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心里如此想着,脸上就有犯难的表情。“你怎么知道?”王八耻笑道。
何广义一万个想推脱,可如今话说到这了,也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头,低声道,“不知道王公公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是年轻的?还是有风韵的!”说着,想起了一些太监的癖好,继续小声道,“还是说,想找个带孩子的小寡妇之类的!”
太监找带孩子的寡妇,是前朝时候宫里太监们常干的事。
娶个媳妇带着现成的小孩子,对寻常男人来说,可能心里多少有点膈应。但太监就不一样,孩子若是小还不懂事,将来谁养大的不就是谁的孩子吗?再说带孩子的寡妇,也被买来的女子,或者那些从良的妓家,更真心实意的过日子。
身边有个不图啥,一心过日子的媳妇,还有个跟自己姓的孩子,将来能上坟烧纸,对太监来说,最好不过。
何广义话音落下,王八耻突然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王公公?”
“何广义,你大爷!”王八耻低声骂道,“杂家是那种人嘛?你想哪去了?怪怪不得人家都说你们锦衣卫是上门鬼,你们就心术不正!”说起,怒气冲冲的继续骂道,“亏杂家,还拿你不当外人。你就这么编排杂家?还带孩子的寡妇?你他娘的真敢想!”
“不是!”何广义急道,“是你自己说你身边连个暖被窝的热乎人都没有!”
“杂家说的是说热乎话的,你耳朵长鼻子眼上了?”王八耻大骂,拂袖要走。
“别呀!”何广义赶紧拉住,“我错了,我想错了,听错了还不行吗,你到底有什么事,说出去我给你办!”
王八耻停步,瞪他一眼,继续说道,“要不是求不到别人,你当杂家非要求你?”
“是是是!”何广义笑道。
“杂家进宫之前,有个外甥女!”王八耻叹息道,“这些年一直托人往老家送银子,可你也知道,前些年杂家身份地位都不行,没人愿意帮。现在有人愿意帮衬了,可也不知找到杂家的家里人没有。”说着,又叹口气,“你锦衣卫神通广大,所以杂家就求到你头上了!”
“我尽力!”何广义这人,说尽力就是倾尽全力的意思,继续问道,“你老家哪的?”
“保定!”王八耻想想,低声道。
“我一直以为你是高丽人!”何广义笑道。
“杂家蒙元时在元大都进宫,不说是高丽人,卖不上价钱!”王八耻神色有些屈辱,“当年,杂家是给卖了,冒充高丽人,阉了送到宫里的!”
“老王,对不住,我可不是让你难过!”何广义歉意的说道。
“没事,这么多年了!”王八耻笑笑,“这事就拜托你了,若是找到了,杂家请你喝酒!”
“还是那句话,不敢说一定,但我尽力!”何广义抱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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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朱允熥缓缓打开秘折。
刚看了一行字,就神色凝重起来。
“老臣蓝玉禀奏殿下,老臣,要吹灯拔蜡烛了!”
第66章
都老了。“老臣怕是要吹灯拔蜡烛了!”
这一句话,立马让朱允熥的表情凝重起来。他原本有些松散的坐姿,也一下子端正起来。
“臣自免官罢爵,奉旨回乡务农以来,日子虽清贫冷清,但也安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臣之父祖一般,春盼秋熟,秋盼冬雪,东盼春暖。家中田地三十亩,牛骡两头,房三间,吃也香甜睡也香甜!”
“臣早过知天命,所谓富贵看清之后,不过浮云。心中仅有不舍,乃是不能效忠于皇太孙殿下御座之前。”
“但臣亦有所盼,盼再有给殿下,签马执镫的那一天。”
“可天公不美,连月来,臣后心阵痛,彻夜难眠。初以为是旧伤发作,不以为意。待初雪落时,臣连咳三日,口口带血,郎中言臣内有恶疾,怕是过不了今年。”
嗡,朱允熥脑子里轰的一下。
蓝玉居然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别说这时代,就算是后世,一个人若是咳吐血了,八成也是凶多吉少。
他急忙的往后翻着秘折,仔细观看。
接下来的字迹,和刚才的决然不同。刚才的字迹文书,还算公正,而下面这些字,歪歪扭扭不说,语句也是十分粗糙。
“方才,是老臣儿子蓝春所写。小畜生不像臣,他打仗骑射都是稀松平常,胆子也不大。就是看书写字,还算有些看得过去。将来老臣死了,殿下若是念着老臣的好,赏给他个山高皇帝远,但有油水的官职吧!”
“种地太他娘的难了,锄头抡断了也挖不出个金山来,勉强吃饱肚子。哪有杀人放火,抢劫金银来得快活。臣说日子过得去,说心里挺踏实,纯粹是他娘的,自己骗自己。一辈子拎刀子捅人,耕地的时候都把田地当成别人的脑壳,往死里剁!”
“老臣不行了,本想着还能多活几年,可如今大限已到了,看了许多大夫都说是无药可医。都说,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吧!”
“日他郎中的娘,老臣这辈子啥没吃过,啥没喝过,啥没享受过。鞑子皇帝的婆娘,老子都日过,还在乎这些吃喝?”
“自从当兵那天开始,老臣就以为自己不怕死,可事到临头,真要等着死的时候。不怕殿下您笑话,老臣还是有些怂的!”
“老臣见过在床上病死的痨病鬼,最后动也不能动,瘦成皮包骨头一样,在那艰难的喘气儿,眼睛都张不开,一身恶臭!”
“到了那步田地,人也就不是人了!”
“老臣不怕死,若是一刀砍过来,脑袋伸过去就死了,连疼都不可知。可老臣怕等死,怕生不如死的等死,怕让人看着,盼着,等着老臣去死。”
“所以,老臣腆着脸皮,给殿下写这封信,求殿下!”
“好殿下呀,你还记得你答应过老臣一件事吗?老臣和您说过,若有一天请让老臣死在战阵之上,死在敌人之手。千万别让臣,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等死!”
“老臣知道,皇爷心里恨臣。过去,臣是做了许多糊涂事。以前是仗着故太子的重用,飞扬跋扈。后来是仗着颇有功劳,在朝中谁都不放在眼里!”
“可老臣,十来岁就跟着皇爷打仗了,这辈子除了杀人不会干别的,老臣真的不想,窝窝囊囊的死!”
“臣不求什么,求殿下和皇爷说说,给老臣一把刀,一匹马,让老臣北上。军人当战死沙场,何须马革裹尸。求殿下,会老臣个老臣愿意的死法!”
“臣蓝玉,叩首!”
手中的秘折,无声滑落。
朱允熥长叹一声,微微靠后有些无力的躺在椅子上。
千想万想,没想到,意外这么快到来。
蓝玉是何等人,既然能在秘折中,写出这样的文字,定然是身患绝症,命不久矣。人之将死,其言未必善,但至少有几分真。
而且他的真切之中,字里行间,满是求死之意。
“殿下若真的怜爱老臣,有朝一日,请殿下让老臣死在马上,而非床上!”
往日之言历历在目,当时朱允熥还以为是句玩笑话。他还等着将来他登基那天,再起复蓝玉,让这位汉家名将,再此提兵远征。
可天不如人愿,世事难料。
“来人!”朱允熥喊了一声。
“奴婢在!”王八耻急忙跑上来。
朱允熥把散落在桌上的秘折,归拢到一起,开口道,“去,告诉傅让,让他派几个羽林殿前亲军过去,看看蓝玉到底如何了。另外,把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也带过去,仔细的看!”
“遵旨!”见朱允熥脸色铁青,神色郑重,王八耻小跑着出去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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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老爷子寝宫那边,传出六斤稚嫩的读书声。
温暖如春的书房里,六斤端坐在椅子上,跟着面前胡子都白了的武英殿大学士吴勋开口朗诵。
老爷子坐在门外头,竖着耳朵,一脸郑重的听着。
听到重孙读书流利,没有磕磕巴巴,也没有哭闹着不想学,老爷子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殿下读得流利,字可会写吗?”里面,大学士吴勋问道。
六斤摇摇头,“我只会跟夫子你念,不会写!”
“老臣来教您,一撇一那读人,为何是一撇一那呢,人呀,天地间最为贵重也...........”
听里面开始讲解,老爷子不住的点头。
就这时,见朱允熥风风火火的过来,赶紧让朴不成上前阻止。
“殿下轻点儿,吴王读书呢!”朴不成小跑过来,低声说道。
朱允熥看看书房那边,那原本是老爷子的政务要地,谁都进去不去的,没想到现在居然成了六斤读书的地方。更没想到的是,老爷子居然要六斤开始读书了。三岁都不到的孩子,能学什么?
更让他诧异的是,教授六斤的读书的,居然吴勋。
吴勋这个人在朝中虽然有大学士的殊荣,但却实一心做学问的人,丝毫不参与朝政。
不过想想,也能明白老爷子的苦心。
吴勋不但是朝中少有的真正清贵,从不掺和别的乱事,没有利益关系。他的父亲吴沉,更是是已故东阁大学士吴沉。
东阁大学士,就是东宫太子的死党。当年吴沉就对老爷子说过,尊重东宫皇储,就是尊重您,让老爷子龙颜大悦。
“你来干啥?”老爷子背着手过来,皱眉道。
朱允熥又看看书房里,“皇爷爷,六斤读书会不会太早了?”
“也不算读书,就是找个品学兼优的学士进宫,教六斤认认字,读读书!”老爷子笑道,“当年吴勋的老子,是教过你爹的。他们家的人,性子虽然古板些,但品学是没错的!”
说着,目光落在朱允熥的手上,“这是啥?”
朱允熥缓缓递过去,“您看吧!”
第67章
军情老爷子可能是眼神有些不好了,低着头眼睛贴着秘折,仔细的看了许久。
随后,微微叹气,靠着窗户坐着,脸上的表情格外复杂。
“他蓝小二,打小就是硬骨头从不低头的性子,没想到如今......”说到这儿,老爷子又长叹,“管他啥铁打的英雄汉,都逃不过这一天呀!”
“皇爷爷!”朱允熥斟酌着用词,开口道,“孙儿想.....”
“不用想了!”老爷子开口打断他,说道,“如今你当家,你看着办吧!”说完,站起身,欲要往回走,“咱以前要杀他,是怕以后成了你的惹祸精。不过现在嘛,他就是一个快死的老汉了。你想咋办就咋办,不必问咱!”
说着,停步,回头一笑,“你也知,咱对死人,比对活人宽容。”
老爷子说完之后,背着手缓缓走到刚才坐着的地方,又靠着门框,面含笑意的听着屋里,六斤奶声奶气的读书声。
此时的老爷子,就像寻常百姓家,关爱儿孙的老翁一般。
雪花,骤然而落,落在紫禁城的金瓦红墙之上,覆盖着紫禁城的金色和红色,更加鲜艳。
雪花之中,太监打着伞,举在朱允熥的头上,以免雪花落下。朱允熥在雪中回头,看着老爷子,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都老了,大明开国的那一批人都老了。
每日的奏折中,总有几份开国勋贵们生病的报告。据说,远在高丽的傅友德身子也不大好,那边苦寒的天气,让他现在连马都上不去了。
他们之中,算起来最年轻的蓝玉,也老了,也病了。
怪不得无人说,五十知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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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熥刚返回乐志斋,就见以刘三吾为首的一群文臣,已经等在那里了。
“这么都来了?”朱允熥强笑笑,望眼望去,文华殿大学士,华盖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胡季安,吴松,胡启,詹同,国子监祭酒张显宗等人都到了。
“臣等,为了吴王殿下读书一事而来!”刘三吾开口道,“吴王乃东宫嫡长子,未来必正为东宫,开蒙读书一事非同小可,所以臣等........”
“别说了!”朱允熥忽然阴沉着脸,直接打断对方,看着他们的目光,竟然有些厌恶。
他在这些人的眼里,看到了功利。
六斤是嫡长子,未来东宫的主人,教他读书就是未来帝师。
读书人的最高成就,就是帝师。一旦为帝师,必为执宰。
他们心里想什么,朱允熥一清二楚。这些人早就把六斤,当成他们这些文官集团未来的依仗,想要从六斤小时候就死死的抱着。
所以,当老爷子不声不响给六斤找了个读书认字的先生之后,他们才会直接找上来。
“你们都闲的没事做吗?”朱允熥的声音有些发冷,开口道,“各个都是大明的学士,修史问政,管理国子监,督学天下官学,这些事不够你们忙吗?”说着,冷笑道,“别的事不见你们这么上心,这么积极,六斤读书的事,你们却比孤还上心,。你们是何居心?”
群臣被吼的愣住了,随后赶紧跪下行礼了,“臣等不敢!”
大学士詹同开口道,“殿下,臣等确实是为东宫嫡长子吴王读书一事.......”
“还说!”啪的一声,朱允熥直接把手中的秘折,摔在桌子上,“看来,孤是对你们太宽容了。以至于你们,连臣子的本份是什么都忘了!”
“六斤读书,用谁不用谁,皇爷爷自有圣裁,轮不到旁人多嘴。你们若想着你们都是朝廷的大学士,将来教导六斤的责任,必然要落在你们的身上,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想为帝师?”朱允熥继续冷笑道,“就凭你们现在的心思,这份操守就不配!”
群臣面有土色,皆不敢再言。
“不是孤不给你们脸面,是你们自己不要!”朱允熥再开口骂骂道,“天下文武官员,各执其司,为江山社稷奔波。你们这些中枢的学士们,却在想着日后的晋身之阶。你们,真让孤寒心!”
“臣等有罪!”群臣下跪,叩首。
他们来之前心中想好了无数的说辞,可谁知皇太孙上来,直接就把他们的说辞给钉死腹中。而且,说的都是让他们羞愤交加的诛心之言。
其实按理说,这些人的想法也没错。上书皇孙读书,本也是他们的责任。若不是朱允熥今日心情烦躁,也不会如此的不留情面。
“六斤读书的事,以后再议,你们下去吧!”朱允熥不耐烦的挥手,“刘三吾留下!”
群臣退下,中书舍人刘三吾,留在原地。
“你管着翰林院对吧!”朱允熥开口问道。
“臣还兼着左督御史!”刘三吾低声道。
“这么多差事,不够你忙的,还惦记当帝师?”
“臣不敢!”刘三吾赶紧请罪。
“你不敢?这是不是你带的头?”朱允熥怒道,“孤是不是对你太仁慈了,是不是?”
刘三吾汗如雨下,“殿下,臣.......”
“你是不是以为,当初你在老爷子面前说了句立皇孙,这辈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是不是以为,孤会始终念着你的好?”朱允熥厉声喝问,“你是越老越糊涂了!”
“开国的勋贵们,老得上不了马,快病死了,还想着为国效忠。而你这样的读书人,老了之后想的却是如何留名,如何当帝师,是不是?”
刘三吾浑身颤抖,“老臣不敢,吴王读书一事,本就是国事,是臣份内.....”
“住嘴!”朱允熥怒道,“孤最烦的,最厌恶的,就是你们把什么事都说得这么大义凛然!”
就这时,王八耻踩着楼梯上来,恭敬的说道,“殿下,中军都督魏国公徐辉祖,京营总兵官,五军都督佥事开国公常升等人求见,说有紧急军情!”
“传!”朱允熥喝了口桌上冰冷的茶水,转身对刘三吾说道,“下次,再弄一帮人到孤跟前来说这些有的没的,孤就不会这么好声好气了!”
刘三吾仓惶退下,时至今日他似乎才明白。当日那个被他们教导的学生,如今已成了说一不二的帝王。他们这些人,若再想着旧日,求皇太孙许诺什么,根本做不到了。
稍候片刻,数位武将进来,皆是神情严肃。
“要打仗了?”一见他们的表情,朱允熥心中便明白几分。
徐辉祖先道,“殿下,兀良哈部勾结鞑靼部,约有骑兵七万,进犯辽东,燕王告急!”
七万铁骑?燕王告急?
朱允熥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七万铁骑不怕,燕王告急才是真的有些棘手。
因为那位燕王,可是敌人越多他越高兴的,场面越大越是兴奋的。
第68章
布置元亡,漠北分为三大部:居于兴安岭以东、洮儿河、绰儿河一带者,为兀良哈三卫。
泰宁卫,元泰州(吉林境内)
朵颜卫,额克多延温都儿(内蒙)
富余卫,瑚裕尔河(黑龙江齐齐哈尔)
三卫兵强马壮,归附明朝之后,名义上听从宁王朱权的管理和调遣。
但宁王能控制的,只不过是其中相对较为亲近大明的朵颜卫中的一部分,其他两卫降而复叛,暗中勾结鞑靼部,始终还做着南下中原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