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正值寒露时分，东州比往年冷上许多，大风至西北刮来，呼呼作响。</p>

    夜里寒凉，温妩兮见冬杏冻得瑟瑟发抖，便让她和自己挤一个被窝。</p>

    冬杏是王奶妈昨日带回来的小丫头，和温妩兮同住一个屋。</p>

    “该起了，冬杏。”</p>

    温妩兮记得王奶妈把冬杏领过来时有交代。</p>

    从明日起，她们两个从外面买来的丫鬟需得规训几日再当值。</p>

    “唔，五姐姐，怎这般早，还不到时候哩。”</p>

    冬杏只露出一个小脑瓜，一脸不情愿。</p>

    “咱们初来乍到，又为人奴婢，哪有赖床的理儿？”</p>

    温妩兮把青色褙子套在身上，她口上这样对冬杏说着，脑海里却是另一番光景。</p>

    当她还是温家小姐时，赖床不起那是常有的事儿。</p>

    那时她根本无需操心生计，只需在意哪日天气如何，配什么衣服首饰出门。</p>

    “赶紧起来，咱们早点去王奶妈那里报道，留个好印象。”</p>

    温妩兮催促着还缩在被窝里的冬杏，她想着从前的事，心里不免怅然一叹。</p>

    等温妩兮和冬杏冻着双脚双手穿过垂花门来到王奶妈的住处，不过也才卯时一刻。</p>

    王奶妈住在前院的倒座房，将将起来，正在房内穿戴，就听见门外传来温婉又清脆的声音。</p>

    “王奶妈安好，五儿和冬杏特向您请安。”</p>

    王奶妈这厢还发话，倒是站在她身侧的周大娘笑出声，</p>

    “果然是外头来的惯会卖乖。”</p>

    王奶妈未言语，她已经将外袍穿上，坐在镜前，等周大娘替她编发。</p>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当周大娘不紧不慢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的温妩兮和冬杏已经快冻成两个雪人。</p>

    “进来吧，两个丫头。”</p>

    王奶妈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两杯热茶。</p>

    冬杏比温妩兮小三岁有余，身子骨也比温妩兮弱，这右脚才踏出去，左脚就折在门槛上。</p>

    幸得温妩兮牢牢将她手臂拽住，否则这一下子，也不知她摔成什么样。</p>

    “冒冒失失的小丫头，傻的呢。”</p>

    周大娘双手叉腰，说了一句金陵话。</p>

    温妩兮听不懂金陵话，但是看赵嫂子嫌弃的神情，便知道她不待见她俩。</p>

    “你也少说两句，这两个丫头才来，要学的东西多着呢。”</p>

    王奶妈止住周大娘，她同样说的金陵话。</p>

    然后周大娘又回了句什么，这一来二去，温妩兮耳朵嗡嗡的。</p>

    她完全听不懂金陵话，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只能大眼对小眼。</p>

    接下来几日，王奶妈安排周大娘给她们讲陆府的规矩。</p>

    王奶妈是大管家，掌管着府上的大小事宜，在温妩兮和冬杏向她请过安后，就再没机会见她。</p>

    而这几日，府上又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个从陆氏义庄过来的家生奴才。</p>

    这些丫鬟婆子聚在一起全说金陵话，温妩兮听不懂也插不上嘴，自然而然的，她身边只有冬杏和自己说话了。</p>

    “五姐姐，她们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为何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p>

    傍晚用过晚饭，冬杏悄悄问温妩兮。</p>

    连冬杏这个小孩子都看出其他人明晃晃对她们莫名的不喜，温妩兮何尝不知呢？</p>

    “我们是新来的，她们都是府上的老人，按理说，都是我们的前辈，我们合该尊敬些。”</p>

    温妩兮摸了摸冬杏的头，她看冬杏偶尔露出的懵懂样子，就会想起雪杉。</p>

    也不知雪杉和李妈妈现在怎样，阿姐和姐夫在塞外一直没有联系上，她们可有再寻？</p>

    “哎！到处找你俩，没想到竟跑到这处偷懒！小心我告诉姑姑去！”</p>

    这时，一个穿着宝蓝色裙子，手腕上戴着银镯子的女子窜到温妩兮面前。</p>

    手指着温妩兮就是一顿指责。</p>

    原是周大娘的侄女采碧。</p>

    “采碧姐姐先别生气，今日的事项已经办完了，可是周大娘有其他安排？”</p>

    温妩兮见她如此无礼，也不恼，右手压左手，屈膝行礼，十分有礼。</p>

    “呵，奴才哪有偷摸着说闲话的功夫，还不快随我来。”</p>

    冬杏见状脸一下子就红了，试图和采碧分辨几句。</p>

    温妩兮轻轻拉起冬杏的手，对她摇了摇头，然后跟着采碧来到洗浆房。</p>

    只见地上放着一大盆没洗的衣裳，仔细瞧一瞧，都是清一色青色、绿色的衣裳，全是丫鬟穿的。</p>

    “采碧姐姐，这是何意？”</p>

    温妩兮紧紧抓着冬杏的手，脸色微微发白。</p>

    “怎的，五儿妹妹可有什么意见？”</p>

    采碧冷哼了两声。</p>

    “这些衣服都是咱们姐妹的衣裳，也不多，就十来件，麻烦你和冬杏妹妹帮着洗一下。”</p>

    “如今主子刚开府好多事项都需得料理，众姐妹忙得团团转。”</p>

    “你俩是新人，姑姑心软没给安排你们什么重活。”</p>

    “所以，你们也算是帮众姐妹一个忙，我们得你们一个人情。”</p>

    话说得倒是好听，温妩兮垂着眼眸，没有搭腔。</p>

    等到采碧仰着头走远后，冬杏才一脸愤愤不平，</p>

    “五姐姐，她们也太欺负人了吧，看我俩是外来的，就这样平白无故指使我们？”</p>

    “还特地说什么新人、老人的，这不就是拐着脖子说我们不受重用。”</p>

    温妩兮默不作声，只拿起放在地上的棒槌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盆里的衣服。</p>

    冰凉的水花溅到她的手背上，那刺骨的冷也不及心里万分之一的寒。</p>

    若是按她以前的性子，她定会同采碧吵上一架。</p>

    不过眼前的处境她比谁都清楚。</p>

    她和冬杏是唯一两个外头买来的丫鬟。</p>

    其他的丫鬟婆子都是家生子，她们无根无基，旁的人自然不会把她们放在眼里。</p>

    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点，她们听不懂金陵话。</p>

    所以即使她们对任何人都以礼相待，也只能客套的寒暄几句，根本无法再进一步。</p>

    格格不入，怎么联络感情呢？</p>

    “也是个耐造的。”</p>

    不远处，王奶妈和周大娘站在墙角，王奶妈不禁指了指温妩兮的背影，叹息道，</p>

    “这丫头可惜了，这样好的性情，就是长得过于寒碜，只怕长公子看不上眼。”</p>

    “周大娘，就让她去膳房做打荷吧，三等丫鬟，厨房这样的重地，也算是抬举她了。”</p>

    而到了晚间，温妩兮从洗浆房回去洗漱完，周大娘竟沉着一张脸把她叫去房中，直接劈头盖脸骂道，</p>

    “五儿，你可知错？”</p>

    “你可知，这府上奴才犯了错，无论大小，都是要罚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