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二个概念,便是“齿”,也就是马的年龄,是根据牙齿来判断的,一般来说,4岁到10岁,是马的黄金岁月,最适合骑乘、作战、配种,马到十岁,牙齿便磨平,开始进入中年,精力体魄开始下降了。所以,在未统一全国前,秦下达过这样一道命令:“禁马高六尺以上,齿未平,不得出关”。
前几年,黑夫在楚国见到的当地马匹,除了将领的拉车驷马肩高于六尺外,不夸张的说,大多数楚马,真是矮如骡驴。因为自从秦设立东郡,截断六国后,楚国就只能在本土养马,或者从西南夷进口。
良家子们从各县买来的坐骑,多是肩高五尺八寸到六寸的劣等马。而牧师苑所驯养的战马,好歹达到了“六尺”的及格线,且年龄普遍在十岁以下,若能得到一匹当坐骑,对满心杀敌立功的良家子来说,真是平添一大助力!
于是,三百良家子便捋起袖子,扎紧腰带,跃跃欲试。
让这些年轻人去和刚交配完的战马折腾,黑夫则在本地县尉公孙白鹿的引领下,巡视起整个牧师苑来。
秦毕竟是牧马起家,马政方面做得很不错,起码比某个“对外战争胜率百分之七十”的朝代强多了。牧师苑里驯养的战马,都有骠悍的精神和充沛的元气,长期在牧场上奔跑,使得他们带有几分残存的野性。
公孙白鹿给黑夫介绍,为保证战马的良好的奔跑速度和耐力,苑啬夫要对马驹进行严格的训练,同时也规定了饲料的使用标准。
“律令有言,从牧师苑所募驮马,需在五尺八寸以上,战马,则需六尺以上!”
如被募集的战马不符合“战马”所具有的素质,要根据有关的法律惩罚管理马匹的各级官员,还是老规矩,罚款!县司马罚二甲,令、丞也各二甲,半年工资就这样没了。哪怕符合了标准,在秦人最喜欢的“课”,也就是比赛中得了最后一名,一样要罚款,对掌管军马的人要罚二甲,并革职永不续用!
黑夫不由感慨,年度绩效评估,真是从古就有,且专门考核国家公务员,想偷懒怠政?太难了!
所以就黑夫所见,县司马几乎是住在牧师苑的,而苑中的苑令、苑丞,也不顾身上沾着的马粪,细心巡视每一个牧场。
不过平心而论,即便秦朝的马政十分细致,即便秦地已是“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翟之畜,畜牧为天下饶”,但在黑夫眼中,这些战马仍算不上良驹。
牧师苑的战马,大多是体型较小的蒙古马、河曲马,或者两者的杂交品种。肩高基本在六尺到七尺之间,每高一寸,就算优良一个等级。
七尺的马,中原罕有,所谓“千里马”便是用来形容它们的,秦穆公时的伯乐为了找这样的马,东北西跑,煞费苦心,还玩出了“千金市马骨”的故事。
八尺的马,恐怕要到葱岭以西才能找到。
“中国无良马啊。”黑夫巡视一圈后,不由感慨。
“以郡尉之见,如何才称得上是好马?”公孙白鹿对黑夫这个南方人对马匹的高标准有些诧异,不由发问。
黑夫道:“陛下有一匹肩高七尺五寸的骏马,养在上林外苑,这已是最好的马了,据说是数年前,乌氏商贾从匈奴、河西,花费了和这匹马一样重的丝帛才换来的……”
公孙白鹿听闻,眼前一亮。
黑夫却又道:“但此马是阉割过的,无法繁衍,再过十年,它死去后,类似的骏马,便再难寻觅了。”
匈奴、月氏也是鬼精,虽然不断向中原输入牲畜,但优良马种,却决不允许外流,即便要卖,也先阉割过……
这也是黑夫对河西、河套乃至遥远西域眼馋的原因了,乌氏倮说的没错,匈奴、月氏的马匹,的确比中原要好。而葱岭以西的大宛天马,更是匹匹神骏如龙!若能引入,中原的战马品种,便能好好改良一番。
就在黑夫于牧师苑长吁短叹之际,已被匈奴大当户“请”到贺兰山阙的陈平,却目瞪口呆地看到,匈奴的冒顿王子,骑着一匹肩高八尺,浑身赤色的高大龙骏,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正要去迎接他的新娘……
第0398章
匈奴
贺兰山下的草原上,匈奴女人摁住山羊,持刃的汉子干净利落地举刀割开它的气管和动脉。山羊不断挣扎,羊血喷溅在地上,在褐土中变成深红色,抽搐了好一会后,终于一动不动,死透了。
一群人忙着收拾死羊,只见他们动作麻利地在羊皮上割开一个小洞,往里吹气,直到把羊吹得像河豚那么鼓,看得陈平十分诧异。
活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收拾羊的法子,这时死羊的皮和肉已基本分离,剥皮就容易多了,杀羊的汉子三下五除二剥下整张羊皮,再内外翻转过来,随后开始掏内脏,剁肉块……
匈奴人杀牛宰羊时,陈平就站在边上,双手放在袖中观看。刚开始,匈奴人对这个脸上洋溢着奇怪笑容,四处好奇观看的小白脸并不欢迎。
但当陈平拿出一块盐,或者更难得一见的一小粒红糖作为礼物时,匈奴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换上了热情的笑脸,任由陈平东看西看,甚至会极力邀请他去穹庐里坐坐。
陈平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他记得自己的使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就是郡尉黑夫的眼睛、耳朵,所以他必须观察匈奴人的每个细节,若有可能,还要试着学学他们的语言。
这是本地“小且渠”的牧场,乌氏延替陈平安排的译者也说不清且渠的原意,按照陈平的理解,大概和羌戎的“君长”差不多。
陈平来到贺兰山数日,这里虽然只是匈奴众多驻牧地之一,但时值匈奴王子冒顿成婚,聚集在此的匈奴贵族可不少,所以陈平也总算理清楚了匈奴内部的各类名号:
单于是匈奴部落的最高首领,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由挛鞮氏世袭而成,究竟第一代单于是谁?匈奴人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匈奴已立国数十年,从阴山与河套一带起家,逐渐壮大,如今是头曼单于统治匈奴。
单于之下,匈奴还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这些都是地位高的大贵族,可统领“万骑”,小部落有部众数千,君长称当户,更小的部落,就叫且渠、千长、百长、什长。
如此一算,匈奴实行的是分封制,从单于至万骑、当户、且渠,都各自都有自己的封地属民,作战时期,要统领部队跟随单于出征……
既然是小贵族,匈奴小且渠家境不错,光从穹庐外面,草地上晾晒的大量乳黄色干酪就能看出来。
这种奶制品的做法是:用羊奶或牛奶小火炖煮几个时辰,直至变成糊状,然后将其装入容器,或者用手弄成块状,之后再放到太阳下晒干。几天之后,它便硬得像石头一样,储藏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就陈平所见,几个每个匈奴人的囊中,都放着几块干酪,备以充饥解渴,可以加热融化食用,也可以直接放进嘴里,含上个把时辰,说话时,几乎人人都有一股奶酸味。
看到这一幕,陈平恍然大悟:“难怪乌氏倮曾言,风雨疲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如匈奴也。其实并不匈奴人真的能耐饥渴,或许是因为他们食用干酪、肉干,便于携带,随时可以放进口中,当真是极妙的行军干粮……”
遇上长途行军、千里奔袭,匈奴人是占有极大优势的。
不过陈平倒也不愁,因为他来之前,北地郡尉黑夫,已经从关中购置了不少麦面,打算鼓捣一种叫“锅盔”的新型干粮……
陈平第一反应,就是问黑夫:“锅是何物?”
最后还是陈平之妻带着他进了趟庖厨,指着黑夫家厨房里的新炊具,陈平这才明白过来。
思索间,陈平已被匈奴的小且渠请入穹庐。
所谓穹庐,便是毡帐,其墙用柳条编织,羊皮毡布缝满空隙,顶上中间隆起,四周下垂,形状犹如天一般,所以名曰穹庐。
这种居室不大,全家人挤在里面,自然舒服不到哪去,能遮风挡雨而已,其优点是拆卸方便,移动便利。
陈平又开始思索:“所以匈奴人才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逐水草而迁徙,将穹庐拆卸,放到牛车上,全家人骑上马,赶着牛羊,吃着干酪,便能去百里、千里之外。因为每年都反复如此,所以其行军打仗拔营出发,也速度极快……”
相比于中原军队一天才能走三十里,再花两个时辰安营扎寨,挖灶煮饭,匈奴人的习俗,真是天生适合作战。
匈奴小且渠不知道陈平在打什么主意,热情地让他的妻、女将新鲜的热奶送上来,匈奴人一般会在热奶里加些花马池运来的盐。不过这一次,陈平馈赠了其一斤红糖,小且渠的妻女切了半两放入热奶里,尝试着品尝一口后,小且渠眼前一亮,翘起大拇指大声称赞!
换一种口味,对于匈奴贵族而言,也是不错的体验,红糖在草原上也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小且渠和陈平用各自听不懂的语言交流时,刚切好的羊肉也已在帐内开煮了,陈平注意到,用的不是中原的铁釜,只是普通的四足陶鬲,这还算好的,一般牧民家,连陶器都有不起,而是以厚牛皮贮水而煮。
羊肉里除了盐之外,不加任何作料——匈奴之地,不生五谷,香料也只有大贵族才能用上,煮熟的羊肉块会被均匀地分解,然后分发给家人和客人。
作为客人,陈平被分到了最好的食物:羊眼,虽然有些抗拒,但他还是笑吟吟地将其放进嘴里,尝起来有点耐嚼,像软骨一样。
小且渠的几个妻子、儿女都聚集到了帐中,这时候陈平发现,小且渠坐于主席,自己作为客人,位于其下首,他对面则是小且渠快成年的儿子,之后是其他的妻、子。
唯独最末席,距离食物最远,距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全程都小心翼翼地吃着一点递过来的残奶冷炙。
“此乃何人?”陈平偏头,用夏言问译者。
译者道:“是小且渠之母。”
“后母?”
“不,是亲母。”
陈平有些吃惊,放在中原,父母是要在坐上首的,当儿子的,还要挑选最好的食物,剔去骨头,亲自奉上!
“匈奴习俗与中原大为不同。”
译者解释道:“匈奴贵壮健,贱老弱。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小且渠这算是对其母不错了,许多匈奴牧民家,其父母六十不死,便要载到祭天的地方,将其抛下,任由他们饿死,再被野狼、秃鹫吞食!”
陈平不由骇然,虽然他学黄老,并不严格遵循礼仪,但孝悌之义,这是所有中原学派都极力弘扬的伦理道德,秦国还立法惩治不孝子呢,匈奴人的行为放到秦,家家户户都要被告官定杀了……
不过以陈平之慧,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匈奴明以战攻为事,其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饮食壮健者。
来到边塞后,他也渐渐发现,畜牧生活是比农耕残酷的,一场风雪,一场瘟疫,导致牛羊死绝,牧民就只能吃草打猎过活了。这种情况下,家里多一张嘴,就是一种负担,他们要么选择抛弃已不能劳作的老者,要么选择扼杀新生儿……
陈平想起了郡尉黑夫说过的一句话:“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这句话,在草原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当基本的生存条件不能满足时,就要向外掠夺,维持生计;要保护自己的牲畜、妻子不受外人掠夺,必须建立军事体制。
残酷的环境,造就了残酷的民族,所以匈奴人在畜牧狩猎之余,行盗寇掠,也是他们谋生的手段。
早些时候,燕、赵、秦饱受匈奴寇略,后来李牧大败匈奴,匈奴不再敢入边。于是匈奴便将矛头对准河南地的楼烦、白羊、林胡等部,数次劫掠,将其征服为自己的部族奴隶。
方才为小且渠杀羊的汉子,就是白羊人;他家食用的盐巴,则是花马池昫衍戎背来的;贺兰山上,还有些从数百里外抢来的林胡人专门负责伐木劈柴。
陈平有些明白,黑夫为何提出西拓之策后,又重点提议:先破匈奴,再图月氏!
“我曾闻,赵武灵王欲令其子为王治国,而自己身穿胡服,率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以观秦政……”
“赵武灵王之事虽不成,赵国也已灭亡,但匈奴却取代了强赵,成了秦之北方大患啊。”
数十年循环反复的掠夺、征服,使得匈奴越来越强,趁着秦统一中原,无暇北顾的机会,乘机跨过大河,占领了河套以南的大片土地,控弦之士十万。且其位于关中之北,轻骑若破长城,走上郡、北地,半月之内可至甘泉山!
若不及时处理,胡人恐成中原心腹之患。
他暗暗想道:“郡尉当真是高瞻远瞩,平不如也……”
聪明人一向都能见微知著,这顿饭,陈平没有白吃。
用飨完毕,陈平又留下了一匹布作为礼物,告别了小且渠,离开穹庐时,小且渠与吃得满嘴都是油的妻、子热情相送。
陈平应诺客套之余,眼睛却离不开那个坐在破旧毡席上,手持石头,敲打吃剩羊骨,艰难吮吸里面骨髓的老母亲。
而她脚边,小且渠家的几条狗正在与之夺食,啃着带肉的骨头……
第0399章
喜事
陈平在感慨匈奴之俗贵壮健,贱老弱的时候,远在北地郡的黑夫,却在做一件与之相反的事:修建秦朝第一所“敬老院”。
这是黑夫和郡守赵亥合作搞出来的,赵亥把这当做政绩,黑夫则将其当成鼓舞士气,激励士卒勇敢作战的法子。
秦始皇二十八年巳月中旬(农历四月),北地已经入夏,阳光正暖,“敬老院”在义渠县城西正式开张。这地方不大,将收容北地郡过去几十年里,因从军、服役、戍边而导致伤残,且无人赡养的孤寡老卒。
其实北地郡人口稀少,户不过三万,口不满二十万,其中秦人更只有一半,所以满足这一条件的,也就二十来人……
即便专门给他们修个院子,请庖厨、仆役来照顾,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钱。
但黑夫还是十分重视此事,敬老院开张当日,他亲自带着挑选出来的三百良家子前来,让他们为这些被从各县找来,并不相信世上有这种好事的伤残老卒又是挑水,又是劈柴,做足了姿态。
老卒们这下总算相信了,感动得热泪盈眶,因为他们的确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群体。虽然受伤,但未得爵,事后想想,还不如战死算了。回到家乡后也失去了力田的能力,因为伤残,更没有谁愿意将女儿嫁过来。
“就像一株树,突然一天砍光了枝叶,纵然不死,也只能苟活。”
一个老卒激动地拍打着光秃秃的左脚说,他是二十年前,六国攻函谷关时,去服役御敌受的伤,被飞速滚动的战车长毂搅断了一条腿,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但回来以后,他却常常被人当做因为逃跑而被施以刖刑的奴隶,受尽了委屈……
直到今日,他才觉得,当年的受伤残疾,似乎还有一点价值。
黑夫认真听完每个老人的故事,拍着他们干枯的手道:“老丈安心,敬老院保吃、保穿、保医、保住、保葬,五保齐全,直到汝等善终!”
他一直觉得,对于士兵,不可以将他们当立功的垫脚的累累白骨,更不是任由差遣,死了也无所谓的骡马,而是一群活生生的人,既然要怂恿他们的去作战,就得做好善后工作。
黑夫还给三百良家子,乃至于奉命来垒墙修屋的郡兵戍卒宣扬大秦的政策:
“《为吏之道》有言,身为秦吏,当除害兴利,慈爱万姓,无罪毋罪。孤寡穷困者,老弱独传者,残疾癃病者,减免其徭役,严禁悍暴恶徒欺凌之,官府照顾其衣食饥寒。普通黔首尚且如此,何况这些曾为国出过出力,导致肢体伤残的兵卒?”
虽然秦律有时候很残酷,但有时候也很温存,这些看上去很“儒家”的事情,其实也是法家提倡的——不必等到汉代,法家早学会了在自己冷酷的内心外面,包裹一层人性的皮,商鞅那种视“礼乐、诗书、修善孝悌、诚信贞廉、仁义”皆为六虱的大实话,李斯等人可不会说。
跟游牧者相反,农耕文明,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对季节、气候、节令、种子、土壤、农具乃至耕作方式的掌握,年轻人远不如他们,再加上不必时常迁徙,收获也比较稳定,赡养父母,省吃俭用点,并非什么难事。
于是乎,敬老、孝悌,这竟然成了法家、儒家、黄老等诸子流派都认可的普世价值观,哪怕是喜欢剑走偏锋的墨家,也只希望世人“爱别人的父母如自己的父母,爱别人的兄弟如自己的兄弟”。
这便不难理解,为何后世许多朝代喜欢“以孝治天下”了,因为这就是中国农耕文化的普世价值观,绝不会错的东西。
顺便,黑夫也宣布,以后若出现战场上混战死难,难以辨明,无法运回故乡的尸首,会葬入“忠士墓园”中,这是灭楚那年,他建议李由在南郡推行的。
双管齐下后,三百良家子,一千郡兵、戍卒便跟着黑夫,面朝咸阳方向,大声道:
“赖陛下之福,律令之容,秦卒斩首者有爵,伤残者有养,战死者有葬,吾等岂敢不奋勇杀敌,闻战则喜?”
办完公务后,黑夫便急匆匆回了家,郡尉以往是很勤政的一个人,今天却掐着时间点下班,郡尉府的官吏们顿时觉得是咄咄怪事。
因为就在昨天,叶子衿告诉了黑夫一个喜讯:她这个月的经期未来,很可能在这两个月黑夫辛勤的耕耘下,有孕了……
这可是大喜事啊!黑夫两世为人,却第一次有机会做父亲,虽然最终结果还未确定,却已让他激动莫名。
黑夫这小男人的姿态被妻子看在眼中,以此戏谑他时,黑夫便正色道:“岂有做父亲的,不盼望自己长子,长女,如盼甘霖的?”
说来也巧,黑夫说这句话时,北方数百里外,匈奴大单于的长子,冒顿王子不被自己父亲喜爱这件事,却通过一场婚礼赠礼,闹得草原上人尽皆知……
……
陈平来到贺兰山已经好几天了,总算等到了冒顿的喜事。婚宴当日,冒顿王子骑乘着他肩高八尺的赤色骏马,载着身着羽服的“阏氏”回来了。
阏氏是匈奴语的音译,因为周围都是欢呼,译者只能大声告诉陈平,这个词也可理解为“正室妻子”。
“单于可拥有许多个阏氏,最大的称之为颛渠阏氏。但其余人,包括王子,只能有一位阏氏,在阏氏死前,不得另娶正室,只能纳妾。”
陈平点了点头,中原也差不多嘛。
在观察匈奴与中原差异的同时,陈平也发现了许多共同点,比如说,而且匈奴人崇拜天,匈奴大单于的全称是“撑犁孤涂单于”。
“撑犁”,匈奴语之“天”,“孤涂”意为“子”,“单于”意为“广大”。
所以“撑犁孤涂单于”,译成夏言,便是“伟大的天子”……
冒顿王子,便是头曼单于的“颛渠阏氏”所生,不过她已去世好些年。听说头曼单于近来从遥远的西域得到了一位美人,立为阏氏,极为宠爱,前几年,还为冒顿添了一位弟弟……
但不管怎样,冒顿作为头曼的长子,备受瞩目,被视为未来的继承者,还派他来河南地最好的牧场,贺兰山驻牧。
长子成婚,远近千里的匈奴部落都有派人来参加,各部汇聚到一起,光是全副武装的青壮,就有浩浩荡荡的四五千骑,此外还有难以计数的妇孺奴隶。他们带着为数众多的牲口,在广袤的贺兰山草原上扎营,快速搭成柳条毡顶的帐篷。
婚礼在苍天之下举办,是一场全民参与的盛宴,他们不论男女,均穿着上褶下裤的胡服,外罩彩绘皮背心,捆上马鬃绑腿,贵族在头上加饰黄金,腰系青铜鞶带,用动物脂肪把发辫抹得乌黑光亮。
然后,便开始屠宰成百上千的牛羊,烧烤味弥漫草原,众人大啖加了青盐的炙肉,豪饮发酵马奶酒,围坐在营火互相笑闹,声音之大,吵得地底的黄鼠也匆匆窜逃。
可惜,陈平现在的身份是跟随商队的官府“计吏”,他没资格走近冒顿的大帐,只能远远旁观,看着乌氏延等贵重宾客一一拜见身材高大的冒顿王子,献上他们的礼物……
首先是冒顿王子坐下那匹肩高八尺的骏马,这是名为“康”的西方商贾送来的礼物,可给足了冒顿面子。据说这邦国远在月氏西边,大漠群山更往西的地方,其人高鼻深目,乌氏延也是第一次遇到,但只能通过匈奴语与之交流。
河南白羊君献上了一头纯金打造的小羊羔;楼烦君送上了一把银柄长鞭,还有一名射雕者;昫衍君送了一匹青盐雕成的骏马,以及一柄镀金的弯刀;林胡则送了一百只貂皮织成的大裘。
来自月氏的一位歙(xī)侯,送上了十匹骆驼;来自东胡的大人,送上了五张豹皮。
而其中,乌氏延的礼物尤其显得贵重:红糖三百斤,绣花绸十匹,锦缎三十匹,赤绨和绿缯各四十匹……
除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匈奴各部当户、万骑、千人,也各有礼物献上。
但看着这些礼物,冒顿王子的面色,却越来越阴沉。
因为他等待的最重要一份礼物,迟迟未到。
直到入夜许久,才有数骑姗姗来迟,所有匈奴人开始欢呼,他们带来的,是大单于头曼给儿子的新婚礼物!
冒顿露出了笑,亲自上前迎接几位使者,他们抬着一个黄金装饰的松木箱快步向前,拜见冒顿后,当众打开了箱子……
冒顿的笑容消失了,面色变得格外难看!
箱中,并没有他期盼的东西,仅是一顶普普通通的豹皮帽……
匈奴贵族们停止了喧闹,面面相觑,四周变得出奇的安静。
陈平察觉到了这丝异样,译者低声告诉他:“按照匈奴之俗,长子成婚,单于会送他代表‘大子’,也就是继承者身份的银顶鹰冠,仅次于匈奴单于的金顶鹰冠……”
“父子有隙,欲废长立幼!?”
陈平不由眼前一亮,立刻转头去看冒顿,想知道他会如何反应。
勃然大怒?还是当众翻脸?在这秦欲对匈奴用兵的节骨眼上,若匈奴单于父子不合,对黑夫而言,真是一件大喜事!
然而,冒顿却只是沉默良久后,将豹皮帽戴到了头上,朝着头曼城方向下跪,双手放在胸前,三度顿首,大声向父亲道谢!然后,便高呼几句话,径自进入毡帐,履行新郎的义务,很快,里面快传来了阏氏毫不掩饰的喊叫声——在匈奴,婚礼当天,新娘若不放声大叫,就说明新郎是废物。
尴尬的气氛停止了,匈奴人们再度喧闹起来,恢复了欢声笑语,仿佛刚才的事没发生似的……
“冒顿王子方才说了什么?”陈平最关心这点。
译者道:“王子说,他最爱的,就是父亲亲手所猎的皮革,从小就穿,胜过金银之冠,也胜过今日所有礼物!”
这应对算得体,但陈平先是微微点头,却又微微摇头,暗道:“晋献公、骊姬之事,恐要在匈奴上演啊!”
他看着毡帐里的人影,被烛光映照,投在帐幕上显得巨大无比的冒顿。
“只是不知道,这位冒顿王子,他究竟是申生呢,还是重耳呢?”
第0400章
临战合刃之急者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