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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9章

    有句话其实他藏在心里,没有明说。

    皇帝想要文武并行,但文臣们千万别想着对武臣指手画脚。

    这话之所以不说,也有着他的用意。

    为官一道如做人,只有吃一堑才能长一智,在坎坷中成长的官员才会是真的栋梁之材。

    “不过还有一人进了南书房,学生有些意外!”

    “谁?”凌汉笑笑,忽然道,“是不是曹国公!”

    “是!”

    “哈!”凌汉爽朗的大笑,“这有何意外?他进南书房要么凑数,要么背黑锅!”

    说着,站住脚,看着天边的云,“行了,就送到这吧,天不早了你也回去!”

    “学生再送送老恩师,这一别.....”侯庸忽然有些伤感。

    “有心就好!”凌汉笑笑,目光落在侯庸的手上,“这何物?给老夫的程仪?”

    “学生知道老恩师爱吃烧鸭,所以买了几只给您带着路上用!”侯庸双手奉上,“老字号福满楼大师傅亲手烤制!”

    凌汉笑着接过,放在鼻尖闻闻,感受着油纸包上尚温热的温度,再看着侯庸身上半旧的衣服,“有心了!”并且打趣笑道,“这半个月的俸禄可没啦!”

    这几只鸭可谓价格不菲,侯庸身为侍郎品级是正三品,但他是做过一声布政司使又是皇帝欣赏的臣子,所以特赐从二品的俸禄。

    如今他只是暂管吏部,那俸禄依旧是照着从二品的比例而来。

    大明朝的官儿,俸禄低得可怜。以前是年俸,最后大伙实在活不下去了,太上皇才改成了月俸。

    侯庸这从二品的官儿,每月的俸禄也只有四十八石。而且发到手里的还不都是米,而是各色杂粮烂布等。

    在大明朝想当清官,可不是简单的事儿,无他太穷耳!

    侯庸拱手笑道,“几只鸭子,学生还是请得起的!”

    “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凌汉也拱手回礼。

    ~~

    凌汉站在原地,身旁人来人往,侯庸的人影已经走远。

    不知为何凌汉心中忽然有些寂寥之感,他说是不想让人送,其实真的不想吗?

    一辈子提拔了那么多学生晚辈,今日就这么一个侯庸前来相送?

    他摇摇头,笑道,“哎,穷人家的孩子更记人情啊!”

    随后,笑着返回骡车之中,打开油纸包直接撕扯一条鸭腿下来,放在嘴里大嚼,然后目光再次看向车窗外。

    “漂泊半生终归家,白首幸不负韶华,坐看远山云尽处,却是斜阳落晚霞!哈哈,可惜没酒啊!”

    忽然,骡车一顿。

    凌汉诧异的望出去,只见城门外官道上,数道熟悉的身影迎风而立。

    张紞,暴昭,任亨泰,杨靖,严震直等他的故交学生等站成一排。

    “学生(下官)等,恭送老大人衣锦还乡!”

    霎那间,凌汉热泪盈眶。

    与此同时,官道接官亭中,一位红衣太监笑着从里面出来。

    凌汉认得他,乾清宫总管太监之一,朴无用。

    “杂家奉旨来送老学士!”朴无用团团脸和气的笑着,“万岁爷口谕,祝您一路顺风!”

    “臣,谢皇上隆恩!”凌汉回首,对着紫禁城的方向鞠躬。

    “皇上听说老大人轻车简从心中不忍,特让杂家来,给您送了双马的挽车!”朴无用摆手,几个侍卫牵着一辆双马的宽大马车过来。

    “臣谢....”忽然,凌汉心中生出几分恼火。

    暗中想道,“皇上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走?他怎么知道我轻车简从?莫非我家里的锦衣卫还没撤?他娘....”

    第87章

    发作又是一个清晨,大明门厚重的大门,在日出时分缓缓打开。

    新的一天,就有难题。

    暖阁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上,诸南书房参赞都坐在圆凳上。

    朱允熥手中拿着一本奏章,仔细的看着眉头微微紧皱。

    “你们认为呢?”朱允熥看了一会放下奏折问道。

    “皇上陵寝,关乎宗庙社稷,臣以为宜早不宜迟!”户部尚书张紞起身说道,“陵寝之地要先派遣臣工勘探风水,绘制图册,再调拨工匠,事先准备之工就要三五年。臣倒不是全然同意,而是觉得礼部的奏折言之有物。”

    这话引起了几位文臣的点头附和。

    奏折是礼部侍郎夏原吉所上,其中的意思就是皇帝登基到现在,还没给自己选定陵寝。帝王陵寝是国家大事,万一皇帝生前没有选定陵寝,那死后就要停放在棺椁中许多年,要等陵寝建好才能下葬。

    虽说选定陵寝的地址,不等于马上就要建,但还是让朱允熥心里不痛快。

    “没事干了么?”朱允熥低头再看下手中的奏折,心中冷笑几声。

    他才多大,就要给自己修坟墓了?一旦开工,他这个皇帝不死,这陵寝就要永远的修下去。

    李景隆一直偷看着皇帝的脸色,此时马上开口说道,“臣倒是不怎么赞成!”说着,顿了顿,“皇上正春秋鼎盛,这时候就议陵寝的事儿,急了点吧?”

    “只是选定吉地,并不是说马上修建!”兵部尚书茹瑺开口道,“这是历朝历代的惯例!”

    “现在是大明,不是历朝历代!”朱允熥把手中的奏折扔到一边,显得有些恼火。

    “皇爷爷的陵寝从洪武十四年才开始修建,朕才登基多久?李景隆说的对,朕正春秋鼎盛,尔等大臣就这么急着给让朕修陵?”

    “臣等不敢!”几位大臣赶紧俯身请罪。

    皇帝这话有些重,可暴昭却开口道,“皇上息怒,臣等也是一片忠心。臣的等为人皇上是清楚的,若别的事劳民伤财臣定不赞同,可陵寝一事却是关乎江山社稷,不得不慎重。”

    说着,顿了顿,“方才皇上说太上皇之陵是洪武十四年开始建造,其实这其中有段隐情。中都皇陵是前元至正二十六年开始修建,当初太上皇也有意在中都修建陵寝。但洪武二年时,改意在京师城外紫金山。”

    “原意是洪武二年就开始修,不过当时国力微弱,实在撑不起两头同时.....”

    “朕知道!”朱允熥打断对方,带着几分不客气的说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国家有闲钱了,朕的陵寝就慢慢修着,是不是?”

    说着,不等臣子答话,他已背着手站起身。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上书让他修建陵寝了,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次。古人,无论是哪种阶层的古人,对于身后事都有着近乎执拗的偏执。别说他这个皇帝,民间稍微富足一些的人家,人还年轻的时候就选好了坟地和寿材。

    而且说起来也有几分讽刺,若朱允熥想要修宫殿,那臣子们定然拼死反对,但要说现在选定陵寝之地,许多臣子却会举双手赞同。

    当然,这也和心在大明国库充裕有些关系,若是国家江河日下,忠正之臣也会把年轻帝王的陵寝当成头等大事。

    可是他真的没想过修什么陵寝。

    但他细细往深里琢磨片刻,大概也能明白这份奏折在这节点出现的原因。

    朱允熥刚建立南书房,礼部侍郎夏原吉这时候上这样的奏折,估计也是为了在朱允熥面前找找存在感。

    那是个不错的人才,但也是个功利心重的人。本来礼部尚书有望,却被皇帝点了旁人。所以这封奏折,看似鲁莽其实是在表忠心。

    就算是赞成此事的张紞等人,怕是也存了试探皇帝的心思。

    “水门关那边的城墙还在修,是吧?”朱允熥忽然问道。

    群臣微微错愕一时没明白,李景隆抢先开口道,“臣虽不主管此事,但也颇有耳闻。水门关有两处城墙还在修葺,另外由于往来京师的商船渐多,水路码头扩建,所以应天府在年后征发了民夫,一边修城墙一边疏通河道!”

    “咱们出宫看看!”朱允熥开口道,“让夏原吉跟着!”

    ~~

    没有和往次出宫那样换便服,朱允熥就穿着皇帝的龙袍,带着一群官员,摆开仪仗出城。

    水门关又叫水西门,有水陆两栖之用。形如鱼腹,是个易守难攻的瓮城形状。

    刚过了年不久,冬日的寒冷还未走远。远远望去,水西门两侧莫愁湖和南湖的水面,仍旧带着几分清冷。

    仪仗队中,战马的口鼻之中,喷出的热气清晰可见。

    高耸的城墙下,数不清多少民夫正在刺骨的河水中劳作,更有无数物资通过水面的三山桥,运往城内。

    夏原吉忐忑的跟在皇帝肩舆后面,一路都在揣摩皇帝的用意。他不知为何皇帝要他跟着来巡视城墙,但隐约觉得,他那份奏折怕是拍到了马蹄子上。

    “落轿!”肩舆旁王八耻挥舞拂尘,几个锦衣卫抬着的肩舆缓缓落下。

    朱允熥直接撩开帘子,从里面大步迈出,面无表情的看着城墙上下忙碌的民夫。

    “可知这次调用了多少民夫?”朱允熥张口问道。

    他虽没点名,可跟着他的人都知道他在问谁。

    “大概是三千四百人!”大冷天的,夏原吉的额头居然出了一层汗水。

    “不过是两面城墙就要三千四百人!”朱允熥指着远处,“若是朕的陵寝,要调用多少人?”

    “臣......”

    “民夫百姓刚过了年,家中田地尚不及整备,就要来给官府干活,朕再选陵寝,那京师周围之地的百姓,怕是有服不完的徭役!”朱允熥毫不客气,盯着夏原吉,“应天府历经三十年,动用民工二十八万。孝陵现在尚有一部未完工,还在修建当中,这些年调用民工十万。这时候朕再建陵,你让他们活不活?”

    “臣失言,请皇上责罚!”夏原吉汗如雨下,站立不稳。

    朱允熥看着他没吱声,而是环视一圈,看着身边跟着的数十位臣子,继续说道,“朕早就说过,不愿大兴土木,朕连长城都不修,这时候修什么陵?”

    “这不是修桥铺路,也是不运河码头。修桥铺路是造福百姓,给朕修陵寝为朕一人谋私,不一样!”

    说着,朱允熥再次望向远处,忽然脸色大变,然后大步流星的走过去。

    “跟上!”邓平赶紧招呼侍卫,快步上前把皇帝簇拥当中。

    ~

    因他临时起意而来,又让人不得通知这边,所以城墙周围无论是官吏还是民夫都不知皇帝驾到。

    所以朱允熥到此处,见到的是真正的工地。

    他快步走去,靴子踩着积水的地面,龙袍裙摆沾了满满的泥水黑点。

    一个满脸皱纹如刀刻一般的老头,正蹲在水沟之中,用双手艰难的从里面挖出泥巴砂石。

    老百姓不认得皇帝的,但龙袍的威严让这老人直接呆住了。

    朱允熥在他面前停住,“把手伸出来!”

    “皇上让你把手.....”邓平说了一句,直接上前拽出老头两只满是泥泞的手。

    两只手上全是冻疮裂痕,红肿得吓人,而且关节弯曲剧烈的颤抖。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用手挖?没给你工具?”朱允熥忍着怒气问道。

    “是...是官家的大人把小人的锄头扔水沟里去了!”那老头想想,畏惧的说道,“所以,小人只能用手!”

    “谁扔的?为何扔?”朱允熥怒道,“管事的叫来!”

    ~~

    稍候片刻,一个三十来岁青衣汉子被锦衣卫带到朱允熥的面前。

    看服色这人连小吏都不是,就是一个衙门里的帮闲,负责在这边监工。

    但也不能小看他,这种人往日在街头巷尾根本不起眼,可一旦有了官家的权利,就立马变得狐假虎威起来。

    “草民叩见皇上!”那汉子吓得瑟瑟发抖,直接趴在泥水当中。

    “你是管事!”朱允熥看看他,“你为何扔了他的锄头?”

    “他.....他不听话!”那管事大声道。

    “嗯?”朱允熥心头火起。

    那管事却没眼色,大声喊道,“皇上,他不听话。小人叫他干活,他却他一个人干不完。修筑城墙是朝廷的大事,他推三阻四明显是不愿意出力,小人一怒之下......”

    “不出力?”朱允熥怒道,“你看他的手?”说着,上前几步,直接拉着老人的手道,“民夫何其辛苦,双手双脚净是冻疮裂痕,这么冷的天穿着单衣泡在水里,你还说他不出力?他在冷水里干活,你在边上看着,你还一怒之下,你哪来的怒?”

    那汉子顿时五体投地,不敢开口。

    皇帝发怒,邓平的手已是按在腰刀上。

    “扔哪去了?”朱允熥大声道。

    “那边...河沟!”那管事颤声道。

    “捡回来!”

    朱允熥话音落下,邓平拽着那管事的脖子,朝远处水沟走去。

    然后扑通一声扔进河沟里,那管事哀嚎一声开始在冰冷的河水中摸索。

    “扔了人家的锄头,让人家用手挖,丧心病狂!”朱允熥咬牙切齿。

    随后,他再看看跟着的臣子们,尤其是已面无人色的夏原吉。

    “朕听闻你也算寒门学子出身,如今你身居高位,就忘了穷人的艰难吗?”

    “一个修筑城墙,就已让百姓苦不堪言。京师外尚有大工数处,你又上书要朕选定陵寝,你居心何在?”

    “臣....”夏原吉已惶恐不敢再言,心中懊恼得要死。

    “朕早就说过!”朱允熥看似是在说夏原吉,其实是在对群臣告诫,“国家尚未富足,切莫以为有些积蓄就高枕无忧。为官者,当怜悯体恤额百姓,你们左耳进右耳出?”

    “臣等不敢!”

    这是,邓平又拽着那管事过来,同时手里还拎着一把水淋淋的锄头。

    “天下此等败类众多,心胸狭窄以践踏他人为荣!”朱允熥指了下那管事,然后对邓平道,“打他二十棍,就用那锄头打,打断了换别的锄头。打完之后,发到孝陵搬砖石去,让他干最苦最累的活!”

    随即,又转头对众官员道,“城墙什么时候不能修,非要现在春寒料峭的时候吗?收了收了!”

    “遵旨!”

    “工钱给足,要是朕知道谁敢克扣钱粮,脑袋就给你们挂城墙上去!”

    第88章

    连环(1)“京师是天子脚下,尚有徭役,那地方上呢?天下各州府道,每年修筑城墙疏通河道,往边镇运送粮草,出力的不全是百姓农夫吗?”

    乾清宫中,朱允熥脸色不善,他身上的龙袍依旧带着刚才在城外的污渍,脚上的靴子也沾染了泥水。

    群臣皆是躬身站在他面前,屏声静气生怕触怒了皇帝。

    “朕一再说过为官当慈悲为怀,珍惜民力。结果刚开年你们就让朕选陵寝,其心何在?朕的陵寝修得再好,与天下有何益处?”

    “昔日始皇帝之陵犹在,可见大秦盛世?汉武帝之陵犹在,可见两汉?唐太宗之陵何等宏伟,大唐二百八十九年,都说是煌煌盛世,可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群臣低头不敢发声,乾清宫中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朱允熥怒气不减,“礼部左侍郎夏原吉!”

    “臣在!”夏原吉灰头土脸,目光惶恐。

    “降三级留任,罚俸禄三年!”朱允熥恨声道,“身为朝廷大员,以后再给朕上折子,你想想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若不明白,你这官也就不用做了!“

    “臣叩谢天恩!”夏原吉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十年寒窗二十年仕途才有今日,但毁于一旦。皇帝虽没有太重的处罚,可显然心中对他已生了厌烦之心。

    就算皇帝不烦他,这也是他仕途生涯中最大的污点,再无上进的可能。

    “你们南书房诸位大臣也是如此!”朱允熥继续恨声道,“这等事还用奏道御前吗?”

    “臣等万死!”南书房几人,赶紧俯身请罪。

    “哼,让你拍,拍到马蹄子上了吧?”俯身之际,李景隆看着夏原吉的侧脸冷笑,但下一秒他目光不经意落在张紞,侯庸等人身上,心中顿时惊醒起来。

    “对呀,这种事南书房直接驳了就是,张紞他们不是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呀!”心中暗暗想着早上南书房中的情景。

    张紞看了通政司送来的奏折,说拿不定主意,然后转给其他人。侯庸茹瑺暴昭等人,也都说拿不定主意,最后是他们几个说要送往御前请皇上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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