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玉昭霁见希衡没有回应凌虚神君的意思,便按了按眉心:“行了,你自身难保,还有空关心别人?选个坦荡的死法吧。”玉昭霁将一柄充斥着魔力的匕首扔到凌虚神君的面前。
显而易见,无论是他还是希衡,都不会给凌虚神君活路。
凌虚神君盯着那柄匕首仔细看,起初是默不作声,后来,他才嘶哑着喉咙道:“你们知道了我的计谋,却没有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和修为?是刚才的一瞬间,还是更早?”
他望着希衡,希望希衡来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玉昭霁说的话,凌虚神君压根不敢信。
玉昭霁除了是神明之外,还是魔族的掌权者,一个政治生物。
凌虚神君下意识会排斥政治生物说的话,因为大多真假参半。
希衡倒也愿意满足凌虚神君这最后的请求。
她道:“没有具体的时间,你可以理解为刚才的一瞬间,也可以理解为从一开始,我们就知晓。世界的法则和意志,早就融入了我和他的法则和意志,你既然早被世界的法则发现,也就等同于,早就被我们发现。”
所以,从一开始,凌虚神君就没有一点能赢的可能性。
他起初抛弃了这方世界,到后来,这方世界抛弃他时,也一点不手软。
第549章
我愿化为心魔
凌虚神君作为上古神明之一,自然不缺悟性。
他如今大限将至,反而能跳脱出以往的执迷,更为客观清醒地判断一切。
然后,凌虚神君便发现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最开始,先天混沌神树来警告他时,便代表着世界的意志早就发现了他,而这两位神明通过平衡清气和浊气,早就和这方世界的意志融得密不可分。
换言之,当时凌虚神君便应该收手,不应该来做这些事情。
他只知道希衡和玉昭霁行使神职,有重重阻碍和限制,却忘记了,这些阻碍和限制都是在他们拥有无上权力和神力的基础上让渡的,对他们来说,其实不值一提。
凌虚神君不再说话,闭目就死。
他能感受到周围炽盛的剑光和神力,似乎是希衡在以神力净化这许多的活死人、许多的亡者。
凌虚神君听到了复活的亡者倒下的声音,关节咔嚓咔嚓和地面相撞的声音,这些纷杂的声音从凌虚神君耳朵中掠过,不能让他有什么动容。
最让他动容、难以忽视的,却是周遭的气。
凡是神,对于世间浮动的一切都很敏感,花开花落、叶深叶褪,都难逃神的捕捉。
眼下,凌虚神君就捕捉到了一些气息。
这些气起初疲惫不堪,但慢慢的,被希衡的神力牵引着,变得安宁起来,仿佛是这些疲惫不堪的亡者,被人强行唤醒之后,做了许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如今,他们重新归于尘土,倒是得到了安宁祥和。
而且,凌虚神君还从这些气中,分辨出了另外一些上古神明的气息。
这些上古神明,就是当初选择坐化,将能量还于天地的那一批。这些神明没了肉身,可是,却达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天地同寿。
可凌虚神君不赞同这种方式,他生而为神,是这天地该为神明让步,而不是神明为天地让步。
凭什么神明要为那些弱者让步呢?
凌虚神君选择了不坐化的道路,他这么的爱惜自己,可在今日身死道消之前,却又闻到了故人的气息。
凌虚神君忽然就不甘心了,他可以死,却不想被认为自己这一生都是错选,都是笑话。
凌虚神君睁开眼,眼中有些将死之人的暮气,却充斥着不平。
凌虚神君仿佛极力要证明自己对一样,忽然说:“这些金麓王朝的灵魂,为什么如此的愚昧不堪?”
希衡望过来,凌虚神君执著望着她,此时他不能和那些充斥在天地之间的上古神明残念沟通,便只想通过在言语上打倒希衡,来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希衡敏锐地发现了凌虚神君情感上的变化,微微一顿:“愿闻其详。”
凌虚神君眼中满是冷意:“这些金麓王朝的亡魂,都是被天武皇帝、清风道国师等权贵层层盘剥而死,他们死时,无人敛骨,哪怕有一卷草席,都是奢望。而我,给了他们重新起来、报复的机会,他们却感到疲惫,他们再变成没用的尸体时,他们却感觉到了安宁,这不是愚不可及是什么?”
难道真的有人喜欢一直做跪着的奴才?不喜欢做站着的人?
就像当初那些坐化的神明……他们为什么愿意做天地的附属,而不愿意主宰天地呢?
希衡听出了凌虚神君的弦外之音,却也不慌着全然回答他,只捡最紧要的一个问题回答。
希衡道:“没有人喜欢一直做无用的、被盘剥的存在,但是,也同样没有人喜欢一直做别人的走狗,被人利用。这些亡者,在活着时是前者,死亡后被你复活,又成了后者。他们想要的公平、想要的有尊严,从未实现过。所以,他们才如此疲惫,再度沉睡后才如此安宁。”
凌虚神君不说话。
希衡的话看似徐徐,没有疾言厉色,却比狂风暴雨还要让凌虚神君觉得犀利。
她的言辞多么像剑,将这些亡者的生死都说了个清楚,亡者们,生、死、复活都从没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凌虚神君无言以对,他只能另辟蹊径般找寻别的辩经。
凌虚神君道:“是,他们的确生生死死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可这不就是正常的世界吗?这天地之间,如果人人都能得到想要的,还怎么运转?如果人人都有饭可吃,有乐可享,世上就不会有士农工商,不会为了生计而奔波,也就不会有了这个世界的精彩。既然……既然得不到是正常的,他们为什么还要感到疲惫?得不到,就报复一下,不好吗?”
凌虚神君说到这儿,忽然自嘲一笑:“还是说,报复,是不应当的?”
希衡当然不认为报复是不应当。
她一直很认可儒家经典中的一句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希衡道:“你所做的报复,是亡者想要的报复吗?亡者想要的,不过是杀死那些盘剥百姓的权贵,可你控制着亡者杀人,首当其冲的,不过是另一批百姓。”
凌虚神君摇头:“不是我想让那些百姓死,而是这世道本就如此,没有实力的人,到了哪里都是死。”
似乎凌虚神君也觉得这问题再辩下去,自己讨不到好,他话锋一转,终于露了真性。
凌虚神君道:“所以,这样的天下,这样的世间,凭什么值得当初的上古神明甘愿坐化,还这世间力量?他们都是傻子,而我,我只是选择了人人都会选的活路,蝼蚁尚且偷生,当初我不想自我坐化,有错吗?我放逐自我在宇宙之海这么多年,我受的苦还不够多吗?为什么……”
为什么到了今天,他却要受到这样的屈辱。
死亡,不是凌虚神君怕的,凌虚神君怕的是死而屈辱。
玉昭霁心情平静地听着凌虚神君的抱怨之词,没有一点想搭话的意愿。
这种注定要死的存在,玉昭霁向来不费口舌。
可凌虚神君的眼死死盯着希衡,他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眼睛都快流出血泪,一字一句问:“我当初想活着,有错吗?不为了这天下选择牺牲,就是错吗?你是此间的神明,你告诉我,否则,我愿化为心魔,阻这天下人修道成神。”
第550章
上古遗址
凌虚神君生前修为高深,如果他以一生的执念,只愿化为修者一生的魔障,的确难缠。
可玉昭霁不在意。
玉昭霁冷笑:“天下修士如果连你这样一个入了迷障的心魔都破不了,谈何飞升?你自以为的威胁,不过是多帮神界筛选一些真正有用的神而已。”
凌虚神君哑然,所以说他不想和玉昭霁打交道。
众所周知,坏人都不喜欢和坏人打交道,因为了解对方有多么油盐不进。
凌虚神君不想理会玉昭霁,玉昭霁则掌心生火,要彻底送凌虚神君上路。希衡也丝毫不制止,她为什么要制止呢?
凌虚神君先是想杀希衡和玉昭霁在前,又是威胁在后,希衡怎么可能乖乖受他的威胁,给他答疑解惑?
常言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凌虚神君却连问问题都是用对仇人的姿态,又怎么会得到别人的帮助?
也许,这样的独断自我,也是凌虚神君不停做出错误选择的原因吧。
眼见着玉昭霁掌心的火焰要彻底绝了凌虚神君的生路,凌虚神君脸色煞白,脸上有汗珠滴下:“等等!”
他不怕死,可是面对真正的死亡,难免心慌。
玉昭霁可不愿意等,将火焰送到凌虚神君面前,生死在即,凌虚神君彻底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飞快道:“我知道上古神明的遗址在哪里!”
很好,玉昭霁收了火焰。
他这个人向来不吝啬手下多条人命,只是,他的确对上古神明的遗址感兴趣。
上古神明的实力高深莫测,令人神往,哪怕是一点残念,也足够强大。
如今的希衡、玉昭霁实力比之当初的中等上古神明不差什么,可离着顶尖,还是差了半口气。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玉昭霁并不愿意将这一点细微的差别归咎到时代上,弱者总有诸多理由,而强者,会突破一切壁垒,只为追求更强。
玉昭霁很想去上古神明的遗址,却还是克制地看向希衡,想要综合考量她的意见。
希衡和玉昭霁在这方面,完全一致,他们都追求更高。
希衡颔首,玉昭霁放下心来,问凌虚神君:“你想用上古神明的遗址来换什么,先说好,你必死无疑。”
没有任何代价可以支撑凌虚神君不用死亡。
凌虚神君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倒是不失望,而是道:“我要一个答案,我当初求活,可有错?”
玉昭霁敛眸:“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对错,我和她的答案,也不一定就是对。”
谁能确认自己所选的就一定是对的呢?这世间的一切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发展,没有一成不变的对错,而且,一个决定往往嵌套着另一个决定,哪怕有一个决定出了问题,都会导致这个决定由对变错。
凌虚神君道:“你们就当我执迷不悟,当我着相了吧,我只想知道,如果是你们,你们在当初会怎么选?”
他本来看着希衡,想要希衡来回答,可是想了想,又摇头:“不,你和我完全不同,你的回答对我不会有任何意义,魔主,你呢?”
魔主,自然是指的玉昭霁。
比起希衡来,凌虚神君和玉昭霁有更多的相似之处。
玉昭霁沉吟一瞬:“我目前,并不能理解坐化于天下这件事,如果说残念和天地共生,那么,现在我的意志已经融入了天地的意志,而我还活着,所以,在我看来,坐化是另外的一种死亡。”
终于……终于有人和他有一样的想法了。
凌虚神君呼吸变重,他忽然流下泪来:“这么多年,我漂泊在宇宙之海,一直承担着心中的压力,我一直在想,我没有承担神明的责任,是一个卑劣之神……”
压垮他的,是所有人选得都和他不一样。
这让他怀疑一切,认为自己足够卑劣,也就慢慢的,真的会做许多卑劣的选择。
其实求活的事情,哪里是用三言两语的卑劣、正义就能说明白的呢?当初凌虚神君没有坐化,可天地仍然正常运转,其余神明的牺牲十分伟大,凌虚神君没有那么伟大,可这种不伟大不至于要承担一生的罪。
他当初也做了许多神明帮助世人的事情。
凌虚神君流了会儿泪,他不再追问玉昭霁后面会怎么选了。
到了现在,凌虚神君才明白,他所要的,一直是认同。哪怕这种认同只有一点点。
玉昭霁和希衡静静等着凌虚神君流泪,希衡等他哭完了,才说:“周遭上古神明的残念中,没有恨和鄙夷,他们从来不曾怪你。”
上古神明是一群真正的神明。
真正的神明,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他们选择牺牲坐化,是他们的选择,但绝不会苛求别人。
希衡此话说完,四周忽然起了风,这些风温温柔柔地吹拂,吹起希衡和玉昭霁的衣服,也吹起了凌虚神君的头发。
他们似乎在回应着凌虚神君。
凌虚神君从这些风的气息中,感受到了久违的爱和包容。他和希衡、玉昭霁是敌人,而且和他们相差的年代太远了,在这个时代,其实凌虚神君很孤独。
无论是人还是神,当旧人一个个死去,只剩下自己时,都会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孤独。
凌虚神君作为神,本该忍受孤独,可是在宇宙之海漂泊了这么久,他是如此贪念这一点故人的气息。
凌虚神君的泪,停止了。
他眼中的不甘,也消失了。
他抬起头,堂堂正正看着希衡和玉昭霁:“上古神明的遗址在风的尽头,那里,一定会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这两位神明的潜力,很大很大。
也许,他们能够真正走出一条神明的路——不是上古神明那种过于强大就会连累天地,从而不得不坐化的路,而是真正掌控一切的路。
凌虚神君说完后,也不必玉昭霁亲自动手了,他闭上眼睛,催动身体里残存的、属于鬼君的力量,自绝心脉,死得痛痛快快。
他将这副身体的养分,全部抛洒在天地之间。
从前,他不坐化,因为不想为了天地牺牲。
如今,他选择将自己的一切抛洒给天地,只是因为曾经的故人。
凌虚神君从未改变,他不是一个完全像神的神,却又确确实实是神,这就是道分万千,没有绝对的统一。
第551章
离开之前
风的尽头是什么?
希衡和玉昭霁正要讨论,却见天空中乌云全部散开,黑暗顷刻消失,天气重新晴朗起来。
谢宅外传来马蹄声和锁链声,潜龙卫和希衡的军队,都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希衡和玉昭霁不用看,一听就知道是自己人来了。
因为当今争霸天下,军备之物格外要紧,当今天下除开希衡和玉昭霁的势力外,其余军阀们顶多算得上散兵游勇,哪里有这样有力整齐的马蹄声,骑兵实在是太贵了,无论是马,还是人,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哪怕是陈郡谢家,也早就不养骑兵了。
陈郡谢家作为世家,最开始看见乱世初显时,除开殚精竭虑想着送家中子弟去各个军阀那里下注,保证无论谁登基,谢家都能有好日子过之外,还做了一个事情。
那就是:最大限度地保持自己的有生力量。
他们寻找了易守难攻的地方,建造堡垒,以确保谢家在乱世能够活下去。
这种堡垒十分坚固,打的是守战,而不是攻城略地的战斗,所以,谢家干脆放弃了骑兵。
也正是因为这个错误的选择,让谢家完全没有争霸天下的可能性。
希衡和玉昭霁现在必须得处理好金麓王朝的事情,所以,他们一起重新变回白云法师和诸葛玉的模样。
希衡变回白云法师驾轻就熟,可玉昭霁变回诸葛玉之后,却蓦地膝盖一弯,他不愿倒下,用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唇角流出鲜血。
希衡连忙扶住他,见玉昭霁脸色灰败,她略思索一下,便知道了来龙去脉。
“这具身体承载不住你的魔气?”
玉昭霁哪怕成神,他的神力也带着凶煞至极的魔气,而这样的气息,凡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
希衡猜测,玉昭霁现在这副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
果不其然,玉昭霁又咳出了一大滩血,他用手擦干嘴角的鲜血,倒是没有什么痛苦之色——这等程度的痛苦,他在修习时、作战时不知经受了多少次。
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玉昭霁道:“对,这具身体最多还有三月可活。”
他嘴上说着自己的死亡期限,却非常高兴,仿佛迫不及待那一天的到来。
玉昭霁眼中含笑,抬起头来看向希衡:“正好,如今活死人军队已经不构成威胁,天下其余割据的诸侯,更是莽夫。如今能够角逐胜利的军队只有我和你,如今,我发生了这样的事,刚好契合了你我的神职。”
玉昭霁和希衡这次来负责行使的神职就是推翻金麓王朝,然后建立新的王朝。
只是王座之上,只能留下一个人,否则的话,就是给后面的朝局留下隐患,而这些隐患,要无数人命去填。
希衡顿了顿:“你的意思是,让我趁你病,杀了你?”
玉昭霁毫不在意:“又不是真正的你我,不必担心,何况,金麓王朝这样一个腐朽到极致的王朝,的确不适合再从废墟上修修补补,它只适合重建。”
所以,摄政王诸葛玉只能死,而白云法师,必须活。
希衡倒也认同玉昭霁的想法,她顿了顿:“等那一日,我会屏蔽你所有的痛感。”
玉昭霁不知为何,反而笑意更深:“其实,我倒是不想屏蔽,你知道,你每次心软时,都会纵着我……”
希衡没有搭这话茬。
自从她和玉昭霁大婚之后,两人的相处模式比之以前亲密了不少,玉昭霁也展现出另外的一面,这一面,不是魔君,也不是魔神,不是对手,更不是惺惺相惜,只是一个男人对所爱女人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