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直到蔡成死、整座岛屿都被希衡控制起来。他们从她不动声色却不留退路的行径中,终于发现她的可怕之处。
萧瑜风也怔愣凝望希衡冷漠的侧脸,师尊她,居然动的是杀意。
那他呢?她在此事中,可有想好如何处置他?
第101章
开诚布公
金阳谷旧属呼啦啦跪了一地,萧瑜风也面色惨白。
所有人都敛神屏息等待着宣判,修真界就是如此,无论背后的阴谋有多么精彩曲折,但是高阶修士能一力降十会。
当希衡落于此地,携着一身还未从鬼墟幻市中落幕的杀气而来时,一切阴谋都就此终止。
希衡翻开账簿,账簿中列满人名。
整个湖心岛的人名都在希衡手中,上边还列出各项开支、法器原材料支出、收纳情况。
当这本账簿落到希衡手中的刹那,整个湖心岛的命运就掌握在了希衡手中。
无人可逃、无人能躲,只能沉默接受来临的命运。
希衡最后重复一次:“交出本君刚才所念之人。”
“他们激发妖潮、阻碍本君的同时,妖潮作乱,不知累及多少无辜之人。”她身上的剑影清辉由一柄变为多柄,围住金阳谷旧属
,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剑影如霜,任何活物都逃不出去。
希衡眸光冷淡,她眼里只倒映出山光水色,一滴红雪挂在长睫上,没一点心软之色。
萧瑜风想到以前她诛魔除邪时的模样,这时候的希衡,只是剑,所有慈悲都在三尺剑锋之外。
萧瑜风实在不想看到那些属下再去死,他正想着如何至少保他们一命时,金阳谷旧属中却站起来八九个人。
全是体格健壮、肤色黝黑的炼器修士。
“在下扈天行。”
“在下周许。”
……
这几人挨着报出名字,再齐齐朝希衡行礼,声音洪亮:“妖兽潮等事是我们所做,今日我们甘愿领死,以偿罪孽,但请剑君莫难为其余人。”
多么悍不畏死,连死亡都可以堂堂正正领受。
但希衡没从他们身上看到任何光明的勇气,只看到一望无垠的仇恨。
为了仇恨,他们甘愿赴死。
希衡抬眸:“其余人并不无辜。”言下之意,就是并不答应他们的请求。
扈天行等人没料到用生命也换不来希衡的答应,不免觉得她铁石心肠,希衡则平静道:
“你们不义在先,本君杀你们在后,无论你们是否甘愿赴死,都阻拦不了这个结局,所以,你们没有和本君谈条件的资格。”
话到此处,就已经够了。
希衡不会让人稀里糊涂地死,但也不喜欢在杀人前还讲太多大道理。
没用,佛修讲了多少年的回头是岸、儒修讲了多少年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有用吗?
关键时刻,剑和杀才管用。希衡的以杀证道也在于以杀止杀。
周遭剑影蓦地变幻,一道剑影掠来,划过扈天行、周许等人的脖颈。
剑出封喉,鬼界使者在顷刻间到来,给希衡行礼之后,将扈天行、周许等人的魂魄拘走。
鬼界分清浊,扈天行、周许等人心有执念,又犯下杀孽,他们只能去怨鬼所居之界。
而鬼界使者这次朝希衡行礼,没别的原因。
自古以来以杀证道者,都以性格狂放的妖魔居多,一旦世间出现以杀证道的大能,鬼界都会拥堵得不成样子。
所以,当希衡以杀证道之时,所有鬼界使者都心照不宣,知晓之后要忙得不成鬼形了。
以杀证道者,万物皆可杀,包括鬼界使者。
它们知晓以后要常和希衡打交道,希衡又能杀它们,所以自然朝她行礼,打好关系。
幸而,希衡是正道,不是魔道,否则一个以杀证道的魔,估计能让鬼界瘫痪。
鬼界使者离开,希衡则再着手,解散整个湖心岛的修士。
他们将被派去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彻底打散,由专门的门派接手。
在那里,他们是服刑,但也是新生。
一群心怀仇恨的人聚在一起,每次看见对方的脸、看见对方身上的恨,都会在脑海中重温那些恨,直到越陷越深。
要想新生,只能离开。
湖心岛的修士们自然不愿意走,萧瑜风则眼睁睁看着顾语魂飞魄散、蔡成死、周许死。
他们全部死于师尊之手,他心爱的师尊当着他的面诛杀他的下属……
萧瑜风心中如何能好过得了,此刻他终于忍不住:“师尊,他们都死了……剩余的人只是在这湖心岛养老,随着金阳谷剧变,他们的心境都有裂隙。”
“他们是彼此的亲人、依靠,如果他们再远离彼此,他们的心就如孤岛。”
“师尊,弟子求师尊开恩。”萧瑜风跪在地上,以头触地,他的额头上沾着泥,手心也全是泥土。
面对希衡,萧瑜风总想起他在剑神墓中的所作所为,想到他错认爱为恨,恨了她这么多年。
他对她有无数亏欠,夹杂着小心翼翼的珍视,以致于希衡当着萧瑜风的面杀了金阳谷这么多下属,他也生不起恨和抵触,只余恳求。
人心的偏向,可见一斑。
希衡则垂眸,看着萧瑜风五体投地行此大礼。
这样的大礼,希衡只让萧瑜风在拜师时行过,师徒界限不可废,当初希衡救了萧瑜风后,萧瑜风拜师照样敬告天地、行五体投地大礼。
希衡等萧瑜风行完礼,弯腰将他扶起,赠他拜师之礼。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敬告天地、五体投地、师徒之情、救命之恩,相处之谊……全都没耽误萧瑜风刺希衡那一剑。
杏花凋零,剑君身陨,死于徒弟的背叛。
希衡没有扶起萧瑜风行此大礼,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萧瑜风离地面越来越近,越来越低到尘埃里。
雪衣无瑕、神情无波,她分明就在萧瑜风眼前,萧瑜风却觉得她在云端。
希衡道:“萧瑜风,看看你的样子,本君叫你破妄、破执,教你巩固心境,传你剑术心法,可此刻的你有哪一点像本君的徒弟?”
“金阳谷旧属汇聚在一起,沉湎于仇恨,再将仇恨不断蔓延,最终形成烈火,灼烧无辜之人。本君让他们散,对他们来说是罚也是救。你阻止此事,是源于仇恨的私情,你被蒙蔽了心和眼。”
萧瑜风垂目听训,他的悲哀在于,他是以男人的身份爱着希衡,希衡却只拿他当徒弟。
她训诫他时,也是师尊的口吻。
像是端方冰冷的师尊,见到自己不成器的徒弟而有的训斥。
萧瑜风多希望希衡能够换一种骂法,而不是这种训斥……
他恭敬听训斥,希衡则点剑影成人,让这些“人”押解着金阳谷旧属下去。
湖心岛的一方天地中,只剩下了这对师徒。
风也萧瑟、叶也凋落,湖水汤汤,有离别之悲、断情之苦。
萧瑜风被一种临近失去的恐慌攥住:“师尊还有何吩咐?”
“萧瑜风,为师不知从何时起就不认识你了。”希衡垂眸看着他,什么时候起,萧瑜风越来越邪,越来越藏着偏执。
萧瑜风听她的自称变成了为师,心中更为惶恐。
剑神墓中的一切,难道没有瞒住?
他此刻恨不得希衡打他骂他,但唯独,不要是以这样的语气。
她就像是要算清过往,然后和他一笔勾销。
风吹起希衡的长发,她道:“为师过往的确很忙,每次从外面回来,为师都会发现你本被调好的心境再度跌落,为师便再花功夫替你调理。”
“是弟子愚钝,不解师尊苦心。”
“为师知晓金阳谷之恨,任谁也不会善罢甘休,为师教你剑术心法,阻截妖族王庭追兵,便是要你羽翼丰满之时,剑杀仇敌破除心魔。”
希衡要萧瑜风破执、破妄,但不是让他不报仇。
杀父杀母之仇若不报,永远是萧瑜风渡不过去的心魔。
剑修的剑连仇人都不敢斩,还能斩谁。
可是,顾语那些人不懂,他们无论是修为、心境都和剑君相去甚远,无法理解,便阴暗地生出许多念头。
希衡清声说出对萧瑜风的教法,这时的她,好像一点杀意也没有。
她问:“是为师太忙了?没有告诉过你这一点?”
萧瑜风叩首:“师尊告诉过弟子。”
心境是万道之基,希衡怎么可能留下这么一点隐患给萧瑜风当心魔。
萧瑜风这时好像脑子清明许多,想清楚了许多事,以往他不是没有试图想清楚过,可是每一次,顾语沈东等人都会拿希衡对他的利用说事。
他被混淆视听,他身为男子爱着希衡,男女之爱最是莫测多疑、极不稳定。
因为这男女之爱,他极容易被挑拨,一步步恨上希衡……
如果他只拿希衡当师尊,一切悲剧不会发生。
如果他只拿希衡当心爱的女子,也不会发生这一切。
希衡冷声:“为师告诉过你这一点,金阳谷旧属仍然将为师视作敌人。”
“因为在仇恨的滋养下,他们所寻求的根本不是诛杀罪魁祸首,而是血洗妖族王庭,以平心中之怨。”
“当踏平妖族王庭后,妖族又会有数个萧瑜风,两界大战也会兴起,用这么多鲜血平复心中之恨,是他们的追求。”
希衡道:“这就是执念、妄念,你若不破执、破妄,只会沦为仇恨的奴仆。”
“执念妄念在他们心中流淌了这么多年,燃烧了你,也燃烧了为师。”
萧瑜风的确被燃烧了。
从正道剑君的高徒,天资卓绝沦落到心境不稳的地步。
可萧瑜风听不太懂。
师尊虽然涉险,但也几度化险为夷。
她何时被燃烧了?
第102章
不知师尊要如何处置弟子
湖心岛,芦苇依依,三两白鹭拍打着翅膀从芦苇丛中飞过,点过水面,再飞向青天之上。
萧瑜风长跪在希衡面前。
她本来是他的师尊,是他心爱的女子。
但因为恨意弥漫成灾祸,他的膝盖如在泥地里扎了根,如今连抬头看她都不敢。
可是,沉默并不会让时间就此停止,也不会改变任何结局。
希衡问:“往事不可追,此时此刻,本君应该叫你萧瑜风,抑或是逍遥王?”
如一颗巨石投入湖中,炸起惊天水浪。
萧瑜风猛然抬头,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弟子不知师尊在说什么。”
他不能认,哪怕背上懦夫之名,他也不能认。
认了,从此和她就是银汉迢迢、再无相见之缘。
萧瑜风心乱如麻,师尊希衡为何会知道?照理,顾语会挡下此事。
希衡错开脚步,她没再看着萧瑜风的面色,遥望蔚蓝湖水:“顾语很想保住你,连白圣剑传承都认下了。”
“人会骗人,剑却不会。”湖面被风吹皱,如一汪蓝玉披上青翠纹路。
希衡看着湖水中自己的倒影,清晰可见。
若世间人心都如清澈湖水,能够一览无遗该多好。
但希衡也知道,若人心真如此清晰可见,则天下人人都恨不得自戳双目,不看这糟污人心。
她徐徐道:“顾语于剑道一途并无天赋,他非剑修,怎能半路入剑道?白圣剑是仁慈之剑,他心中只有仇恨烈焰,白圣剑怎会愿意认他为主?”
只有萧瑜风剑道天资强、被希衡教导多年,耳濡目染了仁者爱人。
他心里一半是仇恨烈焰,一半是希衡谆谆教导、让他破执、破妄的仁义责任。
纵然顾语等人如何饶舌、如何让他学会恨,希衡给他打下的基础也太坚实牢固了。
因此,萧瑜风才是真正的白圣剑剑主。
顾语以为发下最恶毒的誓言就能干扰希衡、玉昭霁的判断,不过是徒劳无功。
希衡不回头看萧瑜风,师徒阋墙并不是一件多美妙的画面。
彼此脸上的冷漠、防备都很不堪。
萧瑜风仍然垂死挣扎:“师尊,信我……”
他在作困兽之斗,明知事已至此,希衡不会信他,他仍然不敢认。
他怎么敢认呢?
认下他这么多年对师尊怀着不轨的爱?认他居然想亵渎师尊之罪?
还是认他步步走错,把爱当成恨,一次次伤害她,在剑神墓中甚至对她下了那样肮脏龌龊、猪狗不如的药?
一步错、步步错。
其实萧瑜风想想,自己做了这么多,无论心里多么矛盾复杂,他的所作所为一直很清晰:他想得到师尊希衡。
希衡敛目:“你不必狡辩。”
“剑神墓中是你,本君和你交手时乃至之后本君被金乌大阵威胁时,你都在惧怕本君。”
希衡过于敏锐,她那时只以为逍遥王是修真界的修士,修为没有她高,对她有本能的惧怕。
可是仔细一想,修士们进入鬼墟幻市,获得不同的修为、法宝,逍遥王有这么多优势,还对她有低修者的惧怕,那就太小看修士的适应性。
逍遥王对她的惧怕,好像刻在骨子里。
现在想想,那就是一个弟子要逆师时的惧怕、兴奋,一种悖德的恐慌。
希衡直言询问:“既然怕,为何逆师?”
包括曾经,萧瑜风杀她之时,纵然她身中上古情魔毒和裂血虫王反噬,她的修为也远高于萧瑜风,萧瑜风真不害怕被她诛杀吗?
她亲手教导的弟子,对她行逆师之举,这对希衡来说,是一种全方位的否定。
否定她的教学、否定她的为人。
萧瑜风见大势已去,希衡真的知晓他所犯下之罪,他再度叩首:“弟子自知罪孽深重,其中种种原由,说出来恐污了师尊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