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听车夫这么问，柳承浚有些烦躁的捏了捏眉心：“我自有打算，你驾好车便是。”</p>就这么放弃沈昼雪他固然不舍。</p>
可那长公主府如铜墙铁壁一般，他实在是有心无力。</p>
总不能真的为了沈昼雪去告御状吧？</p>
如果得知此事，圣上定是不会放任姜沉鱼如此草菅人命。</p>
可他多年筹谋也会因此而毁于一旦！</p>
柳承浚眼底闪过一抹痛色，顺着被夜风撩起的窗帘往长公主府的方向看了一眼。</p>
若是昼雪真遭了毒手，那也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他能做的也是会尽力替她报仇。</p>
……</p>
厢房内，赵太医眉头越皱越紧，隔着素帕搭在沈昼雪腕间的手指显得有些犹豫。</p>
姜沉鱼也紧紧拧着眉，比划了几下。</p>
见状，杨枝连忙替姜沉鱼问道：“赵太医，可是有什么为难？”</p>
“这……”赵太医收回手，表情困惑：“柳世子说这姑娘是烧伤，可老臣却觉得……”</p>
赵太医顿了顿，还是咬牙道——</p>
“老臣觉得这姑娘像是遭了雷劈，经脉俱损，五脏皆伤，怕是不太妙……”</p>
说完以后，赵太医脸上浮起一抹苦涩。</p>
从冬日至今，大盛各地都未曾降过雨雪，他自己都觉得这被雷劈的说法可笑。</p>
可这脉象和症状又做不得假。</p>
姜沉鱼猛地攥紧手中锦帕，想起了那日沈昼雪提及的系统和那抹蓝色幽光。</p>
难不成是因为沈昼雪想违背剧情，所以才会遭此劫难？</p>
没有丝毫犹豫，姜沉鱼毫不犹豫的比划道：“按照雷击来治，若是出了意外本宫一力承担！”</p>
赵太医面露苦色：“殿下，这经脉俱损之症，唯有玉清丹可解……”</p>
姜沉鱼闻言微怔。</p>
她是知晓这玉清丹有多珍贵的——</p>
当年太祖亲征时，一颗便能救回重伤垂死的将军。</p>
说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奇药也不为过。</p>
可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她都必须要救下沈昼雪。</p>
深吸一口气后，她迅速比划道：“劳烦您先吊住她一口气，本宫这就进宫求药。”</p>
说罢，她提起裙摆疾步而出。</p>
夜色中，胭脂色马面裙翻飞如蝶。</p>
马蹄声急促地敲打着青石板路，一路往皇宫疾驰而去。</p>
到底是日行千里的良驹。</p>
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姜沉鱼便到了宫门前，凭着自己的令牌入了宫。</p>
御书房外，孟归鹤正执灯而立。</p>
月光描摹着他精致的侧颜，鸦羽般的长睫在玉白的脸上投下淡淡阴影。</p>
见姜沉鱼匆匆而来，他眉眼弯起温柔的弧度，忙不迭的往前迎了两步。</p>
“殿下这般时辰进宫，可是有急事？”</p>
姜沉鱼顾不得寒暄，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来意。</p>
孟归鹤眸色微凝，立即道：“殿下稍等，奴才这就去通禀。”</p>
说完后，孟归鹤便步履轻巧离开，稳到连腰间玉佩都未发出半点声响，</p>
姜沉鱼不由得暗自感叹。</p>
片刻后，门内传来皇帝低沉温和的嗓音：“小鱼儿，进来吧。”</p>
姜沉鱼推门而入时，正看见她那高高在上的父皇揉着太阳穴放下奏折。</p>
姜沉鱼跪伏在御案前，手语缓慢：“儿臣求父皇赐玉清丹救沈昼雪。”</p>
皇帝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朱砂滴在奏折上晕开血般的红。</p>
“父皇记得，那沈氏屡次挑拨你与柳承浚的关系。”他抬起眼，目光如刀，“怎么如今她遭难，求药的倒是你？”</p>
话音刚落，烛火便‘啪’的爆响。</p>
姜沉鱼连忙跪伏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抵着手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审视的目光如刀般刮过她的脊背。</p>
多疑，自古以来的帝王通病。</p>
她并不想暴露沈昼雪的特殊之处，可也知道若是不说出些真材实料，怕是无法取信于他。</p>
姜沉鱼沉默片刻。</p>
想到近来皇帝沉迷鬼神之说后，真假参半的比划道：“那沈昼雪乃是天女转世，儿臣不知怎得突然能听见她的心里话，发现此女有未卜先知之能……”</p>
皇帝指尖在龙纹扶手上轻轻摩挲，眼底闪过一抹锐色，面上却仍带着温和笑意。</p>
“哦？那她都预见了些什么？”</p>
姜沉鱼甚至不敢垂下眼眸，心中不免起了些慌乱。</p>
她指尖微微掐入掌心，面上是一副分享心事的女儿家模样。</p>
可这心里却在反复琢磨怎么到底才能既让父皇相信沈昼雪的价值，又可以不叫他觊觎。</p>
“她说，三月后会大旱。”</p>
皇帝瞳孔微缩。</p>
钦天监昨日才密奏过天象异常，说今年至今未有雨雪，恐有大旱。</p>
只是这玉清丹实在珍贵。</p>
看着皇帝不断的敲着手旁的白玉磬，姜沉鱼眼中闪过一抹深色。</p>
“父皇，儿臣深知这玉清丹珍贵，但儿臣也是为了皇室着想，才斗胆求药。”</p>
“您赐药救她，既能彰显仁德又可让她欠下救命之恩，届时凭她的心声，这朝内百官究竟谁黑谁白，岂不是一目了然？”</p>
姜沉鱼不动声色，却拿捏住了皇帝的脉搏。</p>
“起来吧。”</p>
皇帝摩挲着玉扳指，心中却已有了计较——</p>
姜沉鱼虽说是长女，却口不能言。</p>
想必她心里也清楚，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予的，所以姜沉鱼比谁都更希望他能坐稳这个皇位。</p>
他固然能将沈昼雪收为己用。</p>
可这人心隔肚皮，他怎能知晓沈昼雪说的几分真几分假呢？</p>
倒不如用这玉清丹做个顺水人情，让姜沉鱼做这操刀鬼。</p>
他再次敲了敲手边的白玉磬，待孟鹤归站在门外后，低声吩咐：“去取玉清丹来。”</p>
孟归鹤应声离去。</p>
茶水声疏疏漏漏，随着袅袅升起的檀香萦绕漫回。</p>
“你能有此孝心，父皇着实欣慰，既你与那沈氏女有缘，这肃清朝堂之事……”</p>
“朕便交由你，你可能胜任？”</p>
闻言，姜沉鱼脸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欣喜，紧接着便跪伏在地。</p>
连比划着的手语都多了些许雀跃。</p>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p>
皇帝爽朗一笑，从书案的暗格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p>
那令牌通体漆黑，只在正面阴刻着‘西缉事厂’四个大字，在烛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泽。</p>
“以后这西缉事厂，便由你掌管。”</p>
姜沉鱼双手接过，眼中适时的泛起泪光，郑重的将令牌贴身收好，又深深叩首。</p>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轻叩声。</p>
孟归鹤手捧鎏金锦盒缓步入内后，恭敬地将锦盒呈上：“陛下，玉清丹取来了。”</p>
皇帝随意摆手：“给长公主吧。”</p>
姜沉鱼接过锦盒时，孟归鹤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在她腕间一触即离。</p>
她抬眸，正对上他含笑的眉眼。</p>
姜沉鱼福身退出。</p>
只是转身的瞬间，嘴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p>
夜风拂过宫墙，吹起她鬓边碎发。</p>
姜沉鱼攥紧令牌，大步流星地朝宫门外走去。</p>
玄铁令牌的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却让她无比清醒。</p>
这将是她入主朝堂的第一步。</p>
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步！</p>
御花园的夜风裹挟着凌霄花的淡香拂过。</p>
姜沉鱼刚转过假山，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殿下留步。”</p>
她回眸，只见孟归鹤提着一盏素纱宫灯立在月下。</p>
灯影摇曳间，他玉白的脸庞半明半暗，鸦青色官袍衬得身形愈发清瘦。</p>
“更深露重，奴才送送殿下。”他微微欠身，灯笼在他手中晃出一圈暖黄的光晕。</p>
姜沉鱼略一颔首，两人并肩而行。</p>
青石小径上落满凌霄花瓣，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声响。</p>
片刻后，孟归鹤轻笑道：“说起来，刚刚奴才在宫门口瞧见个趣事儿，殿下可有兴趣听奴才讲讲？”</p>
“说来听听。”姜沉鱼并不扫兴。</p>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瞧见端华郡主和前驸马相谈甚欢，像是旧识似的。”</p>
“端华？”姜沉鱼脚步微沉，手语有些迟疑：“本宫怎不知本朝还有这封号？”</p>
孟归鹤露出恰到好处的讶色：“殿下竟不知吗？刚刚那位按关系该叫您一句表姐的。”</p>
“这端华郡主就是您表舅宋易言的独女宋知微，前些日子府上遭了灭门之灾，只剩这位侥幸活了下来。”</p>
他警惕环顾四周，又凑近了些。</p>
“宋大人遇害前刚递了秘折进京，说是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贪腐案才被贼人所害，让诸位贵人是怜惜不已。”</p>
“只是……”</p>
他话锋一转，语气微妙，“咱们这位郡主的做派，实在不像个清流文臣的家眷，倒是像极了小阁老的做派。”</p>
闻言，姜沉鱼下意识攥紧了手中锦盒，指节微微发白。</p>
这经历，怎么和沈昼雪的如出一辙？</p>
“孟公公为何同本宫说这些？”</p>
孟归鹤垂眸轻笑：“殿下执掌西厂，奴才自然要送上个投名状，只求殿下垂怜。”</p>
说罢，他躬身退入阴影中。</p>
灯笼的光渐行渐远，最后化作宫墙转角处的一点萤火。</p>
姜沉鱼站在满地凌霄中，突然觉得手中的锦盒重若千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