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而且它的脖颈上没有头颅。这东西枯干的脖颈如同树干，上面分叉再分叉，支出数十根晃动不止的“树枝手臂”，每个手臂末端都连着只人手。
眼下它的小半手臂都被忒斯特斩断，黑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
剩余那些手的手指狂乱舞动，如同发疯的蜘蛛。这东西体内发出模糊粗哑的嘶鸣，也不知道在用哪里的器官发声。
经历过白鸟城城主一役，诺尔本以为自己对这些莫名其妙的怪物有了点儿抗性。这会儿熟悉的反胃感袭来，他险些干呕出声。
诺尔一只手死死捣住嘴巴，用心声提醒忒斯特。
梦魇，魅魔的老对头。
梦魇也能操控梦境，从梦中吸取生命力。不过它们更青睐噩梦——除了极少数嗜好奇特的人，大家不会同时进行噩梦与春梦。这两个族群存在严重的捕食冲突。
如果魅魔能用梦中梦藏起据点，梦魇用梦中梦捕捉猎物倒也不是说不通……问题是，无论怎么看，这玩意儿只有骨架和梦魇沾点边。
梦魇本应该是鬃毛燃着暗红火焰的矫健战马，黑色的毛发健康油润。血液也是普普通通的红色。
它们只会礼貌地取食噩梦，不会在物理层面上攻击目标。
“我知道梦魇，这玩意儿更像是被拼接改造过的梦魇干尸。”忒斯特点评道，“不愧是专业人士，这都能认出来。”
那只干瘦怪物的手臂阴险舞动，它绕着他们徐徐打起转来。诺尔连忙抬起魔杖，与忒斯特背靠背站在一起。
它散发出一股让诺尔非常不舒服的气息。尽管他知道它很难再杀死他们，那股怪异冰寒的气息仍旧使诺尔脊背发凉。
如果它用刚才那一套捕捉魅魔，虚弱的魅魔们确实无法反抗。问题是，那些被捕捉的魅魔去了哪里？被这家伙吃了吗，还是……
叮铃。
一声清脆的微响，一枚滚圆老旧的金轮出现在落叶上。周遭昏暗，它自行散发出扎眼的金色微光。
那金轮上沾了滴血渍，正巧在国王侧脸的眼睛部位。它凝出极细的痕迹，如同一行血泪。
金币另一面雕刻了叶片与太阳。本该平整的表面布满划痕，显得有些黯淡。
骨碌碌，那金币在“千手梦魇”脚下滚动，像是在跟随它。
骨碌碌，骨碌碌。金币一个又一个从黑暗中滚来，上面的血渍和划痕完全一致。它们在“千手梦魇”身后集结成群，齐齐滚动，有种荒谬的不真实感。
怪物一圈圈缩小着包围圈，金币群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它们如同某种虫群，唰啦唰啦碾过落叶。
忒斯特的尾巴轻轻贴上诺尔后腰，再次紧绷蜷缩。他动了动，像是想要护住腰包。
“之前你看见的是不是这个？”诺尔问。
“是。”忒斯特承认，“亲爱的，召唤点东西出来吧，我不希望它们再接近了——我可不想弄丢真货。”
……如果这怪物确实具有梦魇的特性，这枚金币大抵对忒斯特意义非凡，而且还不是好的那种意义。
砸在地上的蛋糕，沾有血渍的金轮。他似乎触摸到了疯修士一点点——就算只有一点点——属于人类的灵魂。
“我刚才试了，这里召唤不出尸体。看来梦中梦比较特殊。”
诺尔嗯了声，忍住了追问的冲动，“不过我有个主意，忒斯特，把你的真货拿出来。”
忒斯特偏过头，眼角余光注视了诺尔一会儿。他左手灵巧地抓紧腰包，尾巴在包里翻腾片刻，卷出来一枚老旧的金轮。
“然后呢？”忒斯特问，尾巴尖把那枚金轮裹得死死的。
“然后转向我。”
诺尔说，随手释放出一个干脆利落的土墙魔法。
魔杖加强下，土壤拱动满地枯叶、迅速隆起。高而坚硬的泥土铸成围墙，暂时将怪物与金币群挡在了外面。
忒斯特无言地转过身，诺尔冲他笑了笑，微微张开嘴巴。
他指指自己鲜红的舌尖，表情很是平静自然：“请将它寄存在这里。”
等这一战结束，他让血肉消失就是。那枚金币会直接从胃部落下，反正胃酸无法腐蚀黄金。
忒斯特的表情凝固了。
“时间有限，”诺尔催促他，“快点。”
终于，忒斯特沉默地从尾巴尖里取出金币。他并没有将它交给诺尔，而是用指尖捏着，轻轻压上诺尔的嘴唇。
诺尔扬起眉毛，最终没有疑问或躲开。他舌尖卷过忒斯特的指尖，撬走那枚金币，将它成功叼在唇间。紧接着他眉头微皱，喉结上下滑动，那枚小小的金币被他成功吞了下去。
“……咳咳。”
诺尔擦擦嘴唇，金属过于坚硬，他还是被噎了下，“现在你可以随便发挥了，疯修士先生——幸亏你的宝物是枚金币，要是个金线团或者什么的，我可无能为力。”
忒斯特盯着诺尔的嘴唇，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我真幸运，不是吗？……你是对的，宝物就该放在一起。”
下个瞬间，他身后的泥土墙壁倾塌而下。诺尔抬起魔杖，热风带起忒斯特的发丝。骇人的火球术轰向那只怪物，雨点般狂跳的金币闪烁着火光，朝他们倾泻而来。
背对着炸开黑暗的火焰，忒斯特弯起眼睛。
他熟练地抓起诺尔的手，在手背上留下轻轻一吻。随即他转过身，手中长剑划出橘红的弧光。
可是他们在启程前，已经发动过了，诺尔心想。
不过这个问题也就困扰了他一个瞬间，下一刻，他抬起魔杖，回复术激射而出。
“住手！”
正在此时，他们身后，一个女声大喝道，“别再攻击，小心引来更多！”
“那可是魔王的眷族！”她声音沙哑地吼叫道。
……
安娜金在女骑士的房间里转来转去。这是个大而空旷的房间，看得出那位马尔维纳没多少私人物品。
索罗则在书桌附近疯狂翻找：“没准她写了日记……这种情况下总该有点日记提示吧！”
安娜金叹着气关上又一个武器柜：“不是每个关键人物都有记日记的习惯，不然也太扯淡了。”
“这地方跟魅魔样板间差不多，根本没啥线索啊。”索罗痛苦地翻看那些书本，“姐，咱俩是不是找错了方向？”
安娜金叹气叹得更大声了：“他们又不可能让咱们看女王的住处，先查完这边再说吧。”
这会儿安娜金正在查看室内唯一的衣柜，她不得不同意索罗的看法，这位马尔维纳实在没有可供深挖的个性。
女骑士的衣服全是魅魔基本款式，一排排方正的白布挂满衣橱，那场面如同复制粘贴。内衣也被她叠得平平整整，安娜金只能看出来她是个很自律的人……然后，然后就没了。
也许他们真的找错了方向，她麻木地扒拉着一件件魅魔套装。
突然，她的手停住了。
安娜金嘶了一声，抽出来其中一件衣物——它同样是白色，与其余白布挂在一起，她险些就这么错过。
那件衣服的布料与其他衣物相同，但拥有极细密的针脚，看得出是熟练改制过的。
……而且它的形状，每个C国人都会无比眼熟。
安娜金把它举高，来回翻看，脸上的迷惑之色愈发浓重。索罗往这边扫了一眼，张大了嘴巴。
几秒后，他更加迷惑地开了口——
“这是……老头衫？”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忒斯特：结婚后，我总觉得我才是精神更正常的那个。
忒斯特：多么健康的婚姻！[拇指]
第55章
金币的两面
那毫无疑问是一件老头衫，白色背心款。这东西在夏季的C国出现率极高，深受各个年龄段大爷们的喜爱。
它的针脚收得很利索，缝制风格和其他魅魔衣物完全不同。它混在一堆衣物铠甲里，突兀得像古装剧里出现手榴.弹。
两位玩家拿着那件衣服里里外外翻看，一时无言。
安娜金又钻进衣柜大翻特翻。她又在一堆披风里找到个大裤衩，裤衩用米色披风裁成，长度刚过膝盖，特地缝了深深的裤兜，腰间还用施了魔法的藤蔓当松紧带。
安娜金对比着老头衫和裤衩，陷入深深的沉默——这风格过于像街头老大爷，与这个精致美丽的西幻风宫殿格格不入。
索罗则在抽屉最底下找到了一堆稿纸，稿纸上画着衣物裁剪图：“这是……什么？”
安娜金拎着裤衩凑过去，目光骤然凝固。
上面草草画着老头衫、大裤衩和简易卫衣的裁剪设计，文字是魅魔语言，标注方法却非常现代，而且……
“这不是现代基型法吗？”她喃喃，“我在葡萄领定制过防具，那群NPC完全不是这么做的。”
“可魅魔不可能是玩家啊，大家就选不了这种族。”
索罗呆呆地看着手中设计图，“按照那个多尼的说法，马……马什么骑士是女王从小到大的朋友，咱们才被困住两个月。”
安娜金的脑海同样混乱。
《塔赫》的发行方邀请了大量优秀的专业或业余玩家、人气游戏主播、游戏领域KOL，连喜欢研究游戏文化的专业人士都特地请了几位，可以说是诚意满满。
但就目前看来，玩家里还混入了不少作奸犯科的恶棍。
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进的游戏，这群人和正常玩家甚至不在一个新手村，并且大多投奔了永恒教会……这已经是他们发现的最惊人的秘密了。
“你们隐士院那边，探究方向一直是‘游戏出了问题’吧？”安娜金干着嗓子说道。
“对，‘导师’一直在带小组研究。”
索罗僵硬地坐到了床边，手里还抓着那几张设计图。
“目前隐士院那边最认可的，是‘恐怖袭击论’——游戏被恐怖组织劫持并投放恐怖分子，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他们说要是内部人员发疯，弄不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渣。”
这也是目前绝大多数玩家的观点。
能被官方请来体验游戏，被困的玩家们都有不错的游戏理解。“归乡圣徒会”、“亚马逊”和“隐士院”这三大公会，存在意义都非常明确。
索罗所在的“隐士院”是唯一的非战斗公会。
它由一位爱好游戏文化的大学教授领导，不依附任何势力，力求客观。成员则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藏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
其中成员只有三个目的——努力保命，收集情报，搞清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月来，玩家们的认知逐渐统一。
这个世界是被恐怖分子挟持的游戏。只要找到通关方法，大家说不定能借此退出。
然而……
“恐怖组织搞到登录设备和权限，安插进来罪犯，我还能理解。”
安娜金注视着摊在床上的老头衫，“他们没能力，也没必要让人变成游戏怪物啊……？”
索罗咽了口唾沫：“也、也许是游戏BUG，有人登入了怪物模型。”
“大家统计过名单，正常玩家没少。”安娜金攥紧那件老头衫。
“系统都还在呢，别太发散好吧。肯定是那群罪犯非法登录，才搞出了这样的BUG……你自己也说了正常玩家没少。咱们知道那些怪物不是自己人，这不就完了？”
索罗一口咬定道，他的声音又大又急，语调里包含了些微恐惧。
安娜金苦笑一声，她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人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不会有玩家乐意接受“游戏本身可能不对劲”这种想法。
而且……而且这确实证明不了什么，除非他们能找到那位魅魔骑士，当面对质。
希望那两位NPC能够安稳活着，她想。这一回，自己也得跳出任务，真心实意地调查这件事了。
各种机制崩毁、下线后角色腐烂，都能归结为恐怖分子破坏了游戏程序。
可如果真有完全无关的普通人变成怪物……这个游戏，真的还能算“游戏”吗？
“这个世界任务正常，还有魔王呢。除了游戏，哪儿还会有故意设置好的最终BOSS？”
床边，盗贼索罗还在低声喃喃，不知道想要说服谁。
“消灭魔王就是通关，通关了就能回家……通关了就能回家，一定是这样……”
……
“那是魔王的眷族！”诺尔身后的女声大吼道。
魔王的眷族？……那玩意儿吗？
诺尔看向不远处的“千手梦魇”，忒斯特则还是老样子，陌生人的话他只当没听见，迅速冲向不远处的目标。
诺尔不觉得那只“千手梦魇”有多强，粗估数值，它不是他们两个的对手。但是哪怕在此刻，它还在散发那股让他全身不舒服的异常气息。
诺尔在心中呐喊。
这回忒斯特来了个干脆利落的急刹车，朝后轻松一跃，仿佛惯性在他身上不存在似的：
诺尔想。
忒斯特的思维带着笑意。
紧接着，诺尔眼看忒斯特脚步一转，化为一道银色旋风，奔向那道女声传来的方向。
“妈了个巴子——！”那女声用语义混乱的通用语怒吼，她跃出藏身处，拔腿就跑。
她离他们挺远，诺尔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那背影和活骷髅差不多，但比他见过的那些魅魔都要健康点儿。她的衣服样式有点古怪，右手抓着什么顶头弯曲的东西，轮廓像极了撬棍。
“等等！”诺尔愣了半秒，没心思管那梦魇怪物，“等等，我也——”
他还没来得及喊出来，那魅魔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雾气中。
诺尔气喘吁吁赶上，抓紧忒斯特的袍子边沿：“人家好心提醒，你为什么吓唬她？！”可恶，那很可能是他的邻居！
“看看实力、看看战意、看看目的，本能反应不会骗人。”
忒斯特不以为意地说，“那家伙是个女性魅魔，实力不弱，无意与我们为敌。她很擅长逃跑，并且有明确的逃跑方向，肯定有据点。”
尽管忒斯特表面上有礼貌有风度，诺尔怀疑这家伙自动把所有会喘气的东西默认为敌人。
现在好了，同胞吓跑了。诺尔使劲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一声：“下次跟我商量一下。”
忒斯特微微偏过头：“不，这种试探就是讲究出其不意。”
好吧，诺尔揉揉太阳穴。
面对忒斯特的时候，自己的愤怒总会像一拳打进棉花。
终于发生了一件好事。起码他们知道这里可能有位魅魔邻居，而且邻居精神状态还行。
诺尔原地思考了会儿，轻轻点了点忒斯特的尾巴尖。
“既然人丢了，我们先回去看看。”
“什么叫人丢了？我可以继续追踪的。”忒斯特嘀嘀咕咕地说。
“早追晚追都是追，给她点时间缓缓吧。咱们要现在追上去，那真和追杀没区别了。”诺尔立刻摇摇头，“先去看看那些‘魔王眷族’。”
他在历史书上看到过“魔王眷族”的解释。
它们主要分布在绝望列岛边境，基本不会出现在内陆地区。书中说它们是被“魔王的气息”污染而成的怪物，它们没有理智、不可交流、不可净化，对世间万物充满恶意。
这描述语焉不详，设定也十分老套，他不知道在各路作品中见过多少。
还是眼见为实，诺尔心想。
周围依然是黑压压的噩梦景象，那只怪物没有追上来。诺尔熟练地释放隐形术，踏上来时路。
等到了位置，诺尔差点把持不住，真的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