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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贺予……”

    贺予。

    一声声,冰冷刺骨。

    贺予蓦地坠回梦中,他仍然躺在床上,拘束带还是谢清呈替他解开的,但是周遭场景忽然变得很阴暗,谢清呈的脸也很阴暗,像是蒙上了一层冷色调的滤镜。

    他梦到谢清呈的薄唇一启一合。

    他知道谢清呈是想告诉他自己回来的理由。贺予隐约已觉出那个理由会让他无比刺痛。

    他简直想从催眠中立刻逃离。

    可是没有用。

    梦里的谢清呈一字一顿说着决绝的语句,而他无处躲藏:“虽然我确实恨不得你死了,但我这次会负责你到烧退伤愈。你不用误会,我来,是因为你父亲给了我很丰厚的报酬。”

    谢清呈的声音极冷,没有任何感情。

    “那些报酬是你付不起的。多到足够让我以后再也不用看到你。”

    “……”

    梦里的贺予被刺伤了,像被谢清呈狠狠扇了一个巴掌,痛极伤极。

    梦外的贺予也开始呼吸急促,紧皱眉头。

    他想摆脱这个梦境,可这个梦亦是他不得不破的心魔。

    贺予于是在私人治疗师的催眠下,陷入了更深的心世界。

    他继续梦下去,梦里他又一次看到了那扇尘封的客房大门。

    这一次的梦里,谢清呈回来了,谢清呈住回了贺予为他精心收拾干净的房间内。

    但催眠里这个因为贺予坠楼而回来的谢清呈,非常的冷漠。他几乎从不关心贺予,每天记录完了贺予的体征数据,然后就扔给他一支针管,盯着他打完,却连药都懒得亲自给他推。

    贺予一开始什么也没说,也许是因为男孩子可笑的自尊心,他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谢清呈给他针,他就自己沉默地打了,然后谢清呈又把针剂收走。

    全程没一句对话,就像默片。

    但后来,贺予的内心在这种沉默里越来越烦躁,他渐渐地也就不想再配合了。

    梦不断地重复着,延续着。

    终于,在谢清呈照例给他做了病情监测,又递给他一管针剂时,贺予坐在卧室的温莎椅上,却没有接。

    他忽然很平静地,但又近乎绝望地问谢清呈:“谢医生,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拿这些针剂做别的事情。”

    谢清呈没怎么在意贺予的神情,说:“你看起来也没那么想死。”

    “是吗。你又了解我了。”

    贺予嘲弄地笑笑,忽然抬手拿起了针管,眼也不眨地扎在了自己身上,但这次却不是静脉注射,而是随意扎进了皮下血肉,而后药剂推入――

    谢清呈倏地色变,立刻上前,但已经迟了,贺予的那一片皮肤迅速泛青泛紫,肿了可怖的凸起。

    “可是我其实也没那么想活。”贺予淡淡的,换一般人早就疼得龇牙咧嘴了,他脸上却连半寸波澜也没有。

    好像那针是打在了不相干的人身上似的。

    他一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谢清呈面色铁青的脸庞,眨也不眨,移也不移,冷淡地把针拔了,那里面的针剂只剩下了一点,另外的全部成了贺予皮下越来越难看的淤肿。

    贺予不以为意,把针管重新递到谢清呈手里,一字一顿:“给你。你来。”

    谢清呈白着脸,似乎也被他这种疯子般的举动骇到了。

    贺予说:“必须是你,谢清呈。”

    “否则我今天一针也不会打的。”

    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威胁的意味,可是仔细分辨,言语里竟然也藏着些隐隐的伤心。

    “你既然是因为钱来的,那么拿钱办事。总要做好。”

    谢清呈回过神来,闭了闭眼:“你别逼我也把你捆起来。”

    “那你捆吧。”贺予淡漠的,“和我父母一样,你捆。你也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梦里的谢清呈好像被他惹得脑仁发疼――

    “贺予,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到底要怎么样?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意识到自己真是有毛病了,他好像变得越来越在乎谢清呈。

    他看不到谢清呈的时候会烦躁,看到了却同样也平静不下来,谢清呈成了他心里一根尖锐的刺,拔与不拔都要了命的难受。

    可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厌恶同性恋,绝不可能和一个男人纠缠在一起,与此同时他又发现自己总会在不留神时,想起谢清呈在床上的样子,他一开始好像也只是想着谢清呈的身体,后来甚至去渴望谢清呈的感情――

    他太煎熬了。

    总感觉透不过气来,心脏闷得发慌。

    梦里,两人还在僵持着,最后,贺予对谢清呈说:“你知道吗,从前我不想这样的。”

    “谢清呈,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模样。……我坚持了十九年,为了别人和我形容过的,那个或许会有的‘平静’。”

    “现在我坚持不下去了。”

    “我爸妈一直让我装成一个正常人,以免被疯人院抓进去,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做过任何逾法乱规的事情,我确确实实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尽管很恶心,很辛苦,尽管有苦不能诉,有病不能喊。尽管我要不停地观察周围人面对喜怒哀乐的反应,然后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但我确实做到了。”

    “十九年,一个该活在疯人院的人,活在了正常人的社会。一个该被关在笼子里的人,行走在笼子外。我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病态会暴露,会从人人仰羡,变为人人喊打。我拥有的朋友,全部不是我真正的朋友,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真面目是怎样的,他们只是在和戴着一张假面的我来往。”

    “我能和谁说一句真话?我曾以为至少你的妹妹,谢雪她能和其他人不一样。可到底是我太天真了。”

    “我是有病的,谢清呈。”他说到最后,面带笑容,神情凄怆,诡谲疯魔,可怖至极,他戳着自己的心脏,“我他妈的有病!谁知道了真相还愿意同从前一样看我待我?我一辈子都要活在一张正常人的面具下――坐牢还有一个期限呢,我病愈的期限又在哪里?”

    声音到最后都在颤抖。

    “十九年了。谢清呈。”

    “你为什么要救我啊?”

    “在你之前所有医生都没有办法很好地减缓我的病症,是你给过我希望又把我推回到深渊里――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又为什么要骗我?你恨我吧谢清呈――你知不知道我也恨你!”

    “我从你离开的那一天,我他妈就恨极了你!”

    贺予是个几乎不说脏话的人,但这一刻,在催眠营造出的梦里,他却有些失态了,太久的混乱在他心里发酵,他控制不住自己血里心里四肢百骸里的冲动。

    他在梦里冲谢清呈发脾气,像个真正十九岁的男孩子那样,没有理智,没有章法,没有深思熟虑,把喉咙里闷着的话蛮不讲理地,不管不顾地都倾了出来。

    他骂着骂着,眼圈都泛红了。

    他说:“我真恨你,谢清呈。”

    “现在你也恨了我,你说你要是当初看也不看我一眼让我死了该有多好,如果不是因为这种病,不是因为遇见你,我们彼此的人生里都可以少一个仇人,没很多痛苦。”

    “我和你,我们也就不会互相厌憎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梦里的谢清呈没说话,而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静默了好久之后,男人转身:“……我让助理上来给你打针。”

    “你自己为什么不打谢清呈?!你是看到我怕了?”贺予神情堪称暴怒,语气却又平静地可怖,“还是你嫌碰到我脏了。”

    “你想怎么认为都可以。”谢清呈道,“有一句话你说对了,贺予。”

    “如果不是因为这种病,不是因为遇见你,我们彼此的人生里都可以少一个仇人,没很多痛苦。”

    “请你控制好你的情绪,不然我只能真的用拘束带捆住你。”

    “……好。那你趁早捆。赶紧捆!”贺予仰头,红着眼眶笑了笑,声音幽幽的,“不然你迟早会后悔的。”

    谢清呈没再理他,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而就在催眠梦境里的谢清呈推门而出的一瞬间,现实中躺在治疗椅上的贺予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成了一个濒死的脆弱的生命,那扇门再一次打开又要关上,他知道谢清呈连在催眠的梦境里都不愿意久留了。

    他的离开似乎从他胸口抽走了最后一缕人气。

    贺予蓦地惊醒,大睁着眼睛,费力地呼吸着。

    一行泪顺着他的眼尾堪堪滑落下来。

    私人医生安东尼坐在椅子边看着他,见他醒了,就从容地给他倒了水,药,又递给了他纸巾。

    “你心里有一件很折磨你的事,也或许是个很折磨你的人。”

    贺予:“……”

    安东尼医生:“把药喝了吧,至少你现在已经看清了自己这次发病的病因。”

    “病因找到了,你自己就能想办法克服和战胜它。”

    医生拍了拍贺予的肩。

    然后对汗湿重衫的他说:“今天的治疗结束了,贺少,请尽量地控制自己,别再想那件事,或者那个人了,好好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结束了本章的演出后。

    谢清呈:你出息了,能找人接替我的工作了。

    贺予:是你自己不回来!是你自己不要我!是你觉得我在说谎你不理我!

    谢清呈:(冷漠地看他)

    贺予:……行了哥,是我错了,我错行了吗?

    第75章

    谢清呈,你回我啊

    在新的私人医生的催眠和治疗下,贺予的这一波病情终于过去了,伤口也逐渐愈合。

    催眠梦境里,谢清呈的身影越来越淡。

    而贺予在梦里回到那个幽长走廊的次数越来越少。

    他吃了很多药,做了很多次治疗。

    十几天后,贺予终于恢复了正常。

    那一天,贺予和家人一起将私人医生安东尼送走了。吕芝书对医生千恩万谢,贺予也和他握了握手。

    “谢谢。”

    年轻的安东尼笑了笑:“你记得要调整心态,最重要的是,你要自己慢慢地,彻底地摆脱你内心深处藏着的那个心魔。”

    那个心魔如今是谢清呈。

    贺予很淡地笑一下,点了点头。

    他说,谢谢医生,我会的。

    安东尼坐上负责接送他的专车,引擎发动,车子离开。

    私人医生坐在舒适的后座,打开手机,点出相册,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光线从外面的树荫间照落,透过车窗,切割在他的手机屏幕上。那里面――

    竟赫然是一张谢清呈的照片!

    安东尼把手机按灭了,重归黑暗的屏幕上倒映出了他自己的脸。

    一双桃花眼,仿佛能和刚才照片上的谢清呈的眼睛重合……

    手机忽然震动,他点开消息。

    段:“怎么样?”

    安东尼想了想,回复:“他对我应该有个不错的印象。以后还会再见的。”

    段:“好。”

    安东尼把聊天框退出去了,又给贺予发了个消息:“贺少,你要慢慢调整自己,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打我电话。以后我就是你的私人医生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陪伴你,照顾你。”

    贺予在走过别墅草坪时,收到了这条消息。

    他站在与谢清呈初见的绿茵地上,看着这条安东尼发来的信息,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

    吕芝书:“怎么了?”

    “没什么。”贺予说,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回廊上。

    很多年前,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谢清呈,谢清呈对他说――

    第一次见面。以后你的病,可能就会由我进行治疗。

    贺予望着那个早已没了谢清呈身影的地方,静了片刻:“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吕芝书还想再问,贺予却不愿再说了。

    吕芝书只得讪讪地,又试探性地:“安东尼医生还好吗?”

    “好啊。”贺予心里不知为什么生出一种残忍的报复感,尽管这似乎报复不到任何人,“他是最好的一个。比谢医生好多了。你们怎么早没找到这么好的医生?”

    吕芝书仿佛松了口气,笑着:“你喜欢,那就太好了。”

    贺予垂了眼睫,重新看向手机,却没有回好医生安东尼的消息。

    他退出了页面,点开了相册,那里面几乎全是“坏医生””谢清呈的相片。

    多的近乎痴疯。

    “……”

    贺予感觉自尊被自己给刺痛了。他转过了视线,闭上了眼睛。

    长冬已临。

    无尽夏,终于开至尽头了。

    又过几日,吕芝书在某个午后端着一碟子点心和热茶去书房找贺予,彼时贺予正在看金寿福译注的古埃及《亡灵书》,她敲响了门,得了允准后走进去。

    “贺予,寒假剩下来的时间,你没有别的安排吧?”

    “没有,怎么了?”

    “哦,是这样的。妈给你联系了一个剧组实习的工作,你不是学编导吗?刚好妈有个生意上的伙伴,是个制片人,他们公司最近有个项目要开,剧本和项目介绍我都给你拿来了,我自己也看了看,比你上次那个网剧的阵容大多了,妈觉得你能在里面学到些东西,就想着让你跟组好好地感受一下……”

    吕芝书近乎是讨好地在和贺予说着这件事。

    末了因为看不出贺予脸上的任何情绪,她又有些紧张:“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或者有别的安排,那就当妈没说……”

    贺予凝视着吕芝书明显很紧绷的神情。

    确实是……难以适应。

    他已经很难感受到什么叫做父母温情了,尽管知道了吕芝书的过去,但知道是一回事,理解又是另一回事。

    如今面对吕芝书忽然春回大地般的关切,他其实是非常别扭的。

    但黄石公园的老照片,就像照片里的间歇泉一样在他眼前涌现,他一面感到不适,一面又尽力地接受了这份迟来的温柔。

    他说:“谢谢妈,我考虑一下。”

    吕芝书讪笑着,似乎还想和他再亲切地聊上几句,但俩人之间隔着十多年的空白,荒了那么久的盐碱地想要生出花草来,到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想不到什么好的话题了,于是只得拍了拍贺予的肩,脸上涨腻着一层肥油。

    “那你好好看书吧,妈不打扰你了。”

    电影相关的内容,吕芝书确实已经发送到了他的邮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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