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80章

    为什么当初楚剑怜要把帝运剑交给宁帝李承唐?

    楚剑怜并没有去想什么家国大义,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圣人,将帝运交给李承唐,于他来说最大的意义在于......放下。

    也为证明。

    证明如果他愿意,若处心积虑,他必可杀宁帝,不管是李承唐还是李承唐的哥哥李承远,楚剑怜都可杀。

    他不杀,是大义,可他自己不那么想,自己不愿就是自己不愿,关大义什么事?

    他只是厌烦那所谓宿命。

    楚剑怜不是一个神,是一个有些懒散有些叛逆的人,当然也不是普通人。

    别古城往南四百里就是珞珈湖,那是一个印记,对于黑武来说那是荣耀的印记,对于楚来说那是耻辱的印记,现在的大宁国界在瀚海城到息烽口一线,往北是黑武,可在楚立国的时候,国境线在珞珈湖往北,楚之前,周天子还曾巡游珞珈湖,在珞珈湖畔留下天子巡边以震蛮夷的佳话。

    事实上,那个时候的黑武地区,确实称得上是蛮夷之地。

    周很大,大到周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国家有多大,因为太大,皇权又弱,所以周被诸侯分裂割据是必然的事,然而北疆这一带苦寒,哪个诸侯愿意守着这?

    穷尽一生之功守国门,得益的却是其他人,搞不好还会在背后捅一刀。

    久而久之,周的疆域其实在不断缩小,即便如此,到了楚时候,珞珈湖依然楚的领地......珞珈湖是周天子赐名,而如今宁军打下来的三眼虎山关,别古城,包括没有打的东马城,北马古城,这些都曾在楚的疆域之内。

    这些地名,都是楚时候的地名,黑武人崛起之后从楚手中抢走这些地方,为了羞辱楚人,他们连地名都不改。

    楚军在瀚海城以北旷野与黑武人决战,大败,损失边军精锐二十万,边军元气大伤,再难恢复,楚皇无奈,将瀚海城以北近千里割让给了黑武。

    当时有黑武之臣向汗皇进言,将珞珈湖改名为楚臣湖,谐音为楚臣服,用以羞辱楚国。

    黑武汗皇大笑道:“若以改名羞辱之,楚人只会记恨,少觉耻辱,还不够,朕得帮他们深记知耻后勇,反正朕又不怕,发书给楚皇,告诉他为了感谢楚皇慷慨,所赠土地,原名不改,以让朕黑武臣民以后百年千年都感念楚皇之仁义大度,让我黑武国民,每每提及地名,都会想起这是楚皇馈赠。”

    这样的国书,真的送到了楚国都城紫御城,楚皇得国书后吐血,一病不起。

    之后不止一次,楚军曾试图将这千里疆域从黑武人手里抢回来,奈何终究一场空。

    大宁立国,承楚之地,也承楚之恨。

    大宁开国皇帝曾说过,中原人与黑武人之间的仇恨,永远都不会化解,中原人,也永远都不会和黑武人成为朋友。

    如今大宁的北征大军已经打到别古城,别古城就是分界线......从别古城往南,千里之地,都曾是楚地,这地方所有的部族,都曾是楚臣。

    如果宁最终将别古城往南全都打下来,那么这积压了近千年的恨,也算是解了。

    那已经不只是楚人的恨,还是宁人的恨,是所有中原人的恨。

    当年楚将瀚海城以北别古城以南千里之地割让给黑武,并不是损失的全部,还直接导致了草原的分割,现在大宁所拥有的西北草原,只是最初楚时候拥有草原的三分之二略有不足,另外三分之一在祁连山外,祁连山有缺口,宽近百里,将草原分成两部分。

    楚国战败之后,黑武国支持北草原的部族对抗楚国,以至于祁连山以北三分之一多些的草原独立出去,独立出去的部族拥立元严福铎为王,向黑武称臣,黑武国调遣大军协助元严福铎击败了内草原的军队,最终外草原建立了黑山汗国,元严福铎是第一代黑山汗王。

    算上黑山汗国在内,楚时候一共丢弃了数千里疆域,近乎楚地的七分之一。

    再后来,因为对楚的失望,大批内草原的人逃过祁连山跑到黑山汗国那边去,人口流失上百万。

    此时在黑武汗皇身边为谋臣的元辅机就是草原上叛逃出去的,只不过他是前些年才叛逃到了黑山汗国,说到他离开草原逃走,就又必须提到禁军西征。

    数年前,草原上有人暗中结盟想要杀掉大埃斤云桑朵自立,大宁皇帝陛下李承唐震怒,下令禁军将军夏侯芝率领禁军一万精锐西征草原,这一战,大宁的禁军在草原上杀人数万,那些暗中联盟的部族土崩瓦解,其中最大的那个部族首领被杀,近乎灭族。

    而元辅机就是这个部族逃出去的人,云桑朵配合禁军横扫草原,元辅机只能逃出祁连山,一口气跑到黑山汗国,因为他对草原太了解,黑山汗王将他举荐到了黑武都城。

    所以大宁北征这一战,不仅仅是中原人和黑武人的宿命一战,也是草原人的宿命一战,云桑朵选派手下最忠诚的大将率领十万草原骑兵奔赴北疆,而黑山汗王奉桑布吕之命,尽遣黑山精锐十余万人在野鹿原集结,内草原和外草原的这一战,何尝不是宿命。

    别古城。

    城外有山,山上山下大片林木连绵不尽,宁军斥候始终都不曾懈怠,在别古城四周扩大搜索区域,在没有得到瀚海城那边的回信之前,在别古城的宁军也不会再轻易对黑武南院大营发起攻势,皇帝陛下判断,就算他不进攻,桑布吕也必来。

    这几日沈冷也算是闲了下来,大战方息,他没有让手下战兵继续训练,让士兵们踏踏实实的休息几天再说,而他和孟长安则带着斥候每日往四周探索。

    别古城,将军府。

    皇帝就住在这,将军府内卫皆是禁军。

    谁也不知道,那个一袭青色长衫的中年男人是怎么进的别古城,又是怎么出现在将军府门外的,他站在那,静静的看着将军府的大门,不言不语,可是守在门外的禁军士兵都有些慌,这慌不是怕,而是一种难以置信,这个人是怎么轻而易举走到将军府门外的?

    禁军将军澹台草野快步从将军府里出来,看了看那中年男人,忽然间反应过来。

    “楚先生?”

    那年猎场,澹台草野曾见过楚剑怜,那时他尚是禁军校尉,亲眼目睹了大将军澹台袁术与楚剑怜的交手,那是一场并不激烈也算不得壮阔的交手,可是他知道,大将军回家之后久久不能平静。

    黑武人因为对澹台袁术的畏惧,称其为军中无敌,就连黑武南院大将军苏盖对澹台袁术一样心存敬畏,他曾言,单打独斗,战场之上,没有人是澹台袁术的对手。

    可是在猎场的那一战,澹台袁术没有看到取胜的希望,当然他也算不上败了。

    正因为深知那一战对大将军的影响,澹台草野在看到楚剑怜的时候才会如此惊讶,他快步上前,抬起手将铁盔摘了,然后以江湖晚辈之礼对楚剑怜行礼。

    楚剑怜一怔:“你与我有何渊源?”

    身为禁军将军,澹台草野不会对楚剑怜行礼,摘下铁盔,以江湖晚辈行礼,不伤军威,不失礼数。

    “晚辈复姓澹台。”

    楚剑怜恍然:“原来如此,大将军武功,陆上无敌。”

    澹台草野心中一喜,想着原来楚先生对大将军的评价竟然这么高。

    楚剑怜淡淡的说道:“不过,我勉强能飞一些。”

    澹台草野:“......”

    轻功纵跃,在寻常百姓看来就是飞了,寻常江湖客的轻功身法就能让百姓们叹为观止,楚剑怜这般修为武艺,他说自己勉强能飞一些......也不算吹牛,他若施展,可一步过两三丈,不算飞也不合适。

    楚剑怜问:“陛下可在?”

    澹台草野往下压了压手,示意后边的禁军把连弩都放下。

    “楚先生来是何意?”

    楚剑怜依然平淡:“我只是想问他,帝运剑带来了没有。”

    一柄长剑从院子里飞了出来,砰地一声戳在楚剑怜脚边,那剑没有出鞘,却也戳进地里,斜着插在那,楚剑怜低头看了看,那正是他给大宁皇帝的大楚帝运剑。

    “朕不曾失信于天下,又怎么会失信于你?”

    皇帝迈步从将军府里走出来,禁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再次把连弩端起来对准楚剑怜,澹台草野想挡在皇帝面前,皇帝却微微摇头:“不必。”

    楚剑怜微微颔首:“陛下。”

    皇帝微笑:“楚先生,你在黑武已经许久了吧。”

    楚剑怜回答:“力所能及。”

    皇帝叹道:“世上之人,皆知力所能及四字,却没几人能做到力所能及四字,若人人都可做到,便是一片清平盛世。”

    楚剑怜笑了笑,没有言语。

    “进来陪朕喝一杯?”

    “嗯?”

    楚剑怜一怔。

    皇帝转身往回走:“莫小气,沈冷成亲你应该留下喝杯酒,可你走了,所以这杯酒是你欠朕的。”

    楚剑怜嘴角上扬:“那该喝。”

    皇帝哼了一声:“还该先罚三杯。”

    楚剑怜笑道:“三杯就醉了。”

    皇帝道:“朕与你此时都在这别古城,还不值得你一醉?”

    楚剑怜想了想,认真回答:“值得。”

    第八百七十二章

    以后还是少见吧

    菜不错,只三五样,酒不多,只一壶。

    没多久,菜没吃几口,酒却喝完。

    皇帝觉得不尽兴,于是又让代放舟上酒,代放舟不放心,他不是不放心皇帝的酒量,他是不放心楚剑怜,无论如何楚剑怜都是个不让人放心的人,因为他足够可怕。

    普天之下,谁能有皇帝这般胆魄胸襟?

    坐在皇帝面前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江湖客,还是楚皇族的人,楚虽亡数百年,可那也是楚皇族的后裔,宁灭楚,对于楚剑怜来说不只是国仇还是家恨,再说了,他还是天下第一剑客。

    代放舟总觉得陛下不应该和这个楚剑怜坐的那么近,面对面,中间只隔着一张小木桌,现在看起来酒喝的不多似乎没多少危险,可万一那个家伙喝醉了酒拔剑该怎么办?他想的肤浅,楚剑怜坐在这个位置,还需要拔剑?

    代放舟甚至想着,若是那家伙真的拔剑,自己一定一定要挡在陛下面前。

    “酒呢?”

    皇帝看了代放舟一眼,代放舟吓了一跳:“酒......没了。”

    “小气。”

    皇帝笑道:“朕请楚先生喝酒,你告诉朕没有酒了?”

    代放舟:“陛下,小酌怡情,多饮伤身。”

    楚剑怜笑道:“陛下真是个了不起的人,身边皆忠义之士,他也不例外,所以我有些羡慕陛下。”

    “你应该羡慕。”

    皇帝摆手吩咐代放舟:“去拿酒。”

    代放舟无奈,只好转身去取酒,皇帝看向楚剑怜:“朕有时候都羡慕自己,朕身边的人,每一个都让朕觉得很知足,朕自豪的不是拥有天下,朕自豪的是,朕是个合格的皇帝,合格的朋友,合格的兄弟,合格的长者,朕拥有很多所以你应该羡慕朕,你也不应该羡慕朕,因为......朕,也有不合格的地方,朕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楚剑怜的眼睛微微一抬:“陛下何意?”

    皇帝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代放舟出去之后只剩下他和楚剑怜两个。

    “朕不知道你会来,但既然你来了,朕是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楚剑怜问:“陛下想让我留在你身边?”

    “不是。”

    皇帝看着空了的酒杯,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朕刚才说过了,朕是个合格的皇帝,是个合格的朋友,朕很少辜负人,一生奉行的,也是不辜负三个字,朕一直都在努力,朕已经做到了不辜负天下人!可终究是没能做到不辜负身边人,朕不是让你留在朕身边,朕都已经是个合格的皇帝了,还怕什么?”

    “朕怕的是,朕不合格的地方越来越不合格,朕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所以朕想请楚先生先不要离开,暗中保护沈冷。”

    楚剑怜的脸色猛的一变:“果然?”

    皇帝微微摇头:“沈小松说不确定,可朕知道可以确定了,所以朕不想再做一个辜负了自己孩子的父亲,这些话,朕不会对朕身边任何一个人亲近的人说,可是朕可以对你说。”

    楚剑怜问:“为什么?”

    “楚先生,是君子。”

    皇帝看着楚剑怜的眼睛说道:“朕虽然与你不熟悉,可朕却知道若有人对你有所托付,你必不会辜负所托。”

    楚剑怜皱眉:“这些话,陛下也不该对我说。”

    “说了也就说了,还能如何?”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朕是皇帝,可是朕却有太多的话不能说,太多的事不能做,百姓们也许不会理解,皇帝也会有憋屈的事?皇帝也会有烦恼?”

    皇帝听到门外代放舟的脚步声,笑了笑:“若楚先生答应了朕,那就与朕再同饮一杯。”

    代放舟撩开帘子进门,把酒壶放在桌子上:“陛下,酒来了,陛下......”

    “知道了知道了。”

    皇帝笑着说道:“你且出去候着,朕和楚先生还有话说。”

    代放舟俯身退出房间,皇帝给楚剑怜倒了一杯酒,又把自己的酒杯满上,他端起酒杯示意:“楚先生?”

    楚剑怜看着面前这杯酒,没动。

    “为什么你不认他?”

    楚剑怜忽然问了一句。

    “世上有很多坎坷,没有人可以真的平平淡淡一生,世上也有很多烦恼,没有人可以一直一帆风顺,这些我都知道,他小时候孤苦怪不得陛下,我理解,陛下现在不认他,我不理解,不该给的给,是不公平,该给的不给,也是不公平。”

    皇帝看了楚剑怜一眼:“如果朕认了他,又废了太子呢?”

    楚剑怜脸色大变,猛的站了起来:“陛下你到底在想什么。”

    皇帝放下酒杯,手放在桌子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朕是不会让太子即位的,朕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心里不干净,一个不干净的人不配成为大宁的皇帝,可若是朕废了太子又认了沈冷,你觉得,大宁会不会乱?朕终究做不到那么自私.......”

    楚剑怜感觉心里翻江倒海一样,他没有想到这次来见皇帝居然能听到这些话,皇帝说的没错,这样的话他绝对不会对身边任何一个亲近之臣说起,哪怕就是皇帝深信不疑的老院长,禁军大将军,皇帝都不能对他们倾诉,他们是臣,这是不能逆改的事,他们永远都是臣。

    普天之下,大宁只内,还有一个人不是宁臣的,便是楚剑怜。

    可偏偏就是这个不认为自己是宁人的人,皇帝觉得他可信,因为楚剑怜是个一诺千金的君子。

    “陛下之前的话不该对我说,刚才的话更不该对我说,陛下难道没有想过,以我和茶儿之间的师徒关系,难道我知道了会不站在沈冷那边?”

    “你们都会选择沈冷,沈冷不会选择自己。”

    皇帝看着楚剑怜的眼睛:“哪怕现在朕明明白白的告诉沈冷他就是朕的儿子,他也不会去争,朕担心的,从来都不是沈冷啊......”

    楚剑怜沉默。

    皇帝说的没错,沈冷就不是那样的性子。

    “所以朕才想让楚先生保护他,他没有害人之心,可会有人想害他,不仅仅是大宁的敌人,大宁之内也有人想害他,朕有一个奢求......若是楚先生愿意的话,朕想请楚先生保护沈冷一直到最后,朕将来死了都不是结束,所以楚先生现在还没有喝着杯酒,可以再考虑一下。”

    皇帝死了自然会有新君,新君不是太子,不是沈冷,就只能是二皇子李长烨。

    可是皇帝担心的不仅仅是太子,还有二皇子?

    楚剑怜皱眉沉思,如果这样说的话,之前听闻皇帝让沈冷和二皇子多亲近,甚至做了二皇子的师父,这就是在为沈冷铺后路,现在的亲近,是为了将来的不疏远。

    “好。”

    楚剑怜端起酒杯:“我答应陛下。”

    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皇帝笑起来,举杯示意,然后也一饮而尽。

    楚剑怜看着皇帝那双疲惫之中带着欣慰的眼睛:“陛下,如果你不想让太子即位,为何给他可以即位的错觉?”

    这样的话,也就楚剑怜敢问出来。

    这样的话题,皇帝也就会和楚剑怜聊一聊,因为他不是宁臣,他是个真真正正的外人,有些话和外人说似乎更没有压力,好在还只是个外人。

    “朕给了他太子之位,让他在内阁学习,朕还让他在朕北征之际留守长安以做监国,朕还给了他莫大的权利......朕是想看看他到底会不会因为朕给的这些而迷失心性。”

    皇帝吐出一口气:“朕错了,朕不该赌,朕和他母亲之间的事不该牵扯到他,一开始错的也不是他。”

    楚剑怜身后拿起酒壶给皇帝倒了一杯:“陛下说的没错,若不想给,不如最初就不给,陛下这样试探,反而会逼着他走向不该走的路。”

    皇帝苦笑。

    “所以朕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皇帝再次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朕的话也就这么多了,不能再说了。”

    皇帝摇头笑了笑:“朕怕离不开你。”

    这话说的有些突兀,若是代放舟听到的话一定不会理解,换做别人也许谁都不会理解,可是楚剑怜理解,皇帝身边实在是没有一个可以肆无忌惮说说心里话的人,那些大宁的忠臣都不行,唯有楚剑怜行,普天之下楚剑怜是最特殊的那个,也是唯一一个。

    皇帝不能有这样的朋友,绝对不能有。

    所以皇帝才会说他怕自己离不开,他怕的离不开不是离不开楚剑怜,是怕离不开与人倾诉这样的事。

    皇帝给楚剑怜满酒:“楚先生说三杯就醉,原来是骗朕的。”

    楚剑怜道:“陛下的话,早就把我的酒意吓没了。”

    他也苦笑。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