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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3章

    造反这种事毕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茂州城的官吏们一觉醒来天就变了。

    刺史府被破了,现在门口还堆着不少的尸体,其中不乏平日相熟的人,他们亲爱的敬爱的刺史大人被关进了地牢里,连面都见不到。

    然后一声晴天霹雳砸下来,他们的刺史要跟着益州王造反,于是被当反贼剿了。

    大大小小的官吏们战战兢兢,看着坐在堂上的杨和书和站在旁边的宋校尉,心里就算是有各种怀疑和怒气,此时也不敢喝问出口,就怕被当做益州王的同伙也被剿了。

    但辖地内打仗问题是很多的,各种事情,大的小的不断,这次打仗还和以前不一样,是从内里开始的,所以事情更多更乱了。

    杨和书也没经验,但耐不住他脸上没多少表情,看着就很冷静。

    他有条不紊的开始处理事情,茂州的官吏以及赶来的汶山县县令看着,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杨和书一直在大堂里工作到三更,不断来回奔跑忙碌的官吏们也累得转不动了。

    他便收了话道:“今晚便到这里吧,外有乱军,明日逃入城中的百姓只会更多,你们早些来,安排好受灾的百姓,让城中的药铺医馆和粮铺做好准备。”

    “是。”

    杨和书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叹息道:“入冬了,天气渐冷,希望兵祸早些了结吧。”

    不然茂州的天气便是冻不死人,一受寒,缺医少药也是会死人的。

    这个天下,不是谁都能看得起病,吃得起药的。

    众人应下,尤其是茂州的官吏,他们有相当一部人是茂州本地人。

    杨和书睡觉去了,但深山里的益州王却睡不着,有士兵逃回来,他已经知道派出去的八千军被伏击的事。

    他坐在案前,看着案上的地图发呆。

    他两个儿子愣愣的坐在一旁,底下还坐着几个将军模样的人,大家都沉默不语,一个幕僚忍不住低声劝道:“王爷,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

    益州王绷紧了脸颊,问道:“子闻认为我们该如何突围?”

    幕僚没说话。

    坐在下手的一个参将直接道:“王爷,您给末将一万兵马,明日末将给您杀出一条血路来。”

    益州王沉默了一下后道:“东溪庄的勇军都没了,本王怎舍得让你们再冒险?若是我们绕过这片大山出去,不是就可以直达绵州吗?”

    “不可,”幕僚裴子闻立即阻止道:“王爷,这深山进不得啊。”

    第1209章

    貌合神离

    参将们也阻止。

    他们现在还有近两万人呢,这山是那么好近的?

    就算他们人多不怕猛兽,可山林不比平路大道,前后不能相连,很容易就走失,且他们也不敢保证就能走出去呀。

    就是当地最好的猎手,也没有从跨过这重重山林到达绵州过呀,谁知道里面有什么?

    他们宁愿拿命去拼一条出路,也绝不走跨越山林这一昏招。

    于是众参将提议,“王爷,我们杀出去吧,末将等便是拼死也会护住王爷的。”

    益州王便叹息一声道:“那就拜托几位将军了,若事成,你们将来必是建国首功。”

    众将士听得心潮澎湃。

    益州王又提了一下太后和朝中与他要好的几位大臣,表示他们都支持他。

    他道:“太子成婚多年,至今无子,三皇子又野心勃勃,诸臣都心慌得很,除此外,我大兄和三哥的旧臣也在联系本王,朝中局势一片大好,只等我们拿下茂州、绵州和益州,便可各地起义。”

    裴子闻垂下眼眸,面上和几位参将做出激动的表情来,心里却没多少波澜,反而更多的是担忧。

    这些参将因为久在山坳中练兵,对外面的事知道的不多,甚至连益州王此前已经事败被关的事都不知道。

    这一次起兵,与其说是益州王万事俱备后从容起兵,不如说是被逼无奈仓促起兵。

    事不密则漏,已经泄露的秘密起兵还能成功吗?

    这一刻,裴子闻想起了好友关老爷曾经说过的话,“天下纷乱已久,百姓思安,王爷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这是生不逢时,你应该劝王爷顺应天和才对。”

    “违背天和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子闻?”益州王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裴子闻回神,连忙躬身,“王爷有何吩咐?”

    益州王皱眉,“你在想什么,怎么一连叫你几声都不应?”

    裴子闻苦笑道:“回王爷,我年纪大了,很少这么晚还没睡,所以……”

    益州王便握住他的手叹气道:“是本王思虑不周,有劳子闻了。”

    “能为王爷效劳是我等的福分……”

    俩人互相表白了一通,然后益州王便拉着裴子闻一边回主院,一边说些私密的话,“我已经叮嘱了新安和新平,不许他们露出京城的风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绝对不能弱了士气。”

    裴子闻应是。

    可话是这么说,益州王自己是担心的呀。

    那些参将和士兵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们可以盲目自信,但益州王做不到呀。

    他至今不解,“东溪庄也就罢了,当初向家余孽没有剿杀干净,所以漏了人在外面,可怎么茂州这里也被人提早知道了?”

    他前脚进山,后脚发兵,结果竟然就被人埋伏剿灭了,若不是提前知道,一定不会碰得这么准的。

    裴子闻也皱眉,“这一点儿是有些奇怪,可茂州这边一向治军严密,又有张刺史做掩盖,按说不会泄露才对呀。”

    说到张刺史,俩人又是一静,他们都知道茂州城那里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益州王多年的谋划就此毁于一旦,他紧紧地抿住嘴巴,紧握住拳头道:“恨不得回到多年,该将涉事之人的家人也都清理干净才好。”

    事情全因白启和周银的后人而起,被关在宫里的时候,益州王就不止一次的后悔过。

    当年不该因为白家是陇州的小世家便忧心事情闹大而饶他们一命的。

    裴子闻也觉得惋惜,但事已如此,再后悔也没用了,而起当年他们可查不到周银的身份。

    就算杀了白启全家,还是会漏掉周银。

    谁能想到七里村的人胆子这么大,竟敢全村撒下弥天大谎呢?

    益州王问,“陇州那里还罢了,不在剑南道之内,绵州罗江县那里你派人去了吗?务必将周家剿杀干净,不留后患。”

    裴子闻连忙道:“王爷,此时还不是时候,待您攻下了绵州,不说周家,便是整个七里村都任由您处置,何必急于一时呢?”

    他从京城里接应出益州王后就星夜赶路,一路颠簸的回到这里,昨天晚上刚进山,一大早上的要派兵出去占茂州,结果他们还在等消息时就有溃逃的士兵跑回来说被伏击了……

    他上哪儿找时间给他派人去寻私仇?

    要裴子闻说,周家、白家这种私仇实在没必要太放在心上,等以后他们事成了,或事成一半,或占下陇州,或占下绵州,到时候你想杀就杀,想剐就剐。

    现在实在没必要太耗费人力和心力去做这种事。

    之前在京城他就不是很同意留下那么多人手只为杀两个少年。

    但见益州王咽不下心口的气,且又想以此立威,他便将好手都挑选出来带出京城,剩下的便留在京城。

    想着杀两个根基底蕴不够的少年,这些刺客也足够了,便还下令杀了他们在京城的亲人,算是额外送益州王的礼物。

    此时也不知道他们得手了没有。

    益州王之所以特意找裴子闻说话,就是为了安抚他的,毕竟除了他那些死士和护卫外,他是唯一知道实情的知情人了。

    东溪庄那边,他没有对参将们明说,只是暗示那里被巡查的御史发现,以为东溪庄里都是盗匪,所以遂州和绵州借兵将人都捉拿了。

    他希望,裴子闻能坐实这件事,不要泄露他们目前处境不妙的事。

    裴子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好隐瞒的,那些参将也不是傻子,他们的兵马才出就被伏击,要说外面情况大好谁信呢?

    不过裴子闻还是笑着应下了。

    益州王心里不是没有感叹的,他叹息道:“要是关卿还在就好了。”

    裴子闻垂下眼眸,没有告诉他,关老爷是不赞同他起兵的事的。

    其实益州王的运气是真的不好,应该说,所有被益州王拉到这条船上来的人运气都不太好。

    当年皇帝和先三皇子斗得如火如荼,朝中大半朝臣都被牵连在内,连太子的属官都一分为二,有占三皇子的,也有看好当今的。

    当然,因为先太子更属意三皇子,所以先太子的人大半都选择了先三皇子。

    而就在他们斗得这么热闹的档口,摩拳擦掌也想参与其中的五皇子被封为益州王就藩去了。

    第1210章

    伏诛(一)

    当时先皇身体还好着呢,虽然益州王年纪小,甚至未及弱冠,但依旧有不少人站在他那边。

    毕竟当今当时功高,三皇子又有先帝的宠爱,俩人身边的人都很多。

    有的人挤不上进去,便多的是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人选择益州王。

    反正皇帝又没死,底下哪个皇子都有自个争一争的,事后不成再退出就是。

    所以就算益州王去就藩了,还是有些人与他保持着暧昧的关系。

    而当时跟在益州王身边的就是关老爷,当时天下还未完全安定,益州也穷得很,关老爷就帮着益州王建设益州城。

    本想先积蓄力量,以后再争,毕竟先帝正当壮年,再活个十年八年的,谁知将来会如何呢?

    益州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展起来,益州王在此期间联络了不少人,谁知道风云变化得那么快。

    陇右道不安定,叛军四起,朝廷先后派出两员大将都折了,而那时,先太子刚刚不甘的薨逝,将东宫的大半人脉都交给了三皇子。

    但二皇子为国南征北战,手下将帅无数,论军功,便是先太子对上二皇子都要退一射之地的。

    所以先帝不想用二皇子,但陇右道一连丢了十二城,最后没办法,皇帝只能让二皇子领兵出战。

    为了不让二皇子再积累军功,皇帝决定御驾亲征,留三皇子监国。

    后来发生的事众说纷纭,谁也说不清二皇子为什么要绕过在后方坐镇的皇帝,奔驰回京杀了三皇子,而后又出京迎回圣驾。

    当今本来就功高震主,先太子已先一步病逝,三皇子也死了,嫡出的皇子之中只剩下他和益州王了。

    当时有不少人觉得先帝可能会把益州王扶持起来对抗二皇子,益州王也是这么想的,他都做好了准备,闹哄哄挤上益州王那条船的人同样做好了准备。

    结果先帝在沉默了一个月后下诏离二皇子为太子,后来或许是太伤心,也有可能是御驾亲征的时候累到了,反正他病了。

    有不少人怀疑是当今给先帝下了毒,不过太医院查不出来,朝臣和世家也没有证据罢了。

    反正先帝在三皇子死后不到一年也病重驾崩了,当今顺理成章的登基,彻底断了益州王的路。

    路是断了,可益州王的念头没断,挤上船的人有一部分顺利脱身了,还有一部分也想断了念头离开,却因为有把柄抓在益州王的手里,所以双方一直藕断丝连的联系着。

    比如张刺史,一开始他未必愿意为益州王做这谋反的事,但十多年的藕断丝连下来,先是一起做些粮食土地的生意,然后互相推荐人才,或是保举升迁……

    一起做的事多了,自然就越陷越深,最后泥潭深陷,再也出不来。

    再比如他。

    关老爷是占了便宜的,因为他死得早。

    他倒是不想继续,也在十年前便慢慢脱身出来,但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在益州王的眼皮子底下胆战心惊的生活十来年?

    在这一条路上就没有独善其身的法子,一旦踏上了,就休想再下来。

    所以裴子闻哪怕知道最后的结果不太好,他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尽心尽力的保住益州王。

    因为只有他活着,他们才有一些希望,他要是死了,他们这些人全都得完。

    所以裴子闻现在是用生命在给益州王出主意,益州王的兵马也不少,殷礼想用这么点人就想把他们全留下是不可能的。

    所以益州王还是突围出去了。

    但殷礼也一点儿不意外,依旧稳坐中帐指挥。

    益州王狼狈的带着一队兵马突围出来,结果后面还是紧紧咬着一队追兵,其中一个参将忍不住道:“王爷先走,我们断后。”

    益州王也没推辞,留下一句话后便带着剩余的人离开,

    中军那里很快得到汇报,“将军,他们似乎是往梓州去了。”

    殷礼这才起身,取了剑后道:“狡兔三窟,益州王做的准备倒不少,走吧,我们跟着去看看。”

    殷礼分派任务下去,让人继续攻击顽抗的反军,再收拢溃军,他则带着剩下的五千军去追益州王。

    他并没有撵得很紧,总要他把底牌出干净,不然留着,日子久了就会变成发脓的包,将来那脓包越来越大,除之才痛。

    所以现在除去是最好的。

    殷礼最后在梓州城外撵上了益州王,益州王大惊失色,几乎想也不想便冲进了梓州求救。

    裴子闻想拦,但转念一想,这后手留着也没用了,还不如此时用呢。

    再一想,再跟下去必定是个死,还不如……

    溃军四散。

    梓州刺史从收到杨和书签发的公告开始便不安,他还一直在等消息,结果没两天益州王就给他带来了这么大一个惊吓。

    听说益州王领着残兵冲进城中要求救,他便咬了咬牙,转身取了剑后对手下道:“益州王反叛,尔等随我前去杀敌,平定叛乱。”

    知道些内情的心腹们对视一眼后便和其他属官一起齐声应了一声“是”。

    益州王没想到“救兵”会反过来杀他,他前面的士兵被箭矢射中摔下马来时他都惊呆了,然后刺史府门大开,有官兵手持刀剑和弓箭从里面喊杀而出,“剿灭叛贼!”

    益州王脸色铁青,紧紧靠在他身边的两个儿子脸色煞白,总算是忍不住哭出声来,“父王,我们降了吧,有皇祖母在,皇伯父不会杀我们的。”

    他们两个是真的不知道他们的爹想造反呀,他们只觉得益州王府是仅次于皇宫的所在,他们的父亲权势只在皇伯父之下。

    他们是不服气太子,也看不上三皇子,可也没想过要取代皇伯父啊。

    益州王脸色变幻不定,此时殷礼带的人也追上来了,反军被左右夹击,所有人都打在了一起,被围在最中间的益州王和新安新平郡王反倒像是处在浪潮中的唯一一块礁石。

    包围圈越来越小,有鲜血溅在新安郡王和新平郡王的脸上,俩人忍不住抓住益州王的胳膊,“父王,我们降了吧,您想想皇祖母啊。”

    益州王握着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就在他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一支箭破空而来,将挡在他身前的侍卫杀死,侍卫才倒下,一支箭便又紧随其后直直的射入他的胸膛。

    第1211章

    伏诛(二)

    益州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胸中,他瞪大了眼睛看向对面稳坐在马上的殷礼,对方面无表情的回视他。

    这一刻,益州王才想起不对来,殷礼怎么会在这里?

    他回京时就没见到他了,不是说他被人弹劾,所以出京巡边躲风头去了吗?

    益州王想起了所有不合理的地方,但他再没有机会说出口,他在殷礼的目光下缓缓的倒下。

    新安郡王和新平郡王惊叫一声,扶住倒下的益州王,抬头正要投降,但已经杀红了眼的士兵根本不听他们的,而且殷礼也没抬手喊停,便有放下刀剑想投降的反军,下一刻也被砍了。

    显然,殷礼不认他们的投降。

    新安郡王目眦欲裂,扭头瞪向殷礼,大喊道:“殷礼,我已投降,你还敢杀我……”

    话音未落,一把刀从后砍下,将他半边脑袋都砍了下来,他未完的话也没机会说出口便倒下了。

    新平郡王抖着嘴唇,看了眼怀里的父亲,又看一眼倒在旁边的大哥,他脸上眼泪鼻涕一起流,只能自己摸了一把刀,最后一闭眼自刎了。

    殷礼坐在马上看着这一切,等所有反军被剿,这才抬手阻止,西军和刺史府的官兵一同停了下来。

    殷礼打马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浑身是血,手拿利剑的梓州刺史,“苏大人好勇武,本将会如实上报的。”

    梓州刺史却脸色惨白的扯开嘴唇笑了笑,表示明白。

    殷礼这才扫了刺史府的官兵一眼,让西军收敛了益州王父子三人的尸首便离开。

    益州王溃散的逃兵还得处理呢,不然,以后这些人必成山匪祸害乡邻。

    等到晚上夜深人静时,他才将益州王父子死于乱军的军情写下来交给手下,道:“明日一早快马送回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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