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盈阙:“哦,你打不过它,一招也活不了。”女妖一时没明白,回头问琼君:“嗯?你与她说什么了,饕餮是怎个回事?”
琼君这才施舍了个眼神与盈阙:“不必当真,一个傻子罢了。她是上仙之身,你吃了她是大补。”
女妖掩嘴轻笑,煞是动人,又教琼君看呆了。
盈阙问:“你是谁?为何假扮澹荡湖君,残害此间生灵?”
“你这娃娃大约是初次独自出门吧?瞧瞧,都叫家里惯傻了。”女妖携琼君转身离去,远远地,盈阙听到琼君唤她,嫣然。
盈阙瞧着小狐狸发怔,道:“她是要吃了我们么,九幽狐狸肉好吃么?”
小狐狸委屈得泪眼汪汪。
盈阙伸手去揭符印,未想符印灼消了手上裹挟的寒气,灼伤了掌心,盈阙慌忙缩回,却发觉手心结不起冰雪,伤口不愈,血便顺着手腕,蜿蜒出一道红痕,在莹白臂弯间滴落。
“唉,看来可先予你尝尝上仙肉了。”
小狐狸从盈阙怀里扒拉出一只鲛绡,盈阙缠系在手上,冰凉凉的。
然后哀怨地背转过身,小狐狸用浑圆的一团背对着盈阙,怨念实在过深,盈阙想忽视都不行,只好抱起她,说:“她既要吃,总会把我们放出去,等出去再同他们打架。”
不知是不是被听到了,琼君忽然走了过来,全然没有在湖边时的温和,一脸冷漠,甚至几乎是仇视。琼君抬臂施法,将笼子举起往女妖那走去,那有只大鼎炉,正燃着烈火,琼君把盈阙和狐狸同笼子一同丢了进去,盖上炉盖。
“……”盈阙对小狐狸道,“对不住,是我见识少了。”
第19章
这次盈阙很认真地管闲事并搭讪了!再次证明!
这炉里面还是很大的,小狐狸被烫得跳起,盈阙将她收进袖中,隐约还听见炉外,女妖嫣然在同琼君说话。
“那只小狐狸当真是可爱,又是魔族,倒不该杀它。”
“它伤了你,可见是只孽畜,如此不驯,百死莫赎,嫣然若喜欢,改日我替你抓只来养着。”
“罢了,他族凶悍得很,何必去招惹他们,不值当。”
“你若欢喜,如何都值当。”
盈阙是雪生的精灵,而今被火烤着,满身的不爽适,抬手结印,使鼎炉内高热暂退,又分出半数心神对付笼上的符印,兼之先前摄魂术的余毒未褪,不免心神疲惫,生生扛下了不时飞窜来的火焰。
呕出一口血来,符印才将将被打散,盈阙破炉而出,向女妖说道:“我几万年前便能拔了饕餮的胡须子。”
女妖冷笑,任琼君挡在她身前,喝道:“那我这炉被你捣破,也算不得冤枉了。但你家中长辈未曾教过你,坏了别人东西当赔么!”
话未说完,琼君便打到了面前,盈阙勉强招架。瞥见退在一旁的女妖,她将惑心之术修至这般上乘,陆吾说过,一道精通,馀未必佳,能得一通,已是大造化,天地之间,无一可得齐全,精与杂,此之谓舍得也。
盈阙想去打那女妖,却被琼君缠得紧,气力要被消磨尽了。
头晕眼花,盈阙眼前竟现出了如花美貌的神君,小神君一把将她揽过,干净的衣裳上沾染了她的血迹,小心翼翼,如珍似宝般地,将她轻轻安置在剑风扫出的略清整的地上,动了动嘴唇寂声道:“逃。”
琼君初时未敢轻动,思忖几息,便又提杖挥下,花玦神色狠厉,不避不让,反身一剑掷出,擦着琼君的颈脖过去,又回旋回了花玦手中,琼君惊骇,退了几步。女妖上前,两个一起同花玦缠斗。
小狐狸从袖中钻出来,盈阙方才回神,出言提醒花玦小心女妖摄魂之术。
花玦这时也发觉了女妖软肋,琼君竭力相护,反受了掣肘,且先前与盈阙之斗,也受了伤,花玦的处境方才渐渐好了起来。
乘女妖受伤,琼君着慌之时,花玦抱起盈阙便疾疾往湖君殿外飞掠,身后琼君赶来纠缠。
花玦掐了个昏睡诀,然后将盈阙送了出去,又回身拦住女妖和琼君。
最后是西海将军带兵赶至,在岸上遇见盈阙,唤醒她,一同往湖君殿救了花玦。
彼时花玦已奄奄仅余一口气息,盈阙看着他,不敢退,不敢进,花玦扯着嘴角,冲盈阙颤巍巍伸出手。
盈阙抱住了花玦,神色黯然,问他:“我都打了这么久,你如何还是打不过他?”
花玦笑:“因为你比我厉害啊,你都同饕餮打过架了。”
不知何时,西海将军已退出殿外了。
盈阙抱着花玦,踏上祥云:“我送你回去。”
盈阙将脸贴着花玦的额头,她知晓花玦会冷,可她不舍得,千般地不舍得。
已至山河宫外,花仙簇拥着把花玦带了进去,盈阙没有跟进去,不过估摸着,此次也不会被放进去了罢。
盈阙便坐在宫门前玉阶之上,她想知道花玦如何了,她等了很久,可山河宫门紧闭,没有谁理她。盈阙绕到墙边,往归兮台走去,一路无阻。
花皇陛下已在归来树下等着她了。
“陛下救活他了么?”
“他醒了,不过他的修为已受折损。”
“……嗯。”
“他如今尚能好好活着,可如若再来几次,怕就不一定了。”
“我会离他远远的。”
“他是本君的儿子,故而往日纵他。不过花玦也是花皇一族的储君,我本以为他明白,不过如今看来,他并不明白。他应过我,会保重自身,他食言了,他失了分寸,本君便不会再纵容他。本君的儿子本君知道,性子执拗,但雪女可知道?”
“我要看看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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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玦在床榻上半坐着,见盈阙来了,立时笑颜。
花玦同她说了许多话,盈阙都静静地听了。与旧日不同,旧日里,不论如何,但凡花玦说话,盈阙都会应上一句,哪怕一字。
花玦仿佛全然不觉,说得不停。盈阙也不打断,只安静地看着他。
与昔日千百次一般,花玦终究拗不过盈阙,垂头丧气地说:“我知晓你要说什么,可我不想听。”
“哦。”过了一会儿,盈阙又继续道,“我回去了,你不必来寻我,等我找你时,再相见罢。”
“当真会来寻我?不哄我?不会过个万儿八千年?”
“当真,很快便来。我知晓你见不着我会不欢喜,我不舍得你不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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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盈阙又去了趟西海,女妖嫣然与堕仙琼君已然伏诛。但不知怎的,两个伏诛前的一番诉情,倒是使西海的小公主着了魔,许是为着盈阙亲历其凶残,西海太子便请她去开解:“不拘她听不听,还请上仙去说两句。”
言辞着实恳切,盈阙便应下了。
到小公主殿中时,水屏前两个蚌女同一个龙女正演着一折子戏。盈阙仔细认了认,一个扮的是女妖嫣然,一个反串扮的琼君,还有一个龙女,扮的是,唔,大抵是敖闰吧。
案上摆了个话本子,盈阙泰然坐下,便瞧这一出戏,不时翻一翻那话本子。
“呔,你身为一方土地,不思护佑生灵,反自甘堕落与妖孽为伍!便是断魂斩魄,亦不足平澹荡湖万千生灵冤怨也!”
“呸,妖又如何?是你们!就是你们这些满口慈悲的神仙将我夫妻逼入此等境地!你当澹荡湖的生灵是我们害的么,呵,是谁?你们不晓得么?哈哈哈……”
“生而为妖又如何,姿容倾城又如何,她不曾害过人!是你们,害我爱妻!所以我屠了澹荡湖生灵,为我爱妻补魂温养,是你们造下的孽!”
……
满殿只闻琼君之声,一众皆看向他,已无谁在意到被他护在身后的嫣然。嫣然一直痴痴地望着琼君,听着他大骂大笑,莞尔嫣然。
嫣然从琼君身后走出,走到敖闰面前,笑说:“我知道你们是悲悯众生的,你们只是看不见,听不到,你们是慈悲在心的。他从来是受我摄魂之术惑心,罪孽是我的,业障也是我的,他已疯了,求你们饶恕他。”
嫣然转过身,痴痴地望着琼君,复言:“你说过的,只要是我欢喜的,便是值当的,哪怕你很痛很痛,也是值得的,只要我欢喜。”
“夫君,我想你活着。”
琼君伸手,却只抓住嫣然落下的一滴眼泪,他抱住嫣然软下去的身子。
“不好,我说不好,不好,不好……”
“神仙又如何,我不稀罕,纵我修为通天,我也不会上那天。尽日说着普渡众生,究竟渡的是谁!妖孽鬼祟为祸大荒,你们不知道吗?众生在炼狱里苦苦挣扎,你们看不见吗?我夫妇声碎断肠,伏乞哀求之时,你们听不到吗!”
“你们不过是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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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盈阙没有看到然后,耳边听闻一声太息,小公主叫停了,坐到盈阙身旁,说:“然后琼君自绝伏诛了。”
第20章
二三万遍罚抄……
不知何时,两个蚌女便被盈阙幻化作了琼君嫣然的模样,小公主眯着眼细细瞧了,嫌弃道:“琼君便罢了,这个嫣然,不似嫣然美丽。”
“因为这个蚌女不会惑心之术。”
小公主皱起了眉头,不悦道:“你是谁,是我父王寻你来的?”
盈阙并不在意小公主的无礼,淡淡道:“算是吧。”
“哼,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我是受了惑心之术?你胡说!”
“我有无胡说不要紧,要紧的是你须得知道,错便是错,你是被女妖惑心了。”
“我没有!”
“好罢。”
说着,盈阙便要离去,却被小公主拽住:“你怎么要走?”
盈阙拂开她的手,反问:“走不得?”
小公主不服气地又握了上去:“你!我……我还没听你的话,你如何能走!我父王派你来,你怎能这么不尽心不负责任!”
盈阙展袖再次挥开小公主拽着的手:“我话已说完,你听不听我却没有法子,自然要走了。”
说完,由不得小公主不乐意,盈阙已走了出去。
“哎,你……”小公主撇着嘴巴,不满道,“怎么当真走了。”
殿外,西海太子正等着,见了盈阙,颇是为难地说道:“上仙可否再劝两句?小妹年纪尚幼,若得罪了上仙,我替小妹……”
“不必了。”盈阙打断了他的话,“她尚且叹息,知其不正,自取其祸,道理她通晓,不会误入歧途。”
西海太子如此才放了心,对盈阙千恩万谢。
盈阙不愿受他的礼,只说:“我插手,只因她了了我心愿,你不必感怀。”她来西海一趟,原本是为了听一听女妖嫣然和琼君的故事。
临走前,盈阙讨了女妖嫣然的那颗泪,西海太子先前怕他小妹动了道心根基,因此将眼泪哄骗来,现下便也欣然送给了盈阙。
那日,盈阙回了趟昆仑,陆吾仍在闭关,她便走了。回了东望山,四师兄五师姐都不见她,余下几位师兄师姐见了她,都显寡言,而京沂犯了错,被青蓦罚了闭门抄书,都不知她回来了。
盈阙找到白泽帝君,将清心诀交了。这是她在山河宫外时抄的,幸而清心诀短小精悍,也都写完了。
白泽帝君翻着竹简子,不时抬头看她两眼,又低头啧啧两声,翻完了,掐指细算道:“姑且不算今日,一共七日,便是七百遍清心诀,约莫十五万字吧,你共抄错了少说两三千字,还篇篇错得不同,且字迹还潦草,再看你这一身脏乱的,啧啧啧啧,徒儿啊,心不静呐!”
其实盈阙一身并不脏污,只是满身伤痕略显狼狈。
“师父,我想去人间九州,历千年世。”
往人间九州历千年世是东望山弟子必得历经的,这说是千年,却并不一定得千年,看明白了便是归期,看不明白千年也不止。不过弟子们惯来都是在东望山学艺千年之后才去的,连与便是往人间九州历世去了,盈阙如今还不到年时。
白泽帝君盯着盈阙看了一会儿,摆手道:“虽说你木,不过许多东西你比你师兄师姐们明白,为师也不多言了,随你罢。今日便走么?”
“嗯。”盈阙顿了顿又道,“师父,若有谁来寻我,且说我闭关了吧。”
白泽哼了一声,便当是应了。
“记得功课不可落下,为师先前与你说的,与每日百遍的清心诀,还有,这七日你抄错的,凡几字,一字罚十遍。”
“……知道了。”
离了东望山,盈阙便带着小狐狸去了人间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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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呆了几个春秋,为多管闲事的课业,盈阙得罪了不少富贵人家,终而流落街头,辗转几番被人盯上。歹人前来哄骗,不被理睬,遂恼羞成怒,动手之间,不意扯落了盈阙的黑袍子。
一时天降大雪,盏中茶水成冰,盈阙转眼穿回袍子,天象回转,人皆伏地颤抖。
盈阙轻叹,复行其路,而人人跪拜,不敢稍近。无奈,盈阙只得踏风离去,地上一片喧扰,听不清明。
又至一处,夜色已深,流月朗清,穿过层翠叠绿之间,细细碎碎铺散在盈阙黑袍之上。
烛火如豆,与人影一道映在了老旧窗花上。烛影孱弱,人影佝偻,屋影寂寞。
盈阙站在屋前,看入了神。
“谁呀?”声音枯哑,“明儿,是明儿回来了么?”
老人家慌忙出来,口中喊着一个名字,不甚清楚,步履踉跄,盈阙伸手扶了一把,等老人站稳了,又匆匆收回手,藏入袍下。
老人眼神模糊,眯着眼细细认了会儿,方道:“姑娘手这样凉,冻着了吧,快进屋坐坐,屋里就老婆子一个人,姑娘别怕。”
盈阙避开老人家的手,和她进了屋里。
阿婆端了碗水来,和颜悦色道:“来,喝口暖暖身子。这么晚了,姑娘怎么就一个人在这山林里,你爹娘怎么放心?”
“我爹生病了,我夫郎也病了,我没处去了。”盈阙地垂着眉眼,神色黯然。
阿婆闻言只当盈阙被后娘与婆家赶出了家门,惊道:“怎么有这样的人家,你既嫁到了他们家,便是他们家的人,哪有赶你出门的道理?”
“我们尚未成亲,她母亲不会应允的。”
“唉!”阿婆心中自有一番故事,心领神会地笑道:“你们是私奔了吧,小郎君又被他们家里捉回去了?”
盈阙想,花玦总偷偷从家里溜出来找她,大约也算是私奔了吧,便没有说话。
阿婆心疼道:“哎呦,这么俊的姑娘,家里竟也舍得不要,唉……”
盈阙皱眉,老人这话听着奇怪,但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还是替花皇陛下分辩了句:“他母亲只是忧心,已是十分成全了。”
不知为何,阿婆望着自己,愈发爱怜了。
“姑娘在这里住下吧,老婆子一个人过日子,也寂寞得很。给家里捎个信儿,安心住下,等你家里消气了再回去。”
“一个人?方才你唤的明儿,是你的孩子吗?”
阿婆摸摸心口,笑道:“是啊,是我儿子,笃志明理的明,他爹是个教书先生,是他爹给取的。”
“那你的儿子去哪里了,他不陪你么?”
“明儿出息啦,当官儿,忙!哪能陪我这个糟老婆子。姑娘,还没问你叫什么呢,老婆子娘家姓李,姜李氏。”
“盈阙,月圆为盈,月缺为阙。”
“嗐,阿婆是个睁眼瞎,哪懂这个,阿婆叫你盈儿吧。”
“好。”
阿婆要从盈阙手中拿过碗,盈阙着忙缩手,阿婆愣了愣,没多说什么,只是端起碗转身送回去,步步蹒跚。
盈阙心间滋味莫名,皱眉道:“我手上冷。”
阿婆回头笑道:“阿婆知道。”
阿婆替盈阙收拾出一间屋子,其实也未耗多少工夫,这是阿婆儿子的屋子,阿婆一直都好好留着。
阿婆一走,小狐狸便从盈阙怀里钻了出来,窜到床上,咕噜着眼睛盯着盈阙。
屋外传来阿婆的声音,小狐狸尚未来得及躲藏,便撞进了阿婆眼里。
盈阙:“……她好像是跟着我来的。”嗯,没有说谎。
阿婆被惊得说不出话,盈阙便问:“阿婆怎么来了?”
“哦,哦哦!阿婆刚见你没穿鞋子,就找了双来,阿婆年轻时的,也没舍得穿,你试试,你瞧你,鞋子都弄丢了,怎么会不冷?”
说着便要来替盈阙穿上,盈阙缩了一半又送了回去,阿婆笑得愈发欢喜了:“这才是嘛!”
穿前,阿婆又细细瞧了瞧,奇道:“咦!这山林里石子利得很,怎么……”
盈阙忙指着另一只脚道:“这,这被割了一道。”