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历史名人集邮宗忠武是独一无二的,梅烁也只是想想,说出来可就丢人了。他们三人现在交情深厚,一确实比较投脾气,二来也因为一个是搞宣传的一个是干特务的还有一个也要外放了,没啥冲突。但身在官场,如何不想到以后,当年太学逃难的三名臣何等生死与共,现在呢,要不是官家在东京坐着,赵鼎和张浚就要因为兵部和工部尚书的人选把秘阁楼顶吵翻了。
这还不提胡寅一堆“新都构建计划”被打回后,气呼呼地正在隔空打的官司。
只能说,人家江湖人不由己啊。他们尚且如此,胡铨他们身为政治精英将来作为一派领袖时又如何能幸免?
不过这也都是以后的事,现在他们也都是位卑权重,浮生偷得半日闲为同年践行之后,也就要匆匆回去办公了。结果刚结了账出了雅间,就听到有人争执道:“国家大胜之余,百废待兴,民生是重中之重。如果处置不好豪强问题,那么官家在东南提出的“摊丁入亩,永不加赋不就是一句空话了?”
这也没啥惊世骇俗的观点,但是三人还是齐齐有些诧异,因为出声的人明显还是个少年,那公鸭嗓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再走下楼梯去,只见是一个白衣方巾的青年带着......三个扎双髻的童子,都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更让人惊悚的是,居然一个个的都穿着贡士的玉色襴衫,一看就是大佬们破格举荐,来京应试的。
胡铨只觉得世界观都颠覆了,现在相公们青睐的都是这个年纪的人吗?不是说世界上没有神童,可是就算考中了,这身板是能地方任职还是填补中枢空缺?
总不能去御营读邸报吧?
但是再一眼望去,他就感觉荒谬之感消失了,因为隔壁桌子上坐着三个人,左岳飞右杨沂中,那么被牢牢护在中间的不必多说,正是我们白龙鱼服的赵官家了。
怎么说呢,看他那一脸感兴趣的样子,三位都在他身边工作过的臣子竟然一点也不惊讶,很像官家干出来的事啊。至于进谏,那是御史台的业务我们不抢。
混不知道自己被围观了的赵官家很随意地道:“确实如此,可这本就是个两难的问题,提出问题很容易,可要怎么解决问题,还请各位指教。”
几位小神童再早熟,也是小中二的年纪,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因为他们也不傻,知道眼前这人肯定乃高位之人,甚至怀疑他就是枢密使、蜀王张浚,要不然怎么会有岳王作陪,纷纷都苦思冥想,想在大人物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就算不为什么功利的目的,也要给各自的举主争个脸面。
看着这一群小公孔雀,身边的青年坐不住了,他拱手道:“官,关公子,魏王,成大他们虽然有才,但毕竟还小,这些大事恐怕力有不逮。”别人也就罢了,范成大这厮可是他老子举荐的,要是一个回答不好可就是丢人现眼了。
他心里腹诽,老爷子你都告老还乡了能不能安生点,学学人家吕公相不好吗?还非得举荐人来应试,而且还是举荐个十四岁的小朋友。
他一开口,倒是引来了故人,只见梅烁大喜,几步走下楼梯,先默默给官家行了一礼,继而道:“秀之贤弟,好久不见了。”
那青年见了他,也是大为高兴,道:“懋修兄,无为军一别四载,听说你即将外放,我今早去府上递了帖子,正打算明日拜访呢,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梅烁看官家很有趣味的样子,也知道这位圣主私下里的随意,于是坦然道:“这不正是相请不如偶遇吗?不过我真是没想到你会来参加本届科举。”
然后拉着他的手,向胡铨和虞允文介绍,“二位同年,这位乃是李纲李公相的第六子李秀之,也是小弟在无为军任职时的好朋友。秀之,你还没取字吧。”
李秀之道:“没有,我们家的规矩是有功名之后,或者年满二十二岁再取字。”
胡铨和虞允文恍然大悟,明白梅烁为什么说没想到了。李纲是谁,或许现在的年轻人有些遗忘了,但是靖康建炎之间,却是风起云涌的人物,妥妥的主战赤旗,用官家的话说,乃是国家养士百年的精华所在。当然,前提是不要让他老人家碰军事,一碰那就是灾难,毁灭赵宋唯一皇嗣的那种。所以武林大会之后,得到了官家高度评价的李纲觉得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释然地回到了家乡福建邵武,教育儿孙读书。
李纲儿女不少,有八子七女,儿子活下来的就有六个,鉴于李纲挽大厦之将倾的特殊贡献,肯定是全部都能恩荫补官。说来李秀之的三哥李集之还算是胡铨鸿胪寺的同事呢,当然是只领工资那种,根本没见过面。按说李秀之如果想做官,完全可以通过这个路径,但是他居然此时来东京太学,那么肯定是准备自己殿试考取功名。
李纲对此当然是喜闻乐见的,他都退休了,不存在赵鼎那种避嫌问题,身为一个学霸文臣,当然知道恩荫和进士及第在未来仕途上的差别,所以很支持六子来京科举。但是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居然答应了他下属范雩的请求,考校了他十四岁的儿子范成大一番,就以自己前公相的身份,保举这娃参加殿试,一点也不怕看走了眼。
赵官家当然也不怕,上过中学语文课本的人物,怎会看走了眼。不光他,刘汲也没看走眼,因为他一口气举荐了俩娃,分别叫杨万里和陆游。赵官家一听这几个名字,果断坐不住了,拉着正在汇报工作的岳飞就出宫来看幼齿的历史名人了。
好家伙,南宋四大诗人,一下子来了仨。你别说应该是抢救性抄袭多了,当年在杭州他还真没有见过陆游。
弄得岳飞也有些紧张,他这次也举荐了一个人,乃是自己恩公张所的儿子张宪,更重要的是,他已经私下把闺女岳安娘许配给这孩子了,官家应该不是多想了吧。
官家才没有多想呢,他只是说:“既然来参加殿试,就是要来参与国家大事,为君王分忧了,你们都说说吧,说不出来可有惩罚哦。”
到底是陆游比较胆大,说:“那公子见笑,学生就要谈谈自己的解决办法了。”
第17章
历史名人的幼稚
“那你说说。”赵官家依旧很有兴趣的样子,还转着茶杯,是以杨沂中给他添水。
“天下皆知,当今官家曾经在获鹿之战前,当着三军将士,各位亲王帅臣明言,北伐得胜,除基本军功计量外,国家将统一在河东路、河北西路、河北东路、燕山路、大同路军功授田。凡此五路地方,统一计量人口而度田,无论贫贱贵富,均田而授。而御营士卒,有功于国,天然双份授田,便是民夫想留在河北的,也可以额外多领半份。就是梅花韩氏的驸马回到相州,赵相公本人回到闻喜,也没有军中一个民夫分到的田多。”
“世间之事,本就不能一味想着两头讨好,婆婆妈妈。既然已有诏命,自该按照许诺行事。学生听说晋王李彦仙和邢王马扩自家都是陇西豪强,家中良田少说也有五六千亩,可是战后却按照巡视组命令,除了祖上祭田,便是连军功授田都没有要,还严格约束家中子弟不许胡来。臣以为不论陕洛豪侠还是太行山的义民,其忠勇总也不能大过二位亲王去,既然如此,朝廷何必为难?”说到底还是觉得官家权柄在握,不用考虑那么多。
赵官家差点乐了,什么是书生之见,他可算见识了。不过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另外一件事,陆游小同学你既然明白“此事古难全”,为啥拗不过亲妈和人家唐婉离婚后还在沈园外写什么《钗头凤》,弄得人家伤感抑郁而终?
鉴于这还是只年仅十五岁,仅有治学之年的未来爱国诗人,赵官家决定还不予以计较。
结果范成大听后居然还说:“陆兄说得有理,就算义军中的豪右子弟不能与两位亲王之高风亮节相比,也可以在授田之外另加补偿,比如荫官或者金箔,官家曾言,土地是农民之根本,河北等五路本就贫瘠,生民不易,这些年被女真人破坏厉害,更该体恤。”
赵官家还好,作为河北佃户出身的岳王爷都有点心里犯嘀咕了,据未来女婿说着两位小才子出身可都不低,尤其是陆游,出生于名门望族、官家去杭州他们家一下子就献出藏书万册。其高祖陆轸是大中祥符年间(宋真宗时)进士,官至吏部郎中;祖父陆佃,师从王安石,精通经学,官至尚书右丞。就是陆游的母亲唐氏是前宰相唐介的孙女。这等家世,可以说比梅花韩氏差不太多了,怎么还对兼并土地问题这么义正言辞、这么体会民间疾苦呢?难道真是新朝新气象,官家这些年领导的好?
赵官家才没这么大能耐呢!个中缘由,一直从头到尾当鹌鹑的杨沂中倒是清楚。陆游他是被环境逼得做出了改变家族立场的事。陆家虽是郡望,但他家有历史遗留问题啊,宣和年间(徽宗时),其父陆宰和叔父陆宲自东南转官,曾在六贼之一朱勔麾下做过事,渊圣登基后,吕许二位相公骤然得用,深恨六贼祸国殃民,却是一面努力抗金,一面在朝中行瓜蔓抄,将刚刚挡住了金人的陆宲兄弟给认定了是奸贼一党,然后一笔划掉,撵出了朝廷。可怜当政相公亲手划掉的人,哪里还敢求前途,尤其是往后多少年,吕公相与许相公愈发如日中天,陆宲也只好在三四十岁的光景弃了仕途,赋闲在家感怀际遇,要不是官家忽然去杭州开公阁,说不定还得继续逼着子侄们击剑为乐,那还能当上大名府知州。
按说陆家该翻身了,但是陆宰在靖康中犯了个天大错误,当时行在转往南阳,完颜银术可等战犯一心擒龙,对京西地区大肆屠杀,他被任命为京西转运副使,居然不敢去,妥妥的失节。而且还得罪死了现今的副相、当时征兆他的京西转运使刘汲,这辈子仕途算是断得干干净净。只好看着弟弟们纷纷出仕,自己在家整日借酒消愁。
自古豪门多是非,本来陆游身为长房之子,按说家里优质资源应该向他倾斜。可是这几年来随着父亲的名声烂大街,而各位叔父崛起,内部多有纷争,他们一家的日子也格外难过起来,连一向待他亲厚的舅舅都不许表妹来他家玩了,说白了在建炎新朝价值观下,除非他能崛起光复门楣,要不然他们家的名声也就比过街老鼠强那么一点——他爹只是不敢去当官,好歹还没被俘虏后投降。
这也是他为什么死皮赖脸凭着祖上交情求刘大中尚书举荐自己的原因,比之原来历史上的陆游,他现在更加迫切的需要撑起一些东西,因此什么田产佃户,他不在乎,反正他家在北方没有。就是在南方度田而授,那也是将来的事。他自问还是有一些家国情怀的。——当然这个转变杨沂中是不知道的,赵官家,他宋史学得不好当然也不知道。
至于最小的杨万里,他倒是老实,拱手道:“学生之前没有深入考虑这个问题,虽然觉得二位兄长说得有理,但还是要自己再想想。”其实他还在拜师学习阶段,但是老师高守道非说如今原学是伪学,让他早日来京为道学正统团结力量。
刘汲早年受过这老头恩惠,拗不过这个面子,再说他也有私心,杨万里出身江南西路,勉强也可以算是南阳荆襄一派,他宦游几十年夜练就了一双慧眼,看出这小娃儿是块璞玉,那就接个善缘,收个弟子呗。
至于道学,呵呵,带来东京了还由得你,不知道东京和燕京已经原学的天下了吗?
官家颔首,倒是认同他“不知为不知”的态度,说真的他也没指望这群幼崽版大诗人能像他们在十几二十年后龙虎风云会,那他得怀疑是不是来了老乡。至于他们理想化脱离实际的建议,也没太往心里去。甚至觉得少时受点打击对于他们也未必是坏事,就算落第了,也不担心生计问题可以以后再考呀。
万一真考上也挺好,仕途不受打击的诗人怎么能是好诗人呢?君不见东坡居士可是跑遍了大江南北才惊艳词坛千古。
不过这也是赵官家偏心了,这要是辛弃疾当面,他绝对作弊把人录取然后扔去御营,期待造出个霍去病来,让他不必“可怜白发生”,可惜人家小辛现在还没出生。
就在他准备回去时,李秀之忽然道:“公子,学生可否说说自己的观点。”
第18章
平平无奇的殿试
建炎十一年八月初一,天高云淡,秋高气爽,远远地鸿雁从宫城上空飞过。淡淡的微风不仅吹过来一阵桂香,似乎也把之前风波骤起吴玠家庭伦理事件、水木两党党争甚至是议论纷纷的军功授田遗漏吹淡了,何况就是没有冲淡,今日也注定会被规模庞大的殿试所遮蔽。
当这日一大早,八九百个老中青三代太学生涌入高大壮观的宣德门,然后在宫墙内右行过威严至极的大庆殿、宣德楼后,再转行向西以后,这群年轻帝国精英们还是忍不住心神恍惚。
毕竟,不说之前宣德楼之巍巍然,大庆殿之轩轩状,只是前面,便是集英殿所在了,而今日在集英殿殿试之后,直接出来再向西,便是那贴榜唱名的西华门。
此时此刻,大宋百余年的文华仪式,所谓养士百年。加上一年前靖康耻雪燕云收复的巨大成就加成,到底是给这些年轻的帝国精英们带来了巨大的震慑力与冲击感。
就在无数太学生从东西华门中间的宽道上走过,缓缓转入集英殿时,殊不知,同一时刻,赵官家早已经带着一大帮人立在集英殿旁的皇仪殿皇仪门上许久了,不得不说,赵官家的脾气多少年来就是一直如此。
相公们也是懒得管他,一早赶回来的吕公相已经淡定到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了。谁让这位官家十几年了一直桑树鱼塘,就是不修宫殿,以至于崇文苑还是破破旧旧的,拿来考试也是寒颤。
再有嘛,宰执们也在这皇仪门上看的热闹。
只能说和建炎三年那次科举没什么差别,只是赵官家苍老了容颜,而陪伴在他身边的宰执,除了一样更加苍老的吕好问和越来越话少的御史中丞李光,都换了别人。
长江后浪推前浪,虽然有些伤感,但到底是国家注入了新血液的一种表现,正如这些即将登科的学子们。
不过到底是经过的大场面多了,赵官家这次看完了进士,也没再发出什么虎狼之言重要指示,却是扶着金带,穿着大红袍,戴着硬翅幞头,引着数十名文武重臣,自皇仪殿侧门转入集英殿中去了。
上的殿来,赵官家端坐御座,左右文武列于阶下,士子们经礼官引导归于几案之后。听着礼部尚书翟汝文请官家当众御笔出题,发放下去,又强调了一遍不必计较文章规制、旧俗,言之有物即可,便让人答题。
整个过程顺利的让人觉得可怕。
本来宋朝一百七十年,科举制度改来改去,改到靖康前宋徽宗丰亨豫大的时候,干脆连科举都没了,变成了三舍法(县学、州学、太学),考到太学生直接就能授官。但是我们赵官家是何等人物啊,今天能来的人物哪个不知道官家名为中兴实为开创,大家别说是这种场合,就是私下里也不会拿“祖宗家法”说事的,因为他们都清楚,赵官家本人就是活着的祖宗,他的改革就是家法。
不过这就是让人犯嘀咕的事,这次科举都颁布题目了,底下的士子们已经开始刷刷答题了,他居然一点幺蛾子,啊呸,创新做法也没有,真是让宰执们大感意外。
一边的韩世忠到没那么多心思,既然已经开考,他干脆拿着分考题参详起来,市井里猜的有几分准,一共四道题,连他这种粗人也看得懂,
第一个是时政大问题,赵玖开篇名义,大战之后,国家百废待兴,何事最为紧迫?民生问题又该如何最快解决?
第二个不免还是有关于军事,赵官家直接说了,居安思危,军队应该保持一个是么样的份额,又该东南西北如何配置?
第三个是则是众望所归的的军功授田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如何解决?
最后一问,却又绕回到了儒家根本,或者说大宋王朝百年弊病之所在,天子该如何对待新时代的文武问题。
韩世忠看了半天无聊,官家与其他文武重臣一并转出集英殿去皇仪殿之后,却是不一会儿又不知道和张荣聊什么去了,他干脆放开了,看着身边并坐喝茶的岳飞曲端,问道:“小岳,小曲,你们都是中过进士的,咱们武人中的文人,给俺讲讲,这里面怎么没有黄河这个事,官家这半天不是一直没停下吗?”
曲端虽然大战之后收敛不少,但本性仍在,尤其是面对打他二十二下杀威鞭子的韩秦王,忍不住道:“元帅谦虚了吧,论职位,您现在是我等的长官,论文采,俺曲大也写不出那‘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文字,怎么敢关公面前耍大刀?”
韩世忠牛眼一瞪,当下就要不乐意,岳飞头大如斗,赶紧向二位爷眼色示意,旁边几位喝茶的相公已经看过来了,再要闹出动静,去了皇仪殿左侧偏殿廊下几位尚书、九寺正卿也要笑话了,道:“秦王,师尹(曲端字)兄,天气还热,先喝杯凉茶吧,据说是后宫里的贵人新研究出来的。”
这文武之分可是妥妥的大宋特色了,别看韩世忠曲端心里都有点不服岳飞年纪轻轻独当一面,可一来这些年来岳飞已经通过无数功绩证明了自己,本人又格外谦逊(只要不喝多了);二来面对文官,怎么也是自己人,因此两位西军将痞难得卖了个面子,一起熄火,听岳飞说:“历代治水都是专才,就咱们大宋来说,诗人大家过江之鲫,但是治水名臣又有几个?小弟猜测,官家也怕贸然放到殿上来说五花八门,应该是准备先选出一批能务实的进士来,在从中考察治水人才,毕竟刘安抚使(刘洪道)已经回来了。”此人以前就是水部都监,颇有干才。
复又叹气,道:“其实小弟比谁都急迫。谁让我是河北人呢?”韩世忠、曲端想起三易回河的破事,虽然跟他们没关系,也干巴巴安慰了几句,无非也就是黄河现在从头到尾都是大宋的了,一定能治理好,不让子孙后辈再看到洪水滔天,赤地千里。
这时,有人竟然起身交卷。弄得岳飞等人愕然,这才喝了三盏茶啊。
当然比他们更愕然的是赵鼎,因为他分明看到,第一个交卷的竟然是他儿子,赵汾。而随之,李光也没空笑话韩世忠等粗鲁武夫了,因为紧随其后的是他至交好友的儿子,至今寄住在他家的李秀之。
既然有人交卷,宰执以下,所有人便都汇集殿中,讨论新科进士们的文章,再不说闲言俗语。
第19章
锥在囊中
不过因为本届考生明星太多,首相家的公子、前首相的儿子都在,大家默契地等了一会儿,继而随着送来的试卷越来越多,差不多超过半数才开始阅卷。
其实宋代科举还没有明朝八股制度,要是规矩,也就是“美”与“刺”,简单来说,进士们要做的扣着题目写出一篇同时拍赵官家马屁与指出赵官家过错的政治论文出来。只要马屁拍得好,同时批评的到位,那这就是一篇典型的殿试好文章,不愁有个好名次,更不担心被刷下去。
八百篇糊了名字的文章,再英明神武的官家不可能挨个看完,只是要求宰执、尚书、翰林学士们一起审阅,定下大略排名,然后选取优秀的定名词。
非但如此,随着开始正式糊名审卷,不管是何等出身,一旦官家御笔一旦定下名次,都不许做任何更改。试卷还要贴到宣德楼外供人观看,以示朝廷无私。
但是,有些卷子,哪怕是糊了名的,也可以透过一手文章引得皇仪殿中的君臣们各自愕然,谨慎对待。
比如赵玖拿着赵玖望着手中这份写满了颜体工整小字的试卷,从头看到尾,只觉得内心震撼已经不足以表达其心情。
这位仁兄没有当年胡铨很早交上来的试卷居然写了一万多字的殿试侠行为,通篇也只有三千多字,但却称得上通篇干货,直指时弊,犹如出自积年干员之手。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把这四个问题融合为一个整体,大局意识充斥全文。开篇第一句话就是,“靖康乱后,泥沙俱下,朝廷行事不拘凡俗,乱世重典,方有统一之局。然既统一,治世以安民为先,安民以立法为要。”简单来说最重要的是就是让新收复地区的老百姓吃饱饭才是最重要的。
接着有很不客气地指出,赵官家作为绝对领导核心,老是往外跑在战时是应该的,但在太平盛世就属于不务正业。正如您简朴而大多数官员就不敢豪奢,官家若不注重本职工作也会导致上行下效,切不能因为获鹿大战后您的威望空前而肆无忌惮,要知道民意如流水,再高的功业也经不起折腾,您这么英明的人肯定知道李隆基吧。
如果只是这么说,大家也只会觉得这是个干御史的苗子,但是人家后面的内容也很精彩,结合题目,指出休养生息肯定没错,怎么做汉文帝时期就有了模板,但本朝更进一步地发展了均田制度和摊丁入亩,这是体恤农民的千古善政,一定不能因为中间出现了问题就反复,应该从王安石变法中吸取教训,重视底层政治,防止良法恶厉,加强监督最好建立体系。实在不行宁可苦一苦僧侣和富商也不能再苦百姓了。
对于兵力问题他则指出兵乱对于民生的打击是致命的,当今天下应该对此严防死守,而他赞同官家在燕云和河东留下几万兵力的地方,毕竟刚刚大战过治安维稳也很重要。进而,他认为近几年内最可能生事的是西南少数民族,如江南西路的虔贼,他们那里山高皇帝远,造反是传统了,最好能以军纪最好的御营前军一万驻防江西等地,配合地方教化蛮夷,慢慢将土司权威削弱,变羁縻为实控。
赵官家看到这里,已经决定这最少是个探花了,好家伙,这不就是“改土归流”的宋朝版吗?
最后他也说了,文贵武贱并不可取,但以文御武是新时代的主题。但要提高武人地位,尤其是不能再搞什么刺配充军,猛将起于士卒,不管是百姓还是士人都要尊重军人,而朝廷也该设立制度,不好好读书的军人限制上升空间。因为靖康后的几年充分表明了读书的帅臣统制一般节操比较高,比如岳飞和后来醒悟的韩世忠,反面典型就是剥人皮的杨政。
最后又补充了一句,他不能面面俱到,只能把认为有用的建议写在试卷上。
这真不是谦虚,因为军功授田中出现的漏洞他就没深入说。
但赵官家依然非常满意,通篇就没什么祖宗之位君权天授,全是从民生政治的角度谈论,因此别说是文采还行,单单就这个态度,他就说:“此人当为状元啊。”没办法,他努力十年,发展原学批判二圣,终于改变了一些精英的思维。
话说,赵玖坐在那里看着这篇文章,先是啧啧称奇,然后是惊艳一时,再是失态大笑,最后又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早已经引得殿中上下重臣一起侧目,不晓得是何等文章。
而赵玖看完之后,回过神来,也毫不在意,只是将此文交给了公相吕好问来看。吕公相一目十行,看过后没有表态,只是满脸微笑地将其传阅给赵鼎,而后是张浚、李光乃至林景默等人,连岳飞都没拉下。
除了张浚稍有异议觉得此人文笔太过刻板之外,众人一致称好,因为提出问题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提出问题的同时还附带解决方案,这在“功利”的中枢已经心照不宣。韩世忠等武将对于他的判断更加服气。
于是乎,少数服从多数,既然天子、宰执共同议定,此人乃是今朝殿试一甲第一名,那在场礼部官员便不再犹疑,直接打开糊名,誊抄名榜……却是一个唤做王十朋的温州乐清县人。
一旁的吕本中不由自主转了转眼珠,熟人啊,都是喜欢写诗的。不过这个场合不宜多说什么。于是,这位名臣就这么提前十九年中了进士,连名次也没变,依然是状元。可见这锥在囊中啊,不管遇上昏君还是明君,自然能出头。
待到下午时分,随着八百二十二篇文章尽数送达,一众准进士或忐忑或自信出西华门而归太学,眼瞅还得再等几日放榜,却不知这边皇仪殿内,大宋的轻佻官家和宰执重臣们早已经从简从速得了大略结果。
五甲五等,第一等和第二等为进士及第,第三等地四等为进士出身,第五等为同进士出身。
除了前五名外,本身排名其实也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要落榜,毕竟官家说了只取六百人,那么即使是赵鼎也不能多增加一个。
但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太大,因为其实总有些人水平真的很差,也不知道是不是临场发挥的问题,因此大家也不那么纠结。
值得一提的是,几位小神童只有范成大以十四岁年纪成功成为三等进士。另外两位,大学继续读书就好。
对此赵官家表示淡定,殿试考的是策论,不是诗词,没有太多人生阅历而产生感慨的小朋友往往吃亏,这也是当年岳飞和曲端为啥被人普遍看好的原因,要不然这几位不会历史上都是好几十岁了才进士及第。
而李秀之成功凭借着关于太行山义军中豪强的问题作答,名列二甲第一名,而多年跟着老爹参赞文字的赵汾比他稍差一点,二甲第三名,八百人里排第八,看赵鼎的脸色,相信已经很满意了。
反倒是接下来给第一甲排序的问题,有点让赵官家头疼了。
因为这其中居然混进了两个名字,赵(完颜)雍和梁肃。
君臣一时都觉得诡异极了。
第20章
排名
对于这两个人,皇仪殿内君臣都不陌生。前者就是那个已故金国三太子的遗孤,被官家给收为义子赐姓为赵,后来又带回东京来学习文化知识,当时在觉华岛上当着那么多属国君主使臣的面说了,什么时候科举考过了就放他回大清。
但问题是,作为金国完颜氏近枝宗室,他啥时候回去、甚至能不能回去,是看他自己吗?是看国际局势需要!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怎么来到这次科举现场的,这样的人总该有人专门盯着吧。
杨沂中和虞允文已经不顾暑热出了冷汗,自动地一跪一拜了。官家可以没想到,但他们没想到可就不行了。
赵官家一时不知道再想什么,拿着赵雍那份策论,老是觉得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这是原本金国历史上的大人物吗?《说岳》里好像没有啊。自己怎么没有一点印象呢?
那既然如此,他也不过才来了一年多,是怎么做出这样的锦绣文章的?太学里管事的人也不傻,怎么也不会对两个敌国人质倾心教育,要知道他都没动用过公知战术呢。
原来赵雍这份策论虽然比不上王十朋的务实,比之李秀之的文采也稍有不如,但是通篇对儒家学说尤其是宋儒的见解完美地融入了四个问题之中,真心是站在大宋立场上展示读书人风貌,拍皇帝和宰执们的马屁润物细无声,怪不得所有高官们人精看了都喜欢,没发现这是个小金国鞑子,张浚还和马伸争论让他当榜眼还是探花呢。
现在呢,两人一起对国子监祭酒陈康伯怒目而视。
陈康伯也是有苦说不出,不敢再看各位上官,而是对官家大礼道:“官家,这小....小子来到太学后十分老实,从不与人多加结交,就是寄回的家书也会先来报备.......”这么干巴巴地解释着,他反而觉得更加无力了,这么一个人居然写出这样的锦绣文章,那不更显示你无能监管不力吗?怎么那个赵亮你就看的好好的,临时发了高烧不能来殿试,到了赵雍这里就没管了?
沉寂许久的李光终于忍不住暴脾气,发作道:“陈祭酒,官家将这两个完颜氏贵种收为义子带入太学,为的是什么大家又有哪个不知道的。你一个疏忽,却是败坏了国家的大局,搞砸了官家的布局,说句严重点的,对得起为抗金流血牺牲的将士们?对得起官家和我等十年的相忍为国吗?”他倒不是变成了主战派,而是作为一位有良心的士大夫,而是害怕北方一旦不安稳,又要打仗,到时候又是一些无谓的牺牲。仅仅是这种可能性就足以让他激动起来,而他毕竟上了年纪,青筋暴起,脑子也有些晕,多亏陈公辅就在他身后,赶紧扶了他一把。
陈康伯被骂的不敢还口,倒不是多害怕这位御史中丞,因为这件事确实理亏,真追究起来,他比杨沂中责任还大,只能忍了一脸口水,把头埋得更低。
张浚这时候忽然说:“李宪台莫要气坏了身子,此事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如今殿试名单还没公布呢?”
在场的那个不是政治老手,秒懂了张浚的意思,是啊,为了国家安定,暗箱操作一下又有什么关系,至于说科举公平,在国家战略层面,算个屁。
有人在乎吗?
赵鼎则在众人说话的时候,仔细拿着他这篇文章看了好几遍,忽然说:“他写了’弘道贵于心诚,而后殷然相勉。这是犯了宣祖皇帝的圣讳,理应黜落。”
众臣一听,纷纷大喜,接过来传阅,还是首相有水平啊。是啊,自从进入儒家社会,避讳这件事就成了约定俗成。子避父讳,臣避君讳。远的不说,宋初有一位宰执本名吕胤,为了宋太祖只好以字为名,改成了吕余庆;还有一个是太宗时宰相沈义伦,在赵光义登基后也将名字改成了沈伦。
至于宣宗皇帝,正是宋朝太祖太宗之老爹,虽然死得早没过一把皇帝的瘾,却是赵宋皇帝历代承认的祖宗,他老人家姓赵名弘殷,所以说赵雍同学严格来说忌讳犯大了。只不过这些年来官家实在是很任性,不大注重这些,大家都不那么注意了,再加上赵雍半路出家,对这位赵宋祖宗很陌生,一时没注意,但现在追究起来,就是一个大把柄,虽然说宋朝对于这种事相对宽松,但我们可以照人下菜碟。
赵官家忽然道:“不妥,这样有失公允了。”
众宰执都怀疑自己幻听了,官家,您可是能刮佛像金粉,抢和尚浮财,软禁父兄外加以保护环境为由灭了西夏的,这些事情历历在目,忽然说出这么有道德的话来,我们要是信了,那就见了鬼了。
赵官家当然没有那样迂腐,只是他忽然想起来上辈子看历史论坛的时候,有一篇分析替宋孝宗鸣不平,意思是他乃明君却无北伐之臣,而对面的金世宗又是公认的金国第一明君,成功推行了汉化改革,所以北伐失败丧气退位。
再看看这个小小年纪就展现出过人之处的金国,不,清国贵族,他忽然觉得,十有八九就是此人。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是个明君苗子,必然不会太搞事,但也不可能没一点想法。可是那位并非出身完颜氏的国主容得下他吗?
赵官家不想再打仗了,可这不代表他不想看着女真再乱一点。
不过,“赵雍犯忌讳属实,加上他又是朕的义子,更加不可饶恕。那就贬为第五等同进士。许其十月之前归清国上京。”
群臣无奈,想要抗议,但赵官家接着道:“李秀之补进五甲,后者依次递补,这么个年轻小伙儿,泰发(李光字)你可看好了,别被轻易捉去当了女婿。”
李光一时哑然,赵官家接着说:“事无不可对人言,赵雍实在有些出乎朕的意料,但朕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还请各位卿家相信朕。女真十几万兵马都被朕和诸位打没了,咱们还怕什么?”
您都这样说了,谁能不给面子,否则岂不是不相信官家。倒不是没有死硬派,只是赵官家这十年来,大事上还真挺有信用的,所以众臣子只好称是,以待来日。
如此,五甲正式确立,分别是王十朋、李焘、梁肃、叶义问、李秀之。最小的年仅二十,除了叶义问已经四十高龄。剩下的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青春正好。
当然,榜下捉婿就更疯狂了。
比如说,吕公相这次终于得逞,派家仆预先埋伏,把李秀之成功忽悠走,推销出去一个孙女。气的李光跳脚,老子也是有女儿的好吧。
李焘则被更加眼疾手快的陈规派遣仆人所围,成功以抢来骗来的大量藏书为诱饵打动了这位青史留名的史学家。
至于王十朋,他坚称老家已经有未婚妻,已经拒绝了好几家人了,但丝毫没打消高门大户们的热情。
而赵官家此时面对张荣,一脸错愕,问道:“你又看上进士女婿了,还是那个范成大?”
张荣对官家最服气,闻言哭着脸说:“臣也知道为难陛下了,可俺不争气,三个姑娘呢,当老子的,总得给为她们操心。”
“可朕明明记得你的次女是尧山之后出生的,才七岁吧。”
“没事,小范不也才十四吗?而且我看着孩子就觉得老实敦厚,不像是富贵堆里的人,倒是像个庄稼人一样朴实。”
赵官家:.......真不知道你是夸人还是骂人?
第2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