一个不受宠的孩子,靠给王爷供血续命,才活得好些。那时诸葛玉见了他这个皇帝面前的红人,也不阿谀不谄媚。
现在刘康已经是阶下之囚,马上就要拉下去活活打死,他也没有半点轻蔑。
刘康被他的气度吸引,忍不住忘了自己原来要问什么,问了一句:“诸葛大人,您说,是不是当了太监后,就比不得一般的男人有魄力了?”
刘康也多想是一个健全的男人啊。
玉昭霁回答:“刘总管将赴刑场,尚且从容,大多数人的气度不如刘总管。”
刘康想了想,也是,他高兴了,一高兴,刘康就哈哈大笑起来,他白发苍苍地狂笑:“对,我这一生,做到了总管太监,朝廷里的五品官员,见了我,都要行礼,我是个残缺的男人,但我也比大多数人有气魄,我残缺尚且能做到这个位置,我要是不残缺那我一定是个爷们儿,最纯最正的爷们儿!”
侍卫们怕刘康发狂的笑声吵到宫中的贵人,连忙将他拉了下去。
玉昭霁收回目光,让福旺进去给皇帝通报。
他见了刘康的惨状,仍然心绪宁静,玉昭霁太清楚了,王朝的每一次换代,都如同大厦倾倒,会砸死许多人。
总管太监刘康,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没什么好值得悲悯的,如若见到一件可怜事,玉昭霁就要悲悯的话,那么,天下谁人不悲?谁人不可怜呢?
玉昭霁早就自己把自己给活活可怜死了。
他不喜欢伤春悲秋,心肠如冷雪,只会沿着他想要走的道路,一直坚定地走进去。
吱呀一声,门开了。
福旺走出来:“诸葛大人,您请吧。”他压低声音,小心提醒了一句,“只是,陛下似乎在生气。”
“多谢公公提点。”玉昭霁迈步进去。
一进去,玉昭霁就听见了女人的哭声。
“臣妾知道陛下早就厌弃了臣妾,臣妾年老色衰,早就不复当日容颜,可是陛下,清儿是您的孩子呀,清儿这些年来一直敬爱君上,敬爱他的父皇,陛下怀疑谁都不能怀疑清儿啊。”
吉妃娘娘跪在地上,痛哭失声。
天武皇帝满是厌恶的声音响起:“朕厌恶你,和你的容颜无关,是你自己作孽太多,你产子当日,古郡就生了洪灾,焉知不是你素日不行善积德所致?朕早就有所耳闻,当日的柔贵人,便是被你暗害而死。”
吉妃娘娘满是愕然抬头,眼中还有泪痕未干:“当初,臣妾生子时,陛下说臣妾是有福之日,所以京城等地艳阳高照,今日,陛下却又说臣妾作孽太多,当日柔贵人死在宫中,难道不是她小产后身子不畅,又失了陛下的宠爱,心思忧结之故吗?”
“贱妇!还敢饶舌!”天武皇帝坐在龙榻前,随手将一杯沸腾的茶水扔到吉妃额头上。
吉妃的脸当即被烫得满是血泡,在地上痛苦哀嚎。
这就是皇帝呀。
宠她的时候,封她为吉妃,恨她的时候,就说她是不祥之人。
哪怕这个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可是对于后宫妃子来说,他的一怒,都会让她们死无葬身之地。
吉妃的脸上迅速起了血泡,她身心俱痛:“陛下,臣妾的命,您要的话拿走便是,只是……自从你十多年前厌弃我们母子后,清儿在朝中也步履维艰,他怎么敢谋反?拿什么来谋反?陛下,虎毒不食子啊!”
吉妃娘娘带着血泪的控诉,却只会让天武皇帝更加愤怒。
福旺心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福旺赶紧弯着腰跑过去,把吉妃娘娘从地上扶起来,天武皇帝痛斥:“你让她继续说!”
福旺是真怕啊。
也许,刘康说的没错,他就是笨,本来就没有做总管太监的资质。
福旺实在是觉得眼前的场景太吓人了。
福旺是个太监,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妻子和孩子。
他不懂,为什么会有男人对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这么刻薄呢?也许是因为这个人是皇帝吧。
福旺回话:“娘娘是哀伤过度,她继续在这里,陛下也无法好好养病。”
天武皇帝这才脸色稍好一些,挥挥手,同意福旺带吉妃下去。
玉昭霁心中记下福旺,然后走上前,行礼:“陛下。”
天武皇帝正襟危坐:“这些日子,朕让你查的东西,你查出来了吗?”
玉昭霁自袖中拿出一个玉瓶,自玉瓶中倒出几十粒丹药,而后,他抬眸,说了句:“陛下恕罪。”
他起身,将殿内驯化后的一只鹰捉了过来,将这些丹药合着水,喂给鹰吃。
这只鹰吃下这些丹药,天武皇帝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目不转睛盯着鹰看。
过了一会儿,这只鹰抽搐两下,当场死去。
天武皇帝猛地抓紧明黄的寝衣:“原来是他!不,不只他,他一个人不敢这样做,说,还有谁?还有谁想要朕的命,想要朕的龙椅?是朕的哪个儿子?”
第481章
夺位一
寝宫内。
天武皇帝剧烈喘着粗气,忍耐着杀人的欲望。
天武皇帝这次病重后,并非没有怀疑过清风道国师,他的饮食很是精细,都由专人来试过菜。唯有清风道国师的丹药,因为用了童男童女炼丹,还用了海底鲛人身上的肉和血,格外昂贵。
评测这样珍贵的丹药是否有毒,只能在每一粒丹药上刮下一点粉末,然后拿去评测。
但是,这样评测的方法,难免有所纰漏,比如说毒性的大小,小剂量的毒可能并不会造成什么问题,可是毒素堆积,就会要人性命了。
天武皇帝真没想到啊,清风道国师——他一直看作是自己长生路上的踏脚石、奴隶一样的、狗一样的东西,也敢背叛他。
他明明下过圣旨,清风道国师也知道,只要他驾崩,所有清风道道士全部斩首。
所以,清风道国师怎么敢的啊?
他自己不怕死,难道也不怕他的徒子徒孙死吗?
天武皇帝平复着自己过于剧烈的呼吸,忽然阴狠而狐疑看向玉昭霁:“这,真的是国师的丹药?”
天武皇帝太多疑了,他担心玉昭霁骗他。
虽然玉昭霁——也就是诸葛玉唯一的仰仗就是他,但是天武皇帝仍然不信任他,皇帝的位置坐久了,就会成为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皇帝,永远不会真正信任某一个人。
玉昭霁敛眸:“臣潜入炼丹房,以提前备好的丹药换了炼丹房内这一炉丹药,陛下若是不信,对丹药心存疑窦,可唤碧眼兽前来。”
碧眼兽其实是一只猫,一只拥有白色长毛、眼睛碧绿的猫咪。
因为天武皇帝醉心求仙问道,长生不死,所以难免觉得猫咪太过平常,便以碧眼兽叫它。
这只碧眼兽,就是平时负责吃丹药碎屑的猫。
猫的体型比较小,所以,那点丹药碎屑用在猫身上,恰好可以通过猫的反应,测出整颗丹药是否能毒人。
这次天武皇帝病倒,其实也排查了碧眼兽的身体是否出了问题,但是碧眼兽很健康。
所以,天武皇帝才没有第一时间对清风道国师下手。
天武皇帝听了玉昭霁的建议,沉吟两下,而后沉声吩咐外边守着的侍卫:“去将碧眼兽带来。”
很快,便有人将雪白的碧眼兽带来。
专业的驯兽太监拿了逗猫的工具,给天武皇帝表演,只见在他的引领下,碧眼兽一会儿扑过来,一会儿扑过去,看起来身体并没有问题。
天武皇帝阴沉沉看向玉昭霁,周身之气不怒自威。
关键玉昭霁若是害怕的话,也就白做这么多年的魔族太子、真正的掌权者了。
他只是佯装自己很惶恐,而后大步流星走到驯兽太监面前,说了句请公公让开。
那名驯兽太监低眉顺眼退到另一边。
玉昭霁弯下腰去,将碧眼兽整只抱起来,而后用手揉了揉碧眼兽浑身的毛,只见碧眼兽周身的白毛如同白雪鹅毛似的纷纷扬扬洒落,又如同木棉花一样飘在整个寝殿内。
碧眼兽在整个过程中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天武皇帝这才发现,没了驯兽太监的故意逗弄,碧眼兽完全没了之前的神采奕奕、活蹦乱跳,反而无精打采。
天武皇帝的神情,逐步变得更加阴沉,所有、所有人原来都在算计他!
玉昭霁这时有条不紊朝天武皇帝道:“碧眼兽只是不会说话,它大量脱毛、指甲软弱无力、无精打采,其实症状正和陛下的症状一样。”
玉昭霁越说,驯兽太监就越惶恐。
他噗通一声,软倒了膝盖弯一样,猛地跪下:“陛下,奴才有罪……奴,奴才担心陛下觉得奴才照顾不好碧眼兽,便,便出此下策。”
其实驯兽太监早就看出碧眼兽不好了。
但是他怕啊,在皇宫里,深受皇宠的一只猫儿的命,可比他这个太监的命贵多了,要是他没照顾好碧眼兽,碧眼兽出来问题,他必死无疑。
驯兽太监现在担心知情不报,更会死无葬身之地,一股脑儿将自己这些天做的事全部说出来。
“奴才每日偷偷捡碧眼兽掉的毛,在带碧眼兽觐见陛下时,特意给它闻了猫草,在它喜爱的玩具上也都涂了猫草,就是为了它能在陛下面前表现得活泼一下,至于陛下的病……奴才真的不知情啊。”
他只是负责照顾碧眼兽的太监,难见天颜,平时的消息也慢得很,他根本不知道碧眼兽的身体居然关乎着陛下的病。
天武皇帝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手指颤抖,指着这个驯兽太监:“拉出去,凌迟处死!”
就是他,差点害得他被人算计了,还被蒙在鼓里,丝毫不知情!
天武皇帝之令一下,很快就有侍卫来将驯兽太监拖走,驯兽太监一路喊着冤枉,但是无人在意。
寝宫内,只剩下了天武皇帝、玉昭霁以及一只现在已经没人在意的碧眼兽。
天武皇帝大怒之后,身子更虚了,晃了晃,玉昭霁也没去扶他,任由天武皇帝完全靠在龙榻上。
要是他去扶了天武皇帝,才会让皇帝不快,觉得他自己的身体差了。
天武皇帝花了比之前更长三倍的时间去平复呼吸,他看向玉昭霁的目光终于有了些许温度。
天武皇帝道:“诸葛玉,你一向是个沉稳的人,如果你只查了一半,你必定不敢来回禀朕,说吧,清风道国师绝不敢一个人做这样杀头的死罪,朕若驾崩,清风道所有道士都会一同殉葬,他敢这样做,一定是他找到了他所认为的新君,能赦免他们,让他们不用跟着殉葬的新君,不知,这个新君是朕的哪个儿子?”
玉昭霁说:“是大皇子殿下。”
……
其实大皇子当然是冤枉的,玉昭霁再清楚不过,那个和清风道国师勾结在一起的人是七皇子。
可是,玉昭霁怎么可能给天武皇帝说实话呢?
玉昭霁的目的就是让清风道国师和七皇子杀天武皇帝,天武皇帝再杀其余儿子,让京城内的夺嫡之争彻底推向巅峰,所有人混战成一团,所有成年的、未成年的皇子乃至于皇女尽数死去。
那么,宗室之中,能继位的也就只剩下一些幼年的皇子。
而那些牙牙学语的皇子,对玉昭霁来说,唯一的作用也就是承继正统,玉昭霁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先做掌握实权的摄政王,等之后时机成熟后,再真正登临为帝。
可惜啊可惜,天武皇帝并没有看透玉昭霁皮囊下的狼子野心。
他满心的戒备,都在防止他那些成年儿子上呢。
天武皇帝重重一拍龙榻:“果然是他!”
他的目光里如同喷射出带毒的火焰,大皇子,是他的嫡长子,是先皇后所生,先皇后的娘家就是镇北将军府。
虽然这些年来,天武皇帝立了新的皇后,有意扶持新皇后的娘家势力去制衡镇北将军府,他也一直打压着镇北将军府,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镇北将军府在军中的威信仍然非常高。
大皇子,嫡长子,是天武皇帝心中的一根刺。
他立即道:“去传朕旨意,让这个孽障迅速进宫来!”
玉昭霁没有动,天武皇帝连叫了两次,玉昭霁都纹丝不动,这时候天武皇帝才诧异地望着他,甚至有些恐慌,难道诸葛玉也成了大皇子的人?
不该如此,天武皇帝清楚,每个潜龙死士都吃了他的毒药,绝对听命于他。
天武皇帝冷脸:“诸葛玉,为何还不去?”
玉昭霁道:“臣只是在想,如若就这样去唤大皇子进宫,必定会逼反他,大皇子既和镇北将军府有所瓜葛,不知宫中禁军又有多少是他的,万一大皇子狗急跳墙,彻底反了陛下,陛下就危险了。”
天武皇帝也是气昏了头,一想,的确如此。
天武皇帝浸淫权术多年,也不是什么愣头青小子,立刻反应过来:“倒是朕疏忽了,如若朕和大皇子拼得两败俱伤,岂不是会便宜其余臭小子。”
他忽然冷笑一声:“传令下去,让五皇子进宫侍疾。另外,传令下去,宫中一应禁军,远离金龙殿,调令潜龙死士来护卫朕。”
天武皇帝担心禁军被收买了一部分,对他的龙体不利。
他只能信任服下了他的毒药的潜龙死士。
至于调令五皇子进宫来,那就是他存心要用一个儿子的势力去掣肘另一个儿子的势力。
五皇子的母亲就是庄妃,庄妃是宣平侯府的女儿,而宣平侯府也是军功起家。
天武皇帝就是要让他最忌惮的两个皇子彻底打起来,同时,又担心五皇子进宫来后对他不利,所以调令潜龙死士来保护他。
天武皇帝的安排,正合玉昭霁的心意。
其实玉昭霁喜欢天武皇帝这样的对手,因为天武皇帝足够的贪婪、足够的聪明,可他又没有玉昭霁聪明。
这样的话,天武皇帝,就像是玉昭霁蜘蛛网上的傀儡一样,只会一步步下一些有利于玉昭霁的命令,实际,落入了魔窟还不自知。
毕竟,天武皇帝怎么能想得到,吃下了他穿肠毒药的潜龙卫和潜龙死士都一起背叛了他呢?
玉昭霁领命而去。
很快,五皇子便进了宫。
五皇子诸葛深,进宫的时候满头是汗,他知道这是鸿门宴,也做了许多的准备,但是,当五皇子诸葛深进入金龙殿时,还是被天武皇帝的演技折服了。
天武皇帝身旁坐着庄妃,一向贪花好色、喜欢年轻鲜嫩美人的天武皇帝,这时候居然和庄妃并排而坐,看样子倒是像一对寻常的夫妻。
五皇子一愣,但是他经过多年锤炼,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五皇子跪下:“父皇,母妃。”
天武皇帝和蔼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行礼?快起来吧。”
天可怜见,五皇子这一生,都没有遭到过天武皇帝这么温和的待遇,他周身肌肉紧绷,事出反常必有妖,五皇子只觉得天武皇帝憋着什么坏。
这时,庄妃端庄地说:“深儿是太久没见父皇和母妃,生疏了。”
庄妃是个慈母,五皇子感受到她想让他放松一些,压下心中的种种思虑,扬起一个笑:“儿臣只是太挂念父皇和母妃的身体。”
天武皇帝也装作父慈子孝一般,抚须叹道:“有子如此,朕这一生也是再无遗憾了。”
五皇子和庄妃的脸色齐齐一变。
这是什么意思?这句话的指代意味太浓了吧。
五皇子连忙小心翼翼说:“父皇何出此言,父皇春秋正盛,如何能说这般丧气的话,儿臣才疏学浅,毕生的心愿就是能学到父皇的两三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天武皇帝摇头:“深儿,你我父子之间,何必说这些场面上的话?”
天武皇帝故意咳嗽几声,神色更加灰败了,庄妃连忙温柔地给他拍背顺气。
天武皇帝深吸一口气,才苦笑着给五皇子说:“深儿,父皇这些年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父皇也曾求仙问道,想以丹药之力来延年益寿,可是,那些都是假的,父皇特意召你进宫,就是想将父皇的江山,托付给你。”
五皇子瞳孔猛地一缩,连忙再跪下去:“父皇!父皇这是要陷儿臣于不义之地。”
庄妃娘娘也跪在地上:“陛下,不可出此言啊。”
五皇子和庄妃的表现,勉强能让天武皇帝满意。
但是,天武皇帝已经打定主意要利用五皇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五皇子和庄妃真对皇位无意,天武皇帝也不会心慈手软。
天武皇帝从抽屉中,拿出一道明皇的圣旨,不发一言,递给五皇子和庄妃。
五皇子和庄妃虽然惶恐,但也仔细去看这圣旨,只见圣旨上明显写着,要立五皇子为太子的消息。
五皇子和庄妃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他们不停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