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李景隆!”朱允熥喊道。“臣在!”李景隆躬身抱拳。
“带兵,把这里围死了,一只苍蝇也别跑出去!”朱允熥冷声道,“何广义,马上查阅赵家子一案的卷宗,凡涉及到的办案人员一律抓捕,严格审讯!”
“遵旨!”
朱允熥回头,看着闭着眼睛等死的孙效忠冷笑道,“你以为你不说,孤就查不出来?”
“殿下,太孙殿下!”一官员连滚带爬从人群中出来,“罪臣愿戴罪立功!罪臣知道那厮为何栽赃于人!”
“这是谁?”朱允熥问道。
丁继祖上前,“殿下,这是杭州通判,景芳!”
“既然你有戴罪立功之心,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朱允熥返回明镜高悬之下端坐,“快说!”
“罪臣以为,孙效忠之所以要把这案件办成铁案,甚至不惜嫁祸于人,乃是因为,真正的凶手,应该是他儿子!”
“景芳,你血口喷人!”孙效忠忽然双目圆睁,破口大骂,“这些年你收了多少黑钱?还敢诬陷?”
这话,让朱允熥微微皱眉。
这是一句前后不搭,有些突兀的话。但是仔细听听,却是话里有话。
你收了黑钱,你又诬陷?
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只要你敢说,老子也豁出去把你收黑钱的事抖出来?
“谁诬陷于你,你家的畜生什么样,同僚心知肚明!”景芳大声道,“殿下,孙效忠之子,孙不过劣迹斑斑........所犯之罪罄竹难书!”
“洪武二十年,那孙不过和两个同伙在城外闲逛。见两位良家女子生得漂亮,就把人拉进了林中,数人轮奸!”
“案发之后,上任知府刚正不阿,直接判了斩监候。”
“但未等朝廷诏书批准行刑,上位知府急病身亡。孙效忠随便找了个流民乞丐,买通了典史放了出来。这事别人不知,罪臣知道,罪臣当日收了他家一千五百两的银子!”
狗咬狗了,这通判见势不好,先开始招供。不过,这也省了不少的功夫。
“他家的小畜生出来之后不知悔改,洪武二十一年强奸东城悦安客栈老板之女,在孙效忠威胁之下,只能作罢!”
“二十二年,孙不过又看上一女,抢到了一家客栈之中,当着别人的面强奸!”
“二十三年,孙不过看上一定亲的女子。那家为了躲他,让女儿和女婿逃出杭州。但是孙不过不肯罢休,抓了那女子的表妹,带着手下轮番打骂。用香火烫其胸,用钳子扎其下身!”
“被杀的女子秦诗诗,乃是杭州最当红的歌女,那小畜生早就看在眼里馋在心里。虽然是歌女罪官之后,但秦诗诗出身书香门第,卖艺不卖身。孙不过那畜生,借着酒意冲进书院,行暴戾之事!”
“你住口!”孙效忠在侍卫的按压下,剧烈的挣扎,“绝无此事!”
“呵呵!呵呵!”
此时,坐在大堂上的朱允熥发出两声冷笑,“说畜生,都算抬举你们父子二人?你们不是人生的?你们生下来,把良心落在娘胎里了?朗朗乾坤之下,居然恶鬼在世!来人,速速抓来孙不过!”
“喏!”几个锦衣卫和甲士冲出门外。
临来之前,朱允熥还以为此案,是地方官员为了包庇什么大人物。现在才发现,不过是一个小官为了掩盖家里的丑事,为了帮自己的儿子逃罪而为。
一个小官就有这么大的能量?
死罪都能偷天换日,数次死罪都能压下来?而且还能买通同僚为帮手,还能指使手下去京城抓人!
小官,有大权!
小官,有大能量!
是官的能量,还是他权力的能量?
小官,遮一地之天!
遮的是百姓头上的天,头上的
青天!
“还有谁要说话?”朱允熥看着那些杭州的官员们,就像看着死人,“孤,已经无力骂你们。哀莫大于心死,想到了你们丢了良心。却没想到,你们本就是没长心!”
“孤..........”朱允熥长叹,“人人都是父母养?你们寒窗十年,金榜题名,读书时家国天下,做事时却蝇营狗苟!”
“你们让孤寒心!让百姓寒心,让皇爷爷寒心!”朱允熥咬牙道,“洪洞县里无好人!真是没说错!”
“若那孙不过是什么公爵之子,皇亲国戚,如此罪孽,孤不稀奇!但他只是小官之子,孙效忠再有手腕能量,也不能保全这么多次!”
“真正保全孙不过的,是你们!”
“你们这些苍蝇大的官,为患之祸,胜于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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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有些黑了,城中一片安静。
两个看着就不是善茬的青年蹲在孙家的宅子外,左顾右看。
忽然,墙头出现一张圆脸。
“小过哥!”其中一个青年笑着大喊。
“别他妈喊,让人听见!”骑在墙头的孙不过低声道,“接着一把!”说完,一个翻身从墙头跳下。
“哎,可憋死我了!”孙不过站稳之后,呼吸下外边的空气,笑道,“哥几个,晚上哪里玩去?”
一个瘦高个青年笑道,“杭州城,还不是小过哥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另一青年接嘴道,“杭州城,还不是小过哥想睡谁就睡谁?”
孙不过得意的大笑,眨眨金鱼眼笑道,“别说,用强这事上瘾。家里那些逆来顺受的
丫头,弄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几人说着,笑呵呵的往外走。
“先去耍几手,然后喝点酒!”
“喝完酒之后,再把姑娘搂!”
孙不过几人放肆的大笑,笑声在寂静的长街中格外刺耳。
突然,孙不过身边的人脚步停下,惊诧的望着前方。
孙不过抬头,只见视线之中,数不清的凶悍兵丁正蜂拥而来。有些诧异,但是见到那些兵丁前面,带路的正是自己父亲的手下,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表情。
“马二,你带着这么兵去哪儿?”
给锦衣卫带路的那人,是孙效忠手下的爪牙,见到孙不过,马上大喊,“诸位老爷,那就是孙不过!”
带队的锦衣卫千户神色冷峻,“拿了!”
顷刻之间,孙不过几人被捆成了粽子。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孙不过怒道。
啪,一个耳光犹如鞭子闪亮。
带队的锦衣卫冷笑,“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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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北望乡,追忆亲人泪成行。
身虽走,情不能忘。
佳儿体健,唯望故亲,天堂安康!
第115章
为官的义务时至夜晚,杭州城内星火盏盏,汇聚万千。
虽然因为皇太孙初入城时,戒严了一会。可是夜晚来临之时,商业繁华的杭州城,又成一片歌舞升平之地,繁花似锦俨然天上人间。
酒楼歌肆,烟花柳巷,河上画舫,茶楼书院都是人满为患。无论士人商贾,还是平头百姓,酒酣耳热之时都在谈论着此时皇太孙突然驾临杭州。
储君亲至乃是一地之荣,身为杭州之人更是感到骄傲。
百姓都是单纯的,若不是亲身经历,他们很难想到天下会有如此多的黑暗。即便是想到了,但是真正的黑暗,远比他们想的还要黑上一百倍。
他们更想不到,在他们兴高采烈议论之时,布政司大堂之中,气氛已经到了冰点。
朱允熥依旧端坐在明镜高悬匾额之下,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堂下,跪着的杭州上下官员们皆是战战兢兢,冷汗淋漓。
布政司衙门占地极大,这边的大堂跪着众官员,边上的房间直接被三司和锦衣卫拿来做审案的房间。
每当有惊呼和惨叫从边上的房间里传来,跪着的官员们的身体,都会跟着颤抖几分。而且,时不时有同僚,被锦衣卫直接从人群之中拉扯出去,更让他们胆战心惊,魂飞魄散。
杭州府的知府,同知,通判,按察司等主要官员,在顷刻之间变成阶下囚。随着他们的交代,更多的经手官员被一一拿下。现在堂中人人自危,灰砖砌成的地面上,汗流成河。
“殿下,用膳吧!您午膳就没吃!”王八耻悄悄过来,在朱允熥身边说道,“奴婢让人给您熬了珍珠香米粥........”
“不差这一会,也不差这一顿!”朱允熥看看堂下的官员们,“孤,就在这里等,等真正的真相大白,再无一条漏网之鱼再吃。不然,孤吃的也不安心,更吃不下去!”
若朱允熥只是个平头百姓,听说这种事,大概只会心里暗骂几句发发牢骚。然后再说一句,千里做官只为财的真理,该吃吃该喝喝,过几天就忘了。
可现在他是大明皇储,未来帝国的掌舵人。这种事,必须要严查严办,不能心慈手软。绝对不能姑息,更不能放松。
在他的记忆中,明末清初大儒顾炎武的一句话,让他深以为然。
“士大夫无耻,乃国家之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疆域庞大的中原王朝,臣子们都是皇帝的帮手。
古往今来,从来都是读书人做官。
做官选读书人,乃是因为文以载道。读书人读的圣人学说,是治理天下,教化百姓,造福苍生的大道。
官员首选德,读书人之所以是读书人,就是要比寻常百姓更具有道德观。无道无德,即是无耻。
因为他们有道德,有大道,所以才被授予权力,管理天下,享受天下百姓的奉养,封妻荫子家族富贵,高高在上。
这不是朱允熥,非用他现代人的思想,去强行要求古人。而是常理上,历朝历代对官员士大夫的要求就是如此。古人对于官员的道德要求,就是如此。
因为在享受着巨大权力和身份红利的同时,官员士大夫们对于君王和天下,有义务!而百姓,他们是被索取者,他们是卑微的奉献者。对于皇帝对于天下,他们没有义务。
纵观史书,多是记载忠臣孝子之美名,鲜有记载百姓之刚烈。
华夏上下几千年,王朝更迭生灵涂炭之时,百姓所求不过一碗安稳饭。历史从不会苛求苟活的百姓,更不会强加给他们,飘渺的大义凛然。只会鄙视那些不履行官员义务,不履行自己责任的无耻之人。
读书人的精神和风骨,就是他们对义务的最好诠释。如颜真卿,毁家纾难。如文天祥,慷慨赴死。如历史上那些爱民如子的好官,如那些刚正不阿,千古留名的贤臣。
就好比朱允熥身边的那些老师们,如方孝孺等人,朱允熥明知道有时候他们太过迂腐,太过异想天开,太过顽固。但每次这些人说话,他都要虚心倾听。
真正的读书人,只为苍生说真话,不为君王献媚言。
只想享受权力,不想履行义务,便是无耻的士大夫。
但是现实很讽刺,千年以来还是这些无耻的官多一些。历朝历代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敢用超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臣子们。
因为大家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都酷爱权力。所以哪怕是再雄迈的圣主,也会对贪腐特权之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管不了,更管不过来。
可是,德行上,却从没有放松过。不管你私底下如何,但不能失德,不能无道,更不能无耻。
杭州案,叩阙事,表现出来的,就是比贪腐还可怕的无耻。
历史上的大明,毁于无耻。
朱允熥从没有指望,他将来的臣子们都是圣人。但是他绝不能容忍,无耻之人身居高位。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
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一锦衣校尉进来,跪地奏道,“启禀太孙殿下,孙不过并其母,还有孙家心腹奴仆三十二人,抓捕到案!”
朱允熥没有回话,而是先看了一眼始终瘫在地上的孙效忠。听到此话,本来似乎认命的孙效忠,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
“带上来!”朱允熥说道。
“走!进去!”
“跪下!”
锦衣卫的责骂踢打中,一圆脸惊恐,抖如筛糠的年轻人被带了上来。而在这年轻人之前,是一个披头散发,不住四处打量的妇人。
“老爷!”
“父亲!”
李氏和孙不过同时发出惊呼。
“父亲救我!”孙不过大声哭喊。
“老爷!”李氏嚎啕大哭。
孙效忠的身体,在侍卫的手下剧烈挣扎几下,眼神中冒出浓浓的不甘。可是最终,表情慢慢平静,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两行泪水落下,以头抢地。
“你就是孙不过?”朱允熥戏谑的问道。
孙不过跪在地上,眼中满是泪光,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竟然还有几分可怜。可是想起他的所作所为,这人不配有泪。
“小人是孙不过!”孙不过颤声道。
“你这畜生,竟然长了人样?”朱允熥冷笑,说着手上用力,桌上刚刚看完的供词直接扔了过去,“这些可都是你干的?”
孙不过触电一样,向后连滚带爬,“不是我!不是我!”
恶人只会向弱者,面对皇权天威,他们的表现比他们欺负的弱者还不如。
“跪好!”一锦衣卫上前,用刀鞘咣咣几下。
“别打我儿子!”李氏一声惨呼,扑倒在儿子身上,抬脸喊道,“殿下,这些事不是我儿子做的,不是!”
“铁证如山!桩桩件件,明明白白,你还敢狡辩!”朱允熥怒极反笑。
“殿下,殿下!”李氏惊慌失措,大声叫喊,“是别人教唆的,他不是主犯。都是他那些朋友教唆的,我儿不是主犯!”
“我说他这畜生怎么披了张人皮,原来是有个同样披了人皮的畜生娘!”朱允熥怒道,“还有个畜生的爹!真是一门三畜生,千古奇谈!”
“父亲,救我!”孙不过在母亲的身下哭喊。
“儿!”孙效忠涕泪交加,“事已至此,像个男人一样!”说着,大吼,“你爹你娘陪你一起死,你像个男人一样!”
朱允熥注视孙效忠良久,“孤说错了,你们不是畜生,畜生还有心,还知道好坏善。”说着,冷笑起来,“养不教父之过,孤本以为你会说,是你们没有教好他,以致今天之祸!想不到,临死,你都没悔悟!”
随即,朱允熥又道,“你以为一死就可以了?没那么容易!你们所做之事,孤要十倍奉还。只有这样方能对得起给你们残害之人,只有这样才能告慰天下!”
说到此处,朱允熥再也没兴趣去看孙家人的丑态,不耐烦的挥手,“拉下去审!”
孙家几人,又被拖了下去。
朱允熥能站起身,走到堂下,捡起地上的供词。
带血的供词,字字句句满是罪恶。这还是有名有姓能找到苦主的,那些没名没姓不敢声张的,说不定还有多少。
“把这些贴到城里,传孤的手谕,让城中受难之百姓伸冤,可不记名。”朱允熥冷声道。
“遵旨!”傅让上前,马上让人去办。
第116章
做官的法则夜极深,窗外树影婆娑,屋内明灯皓影。
朱允熥坐在书桌后,眉头紧皱看着手中审查杭州官员的供词。
一件事,要是真想查明白,只在瞬息之间。上位者,若真想深入了解某件事,解决某件事,只在一念之间。
三司加锦衣卫,杭州涉案官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多有攀咬妄图戴罪立功。
栽赃赵家案,杭州知府以下共涉及大小官员二十七人,吏员四十八,差役无数。期间不光是有为孙不过掩盖不法之罪,贪墨营私舞弊比比皆是,现在朱允熥看的只是一小部分,每隔半个时辰,就有新写好的供词,送至案头。
“凡事就怕较真二字!”朱允熥一边翻阅,一边心里暗道,“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杭州只是天下一角,但所发生之事,亦能代表天下官场!”
忽然之间,朱允熥感觉很是心累。
怪不得古人说难得糊涂,有些事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真是过不去。不糊涂一些,能把自己气死。
放下手中供词,朱允熥疲倦的揉揉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