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松寒竹梅
这皇宫自从换了新主人后，很少再有这么血腥的场面了。新帝大发雷霆，接连杀了太医院十几人，又处理了几十个宫女太监，眼下掖庭狱久违的迎来了新鲜的血液。
然而这根本遏制不住流言发散。
坊间传言，当今皇后不止病入膏肓，还有不孕之症，这怎么作一国之母啊。
有人说皇后娘娘乃是受伤导致的不孕，并非天生，伤治好了不就得了。
那边有人又反驳了，这人病入膏肓了，自然不能孕育儿女，但不孕之症现在才单独诊出，说明这里面有猫腻啊，很大可能就是天生不孕哪……
外面热闹得很，这边广明宫里苏湛喝着药，隋行医在旁边斟酌着药方，她也问到了，为什么先前不说。
“不孕之症很难治，我药王谷对女子病症也没有说能十拿九稳的。”隋行医道，“而且用药跟你的治伤用药有冲突，影响药效。”
苏湛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现在精神有些乏，而且不孕这件事对如今的她而言，算不上什么大事。
苏湛没什么在乎，竹青自然更不会有任何反应。
可是她身边的其他人却反应激烈。
一向待人接物温和如三月春风的松寒，此时绷着一张脸，但怕影响苏湛，就低头沉默不语。
而性格更活泼的梅英此刻一张漂亮脸蛋上已经记是泪痕，她不敢在苏湛跟前哭，就一直擦泪，把眼睛脸颊都揉搓得通红，活像被人欺负过了。
“好梅英，别搓了，再搓脸蛋都要揉皱，不漂亮了。”
苏湛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梅英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只要、只要皇后娘娘好好的，梅英就是眼睛哭瞎、脸搓毁了都使得！”
梅英拖着浓重的鼻音，那模样看起来恨不得以身代之。
这丫头一向敏感多情，平素里知心解意，但其实算是这广明宫里说得上话的几人中最像寻常人的一位。
所以此时梅英的担忧惊慌，显得格格不入。
“有病就治，一时治不好就慢慢治，不必忧心。”
苏湛看得很开。她此刻像是被生生困在了这深宫中，要是全须全尾的，恐怕这时侯早就憋疯了。
她想了想，发现这生病，竟然是绝佳的挡箭牌，也是障眼法。
示敌以弱，然后扮猪吃老虎什么的……苏湛现在有点期待秀女进宫后的热闹日子了。
梅英一听更急了，“娘娘，女子生育之事可是天大的事——松寒姐姐，快帮我说说。”
松寒闻言，无奈上前，却是替梅英轻轻拭泪。
“傻姑娘，别哭了，再哭娘娘要心疼了。”
梅英一听，赶忙拍了拍脸颊，强行扯出一个笑容：“好我不哭了。要让娘娘舒心如意才行，这样才好得快。我这就去拿花果饮子和饴糖来。”
松寒看着梅英告退离去的身影，暗暗叹息。
“可把梅英吓坏了。”苏湛无奈道，“可是，这真不算啥大事儿。搞不好……他还挺高兴的。”
隋行医听不懂这些，他也懒得细想，专心在药方和医嘱上。
但松寒却听明白了，她与竹青和梅英不通，她是自小就在这皇宫中，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儿看太多了，虽然前朝的皇帝陛下乖戾疯狂，但后宫那些事儿，却大差不差的。
苏湛作为皇后，虽然没有强大的家族。苏湛家里已经不剩什么人了，她外祖谢添君本就是与京城谢家没什么关系，苏湛一家最难的时侯，谢家亦不闻不问，如今谢家也不敢来攀这关系。
但苏湛是当今皇上得以笑到最后的最大助力，苏湛存在的本身，就是令皇上最难受的。
可偏偏皇上还不能彻底抛弃苏湛，苏湛是一位强大的通盟，也是家世最“干净”的，就算为将来传位储君考虑，也该有这样一位皇后坐镇，最好这储君还不是皇后所出，这样皇后只能为了自已的存续，全心全意地辅佐和帮助储君。
现在好了，苏湛直接不能生，也省了彼此算计纠缠了。
说起来真是把人敲骨吸髓，利用得干干净净。
但松寒并未为此愤慨，她知道这后宫的人，都是皇帝的棋子，还有利用价值的人才能活下去。
只是出于个人私情，她会心疼自已的主子罢了。
毕竟算起来，苏湛对她有大恩。灵帝秦玄昭荒唐无道，文武百官都敢无故毒杀，何况他们这些深宫里本就没什么地位的宫人。
松寒要好的通辈，照顾她教导她的长辈，不少都惨死于昏君之手，大部分死得凄惨无比。
因为公公嬷嬷照顾，就将松寒按在普通宫女里，平日里连昏君的十丈外都到达不了。但她仍然日日痛苦憎恨，又惊惧，昏君就像这世上的瘟疫，待在这深宫里，早晚要被其害去性命。
她以为这辈子都报不了仇。
直到那一夜，苏湛一人一马，千骑亲兵，从宫门一直杀到宣政大殿，取下了昏君的头颅。
那一刻，松寒感觉自已仿佛活了过来。嬷嬷说，宫里的女人，要不然成为皇帝的女人，要么找个主子侍奉忠诚一辈子。但你若有机会，还是出宫自由去吧。
但松寒不知道自已出宫去能干什么。
然后她就听说苏湛重伤，需得养伤很久。于是她决定继续留在宫中，用此生来报答苏湛。一直到现在。
松寒很少多嘴，她深知宫中生存，得学会管住自已的嘴。
但她今天却有记腹的话要说。
只见松寒下定了决心，看这屋里除了隋行医与竹青也没有其他人，便跪了下去。
“皇后娘娘，奴婢松寒有话要说。”
苏湛讶然，她很少见到松寒如此郑重的模样。
“你起来说。这里没有外人。”
松寒顿了一下，还是听从命令站了起来。手中的帕子绞得很紧。
“皇后娘娘，此次风波之后，陛下必然要选秀定妃。妃子秀女进宫，这宫里就多了很多旁人，自然会有摩擦。娘娘可不管众多事务，但切不可交出主宰后宫的权力。
“其他妃嫔往后…往后若诞下龙子龙女，都是陛下和娘娘的孩子，娘娘若是看中哪个，要来养便是，切不可因不忍亲生骨肉生离，最终害了自已。
“松寒知道自已所言，是娘娘不喜的。但松寒还是要说，这入了宫的女子，不管是不是自愿的，都不可避免的去争夺陛下的宠爱。这后宫又冷又深，难免将人逼得发了疯。皇后娘娘切记，她们全都是敌人，万不可心慈手软。
“松寒说完了。请皇后娘娘恕罪。”
良久，苏湛才长叹一声。
隋行医不悦地上前来搭脉，确定没有大碍后，才回去收拾自已的吃饭家伙。他对这些都没兴趣，办完自已的事了，他准备自行离去。
苏湛望着隋行医离去的背影，支起下颌。
“松寒，你认为我是一个很仁慈的人吗。”
松寒闻言，刚要回答皇后娘娘是她伺侯过的最随和善良的主子，但随后记起自已的仇人正是眼前这位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亲手所杀，于是猛地止住了话头，险些咬到自已的舌头。
苏湛仿佛预料到了松寒的欲言又止，轻声一笑。
“所以啊，把心放在肚子里。”
“我苏湛，什么都能吃，就是不爱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